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功夫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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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2004年进入孙玉文老师门下攻读博士学位,2008年毕业,毕业论文的题目是《上古至中古主之谓结构研究》。
  对这个题目的兴趣可追溯到本科時。当时受陆俭明老师的影响,我很崇拜朱德熙先生,读了很多他的论著,尤其喜欢他讨论名物化和关于自指与转指的文章,他对各种不同意义上的“名物化”概念的离析,逻辑清晰,立论明快;他用自指、转指、句法提取等理论对汉语相关现象的梳理,贯穿今古,严谨周密,令我大开眼界。这建立起我对指称化问题的初步印象。
  读硕士时,确定将汉语语法史作为自己的研究方向。系里很多老师对指称化问题都有进一步的探讨,很多在这一时期发表出来。郭锐老师的博士论文《现代汉语词类研究》2002年出版,里面为指称化现象构建了一个完整的理论体系,后出转精,胜义纷呈;宋绍年老师对古汉语的指称化现象用力甚深,有很精辟的意见,在“《马氏文通》研读”课上曾充分地讨论,这都加深了我对这一问题的认识。硕导邵永海师当时刚完成博士论文,文中对《韩非子》主之谓结构的描写细腻周到,个别例句的推敲细致入微,并往往由此引出新颖的见解,让我见识到细节的力量;文章对主之谓结构的话题功能的讨论,也让我认识到需要从语用语篇的角度来考察这一现象。
  进入博士阶段,孙老师并未急着让我确定论文选题。他要求我全面地打好基本功,音韵方面要自己动手制作《广韵》韵图,系联《诗经》韵脚字;训诂方面要标点《十三经注疏》,要读《说文解字注》《广雅疏证》。这些是大家常说的“笨功夫”,相对于学一点时髦的理论而言,既枯燥,又见效慢。我有时向孙老师抱怨,他并不多做解释,回应就是简单的两个字:“要看。”且常常叫我去聊天,耳提面命,令我不敢懈怠。不过时间一长,也渐渐体会到了其中的乐趣,知道了笨功夫得来的东西更切实。这对后来博士论文写作时的例句推敲工作大有裨益。
  在博士一年级的“汉语语法史专题”课上,我做了一次关于主之谓结构的课堂报告,第一次比较全面地梳理了前人的意见,发现争议很大;且初步地接触了一下语言事实,有了一些模糊的想法,觉得这个题目似乎可以做出些东西来,也许可以作为博士论文的选题。但也有些担心,因为这是一个老题目了,很多前辈学者都曾花费心力,自己能有多少创新,不太有把握。二年级下学期要确定论文题目了,我去跟孙老师商量,他意外地非常支持。他说,做的人多,争议大,说明值得做;当然也说明这是块硬骨头,但是做研究就是要敢扎硬寨打硬仗,这才锻炼人;不要迷信前辈学者,只要更全面更细致地分析材料,提炼出规律,文章必有价值。有了他的鼓励我就下定了决心,并用一个多月的时间写出了开题报告。
  开题报告通过后,开始搜集分析语料的工作。我本着“更全面更细致”的原则,选取了二十几部上古中古文献,将其中疑似主之谓结构的例句全部提取出来,逐个分析其功能、语义,确定其性质;对于比较特殊的例句,将其全部排列出来,核对版本,查阅注释,从句法、语义和语用诸角度反复推敲其特点,归纳类别,说明性质;按时间先后将所考察的文献排队,观察不同时期的变化,细大不捐,梳理变化脉络;对分析有争议的例句,更强调放到上古汉语语法系统中观察,强调分析的可验证性。由此果然发现了很多前人忽略或言之不详的现象,渐渐地将一些看似一团乱麻的现象理出了头绪,在主之谓结构的界定、性质和历时演变等方面都提出了一些新的看法。
  材料的初步分析大概做了大半年的时间,2007年6月开始了论文的正式撰写。到10月,开始每周修改出一章请孙老师审阅。孙老师几乎都是第二天就给出意见,从文章的结构到具体例句的分析、个别字句的表达都有确切的指导。还着重指出两个问题:一是看前人的著作不够仔细,有忽略误解处;二是阐述自己观点不够耐心,常常行文过简,让人不易看懂。有些观点他不完全同意,但若我坚持己见,且言之成理,他也就尊重我的意见。这样到11月底完成了初稿。12月预答辩顺利通过,之后又稍作修改,2008年6月通过了博士论文答辩。
  现在看来,这篇文章并没有多少夺人眼球的地方,若说有点可取之处,主要得益于长期以来老师们的熏陶,得益于孙老师下笨功夫细功夫的教诲。
  写作过程中还有几件事至今印象深刻,值得说说。
  论文开题后,我曾随孙老师、邵老师到何乐士先生家拜访,并留下开题报告请她指教。何先生当时大病初愈,身体很虚弱,但很快看完打电话给我,详细地谈了她的看法,对文中的一些新的角度非常赞赏,也直言指出了文中的几处疏漏。之后又两次打电话关心我的写作状况,给我热情的鼓励,欢迎我有问题时与她讨论。但论文初稿完成时,何先生已不幸病逝,再欲请益已无门,思之不禁泫然。
  论文对我的很多老师的观点都有所质疑,包括宋绍年老师、刘子瑜老师和邵永海师,他们前后参加了我的论文开题、预答辩、答辩,对此完全不以为忤,对有创见的地方真诚地称赞,对不能同意的地方也只是平和的讨论,展现了真正的学者风度。
  那段时间我常去孙老师家跟他交流,孙老师当时已经完成了他的《变调构词考辨》初稿,正在录入电脑,案头摆着《考辨》的手稿,近200万字,写在八开的稿纸上,字体工工整整,一笔不苟。论文写作时语料的搜集、分析和统计大多是很枯燥的工作,常常让人有偷点懒糊弄一下的想法,这时想到孙老师的手稿,顿觉惭愧,就咬咬牙继续做下去。
  (作者系中山大学中文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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