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泊,我的乌拉泊

来源 :时代文学·上半月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liubin1213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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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history)就是他的故事(his story)。所有过去了的历史在被回望时皆有可能成为一段段难忘的故事。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是由一段一段的时间、一个一个的故事组成的。在这些时间段落里,在一些时间节点上,发生了一些影响甚至决定我们一生的故事。这些故事因其重要,因其独特,常常令人铭记于心。人生不满百,那些值得回首、回忆、回味的故事未必很多,但一定都弥足珍贵、价值连城,尤其是对于亲历者而言。
  郗文倩是“兵团二代”。当年国家为了屯垦戍边的需要,派遣百万人远赴新疆,组建了生产建设兵团。这些人正是作者的父辈。回望父辈们的青春岁月和热血追求,回首自己的童年生活,作者同样是滋味百般。兵团草创时期的艰辛,无数的苦与累、伤与痛,而今随着岁月长河的流逝都已沉淀为甘甜醇厚的回忆。父辈们一腔热血,为国奉献,不畏艰难,勇敢乐观。孩子们跟着住地窝子,吃玉米碴饼子,拿沥青块当零食,去盐湖挖盐,被暴风雪吹跑迷路……无数的往事,无尽的感动与感怀都一并拥到眼前来。时光交错,今已非昨,那些青春而美丽的、苦涩而甜蜜的岁月,并未随风而去,像陈酿老酒,历久弥香!
  罗寿宪的《我的知青岁月》记述了当年下乡插队时的一些难忘故事。夜灌时困睡在田里,结果水漫全身;女知青患急病时身为知青组长的作者急中生智迅速送医,因此收获了一生的爱情。这些故事,都是作者堪足回味终生的往事。难忘的往事,定然是动人的、美好的、带着体温的,是生命的一部分。这些故事因为岁月的淘洗将愈益如金子一般熠熠闪光。
  寒江雪的《我的高考》回顾的便是30多年前自己参加中考后参加高考的经历。在十年浩劫后的中国,恢复高考,使得全社会的莘莘学子重新站到了同一起跑线上,最大限度地实现了上大学的社会公平,借助高考跳出农门成为鲤鱼成龙的惊险一跃。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般的残酷竞争中,作者幸运地考上了大学,改变了命运。这样的往事在全国恢复高考40周年之际被重新回望,自然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历史是由一个个具体的事和物组成的。事物有时会比人走得更远。潘顺成的《旧忆新记》,书写了记忆中的老事物。那些与我们的食物,我们的胃、嘴,口腹之欲、生存之需相关联的事物,必定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也是历史的重要在场者和组成部分。正是依凭对这些食物所带来的味觉、感觉的捕捉与打捞,我们才能更鲜活地更真实地回到历史的长河。少年时期“经商”卖冰棒的点点滴滴,母亲的宽慰与大爱,兄弟的要强与努力,从小自立的举动,连同那只带有时代烙印的冰棒箱一样,也许会在作者及一代人的记忆中保存得更长久、更生动。事物不灭,记忆长存,历史永在。正是因为人类有自己的历史,有对历史的不断记忆与省察,人生才开始有了意义和价值。
  乌鲁木齐东南方向约三十公里,有片戈壁,叫乌拉泊,那是我出生的地方,在那里,我生活了12年。
  父亲每次说起这个地名,总说成是“乌拉摆”,我以为他读了白字,或是河北老家的方音。后来,看到《乌鲁木齐市地名图志》中记载,说“乌拉泊”源自蒙古语,原本读音就应该是“乌拉摆”或“乌兰拜”,意为红色的靶场,早年蒙古族牧民经常在此骑射比武,优胜者被授予红色绢带,故得名。所以,父亲的读音是正确的。可不知什么原因,落在纸上,“乌拉摆”就变成了“乌拉泊”。泊者,水也,乌拉泊确实有着一湾湾水泊的,在茫茫的戈壁滩,这真是个神奇的所在。
  乌拉泊是一个风口,一马平川的戈壁滩,没有树,只有芨芨草,大风一无阻挡,肆意舞弄戈壁滩大大小小的砂砾,打在脸上生疼。如果迎风走,不仅要低头遮脸,挡住迎面的砂石,身体还要大幅度前倾,否则寸步难行。若顺风呢,自然不用费力,大风就吹着你叽里咕噜向前了,可是,要想停住却不容易,小时候最好的制动就是抱住身边一棵树,否则可能顺势滚到沟里去。而那时,父辈们最早种下的几十米宽的防风林带都已经枝繁叶茂了。
  1966年初春,就在这携着雪粒砂石的大风中,一批复员军人,携着年轻的新婚妻子,扛着铺盖卷,从中国的四面八方,乘坐几天几夜的火车到达乌鲁木齐,再转军用卡车来到这里。这群人中,就有我的父母,还有我同学们的父母。初次踏上这片粗粝、几无人烟的戈壁滩,是什么心情呢?父亲说,那个时候年轻,哪管!
  这一批军人和家属,属于新疆建设兵团,然而,他们来到乌拉泊,最初有着更秘密的任务,那就是组建一支坦克团。乌拉泊地处天山脚下,地势平坦广阔,正适合跑坦克。据说当时我们和苏联关系紧张,明着组建坦克团是军备行为,容易引起麻烦,所以就用复员军人,这是障眼法。父亲说,那时候,坦克团非常威风,游行时,我们穿着大马靴,走着齐刷刷的方阵,那叫一个“发”(新疆土语,意思是威风凛凛、拉风)!后来,因种种原因,乌拉泊会战指挥部转为农业团团部。
  不管是坦克团,抑或农业团,都不重要,安家才是最重要的。乌拉泊原来只有几个副业队,有几排房子,这群新来的垦荒者就不分夫妻男女临时住在几个大房间里。大通铺,天冷,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的。毕竟是春天了,冻土融化,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搭个地窝子,建个自己的家。
  地窝子,戈壁滩极简陋的居住方式,建造简单。在地面以下挖约近一人深的四方坑,四周用土坯或砖瓦垒起约半米的矮墙,顶上放几根椽子,再搭上树枝编成的筏子,最后用芨芨草、泥巴盖顶。一个地窝子用两天就建成了。
  地窝子冬暖夏凉,但通风较差,不过,只要能抵御风沙雨雪,管不了那么多了。上面发两个小凳子和两块床板,搭在一起,铺上被褥,就是一个小家。晚上外面北风呼啸,虽然雪片砂粒仍从大缝小隙的木门灌进来,但钻进被窝,再盖上棉袄,倒头就睡。父亲说,那个时候年轻,哪管!
  粗粝的戈壁滩、艰苦的环境似乎让人的生命力更为顽强。于是,女人们的肚子几乎同时鼓起来,她們挺着大肚子洗衣做饭,然后就轻轻松松当了母亲,之后再接再厉。于是,我们,不,准确地说,是我的两个姐姐,还有我同学的哥哥姐姐们,就在这地窝子里孕育,然后像这里的肉苁蓉,一个挨一个,争先恐后、蓬蓬勃勃地长起来了。   即使这样,他还不放心。
  3月19日晚,邓要过白晋线,刘伯承又到值班室。
  值班参谋报告说:“刚收到电报,邓政委今晚过白晋线,到太岳区。”
  因为过铁路,敌人封锁严密,晚上有巡逻队、探照灯,村庄里还有汉奸,如果地下工作人员稍有疏忽,就会出现危险。刘放心不下,对两个参谋说:“我知道了。”说完,他让两个参谋去休息,自己坐下来仔细地查阅值班日记。
  两个参谋怎么能让师长亲自值班呢?连连说:“我们不困,还是师长去休息吧,有情况,我们立即报告。”
  刘伯承看着他俩不动,就一手拉一个,把他们拉到隔壁的房间,按到床上,盖上被子,命令道:“你们先睡,到时候我再来叫你们。”
  刘又回到值班室,继续翻看值班日记,一盏煤油灯照着他。一直到后半夜,机要室送来译好的电报,陈赓报告说,邓已安全到达太岳。
  刘揉了揉眼,轻轻地走到隔壁,见两个参谋睡得正甜,不忍叫醒,就又坐了下来。
  邓小平的行踪显然已被日军侦知,在太岳区行动的日军情报人员,人人手中都有一张署名邓小平的照片,背后写着“在太岳”三个字。只是,这张照片上的头像不是邓小平,而是385旅政治部主任卓仁灿。这批照片是日军情报人员从国民党内部获取的,当时摄影技术还不普及,红军内部鲜有照片,而且邓小平是政治工作人员,平时不张扬,很少出头露面,在国民党内部交往甚少,所以国民党特务机关的档案里邓的照片是错的。
  5月13日,邓从沁源县部署工作后,连夜秘密赶往王新宁、聂震所住的暖迪村。几天后的18日半夜,忽然接到内部情报,日军正在逼近,邓小平马上起身转移。
  果然,刚离开两个小时,鬼子就包围了小村。
  好险啊!
  喋血十字岭
  5月24日,武安敌陷阳邑、活水、沙窝,向白草坪进犯,主力4000多人挟重炮4门,沿武(安)长(治)大道西进,陆空配合,气焰熏天。
  长治敌3000余,亦自22日开始向东北出击,经潞城、黎城沿邯长路向涉县、索堡东进,与自武安西进之敌会合。至24日夜,日军已构成向青塔、偏城西北地区三面包围形势。
  白晋路襄垣、沁州、武乡之敌共1000多人,22日起日夜兼程,于24日侵抵麻田、桐峪一带。
  辽县之敌,先于20日出动,一股敌人约600人图袭桐峪,遇阻击,停滞于桐峪以北山地。24日夜,敌又出动1300余,经粟城向苏公急进。
  至此,以上四路之敌对涉县青塔、偏城西北之南艾铺、圪腊铺地区已完成所谓“铁壁合围”之部署。冈村宁次不顾其士兵疲惫,严令日夜兼程以140华里之速行军。
  25日,日军25000余人,由岩松义雄亲自指挥,陆空并进,以梳篦队形铁壁合围麻田以东,索堡、偏城以北,阳邑、徘徊以西地区,中心是偏城西北之南艾铺、窑门口村。
  八路军主力已转移到外线,被合围的是中共中央北方局、八路军总司令部、政治部、卫生部、军械部、军工部、《新华日报》社和北方局党校,共七八千人。这些人大都没有武器,还有2000多头骡子、毛驴驮带着的大量物资。担任掩护任务的是唐万成警卫连,还有769团一营,共500多人。
  在此之前的反扫荡中,八路军总部等机关都是转移到这一带,因为这里是太行山的最偏僻處,离涉县、辽县、武安等周围县城均在百里之上,且没有公路相通,根本不适合日军活动。
  但这一次,八路军犯了经验主义,估算错误了。殊不知,日本也是个山地国家,日军训练有素,亦善爬山,这次拿出了八路军的吃苦精神,尤其是听说已合围八路军总司令部后,士兵更是脱掉皮靴,穿上布鞋(从老百姓家里抢来的),翻山越岭,穷追不舍……
  八路军总部的厄运降临了,这是彭德怀万万没有想到的。
  5月24日夜,日军通过电台已测定南艾铺是八路军总司令部,包围圈进一步缩小 。
  彭、左、罗也已意识到深陷重围。
  可手边没有部队,只有769团一营和唐万成警卫连了。
  左权看着唐万成和769团一营教导员王亚朴,说:“你们都是共产党员,你们的部队大部分是老红军,一定要顶住啊。”
  当日黎明,部队已分散扼守十字岭、虎头山、前阳坡、军寨等险要山头,抵御从桐峪、上清泉、下清泉扑来的日军。
  中午,王亚朴和唐万成分别收到左权警卫员送来的命令。
  一张巴掌大的麻纸,写着:“总部正在转移中,誓死保证安全!”上面有左权的一个手印,红红的,大概书写命令时,已找不到印章了。
  日军飞机在低空扫射,轮番俯冲,在山沟里投下大量炸弹,使原来就拥挤的山沟中骡马乱成一团,大部分马匹虽久经战阵,此时却也惊破了胆,拼命挣断缰绳乱窜,身上驮的东西、文件、钞票乱飞。无序的队伍与乱跑的骡马混杂一起,使原本狭窄的山沟更加混乱了。
  几天前,左权就指示后勤部门转移物资,但后勤部门对敌情估计不足,大量物资仍是随队行军。
  彭德怀气冲冲地问左权:“怎么回事?”
  左权赶紧跑到队伍前面,喊:“不要乱跑,不要乱跑。”同时命令警卫人员分头集中队伍。
  必须马上突围!
  本来突围时间是选在晚上的,晚上是八路军的天下。但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再耽误就要全军覆没。
  彭德怀、左权、罗瑞卿、杨立三、王政柱趴在一个洼地里,议定分三路突围:左权带司令部和北方局机关沿南艾铺村西北的十字岭方向突围;罗瑞卿率野战政治部直属队和学校、《新华日报》社向东突围;杨立三率后勤机关向东北角庄子岭方向突围。
  弹飞如雨,枪声似海。彭德怀目睹眼前,意识到这将是他军事生涯中一场大劫难,他不想走了。
  左权着急了:“你的安全事关全局,现在还来得及,快走!”
  彭德怀没吭声。
  左权点着唐万成的鼻子,吼道:“唐万成,命令你马上扶彭总上马!”   卡车先把大家送到乌鲁木齐西北的宣仁墩,那里有原来种菜人住的几间平房,就男女分宿舍住下来。天寒地冻的,又下着雪,很多人都没有带棉衣棉被,瑟缩着,上面就赶紧调拨物资,让大家买来用。晚上,西北风顺着木头门上的缝隙灌进来。半夜,迷迷糊糊听到外面有什么东西在嚎。有人说,可能是狼!大家打个激灵,赶紧爬起来找个木棍子把门别上。一宿无话。
  在宣仁墩无事,每天吃饭打牌吹牛,相互认识熟悉,联络感情,住了六七天,又打包行李向东开拔,到了最终的目的地乌拉泊。戈壁滩上,空空荡荡的,可以看到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来,再看着落下去。原副业队在这里有两排平房,这时已腾出来,就又分男女宿舍住下。后来,这两排平房前修了东西向的马路,通往化肥厂,平房后面不远,建了我们上学的农付处子校。
  安顿好,团里就组织大伙儿挖地窝子,一家一窝,定居过日子。母亲原是老师,那时三连已有地窝子小学,就去教书,父亲则每天和大家一起干活,挖坑、搭架子、割芨芨草、盖房顶、抹泥。乌拉泊到处是盐碱地,即便天冷土也不怎么上冻,一镐刨下去,都是沙沙的土面,混着石子。
  这段时间吃食堂。主食是玉米饼子,食堂师傅用铁皮弯一个盛饭勺子,在和好的玉米糁里一舀,往笼屉上一扣,蒸熟后大概一个一两。伙食是定量的,每月女的30斤,男的45斤,按定量换粮票打饭。菜一般是素炒土豆丝、莲花白(圆白菜)、皮芽子(洋葱)、白菜,8分钱一份,一大勺,大概有多半碗。
  工资也开始发下来了,部队转业套地方工资,加上边疆补助,比内地多17%,算下来,父亲月薪53.55元,母亲36.08元。因为一个菜8分钱,所以父亲就说母亲是三十六块零一勺。西北方言管“傻瓜”叫“勺子”,所以“三十块零一勺”或许还有揶揄的成分。可有了工资还是舍不得花,每次俩人只打一个菜,甚至有时就买一棵葱,一人半根,就着玉米饼子吃。母亲说:“你爸那时特抠,光嫌我吃得多,大葱都不让吃一整根的,净说‘哎,你吃的超了定量了。’”說到这儿,七十多岁的老母亲竟泪眼婆娑起来。
  很多人真的吃不饱。菜没啥油水,量少,玉米饼子不敢多吃,每天还要干体力活,于是就嚷嚷。上面来了人开会,让大家报,看每月多少定量合适,有几个女的就喊:“90斤!”
  地窝子很快挖好,中间垒个砖炉子,发一个铺板,一家一家分了各自安排住下。父母把带来的家当搬进去,行李卷打开,褥子床单拿出来铺上,被子叠好摆上,俨然像个家了。那个躲过劫难的老柜子摆在床头,成了多功能家具,吃饭也在上面。
  其实,不仅那老柜子,几乎所有东西都是多功能的。比如铺板,掀开褥子,铺上报纸,就是面板,可以擀面条包饺子。没有擀面杖?父亲就去木工房,跟木工套近乎,套了几天,终于得了一截杂木棍,削削刮刮,再打磨一下,就可以用了。要自己开伙了,想打酱油没容器,母亲就盯着看谁家喝酒,要酒瓶子。可酒是奢侈品,还真没几个人喝,好容易看见谁提了瓶酒,就赶紧跟上去,堆着笑脸跟人说好,喝完酒把瓶子给留着。
  收拾妥当,母亲就提个小桶到戈壁滩上捡柴做饭。那时候有句顺口溜:“没了老婆想老婆,有了老婆打柴火。”可戈壁滩也没啥硬实的柴火,无非一些粗点的草棍儿,偶尔有个小木疙瘩。捡回来塞到炉子里点着,钢精锅烧上水。掀开被褥,在铺板上擀了面条下到锅里,撒上盐,一点酱油,一点葱花,俩人美美地吃了一顿,连面汤都喝掉了。这顿面条可能是父母一生吃过的最美味的面条。只是刚做了一顿饭,那崭新的亮晶晶的钢精锅就熏得黑乎乎的了。
  自己起伙,日子变得有滋有味起来。春天来了,戈壁滩上有扫帚苗,嫩嫩的,捋回来开水焯一下,撒点儿盐,点上香油,就是一道菜。现在,这扫帚苗,以及我们小时候常吃的沙葱,都变成难得的野味了。
  在这些拓荒者中,和父亲都在北京军区装甲兵第四独立修理营的,有房勇和,河南商丘永城人,和父亲在一个班待过;田建勤,到乌拉泊任一连副连长,后调到化肥厂粮站;韩涛,七连木工班班长;高传法,先在修理厂,后任农付处工会干事……
  那550块钱后来一直没有用,不仅不用,还一块一毛地往上加,17年后全家迁回口里,这笔钱已变成3000块钱的定期存款。临走母亲又去银行支取,工作人员说:“这钱还差一年到期,提前支算活期利息就可惜了。干脆把存折留下,明年到期给你们寄过去。”母亲有些犹豫,那人说:“国家的银行,有什么不放心的。”母亲心里打鼓,但也只好如此。一年后,长途电话打过去,果然连本带息寄来了。有了这笔钱,我们才在河北老家深县盖了新房重新安家。搬砖、夯地基、淋石灰……这是我作为小工参与的唯一一次盖房经历。当然,这些更是后话了。
  盐湖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这几件弄妥当了,人就很容易安定下来。之后,日子慢慢地过,其他都可以慢慢经营。
  这天,父亲跟乌拉泊几个老职工聊天。说是老职工,年龄倒不一定大,只是早几年到的乌拉泊,大约有百十来号人,属于建设兵团工交部(工业交通部)副业队,是从各单位抽调出来的,专门负责种菜养殖。工交部有钱有地有厂矿,便于安置人员,也能发工资,所以,父亲这批要组建坦克团的复员军人家属,也划归工交部管理。父亲问他们:“上哪里能买到盐呢?”几个老职工几乎异口同声:“嗨,盐哪里还用买?东边就有盐湖,去挖就行了,我们都是吃这个盐。”
  盐直接就能挖?父亲来自河北深州,那里虽然有盐碱地,盐却是买着吃的。一听还能挖盐,真是稀奇得不得了。赶紧打听盐湖在哪里,多远,怎么去,一一问清了,便约上来自安徽的李宏科还有杨光英等几个战友一起去挖盐。父亲说,那时盐便宜得很,挖盐主要是好奇,年轻力壮的,四处探索呗。
  周末早早起床,吃了饭,车子上绑把铁锹,后座夹条麻袋,备上干粮水壶,几个人便沿着北山脚下的公路向东南骑行。这条公路后来被命名为312国道,向东可到柴窝铺、吐鲁番、鄯善、哈密,然后出新疆入甘肃,一路直达上海。乌拉泊南北都是山,往东南延伸,两山之间距离越来越窄,南山也越来越矮。大概走了一两个小时,往东南看,就见山丘间有比足球场略大些的水泊,一片一片的,不远一个,不远一个。几个人一边骑,一边新奇地四处张望,看见其中有一片水更大些,水上还有人拿着铁锹忙乎着,想必就是挖盐的,于是,停下车子说:“就这儿吧。”   盐湖表层是水,大概有一两公分厚,水下有一层多年沉积下来的盐壳子,硬硬的,当地人叫“盐巴”,这里的“巴” 读bā,如“锅巴”的“巴”,不读轻声,紧紧黏合贴住的意思,盐粒间就好像“巴”在一起,故称“盐巴”。“盐巴”半公分厚,薄冰一样,但质硬,禁得住人。在这层“盐巴”上面,就有刚结晶的盐粒儿,大的如黄豆,小的如高粱米,色白,一两公分厚。“盐巴”下是青泥,深可及膝。父亲他们见水里那几个人站在“盐巴”上,拿铁锹一点一点把那些盐粒儿刮成堆儿,还有人趴在水面上用麻袋装,就明白了,很兴奋,赶忙脱了鞋,挽起裤腿,下了水。水里的人说:“你们别脱鞋,也别挽裤腿。”啊?不脱鞋不挽裤腿那还叫干活?父亲他们没太理会。谁也没想到,刚入水,就着了个下马威。
  起先,意识到这层盐壳子比较薄,父亲就按照以往走薄冰的经验,趴伏在水面上,一点一点往中间盐粒多的地方去,爬了没两步,刚想站起来,一只脚稍微用了点儿力气,只听咔嚓一声,脚下那层盐壳就踩裂了。鹽壳子硬如铁板,裂得又不规则,边缘凹凸的盐粒就像小刀子,瞬间就在小腿上划出一道道血口子。盐壳下是盐度极高的青泥,小腿陷进去,血口子拿盐水盐泥一浸,那个痛啊!赶紧往外拔,谁承想一用力,这条腿还没拔出来,那只脚又踩裂了,另一条腿又划出道道血口子,浸在盐水里,钻心痛。
  回忆到这里,父亲说,哎呀!那次我可受了刑了。以前都说被捕的共产党员受刑,皮鞭子抽了然后泼盐水,我算知道啥滋味了。那时候傻,还挽起裤腿,否则不还有层布挡一下吗。不过,疼也就一会儿,随后就麻木了。而且这些血口子消了毒,也不发炎。
  盐湖里那些挖盐的人见他们如此狼狈,连忙支招:“你们赶紧趴下,慢慢爬出来,要不就打滚。”父亲说:“打滚?那衣裳不就都湿了?”可不这样又能怎么办呢?总之,连滚带爬的,终于又回到盐壳子上面了。吃一堑长一智,这回,几个人更加小心翼翼,即便这样,没走多远,一不小心就又陷下去了。好歹挪到盐多的地方,赶紧收盐,装盐。盐多得很,几下扒拉一堆儿,不一会儿就能装多半麻袋,再匍匐着,拖着麻袋小心地爬回到岸上。到了岸上,再看盐湖里还在挖盐的那几个人,拿着铁锹在盐冰上走,如履平地。
  盐带着水,很沉,麻袋不敢装满,水里那么多盐舍不得也没办法。每个人七八十斤,搭在载重车的后衣架上,一路滴滴答答着驮回家了。回到家,车后轮一层白白的盐碱,得赶紧用水冲洗,不然的话,这宝贝交通工具就很快锈蚀了。
  收来的盐含硝(芒硝),口感苦,对身体也不好。老职工们说,好办,晒晒晾晾就行了。于是,在院子里支上木架子,铺上床单摊开盐晒。盐晒干后结晶,芒硝一晒就变成面儿,再用簸箕一簸,就都吹走了。
  母亲说,这半麻袋盐吃了若干年,不过,如果是平时炒菜用,比较麻烦,因为盐粒大,只得倒在案板上,拿个大碗一点一点碾碎。腌咸菜最好用,你们小时候吃的五香萝卜干就是用这大盐腌的。
  五香萝卜干,是我们家家传的下饭咸菜。入秋时,买一堆青萝卜,洗净,切成条,在乌拉泊的秋阳下曝晒至半干,再收到大盆里,撒上盐粒儿,用手一把把抓起来,在洗衣板上揉搓,利用这大盐的粗糙,把萝卜表皮纤维划破,便于调料入味。之后,拌上辣椒面、五香粉装坛封存。过些日子,萝卜干入了味儿,不干不湿,略微发酵发黄,口感爽脆筋道,咸香可口,无论是喝粥、吃面、吃馒头都极开胃。母亲有时把萝卜干切碎,点上几滴香油,就更下饭了。所以,萝卜干成了我家餐桌上必备的小菜。吃饭时,父亲经常夹上一根萝卜条,放在嘴边夸张地一咬,萝卜干应声断开,随后,父亲的嘴巴故意对着我们一张一合,那一小截萝卜干就在里面发出又韧又脆的声音,听着就让人流口水。我们心馋,也如法炮制,咬一截,咧着嘴使劲咀嚼,试图能制造出诱人的咯吱声。然而,不知是口腔共鸣器小还是怎的,我们口中的萝卜干终究制造不出父亲口里的声音,着实令人沮丧。不过,有这等美味的萝卜干佐餐,粗茶淡饭也变成饕餮大餐,在我的记忆里,没有哪顿饭是不香的。
  也许我对这萝卜干太迷恋,再后来吃饭,每当我的筷子伸向萝卜干,父亲的筷子都会及时落下来,敲在我筷子上,训斥道:“又吃咸菜!”挨了训,筷子只好拐向别的菜盘子,可心里仍恋恋不舍。三十年后我来到福州,这里盛产长长白白的大萝卜,个头大,水气足,摆在菜摊上,像白白的胳膊腿儿。当地人喜欢切块和排骨一起煲汤,也晾晒腌制成萝卜干。我有时会买些来,切碎,用干红辣椒花椒粒炒一下,早餐配粥、馒头或汤面,也可口,只是那脆脆的带着韧劲儿的声音不容易听到了。
  严格说,父亲他们取盐的这片水不能叫盐湖。再向东约一二十公里,才是真正的盐湖,那里的盐储量多,正式采盐已有100多年历史。光绪二十八年(公元1902年),清政府正式对盐湖开征盐税, 1958年建“盐湖化工厂”,乌鲁木齐人吃的盐很大一部分来自这里。文革期间,各个单位互派宣传队演节目,父亲到盐湖化工厂演出,才真正见识了什么叫“挖盐”。宽阔的湖中,一条大盐铺就的公路,平平展展、硬硬亮亮的,大卡车在上面呼呼地开。马路两边均匀排列着一个个方坑,每个坑十个平方大小,工人们就站在坑里,一锹一锹地往上掘盐,就像挖坑掘土一样。盐挖上来,堆在坑旁边,卡车就一路开过,装袋装车。盐掘上来,盐坑周围的盐卤水很快就渗进去,第二天,又是一池子大盐,再掘再渗,似乎是取之不竭的。亿万年前,这里是一片汪洋大海,后来地壳抬升,海水沉积在这里,经年的蒸发就变成了这个巨大盐湖。维语称作“斯里克库里”,意为“神秘之湖”。大自然的造化真是令人感叹。
  现在,这个盐湖被开辟成“盐湖风景区”,盐湖盐度高,矿物质丰富,可以人体漂浮、盐泥沐浴。小时学地理,西亚以色列、约旦交界处有著名的死海,盐分极高,人入水不沉。宣传图片里,有人就躺在死海海面上,装模作样抱着本书读,我那时是旱鸭子,看到这情形,羡慕不已。可是,听了父亲的挖盐经历,我才意识到,要想这么惬意地浮在盐水上,首先要保证身上没有一点儿伤口。
  水库
  我们姐弟四个,二姐长得最像父亲,双眼皮儿,大眼珠儿,苗条修长,性格活泼,从小说话清脆悦耳。小学联欢会表演唱《手拿碟儿敲起来》,她穿着花布衫,手拿一个瓷碟儿,戴着顶针儿打节拍,眉眼飞动。小姨来新疆带过我们几年,总说父亲最疼二姐,说我排在她后面,受冷落。我三岁那年,全家回河北老家探亲,小姨也回去嫁人,就想把我留在她身边。那时我们姊妹四个都间隔一两岁,站成一排,音阶一样,哆 咪发,可拉扯起来,着实令人筋疲力尽。父母亲见小姨真的疼我,也就答应了。可走前头一晚,父母几乎一夜未合眼,早晨出发,还是抱我上了马车。假如那时我留在河北老家,不知又是怎样的命运。   二姐也有一次差点改变了命运,不,准确地说,是差点儿丢了命。那次,我在现场。
  从我们住的老团部向北走,地势渐低,高高低低的灌木芦苇就多起来,大约走半个小时,过了老医院,就是水库(后来起名实验水库)。水库早先是一片大水洼,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父亲他们从北边的片石山运来石头,修了一条南北大坝,又用石板砌出沟渠,连到农田,就解决了南边条田的灌溉水源问题。父亲说那时带领大家干活的是李芳泽团长,还有一个肖团长。水库里有鱼,有几次我们恰巧碰到开闸放水,看水库的师傅就在出水口粗大的水泥管上套上渔网,水咕咚咕咚流出来,再看网子里,大大小小的鱼噼里啪啦乱跳。
  水库一带是男孩子的乐园。夏天每到周末或是放暑假,农副处、化肥厂以及周边各连的男孩儿几乎都聚集在这里,大的在水坝里游泳,小的就被撵到河沟里抓鱼。水库在北山脚下,这一带是乌拉泊地势最低的地方,雪山融水从地底渗出,一处泉眼就是一片水洼,这里一片,那里一片,地下水沿地势自东向西流淌,大小的水沟就串起来,沟里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多小鱼。男孩子们最乐意抓鱼,找个铁丝弯个环,绑上纱网,把网子堵在水沟一头,然后挽起裤腿跳到水里,从远处慢慢往回蹚,一边蹚一边用脚搅和水,把鱼往前轰,到了网子跟前,快速一提,很多小鱼就兜住了,倒进水桶里,提回去喂鸡喂鸭子。
  乌拉泊这批退伍军人来自北京、济南、南京三个军区,五湖四海的人都有。有些人家来自北方,习惯养鸡,比如我家;也有些人来自南方,更喜欢养鸭子。同学宗明的父亲李登江来自南京军区,祖籍安徽天长县,离江苏扬州六十来里地,是鱼米之乡,母亲范文华也是同乡,所以他家就养过一大群鸭子,多的时候三四十只,夏天吃小鱼,鸭子肥肥的。他還曾在水库边草窝窝里捡过一只野鸭蛋,孵出小鸭子一块儿养着,大了,野性十足,晚上家鸭子入圈,就它怎么赶也赶不回来。终究不是一个战壕的,养了半年,还是扑棱棱飞走了。
  女孩也喜欢抓鱼,不过,抓鱼的方法和男孩不同,我们用守株待兔法。找个玻璃罐头瓶,里面放上馒头骨头之类的诱饵,瓶口用根线绳拴住,慢慢浸到水里。动作一定要慢,让水一点点流进去,直到瓶里的水和水面齐平,再悄悄放到水底。假如下沉动作过快,水快速涌进就会把诱饵冲出来。放好瓶子,耐心等待,过一会儿,再抓住线绳慢慢往上提,快出水面时猛地一提,就见小鱼贴着透明的瓶壁游来游去,急慌慌的,玻璃和水的折射,让鱼脸显得十分滑稽。鱼们闻着味儿斜扎进瓶子,当觉察不对头已经晚了。
  用这种办法捞鱼,屡试不爽,然后带回家养着玩。河沟里被男孩子搅和得昏天暗地,鱼们惊慌失措,自然没法守株待兔,我们遂转移到水库大坝边上的一个出水口,这里背风,水体温暖平静,最适合小鱼儿栖息。水口两边的大坝呈喇叭口,用大石块搭成,上下两层石块略微错开,形成极窄的台阶,一直斜伸到水下。我们提着瓶子,一手扶着大坝,脚踩着窄窄的石阶,慢慢挪到喇叭口收束的地方,把瓶子放在水下的石阶上。那里更安静,鱼多。
  谁也没有意识到,那个位置水深两米多,很是危险。
  二姐小时候细细瘦瘦的,她斜着身子走到放瓶子的位置,便直起身来,身体前倾,小心翼翼地把瓶子往水下浸。突然,脚底一打滑,扑通一声,连人带瓶子就跌到水里了。我跟在她后面,眼见着水面上就只有一点涟漪向四周荡开,好像谁刚刚投了一块石头进去,二姐人呢?
  正愣神,忽见水面上冒出一个黑脑袋,还有一只手,胡乱舞动着。下意识地,我向前紧走两步,一把就把那手抓住了!二姐虽然瘦,但浸了水,还是比我沉。我想把她拉上来,可身体竟然也开始前倾了,就惊慌地叫起来。
  大姐此时正带着弟弟在旁边水浅处放瓶子,闻声立刻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左手,弟弟也紧随其后,抓住大姐的后衣襟,于是,拔萝卜,连拖带拽,终于把二姐从水里拔了出来。二姐斜躺在水坝上,头发贴在脸上,像个落汤鸡,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乌拉泊的夏天,晴朗干燥,还有吹不尽的风,大太阳把石头水坝晒得热热的。二姐就斜躺在大坝上,像晒鱼干一样,前面晒得半干了,就转过身趴着晒后背。剩下我们三个哪里也不敢去,无所事事,看着二姐翻烙饼。好歹把衣服烘干了。
  大姐那会儿小学快毕业了,带三个弟妹出来玩儿,责任重大,自觉此事不一般,就召集我们开了个小会,约定今天的事谁也不许跟父母提,并特别叮嘱了弟弟。
  鱼没抓住几条,还出了事故,自然耽搁了时间。太阳要落山了,我们还没回家,母亲急了,爬到屋顶上,扶着烟囱向水库方向巴望。不见人影,下来,过一会儿,再爬上去。终于,远远看见四个小小的身影晃晃荡荡地走来,才放心地进厨房热饭。
  母亲自然多问几句,我们心怀鬼胎,但因为有过预谋,也就勉强对付过去了。然而晚饭后,不知是母亲使计还是弟弟城府太浅,总之他到底交代了。
  此后一段时间,父母不再放我们去水库边玩,他们心有余悸。因为西边有个更大的水库,五连曹佩连长的一个女儿就淹死在那里,几个孩子做个小木筏划着玩,翻了。当时父亲和一些会水的战友,潜水打捞了两天,后来尸首漂到别处才找到。那水库水更深,潜水都够不到底。那次父亲受凉发烧,还在医院躺了两天。父亲说,唉,可惜了,都十五六岁了。
  此后再去水库,母亲就派父亲当保镖,这一下,好玩的东西似乎更多起来。
  通往水库的小路两旁是高高矮矮的灌木丛,春天,会有肉苁蓉从土里探出来,像竹笋,黄褐色,这里一小撮,那里一小撮。慢慢地,顶部棒棒状的花冠就开出无数朵淡紫色的小花。我们沿着根部往下刨,想带一棵回去。碱土松软,随便找个木片就能挖,可挖来挖去,直到刨出近一米深的大坑,还不见根,只好掰折了。提着长长短短的肉苁蓉回家,像提着枪。据说肉苁蓉是药材,可也没人知道所以然。
  三十年后我才知道这东西又叫大芸、地精、金笋,它们寄生在红柳和梭梭的根上,能长到一米六,很早就是西域进贡汉唐的珍品,现在被称作沙漠人参,价比黄金。据本草书介绍,肉苁蓉乃平补之剂,可滋阴壮阳。其性温而不热,补而不峻,暖而不燥,滑而不泄,故有“从容”之名。肉苁蓉可与羊肉炖食,也可泡酒或煮粥,可惜那时从未吃过。新鲜的肉苁蓉很脆,我们掰着玩,玩来玩去就不知哪儿去了。   水库旁是大大小小的水洼,水洼间有草甸连着,下面是深深的淤泥。我们有时会冒险走上去,站着上下用力,像弹簧床,颤颤巍巍的,当年红军过草地就有这样的沼泽,是有可能陷进去的,所以草甸不敢久留。水深的地方都是芦苇荡,乌拉泊风大,芦苇随风摇摆,整片倒过来倒过去,像排演歌剧。芦苇荡深处有野鸭子做窝,它们是过客,天冷就飞走了。也许还有大雁吧,玩累了躺在草窠子里晒太阳。也有大雁飞过,在瓦蓝的天空下,它们小小的,排成斜斜的一字型,或者人字形,在天空中渐行渐远。
  浅水处有蒲草,秋天结实为蒲棒,我们叫“毛蜡”,颜色土黄,形状像细长的蜡烛。蒲棒的细小绒毛蓬松如棉,干了搓下来可做枕芯。可我们孩子们并不关心蒲绒枕头,而是把这玩意儿当蜡烛玩。晚上点上篝火,把毛蜡伸到火堆里点着,它就像雪茄慢慢燃着了。对着夜空挥舞,毛蜡燃着的那头就划出光的图案。我们喜欢画横着的八字,因为八字最流畅,看得最清楚。有时也想在空中画“某某某大王八”,可都太复杂,没有成功。
  除了玩蒲棒,有了篝火,大人孩子都喜欢聚在一起聊天玩闹讲故事,还可以烤蚂蚱、烤麦穗儿。此时的大田里麦穗青黄,颗粒饱满,趁拔鸡草的时候偷几穗儿藏在篮子最底下,再抓几只蚂蚱穿在草茎上带回来。麦仁烤熟,捋在手心里合掌轻轻碾两下,皮就脱开了,两手来回倒着吹掉麦皮,一把將麦仁填到嘴里,香软又筋道。蚂蚱么,熟了也有虫子的味道,揪个大腿尝尝也就算了。现在想,要是加点儿孜然椒盐辣椒面什么的,也许味道还不错。
  在水边玩,兴致来了,父亲会给我们表演跳水。他站在水库边,煞有介事地做几个拉伸动作,然后一跃而入,老远才露出头来,随后就哗哗地向水中央游过去。我们艳羡不已,觉得父亲很像白洋淀里的那个小英雄雨来。
  暴风雪
  1978年,我上小学二年级,那年冬天,一场暴风雪弄出了个事故,把大家吓了一大跳。
  乌拉泊冬天风大雪大,我们是从小就领教了的。冬天一般刮西北风,我家在老团部,正东三四百米就是学校,上学时,穿上大棉猴,两手对着往袖口里一揣,或者戴双棉手套,半躺着,西北风就托着,把你送到学校了,孩子们大都挺享受这个游戏。可放学就麻烦些,因为是顶风,棉猴要裹紧,帽子要把带子扎紧,围巾帽子要护着半个脸,书包斜背着,也要拴好扣好,然后就低着头,闭着眼,弓着背,一步步往家里挪。西北风携着雪粒儿,像小刀子,走几步脸就刮得生疼,只好转过身,半躺着倒走几步,辨辨方向,再转过身埋头弓身往前挪。
  那天放学,学校里的娃娃们照例闷头顶着风或顺风仰脖躺着回家,可那天风雪出奇地大,情况就有些不同了。母亲说,在新疆那么多年,好像再没见过那么大的暴风雪,根本分不清天地,就是一片白,人整个儿被风雪裹着,睁不开眼,睁开眼也看不见身边的东西,弄不清东西南北。那天是周六,下午放假。下班时母亲不放心,还特意到教室去接我和刚上一年级的弟弟,没承想,我已经领着他往家走了。
  我知道,顶着风向西,准能到家,于是闷着头前进,走两步,风压得喘不过气来,眼更是睁不开,就背过身斜着走。走了好一会儿,突然,脚底下被什么绊一下,差点栽个跟头。睁眼一瞧,一根斜拉着的铁链子。看到这链子,我醒过味儿来,我撞到教室前面的秋千架了,这是固定秋千架的铁链子。学校教室是肩并肩的两排平房,我们二年级教室在学校最西边,秋千架在我们教室南面,有个二三十米的距离。我大概是从旁边的一年级教室接了弟弟,一头扎进风雪里,斜着身子躲着西北风,竟晕头转向,本来正西行的路线,就一路倾斜着南下了。当时我手把着这根铁链子,定了定神,想了想方位,才又奔西去。秋千架西边有一排小树,为学校西边的界墙,是我的一个坐标。再往西,是一小片戈壁滩,快到家的时候,还有一排杨树,这是我的又一个坐标。走过杨树,就能隐约看到红砖的房子,贴着房子走,依次走过贾秀明老师家、姜梅家、徐薇阳家,然后过马路,就到家了。
  晏施勇是我们一个班的,住七连,离团部不远,回家也往西走。然而,中午他妈妈做好饭,一等不回,二等不回,本以为小子贪玩,不定跑到谁家玩了。可过了一两个小时,还没到家,晏妈妈就急了,到班主任姜老师家问。一听还没到家,姜老师也傻了眼,赶紧叫上周围的邻居、老师们出去找。那天风太大,凡是背风的地方雪都堆起山丘,甚至能有一房高。人们想,这孩子没准儿被雪埋住了,就拿着铁锹一路见雪堆就刨,一路人马甚至挖到西北的水库边上,想着孩子不过七八岁,也许会走偏到那里吧。
  直挖到天黑,啥也看不见了,可啥也没挖到,人们只好筋疲力尽地回来。晏施勇是家里最小的男孩,他妈妈早哭得泪人一样,说:“孩子找不到,我就不活了!”大家就劝,后来也只能沉默了。屋外黑咕隆咚的,西北风还在打着呼哨,人们的心都像掉进冰窖里。但又抱着一线希望:万一孩子走丢了,被谁家捡了呢?
  真猜着了,晏施勇被同班同学潘新红家捡了。
  原来,那天放学,姜老师见风雪刮得太猛,晏施勇还有几个孩子都没戴帽子,就把他们的棉袄罩衣脱下来,蒙在头上,一一系好了,只露着眼睛,让他们搭伴回家。想着也就几百米,一下就到家了。没想到走不多远,晏施勇头上的衣服就吹掉了,他就一路追,等追上了,也迷路了,茫然地走,竟南辕北辙,本来朝西的路线竟奔了东南,一直跑到三连,彻底傻眼了。
  潘新红住三连,据她回忆,当时傍晚,天还不太黑,她和姐姐一起出门上厕所,见第二排房头风吹雪堆起的小山窝窝里有个人蹲在那里,蜷缩着,好像冻僵了,小小的一点点。潘姐姐大两岁,性格活泼,胆子大,赶紧过去拽起来,问了情况说:“走,去我们家吧。”进了屋,烤火,换衣服,端来热饭吃了,小人儿才渐渐缓过来。潘爸爸叫潘常树,在机关的面粉厂工作,妈妈叫杨素君,在三连的养殖场上班,家里三男两女五个孩子,年龄都不大,缓过来的晏施勇很快和他们玩起来。潘妈妈说:“这得亏带回来,要不就冻死在外面了。”想跟晏施勇家长联系,可那时没电话,这暴风雪,又咋去送信呢?那个时候家家都一窝孩子,想着反正孩子饿不着冻不着,等风小了再说吧。   风雪又呼啸了一天,到星期一早晨,风雪消停了,几个孩子搭伴去上学。晏施勇和潘弟弟玩了一天一宿,打得火热,边走边说笑。走到学校前面的马路上,远远就见班主任姜老师迎风站着,一会儿看看东边,一会儿看看西边,挺无助的样子。几个人就喊:“姜老师!”姜老师马上就问:“你们看到晏施勇没有?”潘新红转身一指:“呶,在那儿呢。”姜老师几步冲过去,一把就抱住了,说:“晏施勇,你要是不在了,姜老师也不活了!”
  我前几日问晏施勇,你还记得这些事不?他有些不好意思,说小时候糊里糊涂的,光知道丢过,但细节都不记得了。我想,可能一靠近潘新红家暖暖的炉子,晏施勇就跟暴风雪和解了。
  不和解又能怎样呢?乌拉泊风大雪大,风大主要因为这里是风口。往东南,南北两山开始朝中间收束,几十公里外的达坂城,就成了进出天山的峡口谷地。过了峡口,一马平川,地势一路向下,是温暖的火洲吐鲁番盆地。因此,峡口两边,一暖一凉,形成穿堂风,大量气流通过峡谷,拥堵,加速,大到可以吹翻火车。所以据说达坂城一带,不管是杨树柳树都长不高,而且都朝东南方倾斜成歪脖子树。王洛宾写歌“达坂城的姑娘辫子长”,我想,得亏姑娘们编上满头的小辫儿,否则那么大风,再标致的头型也吹成乱草垛。
  小时候上下学顺风,经常和戈壁滩上的风滚草赛跑。风滚草有着大大的草冠,圆圆的,根却扎得不深。秋冬气候干旱,风大,把它连根拔起,它就团成一团咕噜咕噜随风滚动。停在哪里,就在哪儿接着扎根,待气候温暖湿润了,该发芽发芽该开花开花。在戈壁滩生存,就得变通,生出些本领来。有人说,这叫生命力顽强,可我觉得这是必要的妥协。
  不单是小孩被吹得晕头转向,有时大人也出故障。父亲说,有一天傍晚大风雪,徐振东(徐薇阳的爸爸)从机运连回老团部的家,往西走;王灿从七连家里到机运连,往东走,俩人都骑着车,风雪眯眼,天又有点暗,正骑着,咣当一下,俩人就撞上翻了车。徐振东是大学生,戴眼镜,王灿打篮球曾磕掉过几颗牙,安着假牙,这一撞,眼镜掉了,假牙也掉了。俩人就在雪地上摸着找。王灿顺风骑,速度快,想着可能是自己把人家撞了;徐振东顶风,眯眼低头骑,也想着可能是自己不看道,把别人撞了。所以,谁也不敢说话,就是满地摸,像京戏里演的《三岔口》一样。只是《三岔口》里两个演员上演的是半夜三更一场客店里的打戏,黑灯瞎火的,都要想法摸到对方进行攻击,但又要防止被动挨打,所以触碰后马上就是激烈的对打,打完接着试探,看得人提心吊胆的。而这两位也提心吊胆的,心里却想着,别摸眼镜摸假牙的,把对方摸到了!所以草草胡拉了一会,啥也没摸着,就赶紧骑车溜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风小了,俩人又来到出事故的地方,低着头,在雪里来回刨着找。俩人认识,打招呼:
  A:哎,你找啥呢?
  B:嗨!我找我那眼镜呢,昨天不知道谁撞了我一下子,把我眼镜子撞丢了!你找啥呢?
  A:我找我那假牙呢,昨天晚上不知谁他妈撞了我一下子,把我假牙撞丢了!
  B:啊!原来是你呀!我要知道是你,我得好好跟你干一仗!
  A:啊!原来是你呀!我要知道是你,我当时就他妈跟你干一仗!
  AB:哈哈哈哈!
  吃沥青的科学道理
  烏拉泊是戈壁滩,到处都是石子儿,所以早先修的公路都是石子路,走在上面咯吱咯吱响。我家在老团部第一排,门前的马路起先就是石子儿铺的,静夜里,若有人骑车子或步行,老远就能听见碾压的声音。当然,黄鼠狼来偷鸡我们就没听见,因为它们穿着高级皮垫鞋,还不走正道。
  这天,来了卡车,一群人抬了大锅,架了柴火,就在路边煮起东西来。我们孩子们赶紧跑去瞅稀罕。一看,大锅里像是煤一样的黑东西,一块一块的,已经半融化了。干活的人说,这是沥青,煮化了,浇到石子路面上,就是柏油路。
  旁边还有一堆待煮的沥青块,油亮油亮的。一个叔叔就说:“这沥青嚼一嚼,可以白牙齿。不信试试?”
  我们挑一小块,咬下一点儿嚼嚼。咦?是有些粘牙。再咂摸咂摸,还有点儿甜丝丝的味道,像大白兔奶糖,还有点儿像泡泡糖。于是,放心大胆地咬下大块,满嘴嚼着。嚼一会儿,就脸对脸,互相龇着牙说:“看,白了没?”仔细看看,都说:“真白了呀!”
  白是肯定的,因为沥青有黏性,能把牙面上的脏东西黏下来。加上白牙嚼着黑沥青,对比一看,更显得牙齿白了许多。黑种人龇牙一笑,牙齿就显得挺白,一个道理。
  我们欢天喜地揣了几块回家,让父母品尝。他们也不明就里,咬一口嚼嚼,说:“还真是哩,挺劲道的。”
  可是,沥青终究不是奶糖和泡泡糖,奶糖尤其是大白兔奶糖,柔软细腻,吃到最后也没有一点儿渣滓,奶腻的香甜可以绕齿三日。泡泡糖的甜味逊色得多,因为功利性太强,属于诱敌深入式的硬甜,可甜味消失殆尽后,它有膨胀的奇效呀,指甲大的一块,就可以吹到脸那么大,这也就不寻常了。女孩儿们脸对脸,鼓着嘴,把嚼扁的泡泡糖挪移到最前端,再用舌尖顶出一个小包,之后控制气息匀速集中地呼出,小包就涨成气球。等大成脸盘,再鼓一把力,它就在脸上爆炸了,碎片糊了一脸,颇令人兴奋。把碎片敛敛,复填入口,经由脸上的摊平冷却,因咀嚼而温热变软的胶质物就又劲道起来。初学者偶有失误,往往第一口气就把泡泡糖吹落在地上沾满沙土而报废,但经过刻苦训练,最终大都技艺精进,嚼、顶、吹、控,小小一块粘胶被玩弄于舌齿之间,爆破声此起彼伏,一边伴奏着,一面可以做作业、聊天、抓子儿、丢沙包、踢毽子……啥也不耽误。相比之下,沥青除了那最初的一丝甜味儿,加上咀嚼时肌肉咬合产生张力带来一丁点儿运动的快感,就都没啥好处了。我们坚持嚼了两天,最终还是始乱终弃,讲卫生护齿嚼沥青运动就此画上句号。
  沥青是石油提炼后的残渣,含有树脂,所以发黏,那一点儿淡淡的香甜大概也缘于此。其实,沥青在那时还有个更重要的用途,就是脱毛。
  有一次,父亲不知从哪里搞到一只牛头,挺大个儿,用只麻袋装回来。母亲高兴得很,可也犯了愁。看那牛头上沟沟坎坎都是毛,怎么清理?以前清过猪头,也有耳朵鼻子等不好处理的地方,可猪毛质粗稀疏,把炉钩子烧红,伸进去几下就烫干净了。牛头不仅褶皱多,而且牛毛是细密的绒毛,炉钩子肯定不行的。于是找个铁桶,化了沥青,趁热浇到牛头上。冷却以后,沥青变硬,就可一块块剥下来,细绒毛也就随着粘下来了。   现在我已经知道,沥青中含有很多化学物质,其中苯类、苯并芘等都是致癌物。所幸它不像泡泡糖奶糖那么好吃,此后也再也没有牛愿意舍了头给我们吃。听说现在还有人用此办法给猪蹄去毛,那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沥青在那时还有一种用法,就是油毡纸,俗称油毛毡,作建筑材料,用来铺顶棚,很防水。油毡纸的原料是破布、废纸,高级的也掺用部分动物毛和矿渣棉等,将这些东西打浆后压成纸张,再经热辊用沥青将纸层浸透,挤出多余的沥青,表面撒上滑石粉或碎片云母,冷却以后就成了。那时家里盖鸡窝、煤棚子,自建小房,都用这种油毡纸。油毡纸虽然防水,但终究是纸,很容易老化或开裂,并不经久耐用。好在乌拉泊夏天雨水不太大,铺了油毛毡的屋顶还能顶几年,现在的建筑大概很少用了。我们有时会撕一小块油毡纸点火玩儿,极易燃,还冒黑烟,烧着烧着,就有黑色的粘液滴下来,那应该就是沥青了。
  据《1959-2014年新疆大事记》记载:1973年12月2日,国家计委复文自治区革委会,同意在乌鲁木齐建设石油化工厂。12月,克拉玛依至乌鲁木齐的输油管线竣工,年输油能力为300万吨。1974年又建设了复线,这对扩大原油生产起了重要作用。
  按照这个年表推算,应该是自乌鲁木齐建了石化厂,沥青这种石油副产品才开始在乌拉泊才开始普及的。1973年,我两岁,那吃沥青大概至少是六七岁时候的事儿了。
  那只牛头,父亲用斧头砍成几块,家中炊具皆无以容纳。无奈,母亲拿来担水的大铁桶,一块块顺着放进去,墩到学校办公室的炉子上。正是冬天,炉火不熄,微火焖煮一个晚上,早晨去看,牛肉软嫩鲜香,满满一屋子都是香味。
  下野地的西瓜
  新疆西瓜多,打我记事儿起,每年暑假,父亲所在的机运连就派出车去,不知从哪里拉一大卡车来,每家分一麻袋。父亲用自行车驮回来,我们就抢着一个一个骨碌到床底下存着。那是一种叫“下野地”的西瓜,表皮油亮亮的,个大,甜脆,水分足,刀刚切进去,咔嚓就裂成两半了。
  吃西瓜一般在中午,爬到床底下,推一个出来,抬到案板上。先在瓜蒂一头切下一片瓜皮,捏着瓜蒂,用这瓜皮把菜刀两边的锈迹油渍都仔细擦了,之后一分四瓣,我们四个孩子就一人四分之一,靠坐在房后的阴凉地儿,把瓜搂在怀里用勺子挖着吃。有时母亲蒸了馒头,就一人握个馒头,就着西瓜,权当午饭。父亲母亲偶尔会把我们谁叫过来,说:“来,我挖一口。”吃过后就眉开眼笑地说:“好吃!真甜!”他们从没像我们这么奢侈地吃过西瓜。
  吃了西瓜睡午觉,麻烦就来了。做梦,找厕所,好不容易找到了,不是茅坑上盖着大片石,就是裤腰带解不开,急得要哭,就醒了。迷迷瞪瞪往外走。厕所在东头,走到那里,先要穿过马路,对面是南北一溜住家,每排四户,要走到第三排,过了这排最东边的许苇子家,才能看见厕所。提着裤子一溜小跑,蹲在茅坑上才算醒了盹儿。
  后来在家门前开了菜园,树枝做了篱笆墙,有柴门,里面搭了黄瓜架,还有茄子西红柿。因为上的羊粪,菜园里枝繁叶茂的,躲在里面方便谁也看不见,再吃西瓜,就放心多了。
  下野地西瓜籽黑且大,吐出来放在盖帘上晒干就是零食;西瓜皮,切成一牙一牙的,去掉外面一层绿皮,用线绳穿起来挂着晾晒,就是水果干。不过,往往没等彻底晾干我们就揪着吃没了。
  不久,母亲就让这瓜皮发挥了更大用处。
  那年,舅舅到新疆来,母亲带着我和弟弟去乌鲁木齐接站。从乌拉泊坐公交车到乌鲁木齐,大约一个多小时,赶到车站已经中午了。火车还没到,母亲拉着我俩,一狠心,进了旁边一家小饭馆,点了一盘菜,三碗米饭。菜是西红柿茄子尖椒一起炒的,有红有绿有紫,汁水浓郁,瞅着极漂亮,我俩就抢着吃。母亲也尝一口:“天!咋这么好吃!”问了师傅,知道叫烧茄子,又问怎么做,就记下了。
  回到家里,依样画葫芦。烧茄子这道菜要把茄子提前过油,费事又费油,母亲舍不得,便做了改进。锅里放油烧热,葱姜爆香,将西红柿茄子尖椒切丝,一股脑儿倒进去翻炒,淋一点儿酱油,出锅时多剁些蒜末儿撒进去,香味就扑出来了。端上桌,一家人都说好吃。后来,见西瓜皮多,母亲就去了青皮切条儿一起炒。大家一尝,说:“哎呀,更好吃了。”西瓜皮有清香味儿,加上里面的果糖可以提鮮。瓜皮不易软,要稍微炖一下,这样一来,西瓜皮丰富的汁水就把几种菜的清香收在一起了。
  自打发明了这道菜,父亲得意得很,天天上班给人们推销。
  下野地西瓜大,瓜皮多。家里炒菜用的是个铁锅,每次炖上一锅,能盛两大盘子,父亲母亲也就可以奢侈地吃西瓜了。
  小时候顾名思义,以为下野地的西瓜就是野地里长的,后来才知道,下野地是地名,就在天山北麓、准噶尔盆地南缘,属于新疆建设兵团134团场。那里日照充分,近半年的无霜期,最适合小麦棉花瓜果生长。据说,下野地的西瓜号称全疆第一瓜,我是相信的。   看着看着,邓小平眼前绽开了一片片粉红色的樱花……
  不久,双方交战最为激烈的邯长公路上,出现了奇异的一幕:日军汽车开过来了,几十个八路军战士埋伏在路边,一声令下,抬着十多个受重伤的日本戰俘,放到路中心。日军汽车开过来,赶紧抬上车,看着远远离开的八路军战士,第一次没有开枪……
  八路军医疗条件太差了,与其让他们受伤等死,还不如送还日军治疗。
  之后,129师做出了如下规定:
  (一)被我军俘的日本士兵,绝对不许伤害或侮辱,其所携物品,除军事上必要的之外,一律不得没收或毁坏,必须把他们当作我们的弟兄来待遇。我军指战员,如有违犯此命令者,处罚之。
  (二)对于负伤或患病的日本士兵,须特别注意,予以治疗。
  (三)愿回故乡或归队的日本士兵,应尽可能给以方便,使之安全到达目的地。
  (四)愿和家庭和朋友通信的日本士兵,应尽可能地予以方便。
  (五)对战死和病死的日本士兵,要在适当的地方埋葬,建立墓标,记其姓名、年龄、原籍、所属部队、死亡状况、埋葬年月等。
  最让人惊奇的是对日本战俘的生活待遇:每人每月5元钱。
  当时八路军士兵每人每月的津贴是1.5元,刘邓的津贴最高,每月才5元钱。
  前田光繁,是第一个被八路军争取的日本战俘。
  他1920年3月生于京都一个零售业家庭,1937年6月从日本到东北,后被派到华北,在邢台双庙的一个火车站当监督,1938年7月29日晚被俘。
  开始他也不愿当俘虏,想死,看见八路军躲在深山里,没文化,不懂科学,吃的用的都是最原始的,简直不是人类,他对生命失去希望。
  前田被关在129师司令部附近,他很快就发现他享受的是八路军最高长官也享受不到的优厚待遇。主食是面条、大米饭、馒头;副食是一小碟猪肉或鸡蛋、炒青菜。日本人最爱吃大米,刘伯承、邓小平也是南方人,也爱吃大米,但他们吃不上,只能吃小米。他吃馒头,可刘邓吃糠面。
  前田还享受着一种八路军高级干部的待遇,行军中个人用品不必自己背,用骡或驴运。
  他猛地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
  虽然他不会说中国话,但人类共有的情感是相通的。
  他与八路军成了朋友。不打仗的时候,他就教八路军玩棒球,不仅讲解比赛规则,手把手地纠正动作,而且还亲自帮助八路军找合适的材料,削棒,缝球。后来,他第一个参加了“唤醒联盟”(即“反战同盟”的前身),再后来,1940年1月2日下午,他在一块庄稼田里宣誓加入了八路军,一同宣誓的还有小林武夫、冈田义雄。
  百团大战中,前田光繁参加了关家垴战斗,当时由于日军出动飞机,两军相持,十分激烈。他要求上前线喊话。
  10月29日下午,前田光繁来到129师师部,见到了邓小平。邓嘱咐他要小心,并让蔡树藩负责把他送到前线。
  敌我相距二三百米,隔着一个断层的山谷,战线是菱形的,日军凭借对面山腰两座民房,拼死射击。距离之近,可以看见日军移动射击的位置。喊话只能在晚上进行。
  他拿着手制的喇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喊话:“各位日本士兵们,现在八路军停止了射击,希望你们也别打,听我讲话。”
  “我是真正的日本人,原来是各位的战友,现在在八路军,我确实是日本人。”
  “应该避免这个最大的不幸,无谓的牺牲是最愚蠢的。”
  “各位也有生存的权利,不应该给那些等待你们回去的亲人们带来不幸。”
  “八路军绝不是匪徒,是一支优秀的正规军,从来不杀俘虏,我就是很好的见证人。”
  “不要开枪,把枪举着走过来,集体也行,个人也行,过来吧。”
  对方没有回话,但也没有开枪。
  据后来被俘的井松讲,前田光繁喊话时,他们的确怀疑,不是日本人不可能这样地道地讲日语。有人说,肯定是日本人,也有人说,不是日本人,是朝鲜人。
  这之后,前田建议八路军,樱花时节给日军岗楼里送桃花和杏花,并附信和中国古诗词。
  前田是一个文艺爱好者,他和反战同盟的朋友们谱写了许多日本歌曲。这些歌曲采用日本民歌调,唱起来深沉婉转,催人泪下。每到天黑,他们就到日军据点外边唱。于是,深沉凄切的歌声随着习习的夜风飘进了敌据点里:
  马在嘶,路迢遥
  夜又来临了
  今天露营又是草作褥
  倾听秋虫的悲鸣
  晴朗的天空,阴霾的心
  谁愿化作无定河边的骨
  把无意义的战争停止
  兄弟们,回国去吧
  在故乡,那破漏的茅屋里
  等候着,毫无希望的春天
  妻和女,是如何的寂寞呀
  你走后,小孩每天叫她爸
  春天哟,虽然又回到人间
  但是呀,母子们的春天呢
  有时,唱歌的时候,据点里静悄悄的,士兵们都在侧耳倾听,待惊醒了他们的军官,才被迫开枪开炮。有时,情况正相反,歌声刚起时,日军还一个劲儿地朝四野射击,但后来就越来越稀了,最后干脆不打了。只听那歌声此起彼伏,凄凄惨惨。
  随着反战宣传的深入,一幕幕感人的场面出现了。
  林县的一个日本士兵山杉,不仅自己投降,还把大队长的洋马骑来了。
  日本医生野半参三,成了129师卫生部的军医,专门给中国伤员做手术。
  一些被改造过来的日本俘虏兵,有的不但参加了反战同盟,还担任了抗大教员,有的甚至还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在1943年的反扫荡中,发生了这样一件事。129师386旅敌工科带着两个思想转变的日俘藏在一个山洞里。当日军临近时,其中一个俘虏喜上眉梢,要挪出洞口给敌人报信。原来这个家伙以前的种种友好表现都是欺骗性的。另外一位俘虏看出了他的心思,猛地拉住他,说:“八路军好,你这样干没道理。”这家伙不听劝告,张嘴就要喊。那位俘虏兵冲上去用手捂住他的嘴。可这个家伙拼命挣扎,故意弄出声响。这时,洞外的日军越来越近了,情况非常危急。那位俘虏只好拼尽全力用双手掐死了他。   群山祝寿
  继129师运动会后,邓小平再次别出心裁。
  今年是刘师长的五十岁生日,能不能作一篇大文章呢?
  刘在国民党和日本军界都有很高的威信,当时被誉为中国仅有的“两个半军事家”之一。现在正是困难时期,如果打出刘伯承的旗帜,号召全体军民,不是能振奋一下太行山精神吗?
  1942年10月,邓小平向延安发出了申请。共产党不搞祝寿,他是知道的,尤其现在,更不可能。但邓小平有他充足的理由。
  不久,延安回电了:同意。
  刘伯承却不同意。他是个谨慎的人,在延安的毛、朱等人从不公开过寿,自己大造声势过生日,党内同志会怎么看呢?他坚持不说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也不让汪荣华和孩子们说。
  这一下可难住了邓小平。没办法,只好查履历表,可履历表上只有月份,没有日期。费了半天劲,仍是只知道在12月,怎么办?只好由邓小平做主猜一个日子。
  邓小平抽着烟,陷入了愁思中,这简直比打一仗还难。最后,邓小平说:“师长,16日这一天怎么样?我看是个黄道吉日。”
  刘淡淡一笑:“既然中央让过,也就是为了造声势,哪一天都行。”
  就这样定了,发了帖子。
  其实,刘的生日是12月4日。
  12月16日这一天,清漳河畔的王堡村像过庙会一样热闹。村外十里设岗,严密盘查可疑之人,村内锣鼓喧天。129师各部队、根据地党政军机关均派代表参加。
  清漳河畔,已是冬天,白石清水,蓝天黄叶。一队队骑着马来祝寿的人们,穿着灰军装,清瘦却健壮。
  在政治部东边河滩的树林中,寿堂中红烛高燃,锦旗招展。
  仪式由邓小平主持,军乐中,数千来宾齐致敬礼。
  边府杨秀峰、临参会邢肇棠、北方局罗瑞卿、集总滕代远、太行分局李大章、华北各抗日根据地代表卓雄、日本反战同盟代表山田等分别发言。
  大会正进行时,彭德怀拍马赶到。满头大汗,上台祝寿。
  12月16日这天,延安《解放日报》、重庆《新华日报》、太行《新华日报》和129师《战场报》都报道了中国共产党中央为刘伯承将军祝寿的新闻,配发了刘的简历,并发表了《向刘师长学习》的社论。
  贺文、贺电雪片般飞来。身在延安的朱德在《解放日报》上发表文章,盛赞刘伯承:“军事理论造诣很深,创造很多。具有仁、信、智、勇、严的军人品格,有古名将风,为国家不可多得的将才……”文后还赋诗:
  戎马生涯五十年
  凭歼日寇镇幽燕
  将军猿臂依然健
  还我河山任仔肩
  中央军委参谋长叶剑英贺联:
  太行游击费纠缠
  撑住平辽半壁山
  远在华中的新四军军长陈毅也从空中遥寄贺词:
  论兵新孙吴
  守土古范韩
  这些文章中,有一篇发表在《新华日报》上,它出自这次活动的总导演、刘伯承的搭档邓小平之手。文章充满了对刘伯承的敬佩之情:
  我们之间感情是很融洽的,工作关系是非常协调的。我们偶尔也有争论,但从来没有哪个固执己见,哪个意见比较对,就一致地去做……
  假如问伯承同志有无缺点呢?我想只有一个,就是他的一生,除掉工作读书之外,没有一点娱乐生活。他没有烟酒等不良嗜好,他不会下棋打球,闲时只有散散步,谈谈天。缺点吗?只能说是同志们对他的健康关心罢了。在伯承同志50寿辰的时候,我只有祝愿他的健康,祝愿我们共同努力的事业的胜利。
  这一天,晋冀鲁豫边区各部队均设分部,进行祝贺。
  在雪片般纷飞的贺词中,最新颖的是一个个来自最基层的祝愿:
  师长:
  你的寿辰,我恭祝你的身体健康!我是一名炊事员,我以保证部队不吃生饭作为我给你庆寿的礼物。
  炊事员王福雨敬上
  1942年12月15日
  敬爱的师长:
  我跟着你革命干了好几年,我亲眼看到你对同志的态度,真如父母一样的慈爱。不论在任何情况下,我都要同你在一块坚决地干下去,来庆祝你的五十寿辰。
  饲养员卫仁生
  1942年12月13日
  刘师长同志:
  我从地里受苦回来,听村长说今天是你的生日,真快活啦!村子里老乡们都送铜铁送礼物给你,我呢,我没啥东西送。我的日子过得好,生活改善了……我要同民兵,和我们的385旅、386旅,还有九团,一齐来把日本鬼子赶走!祝你身体好!
  涉县王堡村老百姓李殿艺
  1942年12月16日
  据1942年12月19日《新华日报》第一版报道:十六日刘伯承将军五十寿辰,偏城百姓欢喜欲狂,在十三日一天内,提前送到村公所的铜铁就达1000多斤,以此作为向刘师长祝寿的礼物。
  此時的刘伯承,应该是最激动的了。虽然他原本总是那么谦逊,那么理智,但真情是任何人也拒绝不了的,尤其是这些来自最无私最纯净的心灵的真情。
  就像一泓温热的水,浸润着他;就像一股清新的风,拂拭着他。
  刘伯承50岁的生命仿佛要腾飞起来了。虽然已是冬天,但他眼中的太行山,一定是绿色的,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那千万个光秃秃的山峰,像千万匹浑朴的战马,正向他的麾下聚拢,他要拼上这50岁的老命,率领这群战马,冲出重围,冲向胜利……
  他看着身边的邓小平,这个整整比自己小一轮的兄弟一般的战友,生命中有了这样的战友和知己,还有什么样的困难克服不了呢?
  第六章 太行山根基
  1943年来了,在一如既往的春风秋雨中,战争的转机还是点点滴滴地显露出来了。
  当年春天,苏联红军力克德军,希特勒被迫转入战略防御。   5月13日,北非战场最后一批德、意军队向盟军投降。
  7月10日,美、英联军在意大利西西里岛登陆,直逼意大利本土。
  9月3日,意大利向盟军投降,欧洲法西斯阵线彻底瓦解。
  这一年,美军在太平洋战场上已攻占瓜达尔卡纳尔岛,进入战略反攻。日军被迫转入战略防御。
  也是在这一年,日本内阁两次改组,在国内强行征兵,最大限度地征到了300万。经济衰退,人心动摇,政局动荡。
  中国,正在苦苦地等待着……
  太行山,在苦苦地支撑着……
  冈村宁次的撒手锏
  1942年5月大扫荡后,日军华北方面军总司令冈村宁次大将的军事生涯达到了顶峰。
  为了彻底荡平以太行山为中心的刘邓抗日军队,他亲自主编了一本《扫荡决剔共军根据地的参考》,供内部军官掌握,详细地分析了八路军各方面的特点。
  采访中,我意外地从一本内部参考书上,查到了其从日语翻译而来的一部分,从中尽见冈村宁次对129师的研究之细和用心之精:
  一、敌潜伏方法及对之搜索要点(略)
  二、敵根据地设施的位置及设备要领(略)
  三、敌根据地设施的侦察要领(略)
  四、民匪分离的要领:
  扎根于群众、善于掌握民心的共军,与一般民众很难辨别,尤其在敌人根据地内更为困难。现将以前实行的比较有效的方法、手段介绍如下:
  (一)长期有规律的生活是不易改掉的。因此,突然或连续使之操练军队的各种动作,就能区别出是否军人。例如:
  (1)集合民众,连续进行“立正”、“稍息”动作,或在讲话和休息时,出其不意地发出口令,根据其瞬间的动作,便可辨认。
  (2)凡是听到别人讲话,就马上起立或有站立习惯的人,不是党员,就是士兵。
  (3)早晨突然吹起共军的起床号,根据其反应可以识破。
  (二)实行身体检查,根据肌肉发达状况可以辨别。
  共产党员的肌肉是平均发达的;而士兵则肩上有扛枪的茧子,脚上也有茧子;农民的腕部、挑担行商的肩部特别发达。
  根据日晒程度来识别,农民通常赤膊劳动,日晒较为严重,党员和士兵比农民皮肤稍白,尤其是脖子,日晒部分和无日晒部分区别很明显。然而,最近共党的工作人员与农民共同从事劳动,所以也经常日晒,手掌上也有老茧,应加以注意。
  (三)根据审讯及简单的谈话得以辨认。
  (1)讯问出生年月日,回答“公历某年”而不说民国年月日者,多数是党员。
  (2)党员对党外事项能够答辩,但转向有关党的事项时,则默不作声者居多。另外,讯问是否为党员时,党员多显示出兴奋态度,并强调不是党员的理由。
  (3)利用审讯、谈话等机会,给以纸烟和其他物品,试验其对物资的“共有观念”,党员由于共产主义意识浓厚,如给纸烟,往往分给别人,并且在吃饭时,有先让别人自己不争先的优点。另一方面,由于私有观念淡薄,有的向审讯官等人,不客气地索要纸烟。
  (四)根据检查服装的辨别方法。
  (1)化装便衣人员有服装,不合身的居多。
  (2)衣服上脏的地方与一般群众不同。另外,衣服上往往粘有不是当地的土。
  (3)被服一般为上等品,并且清洁,衣襟上的纽袢较多。
  (五)根据携带物品的辨别方法。
  (1)仅靠良民证是不可完全相信的,特别是在敌地区内,敌人平时都有所准备,有良民证的反而多是可疑的人。可用放大镜检查其指纹,中国人一般不关心指纹的重要性,故借此可以辨明。
  (2)敌人尤其是工作人员,携带有自行车。
  (3)一般携带金钱较多,另外还携带人丹、牙粉等。
  ……
  1943年3月,日军华北方面军再发一道训令:食盐、火柴、煤油、布匹、棉花、西药、硫磺、纸张、油墨等23种物品为禁运品,严禁以各种途径进入非治安区,此类商易活动一律停止,违者以通匪罪论处。
  1943年4月,日军在根据地周围的邯郸、辽县、邢台、武安、林县、黎城、平顺、磁县等地公开处死129名与根据地有贸易来往的商人。人头装在鸟笼里,挂在通往根据地的大路旁。
  根据地与游击区、敌占区的往来越来越艰难了。
  天灾汹涌
  一场更大的天灾正在路上。
  1942—1943年连续两年的大旱灾,殃及太行、冀南全部,太岳大部和冀鲁豫的一部分,尤以太行区的四、五、六专区,冀南的一、二、四、六专区,冀鲁豫的沙区等地最为严重。
  太行五专区的涉县、磁县、林县、安阳,六专区的武安、邢台、偏城、沙河一带,赤日炎炎,如灼似烤,土地龟裂,树头着火,井泉干涸,田野山岭呈现出一派赭色。
  旱到这种程度,不但种不上庄稼,连人畜饮水也成了困难。涉县的前寨、后寨、小车、云平乡、关防沟等地,要往返三四十里、甚至五六十里到清漳河驮水、担水或者寄宿河过村庄就水。
  冀南一专区的大名、成安等县,麦季无收,秋无播种。南宫县231个村子,有107个村是“无苗村”。冀南全区共有884万亩耕地未播上种。
  百年未遇的大旱!
  环境恶劣,处处死尸,又引起了可怕的瘟疫。伤寒、霍乱、疟疾、疥疮等传染病风行全区。据太行区左权县拐儿镇调查,全镇每四个人中就有一个人生病。冀南区二专区巨鹿县,因霍乱致死的达3000余人。三专区曲周县东王堡村,仅一百五十户就死了百余人。四专区威县南胡帐村从当年8月5日到10月17日,170户死了200多人。清河县黄金庄一个村,曾在一天之内死了207个人。
  百年不遇的大疫!
  但,大灾没有停歇,大灾刚刚开始。
  一场千年不遇的蝗灾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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