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因斯坦的诅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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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上海

2023年5月21日,当地时间上午9:34


  连续下了四天雨,到了周六早晨,竟然晴了。天空蓝得像宝石一般,万里无云。尽管广场公园的鹅卵石路面上还聚集着或大或小的水洼,可人们都迫不及待地走出家门,来到这里尽情呼吸带着潮湿泥土味道的新鲜空气。
  罗小妹在水洼间来回蹦跳,不知道这孩子的脑子里运行着什么样的逻辑程序——她一会儿跨着大步,从一个一个水洼上空飞跃而过;一会儿又从一个水洼跳到另一个水洼,鞋早就湿了,裤子上也都是水点子。
  “别蹦啦,你看你都溅到别人了。”罗振在后面喊道。罗小妹收敛了些,但只安静了不到三十秒,就飞奔着跑向儿童乐园区去抢夺玩具。
  罗振苦笑着叹了口气,却也舍不得大声呼喝。难得遇到自己和孩子都休息、外面天气也不错的时候出来玩,万一搞砸了回去少不了挨骂。他快走几步,心里感慨这带孩子比背着一百多斤的摄影器械爬山还累。
  罗小妹已经跑到了平台上,她回头招手,“爸爸,快点儿!”
  罗振双手扶着膝盖,装作疲惫不堪的样子,缓慢向上,故意测试女儿的耐心。
  罗小妹等了一会儿,显然不耐烦了,正要转身继续前进,忽然指着天空说:“爸爸,快看,在咱们这里也能看到银河了。”
  罗振撇撇嘴,银河?现在?在这里?不可能的。如果在这儿能看见银河,自己又何必背着器材跑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去熬夜拍照?虽然今天天气还算不错,可是想看到银河……
  “你快看啊!”罗小妹叫道。
  这时还有其他人也发现了天空中的异象,纷纷仰着脖子,发出感叹的声音。
  罗振这才抬起头,不由得愣住了,只见天空中自西向东横亘着一条明亮的光带,光带由密集的一个个小光点组成,还真有点儿像银河。
  “哇!真的是银河啊!”
  “真漂亮!”
  “今天空气真好,都多少年没看到过银河了。”
  周围的人纷纷感慨,罗振明知道那不是银河,就算是晴朗无云的夏季夜空,在上海都看不到清晰的银河,更别说在大白天了。天上那道光带比银河稀疏,而光点又比普通的星星要大,看上去像是空中有什么东西在闪光,但具体是什么,罗振说不清楚。
  他追上罗小妹,用手机拍了几张天空的照片,他对罗小妹解释道:“那不是银河,像是别的什么东西。”
  “那你说是什么啊?”罗小妹问。
  罗振答不上来,只好用了招声东击西,“快看,游乐区的攀登架没人玩了。”
  “我去抢!”话音未落,罗小妹便拔腿狂奔,冲向游乐区。
  天空中的光带一直到下午才逐渐消失,全国各地都能看见,罗振趁孩子在海洋球里扑腾的时候和几个朋友讨论了半天,提了无数种假设,但最后也没有讨论出个结果。久等的官方也没给出相关消息,倒是网上铺天盖地的,到处都是各种不靠谱的讨论。
  也许是什么特殊气象现象?罗振怀疑。不过他的兴趣点不在这上面,回家的时候,他就把这事抛在脑后了。反正也没有结果,不如等官方消息。

印度洋·距亚丁湾吉布提港340海里·“奋进7号”


  2023年5月22日,当地时间上午11:07。
  “船长,这里我看着,你去吃午饭吧。”大副推开驾驶室的门,对船长说道。
  船长五十多岁,两鬓斑白,但体格壮硕,一点儿没有衰老的迹象。船长应了一声,却没有动,因为常年在海上讨生活,被晒得紫黑色的脸上写满严肃。
  “怎么了?”大副问。
  “我再守一会儿,出发的时候老张给我打了个电话,最近这一带又不太平了。”船长看着一望无际的海平面说道。
  “不就是一些小海盜吗,有什么可紧张的。”大副不以为然。
  船长看看大副,没说话,又继续看向海面。
  没过多久,两个黑色的小点出现在左前方,船长举起望远镜仔细端详,那是两艘小型渔船,每艘船上都站着四五个皮肤黝黑的汉子。
  船长一直揪着的心反而放下了,他笑笑,对大副说:“去把国旗挂上,东西准备好。”
  “才几个人,至于吗?”大副说道。
  “快去弄吧。”船长有些不耐烦。
  大副悻悻地出了驾驶室,按照船长的吩咐升起国旗。
  那两艘小型渔船装着改装过的大马力发动机,速度很快,一眨眼工夫就开到了“奋进7号”的附近,一艘渔船挡在货轮前方不让“奋进7号”前进,另一艘船停在货轮侧方。
  渔船上的人衣衫不整,体型消瘦。看到货轮上飘扬的五星红旗,原本全副武装虎视眈眈的海盗将手中的冲锋枪扔在脚下,站在船板上,背着手,尴尬地对着大船笑。他们口中牙齿残缺,粉色牙床上冒出几个参差不齐的黄色牙齿。
  船长向下面挥挥手,向后面点头,示意船员将准备好的东西扔下去。两个大包里装满了食物和药品,还有一些衣服,都是从大连出发时准备好的。从余光中,船长看见船员们也准备好了高压水枪和水炮,隐藏在船舷里侧,随时准备迎战。
  这一定是大副安排的。
  船长白了大副一眼,“那些人都是受苦受难的人,无非是为了讨口吃的。看到我们的国旗,他们是不会攻击的。”他之所以留下,就是想亲自处理这样的事,若是大副做主,肯定第一时间就打起来了。
  “子弹可不认国旗。”大副不示弱地说。
  海盗把两大包物资拖上甲板,打开翻了翻,向“奋进7号”招招手,伸出大拇指表示感谢,但并不离去。
  “你看,我就说吧,他们不知足。”大副说,“把他们赶走吧。”   船长沉默了片刻,刚想同意大副的提议,突然眼前亮光一闪,他转头向东边看去,不禁愣住了。
  在海上跑了三十多年,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一道耀眼的光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船的东边,横亘在天地之间,仿佛一堵有实体的光墙。那堵光墙极大,又离得很远,船长一时间目测不出它宽度,但至少在一千米以上。光墙亮得让人无法直视,却又诱惑着船长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不光是船长,所有的人都直勾勾地看着那道光。船长看得眼睛发酸,才眨了眨眼睛,再看过去时,感觉那光柱好像距离更近了些。
  “它……好像……”船长嘟囔着,没有接着说下去,因为他确定了,光墙确实在移动。
  光墙的底部与海面相接的地方,翻滚着浪花,水汽向上蒸腾,烟雾缭绕。光墙下方是快艇一般的尾迹,迅速向“奋进7号”这里靠近。
  光墙带来的除了光,还有炙人的热气。整个海面都被烧开了,疯狂地翻滚着气泡。潜意识里船长想要躲避开来,但大海辽阔,他竟觉得无路可逃。他和其他人一样,像是被狩猎者盯住的猎物一样,原地愣着等待末日来临。
  幸运的是,光墙从“奋进7号”侧方四五百米的地方经过,并没有产生实质性的威胁。但带来的光和热也让人感觉如同身处地狱,船长和船员们不由自主地大喊起来,以对抗心底涌上的对死亡的恐惧。
  光墙擦肩而过,船长发现,高温的光柱蒸发了大量的海水,竟然在海平面上留下一条沟壑,两边的海水涌进那条沟,想要填平那里,海水形成巨大漩涡,卷着“奋进7号”和两艘小型渔船流向漩涡深处。
  船长终于从恐惧中挣脱出来,他冲进驾驶室,吼道:“左满舵,全速冲出去!”
  “奋进7号”船身倾斜,集装箱相互碰撞挤压,纷纷落入水中。货轮艰难地将船身转向正确的方向,与漩涡的力量相抗衡。
  好在这场较量没有持续很久,大海补平了那道壕沟,重新恢复平静。正午的阳光很快驱散了海水沸腾产生的雾气,一望无际的海面重新显露出来。
  除了几只集装箱漂浮在海面上,随着波浪上下浮沉,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巴西·里约热内卢

2023年5月22日,当地时间下午14:40


  第一次来里约的人,很容易被这里的热情击倒。诺亚一觉睡到中午才醒,刚坐起来又捂着头哀号着倒下去。宿醉让他的头像是被斧子劈开过,昨夜不知道喝了几轮,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他只记得几个身材火辣的巴西姑娘,她们的笑容让他无法拒绝。
  诺亚从酒店出来,想找点儿吃的填饱肚子。依帕内玛海滩上已经人满为患,遍地都是前凸后翘的比基尼女郎。对着迎面飞来的媚眼,诺亚突然感觉有些害臊,他向上推推太阳镜,假装没有看见对面两个黑发美女,在斯德哥尔摩这种情形可不多见。诺亚可以把这段邂逅添油加醋地丰富成缠绵几天的爱情故事讲给自己那些伙伴听,但现在他是无论如何不敢回应的,连对视都困难。
  他慌乱地走着,躲闪着美女们的目光。他觉得自己多多少少有些自恋,怎么会有那么多美女盯着自己看呢?一定是幻觉,大概是阳光太热辣了。
  诺亚正胡思乱想着,迎面走过来一个瘦小的棕皮肤男人,一头撞在他的肩膀。诺亚趔趄一下才站稳,小男人低頭说了句什么,匆匆走了。
  诺亚又走了两步,突然意识到兜里少了什么。“喂!我的手……哇哦!”他转回头,本想叫住小男人要回自己的手机,却被另一幅景象吸引了注意力。
  远处的科尔科瓦多山的山顶上,矗立着巨大的耶稣神像。诺亚第一天来里约就去参观了那里,他是无神论者,但是站在耶稣脚下,看着耶稣张开双臂,用悲悯的双眼俯视芸芸众生,一种如遭雷击的感觉自脚底生出,扩散至全身,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低头,想要屈服。
  而此时,一团光笼罩在耶稣像的头顶,仿佛神迹。即使远在海滩,诺亚依然感觉到一股神圣的压迫感。他想要用手机记录下这神圣的时刻,一摸口袋却摸了个空,小男人早就不见了踪迹,诺亚只好贪婪地看着科尔科瓦多山的方向,用脑子记录下这奇妙的一刻。身边不少人举起手机,对这一现象表示惊奇。
  过了一会儿,游客们觉得无聊了,手机里记录下的视频已经足够发到推特上展示,于是他们放下手机,各忙各的去了。
  诺亚又看了一会儿,光芒从耶稣的头顶蔓延到整个上半身。旁边传来女孩子爽朗的笑声,他把注意力转移到几个玩着沙滩排球的姑娘身上,又过了一会儿,他决定先找点吃的,晚上才有精力继续参加陌生人的Party。
  他在一家咖啡馆点了一份培根炒蛋,一杯咖啡。沙滩上热得惊人,诺亚脱掉衬衫,露出久未锻炼的、苍白而平坦的腹部,他又要了一瓶冰啤酒。
  沙滩突然安静下来,所有的人缓缓停下动作,手搭凉棚,看着西北方向。诺亚坐在咖啡馆的凉棚下,什么都看不到,于是他拿着啤酒走到沙滩上,面向西北,正好看到巨大的耶稣像轰然倒下,基座和周边的建筑冒出浓烟,一道巨大的光斑顺着科尔科瓦多山脊线向下移动,身后留下浓烟和烈焰。
  诺亚感到更热了,他灌了一口冰啤酒,然后又是一大口。
  啤酒瓶空了,他看向咖啡馆,一阵耀眼的光笼罩了那个存储冰啤酒的地方。诺亚被光芒刺得闭上眼睛,可是强光穿过眼皮照在他的视网膜上。
  热量来得很快,诺亚吸进一口灼热的空气,还没感觉到疼,就化作了一缕青烟。
  那一天,五分之三个里约热内卢在光芒中被焚毁,110万人不见踪迹。
  这是一场巨大的灾难,但是没人能说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5月28日,赤道地区的空中突然显现了极光,并且持续了三四天之久。绿色的光芒祥和地照耀大地,在墨西哥、巴西、印度等国都有目击的视频。极光一般只在极地圈附近才会显现,但这一次出现在赤道附近。有专家推测太空中有粒子流经过地球,但是没有明显的证据证明这一点。
  6月3日,一架伦敦飞往纽约的波音777型航班在太平洋上失去联络,连机组人员共157人失踪,其中包括石油大亨詹姆斯·维森和六名参加纽约医学研讨会的顶级专家。后来从黑匣子发现的飞行记录显示,飞机在天气正常的情况下突然遇到湍流,导致飞机失控坠落。   7月9日,加拿大温哥华突发暴雨,瞬间降雨量达到1400毫米,引发菲沙河倒灌进入城市。第二天,美洲北部地区气温骤降至零下17摄氏度,留在街道上的水被完全冻结,救援工作不得不完全停止。低温一直持续了11天,救援队终于能够进入城市时,已经没有再努力的必要了。
  一直到此时,还没有人将所有的事情联系起来。

中国·上海·浦东机场

2023年7月29日,晚上20:40


  天气又闷又热,就像是活在蒸笼里一样,远远地看着乌云滚滚,可就是不下雨。天气预报说最高气温是39℃,这都快晚上九点了还是39℃。
  罗振打开出租车的门,险些被外面的热气又逼回来。从下车到候机厅这么点儿距离,他就出了一身汗,衣服黏在身上。候机厅里的空调开得贼大,罗振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谁又骂我了?他乱想着,手机振了一下,是柳欣。
  “你又出门了?”
  “去趟敦煌,有个星空研讨会要参加。”罗振想了想,在句子最后加了个流汗的表情。
  “平常出门就算了,现在是暑假,我白天还得上班,谁管孩子?”
  隔着屏幕,罗振都能感觉到柳欣的愤怒。罗小妹要升大班了,正是精力旺盛,对一切充满好奇的时候,他才和孩子在一起待了几天,就累得筋疲力尽。不过话说回来,他预定会议日期的时候确实没有考虑到孩子正是暑假时间,这不是逃避,罗振告诉自己。
  罗振在手机上编了一大段抱歉的话,并且表示尽快回来帮着柳欣带孩子。编到一半,候机厅前面突然发起一阵骚乱,显示屏上一大批飞机的状态都变成了延后。罗振看看窗外,乌云更近了,还夹杂着忽明忽暗的闪电,看上去一场雷雨就要到来。
  罗振挤到前面,想看看自己那趟航班会不会延误。微信又响了,柳欣说:“快打雷了,我和孩子都害怕。”
  罗振一阵烦躁,把之前的话都删掉,回了个:“都约好了,不去不行。”
  航班果然晚点了,具体起飞的时间不定。罗振拖着行李找到一个角落等着,他看看手机,柳欣没再理他。
  乌云中的闪电终于劈下来,候机厅里一片雪白,好像有人用硕大的照相机给所有人来了一张合影。然后是爆炸一样的雷声,震得玻璃幕墙都嗡嗡作响。
  雷声来得很快,说明雷云就在机场上空,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大家意识到这个现实,都安静地等待着,没人吵闹。
  候机厅里的人越聚越多,冷气捉襟见肘起来。外面下起大雨,但气温却降不下来。闪电时不时亮起,照得外面的大雨跟高档酒店的水晶吊灯一样富丽堂皇。
  手机又响了,罗振以为是柳欣。罗小妹很怕打雷,她现在应该捂着耳朵蜷缩在柳欣的怀里打哆嗦吧。罗振一阵愧疚,他又看了一眼大屏幕,所有的飞机都显示延迟,就算天气好转,今天也走不了了吧。
  不如回去算了。
  罗振掏出手机,来信息的竟然是方敬诚。
  信息没头没脑:“在上海吗?快走吧。”
  罗振皱了皱眉,他和方敬诚是在一次观星爱好者的聚会上认识的,因为年纪相仿,又都在上海,于是慢慢熟络起来。方敬诚在上海072气象研究所工作,典型的研究员性格。前几天在一起吃饭,罗振吐槽了一句最近的气候越来越反常了,气候研究员也没个说法。没想到方敬诚居然急了,拍着桌子说:“肯定不是因为全球变暖!肯定……肯定……肯定有别的原因。”吓得罗振赶紧岔开话题。
  今天突然发这个,不知道什么意思。
  罗振回过去,电话响了两声,被挂断了。
  “正在开会,微信说。”方敬诚很快回话。
  “怎么了?”罗振问。
  “你在上海吗?做好准备,可能要出去避一避。”
  方敬诚说话总是一本正经的样子,罗振分不清他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发生了什么?”
  “这场暴雨很怪,云图从来没有像这样过,市里面正在开会,害怕遇到温哥华那样的事情。”
  “有那么严重?”
  “现在的气候全乱了,谁都不知道会怎么样。市里面的大领导今晚都在这观察情况,如果明天天气有好转就算了,如果事情不妙就得全市疏散,3000万人啊!”
  “这么夸张?”
  “你不要外传,别造成恐慌,希望是虚惊一场。”
  “好,谢谢。回头请你喝酒。”
  “如果这次能渡过难关的话……我要向领导汇报了,回头再说。”方敬诚回道。
  罗振放下手机,抬头看着候机厅里满满当当的人,显示屏上千篇一律地写着“延误延误延误延误”,雨打在候机厅的玻璃幕墙上,像是泼下来一样,外面模糊一片。
  罗振咬了咬牙,逆着人流走出候机厅,打车回家。

中国·上海·翡翠庭院小区

2023年7月30日,凌晨1:10


  罗振轻轻打开门,把行李放在墙角,蹑手蹑脚走进客厅,把被雨淋湿的衣服脱在沙发上。背后的灯突然亮了,柳欣穿着睡衣从罗小妹的房间里冲出来,看到是罗振,不禁愣在原地。
  罗振看着自己妻子,她光着脚站在地板上,双手握着一柄细长的水果刀,正在瑟瑟发抖。
  “你这是干什么?”罗振摊開手问。
  柳欣没理他,把刀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回屋穿上拖鞋,又去卫生间擦了把脸,才回来,站在罗振面前,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大雨,飞机飞不了了。”罗振说,“你拿着刀干什么?”
  柳欣给自己倒了杯水,捧在手里,“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们娘儿俩就是这么睡觉的啊。”
  “你们……你少看点儿那种恐怖片。”罗振走过去,揽着柳欣坐在沙发上。柳欣刚开始还带着怒气,梗着脖子不动,但也只是僵持了片刻。
  “对不起。”罗振说,“我……我不知道……”
  “你只是贪玩,没长大,”柳欣疲惫地笑笑,“但是不能总也长不大。”   “我明白。”罗振认真地说,他低下头沉默。
  柳欣打了个哈欠,罗振回来,她揪着的心就放下了,现在只想爬回床上继续睡觉,可是耳边传来罗振的声音,“你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去南京玩吧。”
  “什么?”柳欣瞪大眼睛看着罗振,丈夫一脸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我不去敦煌了,还有好几天空闲的时间,孩子也放暑假了。不如咱们一家出去玩玩。自从有了孩子以后,我们还没机会出去玩呢,不如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你疯了吧,现在是凌晨1点。”
  “咱们离南京又不远,现在走正好天亮的时候就到了。”
  “罗振!”柳欣不耐烦了,她喝住丈夫,一字一句地说,“你给我说实话,到底怎么了?”
  罗振看着窗外的雨发呆,卧室里传来罗小妹嘟囔的声音,柳欣白了罗振一眼,走进卧室去。
  等女儿再次睡着,柳欣才出来。罗振解释说:“方敬诚跟我说,这次的暴雨很怪。”
  “方敬诚?那个天气预报员?”
  “天气研究员!”罗振强调,“他说这次的暴雨太大,怕出什么危险,能躲就出去躲两天。”他没说温哥华的事,怕柳欣惊慌。
  “能有什么危险?”
  “他没说,不过看上去挺严肃的。”
  柳欣想了想,“我听他们说,这海平面将来是要上涨的,上海很快就会被淹没,咱们这套房子的贷款还没还完呢,要是跌了……”
  “咱们还是先考虑眼前吧。”罗振安慰道。
  柳欣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在窗前俯瞰被大雨模糊的上海,玻璃上倒映出自己的脸。柳欣看了一会儿,说:“走就走,我不管是不是逃难,反正去了南京是要好好玩一圈的。”
  她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岁,那个永远活力无穷、永远爱动的女孩子。
  罗振和柳欣抱在一起,在房间里转了两圈,卧室里又传来动静,罗小妹起来上厕所。看到两个人尴尬地站在客厅中央,罗小妹揉揉眼睛,狠狠地说:“还不睡觉!”然后学着妈妈的样子,用食指隔空戳了爸爸妈妈两下,继续回去睡了。

中国·沪蓉高速窦庄服务区

2023年7月30日,凌晨5:35


  罗振感觉车停下来了,他睁开眼睛问:“到哪了?”
  “服务区。”柳欣说道,她伸个懒腰,下了车。
  罗振向外面看看,外面的地面是潮湿的,空气中飘着小雨滴,他们已经离开了大雨范围。他打开车门,一阵冷风吹进来。罗小妹在后座上呼呼大睡,不知道等她睡醒,发现到了另一个城市,会是什么心情。
  罗振给女儿掖了掖身上的毯子,也下了车。
  “该你开了啊,我困了。”柳欣说道,一口气喝完瓶装咖啡,“唉,年纪大了,开一会儿车就受不了了。”说罢她又伸个懒腰。
  罗振去上了个厕所,用冷水洗了洗脸,人清醒了很多。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有十几条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他拍拍脑袋,从机场回来之后,还没有跟敦煌那边的朋友打招呼。
  果然,研讨会的主办方在机场没接到人,又查到飞机晚点,连忙打电话过来询问。罗振回家怕打扰孩子休息就关了静音,一直到现在才发现。他给朋友和主办方回了信息,解释了一下情况,这事就算过去了。
  回完信息,罗振顺手又点开他们观星协会的论坛,发现他们一整晚都在讨论一张图片。
  图片是欧洲的一个天文爱好者拍的,画面正中是一颗行星,表面布满了大理石一样复杂而又美妙的花纹——木星。罗振熟悉这个画面,他看过太多次了,也正因为如此,他一眼看出图片上的木星有所不同。
  不知道什么原因,木星的表面上出现了一道疤痕,疤痕由左上斜向右下,划过了五分之一的木星表面。痕迹随着木星的自转已经有些变形,而且边缘也发生了形变。
  图片下面有八成的人认为这幅图是PS的,但仍有两成人觉得这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木星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粗略估算一下,那道疤痕至少有三万公里那么长。
  三万公里,几乎等于地球的周长。
  罗振脑子里转过几个念头,但只有这一张清晰度不足的图片,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他想再看看其他人的发言,柳欣走过来,在他后脑一拍,“快走吧,我都冷得不行了。”
  罗振点头答应,收起手机,走向副驾驶位置。抬头看见柳欣站在门旁,用手指着另外一边,他才绕到驾驶位置上去。

中国·上海·浦东机场

2023年7月30日,上午7:30


  雨下了一整晚,却在天亮的时候停了,天边泛起淡淡的青光,虽然仍有厚厚的云层笼罩在头顶,但那些烦人的雷暴终于没有了。
  大屏幕上的红色延迟终于变成绿色的,准备登机时,候机厅里竟然响起了欢呼声。上万人在候机厅里伴随着雷声雨声等了一夜,可以起飞的消息把他们从昏昏沉沉中唤醒,无数人站起来,双手张开伸起懒腰,就像在雨水滋润下破土而出的嫩苗一样生机勃勃。
  吴卓辉从屏幕上看到,自己的航班排在起飞前列,连忙收拾好东西,从人群中挤过。安检处有一位阿姨因为一瓶绿茶而跟安检员吵闹,但很快被同样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泄的旅客骂得不敢说话。
  飞机在九点整准时起飞,吴卓辉坐在靠窗的位置,头顶着前面的座椅,发动机的震颤通过机身传递到他的额头,让席地而坐了一夜的他感到一阵舒适。
  经过一段助跑之后,飛机跃上天空,从窗外照进来的淡青色光芒逐渐变亮。吴卓辉掏出手机,自从乘坐民航可以不关手机之后,吴卓辉就喜欢在每次起飞时用手机记录下每座城市。高大密集的钢铁森林会在飞机下呈现出另一种样子,精致而又安静。
  后面的座位上发出倒吸冷气的声音,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吴卓辉正在调试手机相机,听到这声音,他也向外看去。
  乌云密布的上海,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平常川流不息的机场快速路停满了车。再向外看去,原本黑灰色的宽阔马路变成了浑浊的黄色,那应该是暴雨过后积攒下的雨水。大城市的排水系统一直饱受诟病,这几年气候变化无常,隔三岔五就有一场“百年不遇”,城市内涝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你找我有事?”潘教授现在已经是中科院院士,公务繁忙,但对于罗振这样的学生,还是保有一份耐心。
  “是这样的,最近的木星异常事件您注意到了吗?”
  “嗯,我们台有两个研究员在跟进这件事,细节我还不太清楚。”
  “那细节方面我就不啰嗦了,外国论坛说NASA也在跟进,准备叫‘埃里克号’拍几张清晰的图片。不过我注意到木星的光环上也发生了闪光,应该是极强的光照造成的。我想……这可能跟您之前提出的理论有关。”
  “我的理论?”潘教授惊讶道。
  “爱因斯坦的透镜。”
  “哦?你继续。”潘教授来了兴趣。
  “现在木星轨道上除了‘埃里克号’,还有咱们的‘守岁号’木星探测器。您现在和这个项目组有关系吗?”
  “嗯,有啊,我一会儿就要跟谢院士见面。”
  “那太好了,我想……能不能让‘守岁号’的摄像头转个方向,背向木星拍一张照片,追寻一下光的来源。”罗振说道。
  “嗯。”潘教授应道,然后是很长时间的沉默,罗振等待着,最后,潘教授说,“我会去验证一下你说的这些。罗振,我那时说的那些理论,你现在还记得呢?”
  “您那个理论挺有意思的,所以我一直记着。”
  “好,”教授说,“有什么事情再打你这个电话?”
  “可以。”罗振说道。
  “你還想回来继续学习吗?我看你小子心还在这上。”
  “我……”罗振心里一阵激动,但最后还是说,“我不知道。”
  “很好,如果你还有什么想法,我也许能帮上忙。”潘教授说,这可以说是他所能做到的最高的承诺了。这份承诺和它背后的意义,对于其他人来说,是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事。
  “嗯,好,我是说,谢谢。”罗振说。

澳大利亚·悉尼·世界气候大会紧急会议

2023年8月1日,当地时间上午11:25


  阿瑟·索拉站在落地窗前,抱着手俯瞰不远处的悉尼歌剧院,浪花拍打着歌剧院船帆状的屋顶。四月刚过,一向祥和宁静的杰克逊港突然变得波涛汹涌起来,水位上涨了将近一米。从塔斯曼海涌进海港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最终传递到本尼朗角,波涛拍打在防波堤上,掀起高达十几米的浪花。悉尼歌剧院在设计时根本没有考虑到在海湾内部会有如此之大的波浪,因此对这样的情形全无防护。这种反常的现象已经有三个多月了,根本没有减弱的趋势,悉尼政府只好临时关闭了歌剧院,至于什么时候恢复,没有人知道。
  作为白宫的全球气候顾问,阿瑟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仿佛在一夜之间,之前上百年积累下的知识、经验、数据、观测记录,全都作废了。拍打着悉尼歌剧院上的浪花,每一下都像是拍在他的脸上。
  这次会议名义上是气候会议,但实际上,气候学家们能够起到的作用不大,将所有的数据汇总起来,交给环境质量委员会的同行,他的工作就完成了。之后如何制定方案对策,如何和两院打交道,如何推进立法,这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
  幸好,阿瑟不用参与其中。
  在他身后的大门里,各国领导人正在商议应该如何面对目前全世界所面临的气候危机。
  阿瑟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议,但他很快就绝望了。那些政客们只要站在这扇落地窗前看10秒钟,就能意识到全人类已经大难临头。但他们的眼睛却只盯着协议书上的小数点,为了一个百分点能够连续争论12个小时。
  会议才进行到一半,会议室的大门突然被推开,麦瑟尔总统背着双手从里面走出来,会议室内外的人都惊讶地看着总统这一“不同寻常”的举动。
  总统向左右看看,然后向走廊深处走去。白宫幕僚长立刻跟了上去。总统身高1.95米,大步流星地在前面走着,身高1.7米的幕僚长必须小跑才能跟上。阿瑟目送着两人消失在走廊尽头,怀疑总统为了营造出这种雷厉风行的气势,才专门找了一个小个子幕僚长陪在身边。会议室里保持着安静,等待美国总统回来继续参加讨论会。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三四分钟,与会人员又再次争论起来。
  又过了几分钟,麦瑟尔总统在推特上发了一条信息:“我才不会让他们占美国一分钱便宜!”
  阿瑟知道,总统不会再回来参加会议了。

中国·上海·沧浪亭小酒馆

2023年8月3日,晚上20:10


  罗振到时,方敬诚已经把一壶水喝完了。服务员续水时一个劲儿地向方敬诚翻白眼,好在方敬诚看不懂这种表情。
  “你怎么才来?我都等了半天了。”
  “路上堵车。”罗振坐下说道。
  服务员把水壶重重地磕在桌子上,“点菜不啦?”
  罗振点了几个菜,又要了一瓶好点儿的酒,才把服务员的情绪安抚下来。
  “你找我什么事?”方敬诚问。
  “没事就不能叫你见个面?”
  “真没事?我还以为你被我忽悠出城,要揍我呢。”
  “说到这儿,我这次出去花了一万多,你给我报销了吧。”
  “想得美。”方敬诚笑道。
  这时,服务员把酒和两盘凉菜端上来,两人喝了头一杯酒,罗振才说:“说个正事,现在容易从你们那边借超算的资源吗?”
  “超算?”方敬诚皱起眉头,从盘子里挑出一粒花生放进嘴里,又咂了一口酒,不说话。
  “不容易啊?”罗振说道,叹了口气。
  “也不是不容易,现在气候问题是重头,超算资源虽然不是随叫随到吧,但是也差不多。”方敬诚苦着脸说。
  罗振给了他一拳,“那你给我在这装什么呢?”
  方敬诚笑起来,对自己的表演很满意。他说:“你想算什么?”
  “有一组数据要算,而且对你可能有大大的好处。”
  “对我能有什么好处?”
  罗振从包里掏出笔记本放在桌上,“你看。”   屏幕上显示着木星的照片,比之前的要清晰许多,大理石般的花纹展现了更多细节。一道深壑斜着切过木星的表面,好像是谁在裱花精致的奶油蛋糕上踩了一脚,然后趟着走过一样。这道深壑就是之前图片上的疤痕,在“埃里克号”的摄像头下可以看出,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将木星外表面开了个口子。现在深壑已经贯穿了木星表面最有特点的大红斑,那团长25000千米、持续了至少400年的超级风暴被一切两半,像是两片咸蛋黄,很快就要消散了。
  “這是木星。”
  “我知道。”
  罗振又换了另一张图片,“这是咱们的‘守岁号’拍的。”
  图片上是一片明亮的橙黄色,只在图片边缘光线黯淡的地方能够看到一些星光。
  “这又是啥?”
  “你听说过爱因斯坦的透镜吗?”
  “那你讲讲吧。”
  “爱因斯坦曾经提到过一个理论,说光线受引力的影响会发生弯折,而如果一个天体引力巨大的时候,背后天体散发的星光就会因为引力的缘故在前方汇集,就像是光线通过放大镜。”
  方敬诚点点头。
  罗振屏幕中间偏右下的位置,那里有个小黑点,刚开始方敬诚没有注意到。
  “这是一个黑洞,编号NJC9812-551,距离我们1.7万光年。后面是欧特星云和萨尔穆尔星云。”
  “你到底想说什么?”方敬诚问道。
  罗振说:“你小时候用放大镜烧过蚂蚁吗?”
  方敬诚沉思了一会儿,拖长了声音“哦……”,他伸手把图片切回前一张,指着木星表面上那条难看的疤痕说,“所以……”
  罗振点点头,“这束来自几万年前的光,在木星上烧了一道七万公里长的口子。木星是气态星球,光线能做到这一步,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热量,一种是光压。”罗振顿了一下,“我觉得是前一种。”
  “你都得出结论了,还要超算干什么……”方敬诚突然停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虚空中的某个点,过了很久,才喃喃地说:“是里约吗?”
  “没错。”罗振说道,“我不懂你们气候这一块的东西,但我总觉得今年的天气太反常了。里约热内卢那事太诡异,一直没有人能给出一个确定的结论。只有核弹能造成那么大的破坏,可是没有哪个国家会疯狂到这个地步,况且现场的核辐射量说明根本不是核弹。我必须对这几个天体运行的轨迹进行一下检测,看看是不是这个黑洞捣的鬼。”
  方敬诚对比着罗振在世界地图上标注的几个点,自言自语道:“如果你的推论正确,那这道光和它带来的热量切断了极地冷空气和副热带暖空气碰撞形成的罗贝斯波,导致全球环流的混乱,这么大的蝴蝶翅膀……”方敬诚一拍大腿,“所以这些根本不是什么气候问题,是他妈的天文问题。”方敬诚仿佛松了口气,但脸上的表情却愈加凝重起来。
  方敬诚把自己的笔记本从包里掏出来,摆在桌上。这时服务员端着水煮肉片和千页豆腐过来,可桌上早已被两台笔记本占满了。
  罗振摆摆手,“这菜不要了。”
  “不能退钱。”服务员说。
  “没事,能拿个插座来吗?”
  服务员很快拿来一个插座,见缝插针地问:“二位需要来壶茶吗?龙井还是铁观音?”
  “铁观音吧。”罗振随口答道,他觉得有哪里不对,抬起头时,服务员已经走了,水煮肉片和千页豆腐也不知去了哪里。
  他用研究生时的账号登上上海天文台的数据库,来之前已经编好了一个简易的模拟程序,只要把数据调入就可以运行了。
  方敬诚那边已经连上了位于贵州安顺的“春然III号”超级计算机,等着罗振将数据传过来。
  “春然III号”并不算是国内最强的超级计算机,连世界前十都进不去,不过用来运行罗振的简易程序已经足够了。
  方敬诚按下回车,看向罗振,“好了。”
  “需要多长时间?”罗振问。
  “不知道,十几分钟吧。”方敬诚抄起筷子,桌上还剩一盘凉菜,两人一言不发地在盘里找花生米吃。
  过了一会儿,电脑响了一下,方敬诚抬头看看,把电脑推给罗振,“什么意思?”
  “我猜得没错,”罗振说,“那个放大镜果然擦着大气层,掠过了地球。”
  “为什么我们之前没有注意到?”
  “我们地球观测的范围还是太小。用放大镜时,光锥之外的蚂蚁,也不知道有那么一个光点在等着它。”罗振喝了口茶水,“现在你可以准备写一份调查报告了。”
  “这么随意地掠过一下,里约热内卢就死了一百多万人?”方敬诚惨然,“如果正直照上的话……”
  “就是木星那副样子。”罗振说,“怎么还不上菜?我都快饿死了。”他站起来,正准备叫服务员,电脑又响了一声。
  “怎么回事?”罗振回到电脑前。
  “程序还在继续运行?”
  “我操。”罗振喃喃道。
  “怎么了?”
  “那束光还会和地球的运行轨道重合一次,在391天之后。”罗振摊在椅子上,“这次,是正直照射。”

中国·上海·罗振家

2023年8月3日,晚上23:40


  罗振推开门,看到客厅的电视还亮着,便一边脱鞋一边说:“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我跟方敬诚吃了个饭,唉,出大事了……”
  他走进客厅,发现电视里放着《小马宝莉》,罗小妹拿着遥控器,双脚搭在茶几上,嘴边一圈巧克力的痕迹。
  “宝贝,这都几点了你还看电视,快关了,刷牙上床睡觉去。”
  “看完这集。”女儿悠哉地说。
  “唉?你妈呢?”罗振问。
  “出去旅游去了。”
  “啥?咱们不是刚回来吗?”
  “又走了……你能不能别吵。”罗小妹做了个嘘的手势。
  “不是,你得说清楚,你妈到底去哪儿了,是怎么回事啊。”罗振着急了,又加上喝了点儿酒,他从孩子手里抽出遥控器,关了电视,站在茶几前,虎视眈眈地看着女儿。   三秒钟之后,罗小妹哭了起来。
  罗振慌了,酒醒了大半,连忙打开电视,蹲在罗小妹旁边直说好话,最后又从冰箱里拿了一根冰棍递过去。
  “不吃了,我今天都吃了三根了。”罗小妹揉着眼睛说,“我要喝可乐。”
  家里没有可乐了,罗振对罗小妹许诺,明天一定买,女儿才停止啼哭,继续看电视。
  柳欣还是不接电话,家里少个人,罗振总觉得哪里不对,他在屋里亂转,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一集《小马宝莉》竟然有57分钟,罗振有些怀疑,但是又不敢问。
  好在柳欣平时把女儿教得很好,罗小妹看完电视,自己去卫生间刷牙洗漱,然后上了床,完全不用罗振伺候,反而嫌爸爸跟在后面碍事。
  屋子里安静下来,罗振空虚的感觉更加强烈。他站在阳台上,看着对面楼上灯火通明,现在已经将近凌晨,但仍有人在努力生活着。他知道,一切都毫无意义了。
  他曾经以为天文学很远,甚至远到可以将他带离人间。但现在的情况却是,自己把来自天上的灾难带入凡尘。
  世界末日,罗振咂摸着这个词,嘴里带着苦涩和酒后的干涸。他觉得自己已经快无法承担这个词的重量了,柳欣却不在他的身边。
  罗振再一次试着给柳欣打电话,但话筒里只有一个陌生女人告诉他,他的老婆无法接通。

中国·上海·复旦大学物理与天文学院

2023年8月4日,上午9:28


  潘教授的办公室和其他有思想的大牛人一样,非常的乱。
  罗振站在门口,试图从成堆的书籍和资料中找到一条通往办公桌的路。潘教授坐在办公桌后,招着手说,“罗振,来,快进来。”
  罗振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在门口,潘教授对自己的办公室有一套整理方法,碰乱了可了不得,罗振自己还好说,问题是后面还跟着罗小妹。以她的破坏力,必须有四平方米以上的宽阔空间才可以。
  “咱们能出来说吗?”罗振说道。
  “那好,”潘教授站起来,“我们下去走走。”
  “那个……”罗振在潘教授办公室里打量,最后他指着办公桌上的牛顿摆,“把那个带出来行吗?给孩子玩儿。”他补充。
  “罗振啊,你这次的发现非常重要,我正在建立欧特星云和萨尔穆尔星云的数据模型,论文也在准备。”三人在物理楼前的步行道上走着,潘教授拍拍罗振的肩膀,“你是论文的第一作者。”
  “什么?这可不行,”罗振连连摆手,“我是个半吊子,而且那个理论本身就是您提出来的。”
  “爸爸,这个怎么玩?”罗小妹把牛顿摆举得高高的,悬挂钢珠的丝线已经绞在一起。
  “等一会儿好吗?”罗振说,“潘教授,第一作者这个就不必了吧。”
  “我都一把年纪了,要更多第一作者的名号也没什么用,不过对你倒是很重要啊。”潘教授乐呵呵地说。
  罗振叹了口气,“潘教授,论文的事咱们先放一放,我还有别的事要跟你说。”
  他把前一晚的发现对潘教授讲了,“我做的模型很简单,也有可能算错了,所以还想请您再检验一遍。还有就是,如果这是真的,恐怕我们就要尽快行动了。”
  潘教授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点上,长长地吸了一口。
  “我妈妈说吸烟不好。”罗小妹评价,罗振朝她直使眼色。
  潘教授苦笑一下,想把烟扔在地上踩灭,又怕罗小妹嫌弃,只好把右手藏在背后,“我尽量改,好不好。”
  罗小妹没理潘教授,继续研究牛顿摆。
  潘教授转向罗振,“我知道了,这就去想想办法,事不宜迟。”他停顿一下,看看表,“你们就先回去吧,论文的事就那么定了。”潘教授不再客套,大步流星地回教学楼去了。
  罗小妹拽拽罗振的衣角,“爸爸,今天该给我买可乐了。”
  “好,等下找到便利店就买。”罗振在路边一条长椅上坐下,帮罗小妹把牛顿摆的丝线整理好,“再等一下,我给妈妈打个电话。”
  这次,柳欣的电话终于通了,罗振却没做好心理准备,他支吾了半天才说:“你在哪儿?”
  “我在三亚。”柳欣说。
  “三亚这会儿正是热的时候。”
  “我也是来了才知道。”
  “快回来吧。”
  “不,我想在外面多玩一段时间。这几年一直是你在外面待着,我都忘了其实我也能出门旅游的。”
  “那孩子怎么办?”
  “你能把孩子照顾好的,对吧?”
  “我……”罗振叹了口气,“你是为了和我赌气、惩罚我,还是真心想放松放松?”
  柳欣想了几秒钟,说:“我想放松放松。”
  “好吧,有什么事了及时给我打电话。”罗振看看孩子,“跟罗小妹说两句吧。”
  “妈妈!”罗小妹对着话筒说,“我们现在在大学里。”
  “去那儿干什么啊?”柳欣问。
  “世界末日快到了。”罗小妹说,罗振连连摆手,不让孩子提起这事。
  “什么是世界末日啊?”
  “我也不知道,有个老爷爷说,是爸爸先发现的。”
  “爸爸厉害吗?”
  “爸爸妈妈都厉害。”
  “把电话给爸爸。”
  罗振接过电话,“嗯,那个……”
  “你给我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罗振无奈,只好把前因后果跟妻子全说了一遍。
  柳欣听完,只说了个“知道了”。
  “你在外面玩的时候,海边如果天气不好,就离远点儿。”
  “我知道。”柳欣应道,“船来了,我得出海了,回头再说。”
  罗振放下电话,长叹一口气。
  “没事,剩咱们两个人,也一样过日子。”罗小妹拍拍罗振的膝盖说。
  罗振吃了一惊,他看着六岁的女儿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不在的时候,妈妈就是这样讲的。”   “是吗?”罗振心里一痛,“对不起。”
  “可以喝可乐了吗?”

德国·马克斯普朗克天文研究所

2023年8月4日,当地时间凌晨01:25


  房间的灯打开,女孩愣了一下,这不过是一间普通的宿舍。好吧,也许比一般大学生的宿舍高档那么一点儿,但也仍旧是间宿舍。
  宿舍正中摆着一台电视,电视对面的沙发上扔着两个手柄,左侧是一台电脑,并排放着两台显示器,显示器上方挂着两柄光剑。女孩的某个前任男友是个星战粉,对这种幼稚的荧光棒很着迷,他非常黏人,还爱哭,所以女孩把他甩了。冰箱在房间一角,床在冰箱对面,床脚扔着袜子和……内裤?
  女孩回头看向那个刚在酒吧认识的帅气男人,说什么也不能把他和之前那个爱哭鬼联系在一起。她撇了撇嘴,告诉自己要有自知之明,自己看人不准,所以不要相信第一感觉。
  “喂,你不是说要带我看星星的吗?怎么把我领到这里来了?难道你有别的什么想法,你这个小淘气?”女孩勾住那个男人的脖子,两个人吻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女孩发现那个男人还没有进一步行动,不禁有些失落。那男人也发觉了女孩的变化,就势松开她,脱了夹克,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啤酒递给女孩。
  女孩打了个哈欠,她的耐心正在消耗。
  男人打开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各种复杂的曲线。
  男人说:“这里连接着世界上最好的光学望远镜和射电望远镜的数据库,你想看什么星星?”男人问道,但是女孩没有回答,气氛尴尬起来,男人又问,“对了,你是什么星座的?”
  女孩翻了個白眼,如果他在两个小时前用这一招,就不用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水瓶座。”
  男人立刻从星图上找到水瓶座的位置,“你看,这就是你的星座,来,我给你讲讲每颗星的历史。”
  女孩走过去,揪着男人的领子,“我想听听别的。”她在男人耳边说。
  男人吻了女孩一下,然后说:“我正在算一个数据,再等我几分钟。冰箱里还有比萨,你要吃吗?”
  “你他妈有病吗?”女孩终于按捺不住愤怒了,“神经病。”
  “真不好意思,再等一下就可以了。”男人解释道,眼角看向屏幕右下角的倒计时。
  “天不早了,我要回家了。”女孩说,她在屋里转着,自己的皮包不知道扔到哪儿去了。
  男人看着女孩,知道自己又搞砸了,他咽了一口口水,“我的钱包在电视旁边,打车钱我出吧。”
  “你还真他妈是个绅士。”女孩拿上自己的包,犹豫了一下,走向电视旁边,她瞟了一眼男人,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电脑吸引了。女孩暗骂一句,把钱包里所有的钱塞进自己口袋,转身走了。
  男人盯着屏幕,不敢相信上面的结果,他检验了一遍数据,然后开始第二遍运算。
  等待第二遍运算结果的时候,他给所有能联系到的同行同事都打了电话,被人把全家都问候了一遍。
  凌晨3点多,第二遍运算的结果出来了,和第一次完全一样。男人想了想,决定将自己的发现公之于众。
  他把自己的数据和结果发在推特上,十分钟之后,有了26个转发。三十分钟之后,一个拥有17万粉丝的科普账号转发了他的帖子。男人知道自己的消息扩散开了,松了口气。他喝了口啤酒,酒瓶上女孩的劣质口红沾在他的嘴上,他舔舔嘴唇,纳闷今天的啤酒为什么有樱桃的味道。
  上午10点的时候,一个美国的科普博主将他的理论编辑成浅显易懂的卡通短片放在网上。下午2点,这支短片被加上中文字幕上传到了微博。
  下午7点的时候,有32亿人知道了末日就要到来的消息。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迟 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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