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于湖紧赶慢趕，行至半山那座道观时，已是掌灯时分。夜色朦胧中，“女贞观”三个大字映入张于湖的眼帘。没容他细思量，一位慈眉善目的老道姑已经热情地迎出来。他被安顿在观中西厢房内。
　　此时月已升空，山风过处，满山松涛阵阵。不读书，可就白白浪费了这个好风良月夜。张于湖整顿完毕，于行囊中抽出一本书，就着窗前一豆灯火读起来。就在这时，一阵琴声从观中某个方向飘来，泠泠如山泉叮咚，潺潺如春雨绵绵，伴着满山松吟与月光，抚过张于湖的耳膜，抚过张于湖的心，他满身的倦意刹那间被涤荡殆尽。他合书，起身，把半掩的窗关紧，回头再坐下，打开书，琴声依旧。
　　张于湖醉酒般出了西厢房，又被那琴声一路引着到了道观后院。满庭月光空明如水，几株花树，树影婆娑。树下花影中，一个仙子般的妙人儿穿着一袭素色道袍，盘腿而坐，膝上横一把古琴，琴声正从那里袅袅而来。远远地看到月下那个清丽窈窕的侧影，张于湖疑入仙境，呼吸瞬时紧了。莫非，她就是那个色艺超绝的妙常道姑？他想起了勒马驻足观外抬头看到的“女贞观”，三个字如一道闪电般蓦然划过心间。
　　陈妙常本出身于官宦之家，因自幼体弱多病，父母才将她送入空门。她在女贞观中青灯伴黄卷，却无人不知她的芳名。妙常，妙的不仅仅是她的花容月貌，还有她让多少男儿都汗颜的清雅诗文。多少文人墨客为一睹她的芳颜、得她一纸诗文而绞尽脑汁，却均被她一声清冷的“恕不见客”而轻轻挡在门外。
　　天意吗？他夜色中急急奔来的投宿之地竟是妙常清修的女贞观。那一夜，他失眠了……夜半，就着窗前月光，一阕《临江仙》狂草而就，一气呵成。写罢，他起身悄然将它送到东厢房的琐窗下。偌大的道观，他其实不知道她住在哪一间。但他相信天意。
　　晨光中，一身素衣道袍的年轻道姑面色平静地向他走来时，张于湖觉得自己的心快要撑破胸腔蹦出来了。可当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他分明听到了一丝“啪啪”的炸裂声，那是火与冰相遇的声音，也是希望的灯花碎裂熄灭的声音。她拒绝了他，毫不客气。他赠她一阕《临江仙》，她回他一阕《杨柳枝》。他和她的缘，只在那两阕词里。一阕缠绵，一阕冰冷，中间是他永远跨不过去的天河。不是他不能。想他张于湖相貌堂堂、才华超绝，多少富家女都求之不得，当朝宰相的提亲都被他婉拒。他是不愿。那一朵尘世外的清莲，在他心中高高的瑶台上，他愿她永远那样不染尘埃。
　　如果没有后来，多好。不，他宁愿有后来。是的，后来，她又来了。却已不是当初观中月下抚琴的女仙子。她面色憔悴，身形臃肿，脸上泪痕依稀。当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她凸起的腹部，他再次听到当初晨光中那丝清晰的碎裂声。这一次，那声音来自他的胸腔。
　　她爱的人，竟是他最好的朋友潘公子。怎样的一见倾心又是怎样的干柴烈火，他都不知道。他知道时，他们把一道最难的题抛给了他。他们是来向他求助的。求他出主意，求他的成全。那个顽固的老住持宁死不允她的弟子还俗出观。
　　那是张于湖第二次踏进女贞观。他知道，每向观中靠近一步，那个仙子一样的女子就会远离他一步。此后，他连在心中的瑶台也不可留。
　　那是1156年的春天，南宋大词人张于湖以临江县县令的身份，对二人的完婚请求写下这样的判词：道可道，名可名；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无缘处青蒲黄庭消白日，有情时洞房花烛照乾坤。诲
　　编辑/夕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