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水都江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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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宇,四川简阳人,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鸭绿江》《延河》《美文》《散文选刊》等。曾获孙犁文学奖。出版散文集《都江堰:永不褪色的江水》。
  一
  每年都得去几趟都江堰。
  这似乎已成为日常生活方式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去拜水?去问道?去访友?去寻古?我曾在内心深处无数次追问,试图在心心念念的向往中找到一个相对完整的答案,可来自远古的呼唤密码怎能轻易破解?来自宏大的缘分旧锁怎能轻易打开?一次次追问,一次次抵达,最终成为我与都江堰解不了的精神密码,打不开的心灵旧锁。
  就像人与人的缘分一样,总是说不清道不明,但总归有迹可循、有情可依。或许,都江堰之于我,正是如此。
  二
  初识都江堰,是在余秋雨的《文化苦旅》中。
  尽管儿时已从父辈的口中对灌县古城有了模糊的印象,对都江堰水利工程也有了原始的膜拜,可直到念中学时读到余秋雨的散文《都江堰》,我也没有真正抵达过都江堰。从简阳到都江堰不过两三个小时的车程,但100余公里的路程却如同天各一方,将我十余年的人生时光隔在了千里之外。
  “我以为,中国历史上最激动人心的工程不是长城,而是都江堰。”《都江堰》的开篇,便营造出了都江堰的强大人文磁场,直教人在对长城宏大的深刻印象中想象着都江堰的伟岸。我从娓娓道来的字里行间,领略到一个纵贯古今、虚实相生、润泽千年的都江堰,它由想象的虚幻走向眼前的现实,仿佛轰鸣的江水就在耳边回荡,久久不曾散去。
  我知道,岷江之水流进了我心里,岷江之涛荡进了我人生。在繁重的学业和高考的压力缝隙间,我总是一遍遍在《都江堰》的人文磁场中游荡,像一个失魂落魄的书生,又像一个诗意盎然的精灵,有一种沉醉,不是在春风拂过的夜里,不是在桃花酿制的酒里,而是在虚幻与现实交叠的滔滔江水里。不得不承认,在中学的最后冲刺时光里,我的心底没有金戈铁马,只有岷江之浪,在烽烟四起的战场上,它总是伴着我在古老悠扬的琴声中入眠,在旷远清澈的诗意中做梦。
  说也奇怪,对余秋雨散文产生深深共鸣是从《文化苦旅》开始的,而对都江堰生出无限向往是从其散文《都江堰》开始的。《文化苦旅》与《都江堰》的交织,对我而言,就是生命之水与岷江之水的交汇,最终成为具有深深个人烙印的精神之水。这水,好似都江堰,指向文明的传承、生命的永恒。
  多年后,得知余秋雨为都江堰写了一副楹联:“拜水都江堰,问道青城山。”那时的我,不见其水,只闻其声,心底所有的诗意想象与深刻感受,不正是出于对都江堰的“膜拜”么?
  三
  終于来到都江堰。
  这已是大学时光过半。我从兰州回到成都,心底想,无论如何也得抽时间去一趟都江堰。约了在成都念大学的中学同学瓶子一同前往,我以为平常没有多少联系的她,会以各种理由回绝,没想到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或许,都江堰的永恒磁场,早已超越种种人情世故的阻隔和岁月无常的变迁,从千年的时光和美好的想象中穿越而来,直抵人心,让人无法抵抗、无法拒绝。
  《都江堰》的千年涛声,转眼成为都江堰的亘古之浪。真切地看着岷江之水在眼前翻滚,听着雷鸣涛声在耳边回荡,又仿佛坠入一个千年的漩涡之中,明明都江堰就在眼前,却仿佛抽象成曾经那些字里行间的幻象。或许,世间越是低调的伟大,越是在永恒中让人迷幻。正如瓶子所言,有些令人神往的地方,总在抵达现实那一刻破碎,而都江堰却不停地在想象与现实中切换,甚至让人分不清这是现实的旅途还是昨夜的梦乡。
  就这样,在如真似幻中与都江堰纠缠不清。
  在都江堰,令人流连忘返的不仅是都江堰水利工程,还有山幽林静的青城山,古色古香的灌县古城,甚至江声涛涛的寻常街巷。都江堰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湿润,沁人心脾,让人神清气爽,仿佛置身世外。对一个地方的一往情深,必定是对这个地方文化的偏爱。在我看来,水是都江堰最古老、最深厚和最具代表性、最具感召力的文化,它的温润、智慧和仁慈,早已深深镌刻在一寸寸都江堰的土地上和一代代都江堰人的心上,任凭岁月如何变迁,只要水流不息、涛声不绝,心中的文化之灯就照亮着前行的路。
  回到兰州,都江堰的涛声仍在耳边回荡。这声响,是遥远的召唤,也是心灵的皈依。于是,我提笔写下一些关于都江堰的文字,并为之取名为《都江堰:永不褪色的江水》。这是一江永不褪色的水,它的文明底色不仅深深镌刻在都江堰生意盎然的土地上,也深深烙印在源远流长的中华大地上,为一个民族的前进提供了一种可供选择的方向指引。仿佛循着这水声,我们就找到了通向古老智慧的法门,我们就找到了走向永恒福泽的秘径。这是一种坚如磐石的信念,不曾在历史的册页中泛黄,不曾在岁月的洗礼中风化。
  在大学快要毕业时,我把系列因旅行而写成的篇什整理成书,其中就包括这篇《都江堰:永不褪色的江水》。最初,我给这本书取名叫《烟火醉风情》,出版社的编辑认为够文艺却不够分量。那么取什么名好呢?东取西取,怎么也取不大好,最后干脆就叫《都江堰:永不褪色的江水》。发去征求编辑的意见,没想到编辑立马同意,这让我有些意外。书中的篇什包括对上海、苏州等城市的书写,说历史上海、苏州同样悠久,说水系上海、苏州同样发达,说文化上海、苏州同样厚重,为何偏偏选择了都江堰作为统揽全书的书名呢?
  我想,一切因了都江堰的水。这水贴近大地,贴近苍生,贴近我们每个人的精神共鸣、生活向往。
  四
  因水而生的缘分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生。
  大学期间,我开设了一个新浪博客,每每有散文作品在报刊得以发表,总是第一时间将原文发到博客与更多网友分享。通过这样的方式,我有幸认识到了不少在写作上有所造诣的老师,比如习习、李娟、凌仕江等,他们对我创作方向和书写方式的提点,让我对文学创作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和理解。在我看来,好作家的文字就像都江堰的水,滔滔不绝、汩汩不尽,以穿透时代的力量润泽万物人心,给人以心灵的温暖、生活的启示和前行的勇气。   提及都江堰,一切瞬间就奇妙起来。通过新浪博客,我还有幸认识了都江堰作家刘建华。与他的交流其实并不多,不知为何总有种亲切感,仿佛都江堰的水早已在茫茫的人海中串联起种种人际,不偏不倚、不早不迟。通过他,我又认识了马及时、王国平、邱岗、余理梅等一批都江堰作家,从他们身上能够感受到岷江水浸润过的温润、智慧和仁慈,以及对原本素不相识的我的种种善意。
  不知是水滋润了人心,还是文学温暖着世界,总之,这让我与都江堰的关系有了更加坚韧的纽带。
  大学毕业近在咫尺,初入社会该何去何从,我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徘徊。第一个向我抛出橄榄枝的是都江堰,更确切地说是都江堰的作家老师们。在这样一座人文鼎盛的城市,文明古老的城市,诗意勃发的城市,正好有这样一群人,为了一个看似与都江堰没有多大关系的年轻小伙,能够有一方施展才华的舞台而尽心尽力、出谋划策。尽管由于自身的种种原因,我最终没有选择留在都江堰工作,但都江堰的种种却让我感到这座城市最大的包容与善意。
  从此,都江堰让我有了强烈的故乡感。这不是一座打马路过的城市,也不是一座浮光掠影的城市,而是一座裹挟着诗意想象与个人情愫的城市,以至于让我隔一段时间,总忍不住要去上一趟。哪怕只是在岷江边的茶馆里泡一杯竹叶青,听着涛声静静发呆一个下午;哪怕只是驱车在城区或山道上转上一圈,呼吸几口氤氲着岷江水的新鲜空气;哪怕只是在临江民俗阁楼上枕着涛声入眠,进入一个似曾相识的温暖梦乡……唯有深爱,唯有故乡,才能在如此坦然的率性中感到舒适、生发诗意、找到归宿。
  当然,作为一名写作者,自然无可抗拒地要为都江堰写下一些文字,记录因水而生的缘分,分享经久不衰的感动,阐述历久弥新的哲思,让都江堰之于生命个体的小我情怀,在都江堰之于一个区域或一个民族的宏大昭示中,走向永恒。
  五
  都江堰的水,洗涤着心灵,见证着缘分,牵连着姻缘。
  多年之前,我怎么也不会想到,陪我同去都江堰的瓶子,会成为后来执子之手的妻子。谁也说不清,是不是一江神奇的水,在某个瞬间,化作一名叫月老的神,用一根红绳把两颗千里迢迢的心紧紧系在了一起。妻子名字中的“萍”和我名字中的“范”都与水有关,难道是前生今生冥冥之中的注定,要让我们以这样的方式相遇在都江堰,在一江姻緣之水的见证下,携手走向人生的未来?
  “东灌”工程,将岷江水引到了简阳。原来,岷江早已把简阳与都江堰紧紧连在了一起,我们早已与都江堰相遇在寻常日子。可以说,我和妻子是喝着岷江水长大的。岷江水就如同母亲的乳汁,在我们体内无限循环、幻化永存。原来一切早已注定,只等我们以水为证,在都江堰涛涛江声中写下天长地久的誓言。为此,我们感谢都江堰的水,感谢都江堰的人。我们也向都江堰人一样拜水祈祷,此生像都江堰的水一样不曾褪色、不曾干枯。
  后来,我们有了小孩。在小孩的取名上,我和妻子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以水为指引为内核。“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当我脑海里闪过《诗经》中的这句诗时,像是突然被熟悉的滔滔江水击中,整个思绪停留于此,久久不肯作罢。我说,小名就叫“伊伊”,妻子想了想,笑了,点头同意。伊伊,不仅是对远古诗意的追寻,更是对岷江之水的崇拜,惟愿以此作为人生的坐标和航向,过好这一生。
  伊伊对水的偏爱也超乎我们的想象。每次带她出游,她总是四处寻觅水的踪影,只要有水的地方,总能听见她爽朗纯净的笑声。这笑声和脑海中的涛声重叠在一起,让我对都江堰的水给人的生命启示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我和妻子常常带伊伊去都江堰,带她去拜永恒的江水,去听亘古的涛声,去读千年的智慧,去寻人生的归依。我想都江堰的水之于伊伊深刻的地方,就在于是她人生的起点、精神的寄托、方向的指引。或许,这一刻,伊伊并不能明白这些深刻的人生哲理,但都江堰给予生命的种种暗示,终将在潜移默化中成为人生路上的精神伴侣。对此,我们理应早一点传递给刚刚上路的生命。
  等伊伊长大成人,我要把都江堰的故事讲给她听。或许,当有一天她来到都江堰,会在异乡的强烈故乡感受中,以诗意美好的方式找到人生的方向。届时,那些潜藏在伊伊体内的温润、智慧和仁慈,将统统在眼前这江水中复活,成为她高贵人格的座右铭。
  或许,她也会在岷江边吟出“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然后以她独特的方式拜水都江堰,在时光的轮回中找寻这人世间的永恒。终有一天,一代代人在岁月变迁中老去,而都江堰却依然年轻,雷鸣的涛声依旧。
  六
  我们的一生,就这样被都江堰的水锁住,如此心甘情愿。
  或许,千百年前的人们面对都江堰是如此,现在的人们面对都江堰亦如此,未来千年的人们面对都江堰还是如此。这是都江堰的永恒魅力所在。
  在二王庙,面对李冰父子,我的内心无比虔诚。仿佛只要李冰父子的精魂长年驻守于此,再大的水都能变得温顺,再高的浪都能变得宁静,再纷繁的世界都能变得平和。他们好像在对我说:不是人在治水,而是人领悟了水,顺应了水,听从了水。又是水让我看见,前赴后继的人们来到都江堰,来到二王庙,一拜再拜。
  面对都江堰,这是我们必然的姿态。不是么?!
  责任编辑:杨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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