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虚枉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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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仅能勉强视物的微弱光线中,卡娅小心翼翼地行走着。
  生活舱里这片荒凉区域人迹罕至,除了成堆成堆的杂物垃圾外,还有不少恶徒在黑暗中四处游荡。她必须每时每刻都保持警惕,以免哪个黑暗角落会突然蹦出几个人来,把怀里那几个刚领到的小小罐头抢走。
  如果哥哥还在的话,或许恶徒们还会有所顾忌不敢硬来,可如今卡娅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那些坏家伙可不会跟她客气。
  忽然间,一股微弱的异样声响隐隐传来,卡娅立即停住了脚步。仔细倾听下,她分辨出那是一种如同金属震颤所产生的特殊嗡嗡声。
  卡娅心中一惊,是猎牌帮!他们是更为神秘的恶徒团伙,总是用面具和斗篷包裹着全身,还会用变声装置改变声音以隐藏身份,专挑卡娅这样的特殊人群下手。
  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胸口,然后迅速躲到了一堆塑料和金属堆成的小山背后,屏住呼吸,在心里不断祈祷,希望他们不是冲着自己来的。猎牌帮的人一般都成群结队出现,连大型聚居地里的人们也要避让他们三分,如果被他们发现的话,就算是哥哥在场恐怕也没辙。

  幸好那金属般的诡异声响只持续了一小会儿,之后便慢慢远去了。卡娅长长呼一口气,又四下张望了一阵子才从小山背后钻了出来。
  四下回归无声,在黑暗与寂静的陪伴下,卡娅向着自己的偏僻住所继续前行。她如今的住所远离人群聚居地,但她和哥哥都觉得这是必要的。像卡娅这样的未成年女性在船上极其稀少,只有远离人群才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就在临近住所时,她眼角的余光忽然发现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动。她急急停下观察了好一阵子,才勉强辨认出那似乎是个人。那人就这么躺在地上,偶尔才蠕动一下并发出一阵含混的呻吟声。
  不像是恶徒,也不是什么圈套,那些惡徒不会用这么麻烦的手段。
  又观察了四周确认并无其他异样后,卡娅才小心地靠了过去。走近仔细一看,他身下已经有一团黑色扩散开来,触手黏稠且有隐隐有铁锈味,果然是一摊血。
  那人似乎感觉到了卡娅,低声喊道:“救我……”
  当然会救你,卡娅心道。只要不是恶徒自然不可能不管,如果是母亲和哥哥在场的话,他们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正常的情况下卡娅肯定没法搬得动他,但当下生活舱的状况离正常可差得远了。如今这个直径数千米的大圆筒就只有一条位于中轴线上的带状光源提供微弱照明,而且旋转速度远远不足,以至于重力连正常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在这种低重力环境下,即使是未成年且身材娇小的卡娅,也能轻轻松松就扛起一个成年人。
  将他带回住所后,卡娅撕开了仅剩的一条毛巾和裤子,紧紧地缠住陌生人的腹部,剩下的便是听天由命了。好在血慢慢止住了,陌生人微弱的呼吸也渐渐平静下来,最后不再呻吟,昏睡过去。
  当报时钟声过去了十次后,陌生人才醒了过来。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卡娅打开一个罐头,凑到了他的嘴边。
  “吃吧,补充一点儿体力。”
  不料那人竟不领情,嗅了嗅罐头后居然别过脑袋去。
  “你这人怎么回事?”卡娅皱着眉嘀咕了一句,只好把罐头移开放在一旁。
  虚弱的陌生人艰难地把头转回来,嘴唇颤动着张合了几下。卡娅不得不俯下身去,才勉强听清了他的话。
  “有没有……素食罐头……”
  实在是不可理喻。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还挑食?不过卡娅还是忍住了气,耐心挑出一个水果罐头打开。那人有东西下肚才慢慢恢复了些体力,声音总算大了一点儿。
  “这……是哪里,你是谁?”
  “我是卡娅,这是我家。你肚子的伤没有继续出血,也没人追来,应该暂时没事了。”卡娅早用手电查看过伤口,是人为的贯穿伤,想必是哪帮恶徒所致,但好在没有射中要害。
  陌生人沉默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但卡娅随即发现对方的视线落点居然是自己的胸口,她忙将双手往胸前一挡正想破口大骂,这时陌生人又开了口。
  “你……你是突击队……的家属?”
  卡娅低头仔细一瞧,原来刚才俯身时衣服里的项链滑了出来,对方一直盯着的是项链上挂着的吊坠。那是一块拇指大小、正发着淡淡绿色光芒的方形牌子——突击队员和亲属才拥有的“身份牌”。
  这艘飞船的指挥官戈夫曼大副在一周前曾招募过一批志愿者,成立突击队对抗袭击了飞船的外星敌人。大副说即使没有战斗经验也没关系,直接用脑波联结的机甲就跟自己的身体一样容易掌控,哥哥就是在那时报了名,离开了卡娅。
  每位突击队员和其亲属都被发放了一块身份牌,以便日后的身份确认。谁知后来身份牌的拥有者竟成了猎“牌”帮的目标,他们专挑有突击队的家属下手,以至于许多人连牌子都不敢带在身边。不过卡娅一直没有这么做,只要贴身带着身份牌,她多少能有那么一点儿哥哥还在身边的感觉。
  “不必担心……”那人又轻声说,“我叫戴维,跟猎牌帮那些混蛋没有关系。我敬重突击队的勇士……可你知道吗,突击队已经危在旦夕……”
  卡娅将牌子塞回上衣里,回道:“这我当然知道,突击队的任务是极其凶险的,他们报名时就清楚相应的风险——”
  “我不是说那个。”戴维打断卡娅,“戈夫曼是个大骗子,说突击队的牺牲荣耀高尚什么的都是在放屁,他们其实在卑贱而毫无尊严地死去……”
  卡娅的眉毛拧起。这家伙竟然在污蔑戈夫曼大副和哥哥?
  如果不是戈夫曼大副想方设法控制局面,这艘飞船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不是哥哥这样勇敢而善良的极少数人站出来,就像当初他义无反顾地替卡娅挡在恶徒面前一样,又有谁能从外星人手中保护大家?   卡娅一直以高尚而英勇的哥哥而自豪,可戴维如今却在说什么戈夫曼是骗子、什么英勇的突击队卑贱而毫无尊严?她脑袋里的热血猛然上涌,伸手一把揪住了戴维的衣领。
  可忽然间她感觉天旋地转,差点儿就当场摔倒在地。她知道自己是饿过头了,只好放开戴维,转过身把刚才开的罐头三两口吞下肚。
  缓了好一会儿,卡娅才恢复过来,接着她从角落里抽出一根防身的金属棍棒握在手中。在戴维面前坐定后,卡娅冷冷地盯着他。
  “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愿那不是在胡说八道,你最好能给出一个足够好的解释……”

2


  戴维从冬眠中苏醒后,发觉自己身处一片混乱当中。
  他原本早已完成了所有轮值义务,以为下一次醒来就能抵达目的地,在那个未曾开拓的偏远星系展开全新的人生。可没想到再次苏醒后,迎接他的却是无尽的警报声和刺眼的闪烁红光。
  自称最高指挥官的戈夫曼大副在广播中宣称,移民船队的主船发生了爆炸,戴维所在的副船也受碎片波及多处受损,冬眠舱因此无法继续正常运作,才导致了所有人都被强制苏醒。
  在戈夫曼的指挥下,醒来的乘客被引导至旋转生活舱安顿下来。但没多久后食物供应就开始逐渐紧缺,而维持秩序的机器人又始终不足,于是一些乘客也渐渐现出本性,成了干起各种勾当的恶徒。
  大多数人都认为戈夫曼大副是恪尽职守的合格领导者,如果没有他,情况或许会变得更糟糕。但戴维的直觉却告诉他,大副和主船爆炸有古怪。在上一个殖民地,他早就领教过这些所谓权威的虚伪,否则他也不至于落到无奈移民的境地。
  于是戴维运用他娴熟的入侵技术弄到了一艘救生艇和一些设备,抢在戈夫曼向主船派出调查小组前就进入了太空。抵达主船残骸所在的位置后,戴维发现主船的大部分部件还是相对完整的,星际物质收集伞和推进器都仍旧完好,但占据最大空间的圆筒形生活舱则分崩离析。
  他驾驶救生舱在主船残骸中穿梭,扫描着残骸碎片并收集它们的运动轨迹数据,甚至还穿着太空服亲自进入了主船的核心残骸,在主控室里直接提取飞船数据填入自己的模拟程序中,试图还原出爆炸发生时的情形。
  可就在他正提取着主船中枢系统数据时,戈夫曼的调查组也正巧抵达。对方二话不说便向戴维扑来,尽管他早有逃生准备,最后也不得不放弃了救生舱,并借助残骸躲避藏身,才侥幸逃脱回到了副船。随后他东躲西藏,好不容易才再次找到合适的设备分析数据。而几乎就在他分析完毕的同时,戈夫曼也公布了调查结果。
  双方的结论竟截然不同。
  戈夫曼声称主船遭到了外部袭击,被外星人所击毁。可戴维的模拟分析却还原出主船最初的爆炸是从内部开始,然后才发生了一系列连锁反应导致主船完全损毁,无一人能够生还。
  戴维相信自己的分析结果没错,他反复检查过自己的数据和程序,结论依然是主船的破坏来自内部,而不是戈夫曼宣称的外部袭击。于是他更加确定戈夫曼大副有问题了。
  就在他继续秘密打探戈夫曼的阴谋时,戈夫曼又招募起了自愿对抗外星人的突击队。戴维猜不到戈夫曼下一步棋究竟是什么目的,但大副目前已经掌控了飞船,拥有调动船上所有资源的强大力量,他实在难以找到突破口。
  最終,一次过于冒险的主动入侵让戴维被守卫发现,双方纠缠时他腹部中了一枪。所幸他还是逃脱守卫的追赶了,且在失血过多前被卡娅发现。
  而在发现救他的少女身上有一块身份牌后,戴维觉得或许能够借助她的力量,完成自己没能做到的事,于是他才忍着伤痛开了口……
  “这是你的一面之词!戈夫曼大副至少承担起了他的责任,这是你没办法否定的事实。”
  卡娅听后仍旧无法接受戴维的说法,毕竟这只是陌生人的一番话而已。
  “你仔细想想,从没训练过就上场操纵机甲的临时突击队,有可能打败重创主船的外星人吗?我有数据和分析结果能够证明爆炸来自主船内部,不过我没带在身边,要等我的伤好一点儿才能去取来。”
  “不必了。”卡娅摇头,“我看不懂,而且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里边动了手脚。”
  戴维沉思片刻,才再度说道:“好吧。我明白就算有数据在也未必能让你相信,但我知道突击队员被送往了哪里,只要你亲自去看一看就会相信我的。突击队现在的情况并不乐观,应该有很多人已经遇害了。但如果你运气不差的话,或许还来得及救下你的亲人。”
  听到戴维重新提及了突击队,强调哥哥可能处于危险之中,卡娅忽然心中一颤。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呢?如果哥哥真是受骗而危在旦夕,那又该如何是好?想到这里她使劲摇了摇头,试图否定这不吉利的想法。
  她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问道:“在哪儿?告诉我!”
  如果是哥哥有危险,那么再小的可能性她也不可忽视。为了哥哥,无论什么她都会去做。

3


  为了接下来的行动,卡娅把剩下的罐头全吃了,又好好睡了一觉补足体力才出发。
  她在始终昏暗的生活舱里拐来拐去,穿梭于各种因丧失能源而荒废的厂房,跨越地面上形形色色的垃圾障碍,避开猎牌帮和恶徒们常出没的地盘,小半天后才绕到了戴维所说的地方。
  这处设施位于生活舱最边缘的角落,大门旁的招牌上还画着一个卡通猪头图标,似乎是个屠宰场。这里的情况比舱内其他地方要好得多,大体上保持着整洁,也有电力维持灯光照明。而这也就意味着侵入者会更容易被守卫发现。
  卡娅躲在远处观察了一阵子,避开那些零星的人类守卫区域,选定了只有一个机器人巡逻的位置慢慢走上前去,暴露在它的视野当中。她瞪大了眼睛紧紧盯住那个机器人,如果它有任何反应便拔腿就跑。但那个机器人却仿佛看不见她一般,即便卡娅来到了跟前也仍旧视而不见。
  她这才松了口气,戴维给的干扰器果然有效,能让机器人意识不到卡娅的存在。于是她大胆地靠近了厂房,找到一处小门溜了进去。   屠宰场内相当寂静,但各处都有零星灯光,应该是有部分设施在运作当中。卡娅朝灯光最亮的方向慢慢摸过去,来到了一处较大的车间跟前。这个大车间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门,但基本无人把守。卡娅可以隐蔽地从门帘里窥见里边的情形。
  然而才往里边瞥了一眼,她就用双手紧紧地捂住了嘴巴。
  只见好几个机器人正在将一台运输车上的货物卸下,而那些货物正是一个个紧闭着双眼的人类。他们不知是死了还是昏迷不醒,被搬动时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车间里的机器人有明确的分工,其中一些将车上的人搬下,另几个则接过手,把这些人的衣服剥掉。然后由另外一群把水和洗涤剂喷到人体上,再用抹布慢慢擦洗干净。最后的一个步骤是用空气枪吹干身体,再摆到一条通往另一间房的传送带上。
  此外卡娅还发现,这些被剥光洗净摆上传送带的人,脖子上都有同样一种东西——挂有发着淡淡绿光吊坠的项链,就跟她脖子上的那根一样。
  它们这是在干什么?在食物紧缺的这个当口,把突击队员送到屠宰场里来剥光洗净?
  卡娅无法制止那个恐怖又邪恶的可能性钻入脑海,只能捂着嘴拼命压抑住呕吐反应。她忽然产生了一种就这么闯进去解救那些人的冲动,有干扰器在或许她能够做到。可她的腿却根本不听使唤,只能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过了好一阵子,当最初的惊惧和震撼过去后,她的冲动也渐渐退却。她明白即使机器人会无视她,也没法救下所有人。何况还有人类守卫在外边把守,就算只救一个出去恐怕都并不容易。
  卡娅思索半晌,只得悄悄退了出去,逃离那个恐怖的设施,回到了住所。
  “……我没办法确定主船的爆炸是不是戈夫曼的阴谋,但可以肯定的是大冬眠舱受损不在他的计划当中。这么多人同时苏醒导致食物供应出了大问题,他才会编造一个外星人袭击的谎言。被骗的那些傻瓜的下场,恐怕就是化作那些定量发放的罐头……”
  戴维直接说出了那个卡娅不敢细想的可能,让她禁不住感到胃里又是一阵翻滚,她总算理解了戴维之前为什么会拒绝掉那个肉罐头。
  “而被骗的恐怕不仅仅是突击队,还有他们的亲属。没人知道猎牌帮是什么底细,那些被掳走的亲属没有一个被放回来,也就不会再有人去追责突击队的遭遇,这样戈夫曼就将后患都彻底消除了!”
  卡娅越听越觉得心中一片冰凉,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胸前的身份牌。
  “但是,还不到绝望的时候。”戴维继续小心地引导着,“他们还在运人过去,就说明还没能全部处理完。如果你哥哥是在后边几批的话,只要能及时揭发戈夫曼就还来得及救下他们。”
  听到戴维说还有希望,卡娅抬起了头,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心中燃起了一线希望。
  “可我们该怎么做,才能揭发他的阴谋呢?你的伤不知道要养多久,而我……又能做到什么?”
  “你当然可以!你能够做的甚至比我还要多。我有一个计划,是只有你才能办到的……”
  戴维早就连这个最后的计划也都想好了。在遇见卡娅后他才开始谋划的这个特殊行动里,卡娅是比他更适合的执行者。只不过其危险程度却依然不小,一个弄不好,卡娅的小命也同样难保。
  可卡娅一点也没有退缩。
  当初她被那些恶徒围住时,是哥哥不顾一切地跟他们搏斗,才受傷以致下半身完全瘫痪。而之后呢,为了飞船上的她和其他人能活下去,哥哥又义无反顾地报名参加了突击队。
  如今总算轮到卡娅了,该轮到她为哥哥做点儿事了。

4


  戈夫曼从未想过情况会变得如此严峻。
  他被紧急唤醒的原因,是因为两个帮派在主船上爆发了冲突。刚听到这消息时他也觉得莫名其妙,但在了解具体的情况后,他才理解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以及事态的严重性。
  船队的轮值人员是从移民中随机挑选担任的,而这两艘星际飞船载满的移民中,除一小部分是为了另谋发展的贫困人口外,其他全是一些交不起罚金、政府又不愿花钱养着的轻度罪犯。很不凑巧的是,主船这一轮随机挑出的轮值人选,竟大部分是以“孙”和“鲍里斯”两人为首的敌对帮派成员。
  这两个帮派水火不容,很快就产生摩擦并迅速升级为械斗。当主船长被异常状况紧急唤醒时,两个帮派的人已经分散潜伏到了船上各个角落,伺机相互袭击报复。船长于是下令船队停航,并发动所有力量开始清缴两个帮派。
  副船也派出了一些人手和机器人前往增援,然而他们还是没来得及阻止愚蠢又好斗的老孙和鲍里斯,最终这两个家伙带着手下弄出了一次连锁爆炸,把小半截飞船搞得支离破碎,拉着主船上的所有人同归于尽了。
  在主船的损毁的余波中,副船多处设施被碎片击中。副船长当场死亡,戈夫曼也身受重伤。当好不容易被抢救回来的戈夫曼刚刚清醒,坏消息又接踵而至。动力和操控系统严重受损,副船处于半瘫痪状态,大冬眠舱也无法再继续维持所有人的冬眠。
  戈夫曼没有工夫修养,立即以大副身份现稳定人心。他不敢将真相说出,以免带来更严重的混乱,只是着手收拾当下的混乱局面。在勉强让生活舱转动起来后,苏醒的人们有地方待了,秩序也靠机器人基本维持住了,但更严重的问题又随之而来。
  他发觉根本没法喂饱生活舱里的所有人。能源紧缺让生活舱没法发挥生产粮食的作用,而全部食物储备就只够维持一个月而已。派往主船的调查组也没能带来好消息,他们遇见了一个不知哪来的人并被他逃脱,调查结果也是没法靠收集主船零件来修复副船。
  至此,戈夫曼面临的是一个无法回避的绝境。
  飞船无法前进也无法返航,而食物再节省也不过是多撑几周而已。尽管他一再隐瞒真相,让幸存的人们不至于立即丧失希望而崩溃,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想尽了一切办法,计算了每一个可以利用的因素,也没能找出一个让所有人都活下来的办法。
  如此非常处境之下,戈夫曼明白不可再受寻常准则所束缚。只有编造一些谎言,舍弃一些仁慈,才能保住一些生命;只有舍弃掉一些人,另一些人才能够活下去。   最终他硬下心肠,选择了那个残酷却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5


  四周一片漆黑,连半点光亮也没有。
  卡娅正身处一条狭窄而黑暗的通风管道中,即便已经在微光环境中生活了数周,她也仍旧什么都看不清。唯有靠触觉感知周遭,她才能摸索着手脚并用一步步向前爬去。
  依仗自己娇小的身材,她将通过这些成年人无法进入的通风管道,秘密潜入飞船的中枢控制室。这就是戴维的计划,只有卡娅能够办到,且相对比较安全。
  为了不暴露自己,卡娅不能使用照明设备,只能靠戴维制作的定位设备震动指引,在岔路中找到正确的方向。至于那些气闸口和气扇关卡,背包里也有自动干扰设备能确保她通行无阻。
  剩下的唯一问题,就是爬行本身。
  由于这里不是有人造重力的生活舱,身处通风管道中的卡娅只能靠手脚撑住管道向前爬行。而通风管道的金属内壁又过于滑溜,事先准备好的塑胶手套效果远低于预期,她不得不脱下手套捋起衣服,用裸露的皮肤贴紧管道才能获得充足的摩擦力。
  偶尔通风管道也会有稍宽敞的地方,让她能略微舒展一下身体。但大多数时候管道总是狭窄曲折,而定位装置只能发出粗略的震动提示,她无法得知这黑暗寒冷、如同地狱般的迷宫究竟何处才是尽头。
  气流源源不断地迎面直吹过来,每前进一步进都要耗费不小的力气对抗风压。管道内的气温也相当寒冷,只有十来摄氏度的空气正源源不断地夺走她身上的热量。爬了整整一个小时后,卡娅已被劳累和寒冷折磨得浑身发抖,冰凉的金属管壁也早已让皮肤变得麻木,除了刺痛便没有其他的知觉。
  可她不能放弃,因为前方有拯救哥哥的希望。
  在管道里又爬了不知多久,手臂上的定位装置忽然产生了一股强力而持久的震动,提示卡娅已经接近了目的地。她这才精神一震,望向了前方的光亮之处。
  卡娅放缓动作,缓缓爬到了透光的通风栅栏处,亮光让她的眼睛感到一阵刺痛,半闭着眼等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适应过来。她观察了一下房内的情形,发现竟无人值守,于是立即掏出工具,卸掉栅栏钻了出来。
  她直接飘到房间中央的主控台前,从背包上抽出一条数据线接到主控台上。包里的设备自动运行起了入侵程序,主控台的屏幕上开始弹出不断变化的代码框。卡娅也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仿佛正在参与一场无声的战斗,生怕房门会突然打开,冲进几个守卫来。
  但好在什么也没发生,入侵程序运行得似乎很顺利,依靠戴尔从主船调查时获得的几组高级权限码,他的程序很快就突破了中枢控制系统的防璧。没多久后,屏幕上显现出了一个进度条,代表着程序正在获取广播系统的权限。
  只要进度条走到尽头,入侵程序就能掌握船上的部分广播权限,一条展示突击队员被送往屠宰场的短视频便会在生活舱的空中播放出来,简单粗暴地撕碎戈夫曼的谎言。
  卡娅紧张地盯着进度条,数字在不停地跳动——70%、80%、90%——可就在眼看只差几个百分点时,进度推进开始变得越来越慢,最后竟卡在原地无法再进一步。
  糟了!卡娅知道肯定出了什么问题。难道要在最后一步前功尽弃?
  但她只不过犹豫了一瞬间,就果断放弃了回到管道逃走的选项,卸下背包飘到了房门旁。如果有守卫接到警报在此刻闯入的话,她至少能用自己的身体抵挡在前,为程序争取多一点时间。
  或许只需要多那么一点点时间,程序就能成功呢?
  然而卡娅的决意并没有用武之地,之后进度条不仅没能再前进一步,进度框甚至在闪烁一下后就整个消失了。紧接着房门也同时打开,一个机器人在门后出现,轻松抓住了呆呆望着屏幕的卡娅。
  完了,全完了……
  入侵程序完全失败,戴维仍有伤没法行动,再没人能够及时阻止戈夫曼的阴谋,她和哥哥或许只有在死后的世界才能相见了。

6


  因绝望而陷入恍惚的卡娅任由机器人牵着自己的手,不知被带向何方。
  浑浑噩噩的她被送上了一台运输车,到下车时才发现自己又来到了那个屠宰场。她终于回过神来,不由得感到一阵惊恐。但机器人只是带她穿过那个清洗车间,七转八转后进入了另一个更为宽广的房间。
  这房间里的气温有些寒冷,里边整齐摆放着一个个长方形的冬眠舱,透过半透明的仓盖卡娅似乎能隐约看到里边大部分都躺着人。机器人带着愈发迷惑的卡娅走向那一排排冬眠舱,最后在其中一个跟前停了下来。
  机器人放开卡娅的手,举起手臂指向冬眠舱。卡娅疑惑地顺着它指的方向看去,发觉里边躺着的人面孔轮廓似乎有些熟悉。她又迟疑了一下才贴近冬眠舱,仔细一瞧,那竟是哥哥迪克森的脸!
  哥哥还没死!等等,可为什么他会在冬眠?如果要做成罐头根本没必要冬眠啊,莫非戴维和她都搞错了?
  卡娅正惊疑不定间,一旁的机器人后退了几步,胸前投射出了一道全息影像。她认出了影像中的人,那是每次飞船发出广播公告时都会出现的戈夫曼大副。
  “你好,卡娅。”戈夫曼的投影开口道,“你差点儿就犯下了大错。好在我知道那些权限码在主船被人提取过,早就添加到了防火墙的特别注意列表里,反制程序才能及时启动阻止它。否则的话,你和迪克森的生路就要被你自己给断送了。”
  她会断送哥哥的生路?卡娅一时之间无法理解大副在说什么。
  戈夫曼继续说道:“你打算播放的那条短片我看过了,我想你完全誤会了。你掌握的信息比普通人多,却缺失了更进一步的关键信息。例如屠宰场并不只有宰杀牲畜的功能,它的冰库还是目前船上唯一完好的、能进行冬眠预处理程序的设施。因此你才无法拼凑出整件事的全貌。
  “为了解除这个误会,我会把所有真相告诉你,但在此之我要先问你一个问题:如果这艘船上的人只能活下一部分,其他人则必须被舍弃,你会如何选择?是选择迪克森这样勇敢的,还是其他那些自私的人?”
  被戈夫曼的问题所引导,卡娅的思绪不禁回到了几周之前。   大冬眠舱受损后,卡娅年迈的母亲没能顺利醒来,她只能孤身一人在这场混乱中委屈求存。但不久后那些恶徒还是盯上了弱小无助的少女,如果不是路过的迪克森毅然挺身而出替她抵挡恶徒,后果将会不堪设想。可迪克森也因此不幸伤了脊柱,下半身完全瘫痪。
  卡娅哭着问素不相识的迪克森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却笑着回答说卡娅让他想起了妹妹,他没法袖手旁观。从此之后她便把迪克森当作了自己的亲人,发誓不离不弃。
  至于其他那些旁观者?尽管他们没堕落到底成为四处劫掠的恶徒,但始终是选择了视而不见,甚至是远远逃开。而在招募突击队员为大家而战之时,他们又是作何反应?不仅是避而远之,竟还被卡娅偶然间听到他们私下议论,说迪克森已经是瘫痪的废物,还不如加入突擊队能够稍微派上点用场。
  这些回忆让卡娅不禁怒从中来,那些自私卑劣的家伙怎么能和哥哥比!
  见卡娅握紧了拳头,戈夫曼明白她有了答案,于是继续说道:“我想你已经知道外星人不存在,突击队的任务是虚假的,也知道整个飞船面临的困境,食物短缺已经迫在眉睫,这是谁也没法解决的危机。我想尽了一切办法,计算了每一个可以利用的因素,却只得到了一个可行的方案:将主副船上所有可用的设备和能源都集中起来,拼凑出一个小型星际飞船返航,才可能有那么一线生机。
  “然而遗憾的是,改装飞船能搭载的冬眠舱非常之少,满打满算也仅有总人数的百分之一左右。这就意味着一个异常残酷的局面——绝大部分人将会被舍弃,只有极少一小部分人可能逃出生天……”
  卡娅这才明白戈夫曼为什么会抛出那个问题,那是他所面对的艰难抉择。
  “谁能活下去,而谁又该等死?如果他们知道这个消息,恐怕永远都争不出个答案。我能预料到争论将引发一系列流血冲突,而且会让这最后一个求生机会也随之泯灭。
  “思前想后,我决定封锁真相,谁去谁留将由我独自做出判断。
  “于是我编造了一个谎言,告诉大家船队遭受了外星人袭击,然后开始招募执行近乎自杀任务的突击队员,来筛选出值得拯救的这一批人。在将他们集中起来后,我还让机器人假扮的猎牌队追踪埋入了信标的身份牌,把家属们也悄悄集中起来,只等新飞船一好就送他们一起回家。
  “这就是我的决断,放弃那些自私狡猾的家伙,让心底仍保存着善良和勇敢的人们得救。”
  卡娅这才终于了解真相的全貌。她忽然感到如释重负,双腿仿佛没了力气,向前一靠,趴在了冬眠舱上。她隔着舱盖凝视着迪克森的脸庞,眼泪止不住地落下。
  ——太好了,哥哥,善良和勇敢终究是会被认可的。
  戈夫曼默默地看了半晌,又缓缓地说道:
  “愿为他人付出之人,理应得到相应回赠。尽管这牺牲其实并不存在,但也绝非没有意义,不是吗?”
  【责任编辑:迟 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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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雷西娅第一次喝苏格兰威士忌时,感觉自己遇到了真爱。那时她二十二岁。她的男朋友刚满二十一岁,他爸爸给了他一瓶“格兰利菲特”①。他给自己和他的朋友倒了一小杯,但没有给弗雷西娅。  “拜托,”她说,“我想尝一尝。”  “女孩子都不喜欢威士忌,”他说,“相信我,你会讨厌它的。”  “让我试一下就知道了。”  “但这个酒太难得了,不好意思。”  他的朋友拿着喝空了的酒杯,“哇,这酒真不错。”  她的男朋友
中国·上海2023年5月21日,当地时间上午9:34  连续下了四天雨,到了周六早晨,竟然晴了。天空蓝得像宝石一般,万里无云。尽管广场公园的鹅卵石路面上还聚集着或大或小的水洼,可人们都迫不及待地走出家门,来到这里尽情呼吸带着潮湿泥土味道的新鲜空气。  罗小妹在水洼间来回蹦跳,不知道这孩子的脑子里运行着什么样的逻辑程序——她一会儿跨着大步,从一个一个水洼上空飞跃而过;一会儿又从一个水洼跳到另一个水洼
李姝燕 陈诗铭  杨静雯 王乃晨  毛梦巧(兰溪市游埠中学) 李丹梦(南宁市武鸣县罗波高级中学)  陈领强(天台平桥第二中学) 吕 琛(金华市汤溪中学)  黄佳敏(永嘉县罗浮中学) 朱银银(余姚市第五中学)  王薏妃(缙云中学) 张 玥(金华市第六中学)  朱艺柔(文成中学)
皮埃尔·维森 (Pierre Versins)  作家,评论家,科幻专家。二战时期被俘关押于奥斯维辛集中营,1952年移居瑞士,1957年创办Futopia俱乐部,同年出版《别处》杂志第一期,1976年5月1日创办别处之家。  瑞士一向以它令人惊叹的湖光山色闻名于世,乘坐高铁奔行在群山之中,看雪山起伏,山下的湖泊倒映雪光,总会让人感觉仿佛来到了童话中的仙境。但科幻迷们肯定想不到,在这个国家的西部,
导言  人类自古以来就不乏超级战士的传说。  从古典史诗中刀枪不入、勇冠三軍的半神英雄,到时至今日依然充斥银幕的动作片猛男。人类一直对自身的暴力——尤其是最直观的单兵武力,充满了不切实际的迷恋。这种源自雄性灵长类地位炫耀行为的自恋情结,至今仍然牢牢根植于我们的内心深处。  从黄金时代的《星船伞兵》,到时下大热的《战锤40000》《光环》与《星际争霸》,在科幻作品中,纵然人类文明已经迈入“星辰大海”
独生子女在父母患病住院期间请假到身边陪护不再是奢望。  截至2016年底,全国60周岁以上的老年人口有2.3亿,占总人口的16.7%,其中空巢老年人占老年人口的51.3%。随着人口的老龄化,独生子女的父母相继进入老年,他们的养老陪护问题,成为独生子女的沉重负担。  近年来,社会舆论一直呼吁设立独生子女护理假,并有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专门就此建言献策。目前已有8个省份将民间呼声转化为地方法规。如根据《
深秋寒夜。你在路的那边,我在路的这边。你墩立在厨房的白色灯光下,我坐在教室的日光灯下,隔着宽宽的路。不再争吵,我轻念:“我想你了。”  我们总是吵架,你老喊我冤家。可为什么胖胖的你总站著给我这个冤家做饭?你说,路窄,倒霉地有了我这个孙女。  小小的我,大大的你。门前的路,被闹得鸡飞狗跳。我仰起头,倔倔地说:“为什么别人作业还没写完都能出去玩,我不行?”你只说:“你不是别人,你作业没写完,就不能玩。
阅读下面的材料,根据要求写作。(60分)  春节期间,新宇陪爸爸妈妈回到农村爷爷家过年。他发现快七十岁的爷爷每天戴着老花镜拿着手机点点刷刷,忙着组织他们的中学同学聚会。听爸爸说,爷爷初中毕业后回乡务农。没想到与泥土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爷爷在这偏僻的乡村组织同学会,用手机建立微信群,动员老同学参加聚会,利用支付寶收付活动经费,上淘宝买纪念品,上“携程”订酒店,上“大众点评”订餐厅……新宇对“物质幸福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