仰望大雁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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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潮,陜西安塞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34届高研班学员。作品散见于《钟山》《清明》《四川文学》等,出版长篇小说《南庄的困惑》《盲谷》。
  柳湾的河间很开阔,由北向南的河流清可见底。河间有两排柳树,夏天的时候,柳树绿油油的头非常茂密,活像柳湾那些毛小子们的头。
  那是知了鸣叫的午后,正在河边洗衣服的吴四奶奶说:“以后这里怕是洗不成衣服了。”
  吴四奶奶的话在柳湾是非常有分量的。不管什么事,一旦从她嘴里说出来,味道就不一样了。吴四奶奶的意思绝对不是河间不可以洗衣服了,而是河间洗了几十年衣服的这块风水宝地,可能要被火车轨道占去的。
  早些时候,铁路要经过柳湾就像一阵风一样。过去了,又来了,没见一点动静。早些的消息老旧了,但这股风一直在刮。现在,确切的消息是,铁路真的要过柳湾了。
  吴四奶奶从记事起就在柳湾的河间洗衣服。她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嫁在这里,给祖孙六辈人,娘家婆家的几十号子人洗了一辈子衣服。不管以后铁道怎么建,听吴四奶奶这么一说,大家还是有些惆怅,以后柳湾的河间不会安静了。
  可以设想一下,工人们师傅们要在这里施工,那得多久?他们操着天南海北的口音,叽里呱啦。
  还是一个下午,太阳落得早。六点多,太阳就掠过柳湾,悄然滑落进了西山坳。前来测量的工人师傅们看见一大群妇女在柳湾的河间洗衣服。深秋的天气里,河水一片冰凉,正是二八月乱穿衣的时候。可是柳湾的这些妇女们好像并不在意河水的温度,叽叽喳喳甚是热闹。
  终究,四根粗大的水泥柱子矗立在柳湾的河间,铁道要搁在河间的头上,一直通往远处的麦田地。人们似乎放下了心,不管怎样,依旧可以在这里洗衣服。
  工人师傅们一天天和柳湾的人熟悉了,给柳湾的孩子们讲山外的事情。以后有了火车,外面的世界就被打开了,门开了,消息就会哗啦啦涌进来。
  转眼是腊月时节,吴四奶奶就开始做年茶饭了。油馍馍,炸年糕,小米稠酒。然而,让孩子们垂涎三尺的,却是吴四奶奶自制米醋时候的醋冰。柳湾的孩子们排队站在吴四奶奶家的院子里,吴四奶奶挨着给每个孩子嘴里塞一块醋冰。即使在冷冷的冬天,即使腮帮子都被酸倒了,还是开心地冲着吴四奶奶笑。这醋冰,真是太刺激胃口了。
  庆功是柳湾的木匠,常年在外给人家打家具和门窗,到腊月才回到柳湾。腊月再怎么忙也要回家,跑门外的事来年继续吧。庆功买回来的年画花花绿绿贴满了墙壁,孩子们都来庆功家看年画。庆功的儿子成成,心里别提多得意了。
  可是正月一过,庆功砍几背柴禾后,扛起工具就出去了。
  年画上有打仗的硝烟,有被炸飞的身影。识字不多的成成一遍遍看,心里莫名地害怕起来。还是一个暖阳的午后,吴四奶奶停下搓麻绳的手,对成成讲打仗的故事。吴四奶奶说:“打仗要死人的,人死以后,就被埋在地下了。你看看四奶奶我,黄土埋脖子了。”
  吴四奶奶诡秘一笑,下巴向着山上翘翘,说:“咱们柳湾死了的人,都埋在山上了。”
  成成为此害怕了几天,夜里会惊醒。吴四奶奶懊悔不已,对庆功媳妇爱菊说:“我啊,老憨了哟,怎么对娃娃说这些,该死的!”
  为此,吴四奶奶给成成送来三颗煮鸡蛋。她还端着一只放了几颗小米的水碗,让成成蒙住头,嘴里念念有词。成成知道是送祟,蒙住头嗤嗤笑。吴四奶奶要爱菊把烧过黄裱纸的水倒在十字路口,问成成:“你臭小子,听见我说啥了,笑?”
  成成出了一身汗,头放出来,说:“一家大人娃娃都要好……”
  开春了,工人师傅们繁忙有序,沉寂多年的柳湾热闹起来。连树上的鸟儿们都格外开心,使劲叫着,叽叽喳喳。火车就要经过柳湾了,这是一件多么让人开心的事情啊!从开始的疑惑,到现在的喜悦,用春风拂面来说一点都不过分。其实最开心的,要数吴四奶奶的孙女梅子了。因为修铁路,梅子和技术员小李恋爱了。
  柳湾的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现在不是过去了。现在提倡自由恋爱,何况梅子是念过书的姑娘。人们在这一点上对梅子是宽容的。梅子自己却不好意思起来,成天红着脸,内心里觉得自己给柳湾带来了不好的风气。小李飞鸽牌自行车的后座上载着春风一样的姑娘梅子,帅气的长发向后甩去。小李在自行车下坡的时候,会敞开自己的嗓子唱道:“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风霜雪雨搏激流。”
  小李虽然累得汗水淋漓,可是他和柳湾的后生们不一样。他身上有一股火,热辣辣地点燃了辍学回家的梅子。只有这个小伙子,才符合梅子择偶的标准。梅子能歌善舞,可是学习成绩不怎么样,终究高考没考上,回到了柳湾。梅子心灰意冷,哪里也不想去。学来的乐谱一文不值,只好待字闺中。现在,梅子遇见了自己的白马王子,音乐派上了用场。
  成成的病还不见好转,爱菊决定去山外那个年年正月转九曲的村庄给成成求祖师爷保佑,求祖师爷舍药给成成。这天成成发烧,昏昏沉沉躺在向阳的院外。吴四奶奶给照顾着,爱菊拉了梅子一起去了山外的祖师爷庙。想尽了办法不见效果,成成换了个人。吴四奶奶责怪自己给成成说了不该说的话,偷偷抹眼泪。
  成成闹肚子,脸色不好看。爱菊忧心忡忡,只好捎话给门外的庆功。庆功放下木器活,急匆匆回到柳湾,决定带成成去镇上看医生。镇上的张大夫最是一个喜气的人,听诊器放在成成的肚皮上。成成感到一阵凉,想笑。
  张大夫说:“黄疸肝炎,镇上治不了,去城里医院吧。”
  庆功还是出去了,手中的活放不下。爱菊带着成成来到了城里的医院。成成被城里医院的大夫安排到了传染病房。成成的病床之前的患者也是个孩子,据说比成成还小些,也是肝炎。不幸的是,他死了,才死了不久。
  成成一听,即刻想到了吴四奶奶关于死人的话,心里灰塌塌的。城里人很热情,都给成成递零食。爱菊特别小心,不让成成吃。爱菊怕城里人多心,只是用眼睛看着别人递来的东西。成成会意,悄悄把东西拿出去塞进垃圾箱。
  一时间,成成觉得城里很好,医院很好,因为生病很受宠。成成病不见好,爱菊一夜间两鬓都白了,从早到晚给成成换洗衣服,生怕成成染上其它病。成成住了一个礼拜的院,回到了柳湾。回来后一切都变了,没有人再愿意搭理他。   爱菊跑去给吴四奶奶解释,成成得的是黄疸肝炎,镇上和城里的大夫都这么说,不是被你吓着了。吴四奶奶还是抹一把眼泪,替成成难过。成成见小伙伴们不理他了,灰心了几天,便一个人自娱自乐。过了一个月,渐渐的,大人们觉得成成没什么问题,才让伙伴们和他玩。
  爱菊忙的时候,叫成成:
  “成成,成成啊,帮我看看被子晒干没?”
  “成成,成成啊,帮我看看猪食完了吗?”
  “唉唉,人又不见了,跑哪里去了?”
  ……
  无论成成在不在爱菊的视线范围内,成成都是个木偶,自顾玩耍,对爱菊的话置若罔闻。爱菊发现成成玩起来就叫不答应,就训成成,可成成羊皮照旧。
  柳湾的人也发现了这个情况,他们故意逗成成,成成也毫无表情。爱菊觉得成成不听话,有时候忙了就打他,可成成还是老样子。打了几次,爱菊发现自己竟然动不动就打成成。爱菊也明白,自己可从来舍不得打成成啊。没有人不说成成乖顺,但是不知为什么就是说上不听,没反应。
  还是吴四奶奶问爱菊:“庆功家的,成成这孩子,是不是耳朵有问题了,啊?”
  有一个下午,柳湾的王老师把手上的上海牌机械手表摘下来,伸到成成的耳边。问成成:“听到什么声音了吗?”成成觉得好笑,手表怎么会有声音呢?
  成成还是认真听了,告诉大家手表是没有声音的。王老师又让成成背过身去,他的声音从大到小叫成成的名字,测试成成的听力。
  现在,柳湾的人们一致认为,成成听力的确有问题,问题有多严重,他们确定不了。因为成成除了有时候叫上没反应,其它的与别的小伙伴没什么太大区别。自此以后,柳湾的人们听见爱菊的声音特别大,成成变味的声音也特别大。
  成成最后一次听到的声音是什么?不知哪一天,也不知是谁问了这样一句话。成成自己忘记了最后听过的声音,但是最后一次听见过的声音是什么,成成这样问自己的时候,竟然充满了好奇。
  成成冥思苦想,突然,一个声音像炸雷一样,让成成惊醒过来。那是秋天的一个黄昏,在柳湾河间的天空上,飞过两行大雁。
  伊啊……伊啊!
  它们突然一起发出了伊啊声,不知是不是在和柳湾的人们打招呼,地上的伙伴们一起伸长了自己的脖颈。现在,成成确信自己最后一次听见过的声音是伊啊,伊啊,伊——啊!
  成成做梦了。一只大手将他抓起来,瞬间升到天空上。他感觉自己脚下踩空了一样,很害怕,闭着眼睛不敢往下看。那是大雁妈妈的手。成成发出的声音惊醒了睡梦中的爱菊,成成的声音也让爱菊惊恐万分。暗夜里,成成的声音异常尖利。
  伊——啊!
  大雁不是燕子,它们转眼间就不见了。大雁要是燕子就好了,燕子在屋檐下搭建自己的小窝,燕子成天唱道:“不吃你家米,不喝你家水。让我在你家抱一窝仔。”
  成成开始想象田野里,山谷间,所有听过的声音。成成要和它们重新对话。成成一人来到野地里,学蛐蛐叫,学青蛙叫,可是自己听不见。使劲,再使劲,嗓子都破了,疼。奇怪的是,只有喊出大雁的叫声,成成才可以隐约听见自己的声音。那么遥远,就在天空中,不是属于成成自己。
  夏天,为了不让松鼠糟蹋果子,也不让鸟儿们糟蹋果子地的庄稼,爱菊就在山坡上的园子里搭了帆布帐篷,自己带上成成住在帐篷里。有时候,爱菊劳累,睡下就鼾声如雷。成成听不见,隐约觉得是以前下大雨发山水的声音。成成耳畔响起大雁的叫声,在爱菊熟睡的时候,一个人起来仰望着夏夜的天空,期待大雁飞过来。
  成成独来独往,第一天上学也不见爱菊送一下,哪怕照一眼也好。不是爱菊不去送,因为娘俩没说到一起,压根儿成成就没听见爱菊要送自己。王老师知道成成的情况,不用爱菊安顿,就让成成坐到了前面。王老师讲课的声音特别大,成成听力不好,早已自觉养成认真盯着别人口型的意识。
  成成的辨别能力越来越强。
  “啊……哦……鹅……”王老师担心成成听不见,口张得老大,像要吃人的老虎。
  大家都说成成是大舌头。还说成成唱歌像鸭子叫,给成成起外号唐老鸭。成成一点都不喜欢,米老鼠多可爱啊,唐老鸭声音不好听,走路也不好看。即使成成已经学会了吹口哨,口哨声流星一样投向柳湾的河间,可是仍旧听不见。成成担心自己的口哨声也和唐老鸭一样,呱呱,和夏夜里河间的蛙声一样。
  成成自卑极了。从拼音开始,每一个音节,成成学习了一遍又一遍,大舌头也纠正了许多。这一阶段的学习,大多依赖同学,因为要反复练习,就得麻烦同学一遍一遍地听,看怎么发音才是正确的。
  他们的示范,成成还是把握不准,只能用排除法,帮成成确定他的口型和舌位气流。就一个“春”字,成成怎么都不能准确掌握。老把春字读成吹,只是成成自己并不知道。
  爱菊要去转九曲了,放不下成成,吴四奶奶就让成成留在自己身边,
  “尽管去,庆功家的,成成有我呢。”
  “成成,你要听四奶奶的话啊。”
  “快去快去,早去早回,別跟出远门一样,半夜就回来了嘛。”
  “梅子,梅子呢,快走啊,迟了就挤不进去了。”
  要转九曲,还要看电影《白蛇传》呢。提起这些,梅子就分外开心,一点也不和平时一样沉默了。爱菊佯装要拧一把梅子的胳膊,揭梅子的秘密。梅子才觉得自己高兴过度了,连害羞都忘了,自己暴露自己的秘密。
  小李如今在哪里,他肯定还是修铁路的技术员,这一点梅子深信不疑。可是,他会不会到另一个地方耐不住寂寞,在另一个地方遇上和自己一样痴痴的姑娘呢?会的,梅子说出这句话,自言自语,眼泪流下来。
  即使公认被甩了的姑娘梅子,仍旧因为俊美而远近闻名,提亲的络绎不绝,可是梅子一下子封闭了自己。
  成成自己偷偷练习唱歌,被梅子发现了。梅子的吉他很简陋,可是声音却不错。梅子教成成和弦,梅子说:“只有学会和弦,吉他才有可能,跨不过和弦这一步,最多只能是弹两只老虎的水平了。”   梅子的价值体现出来了,成成出乎意料地学会了和弦。梅子很开心,好像一下子忘记了自己不愉快的恋爱经历。
  成成喜欢读书,因为书最友好,最有耐心,信息接收也最完整。可是整个柳湾的人家也没几本书,准确来说没有可以读的书。所有能看到的书大家都给了成成。爱看书的孩子最讨人喜欢。成成还和梅子学会了简谱,学会了吹口琴。成成觉得自己唱得不好,可是学会器乐,也照样可以发美妙的声音。成成听力不好,所以特别能静下来,也有韧劲。吉他弹得呱呱叫,简单的演奏也会了,只要会唱的歌,基本都能弹出来。
  每次走上铁道旁,火车来去并不多,两边安安静静,成成就肆无忌惮放声吊嗓子。成成努力尝试着把自己的声音放开,把歌唱好,坚决不当唐老鸭。唱歌的成成,仰望着柳湾的天空,期待两行大雁飞过来,发出成成渴望听见的声音。
  伊啊……
  梅子和电影放映员经歷的这一次恋爱,也失败了。虽然人们善意地说那都是命运,但也有人说梅子是自尝苦果。毕竟自己的条件不行,嫁给有工作的人那基本不可能。如果梅子也有工作,那么能娶梅子的人,恐怕太难了,一般人攀不上梅子。
  问题是,所有的事情都没法假设啊。毕竟梅子没有工作是事实。王老师是个现实的人,从来不假设梅子有工作就会怎么样的话。
  和电影放映员的恋爱夭折后,梅子和第一次失恋不一样,时而痴痴发笑,时而哭泣,很不安静。前一次梅子只有沉默,嘴唇被咬破也不哭。要梅子重新振作起来的人还是爱菊。她要带梅子去城里烫头发,要梅子自信起来。
  梅子的爱情峰回路转,她要嫁到一个遥远又富庶的地方去。因为梅子的美貌,也因为梅子的品质,所以终究还是如愿以偿。梅子自己也想不到,爱情来得那么突然,又那么自然。
  蓝色伏尔加小轿车上下来的人和柳湾的人明显不一样,他们干净得就像柳湾的天空,身上也透出一股柳湾河间溪水的清澈。蓝色伏尔加小轿车再一次开到柳湾的时候,梅子真要出嫁了。梅子把吉他留给了成成。
  “大雁听过我的歌,小河亲过我的脸。”
  梅子走前,成成给梅子弹唱了大雁听过我的歌,不过成成没唱好。成成唱着唱着就哭了,索性放下了吉他。梅子也哭,抱住成成的头。成成已经长高了,基本都到了梅子的脖颈。
  庆功回来买了一本365夜的故事,这是成成自己拥有的第一本新书。成成爱看这本书,渐渐的书都翻烂了。在柳湾的河间,成成坐在大柳树下给伙伴们讲故事。慢慢的,成成的表达能力,语言组织能力都得到了锻炼。
  听力越来越差,正常聊天,都不太方便了,大家都开始特大声和成成说话。成成就挺不好意思了,也觉得着急。庆功专门带成成去省城的大医院检查。结论是,神经性耳聋,听力已经下降到七十分贝了。
  大医院的专家很友好,问庆功:“孩子是怎么聋的?”庆功很羞赧,自己都说不清楚。后来经过回忆分析,专家说:“可能是以前生病打过庆大霉素,用不对就会致聋,有一部分位听神经细胞已经坏死。”
  庆功不知道是哪次用过庆大霉素,总之庆功只有自责,觉得对不起成成。可是没有好的治疗办法,只是开了中成药,保守治疗,还配了耳康丸。那个药吃了好几个月,复查的时候,提高了五六分贝,见效甚微。
  庆功出去得少了,两口子发现了一个规律,只要是夏天,或者上火的时候,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成成听力就会很差,有的时候还会耳鸣。庆功沉默,爱菊也沉默,偶尔用袖子揩一把眼泪。
  成成喜欢一个人在黄昏下行走,太阳落下去,最后的影子就像一个天地之间的巨人,一弯腰就瞬间消失了。成成觉得自己就是一只掉队的大雁,伙伴们都不理他了。习惯成自然,除了沟通不太方便,成成喜欢安静地独自待在一个角落看书。
  平常的日子里,成成会在柳湾的河间,弹起那首大雁听过我的歌,小河亲过我的脸。期待两行大雁飞过柳湾的上空,飞过火车呼啸而过的铁道。成成唱起这首歌,吴四奶奶就忍不住泪眼婆娑。
  五月杏黄的时节,成成仿佛听到了自己发出的声音,他也隐约听到了同伴们的声音,很久远很陌生,但又很熟悉很亲切。成成发出了伊啊声,分明听到了。伊啊声也被自己一遍遍纠正,越来越动听。成成调皮地尖叫起来,跑回去告诉爱菊。爱菊不相信,骂一句成成,以为成成听不见,又期待成成能听见。成成毫不迟疑学一句爱菊骂他的话。
  爱菊又喜又惊,激动地涌出眼泪,捶打一下成成已经坚实的肩膀。成成再次喊着伊啊,跑出门外。成成就是一只大雁,他期待秋天的柳湾上空,真的有大雁飞过。此时此刻,成成觉得大雁飞过时候的叫声异常清晰!
  伊啊!
  大雁张开双臂,飞过田野,飞到天际,——心向北方家乡。
  成成呢,——成成也想这样。
  责任编辑:张天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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