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轻时，相貌还算不错，只是差了包装，就降低了档次。到了找媳妇的年龄，我不着急，母亲却急得要命，低三下四请会计娘子帮忙。会计娘子助人为乐，到处火力侦察，表示要给我找个上得了台面的，因为那时我在地区的《万县日报》上发了篇小东西，得了一块四角钱的稿费呢。
　　在母亲的胁迫之下，我只好跟会计娘子相亲去。母亲先提五斤面条去了柯大侠家，要租用他的绿军装。柯大侠那身军装早成俏货了，被人称作“相亲衣”。他当兵回来后，那身绿军装就像一片飘来飘去的云，专门借给相亲的小伙子。虽然他嘴里说免费提供给广大青年朋友们，但不送礼还是拿不到手的。
　　母亲用五斤面条“借”回了柯大侠的军装。我当时犯倔了，我是挣过稿费的人，怎能穿别人的衣服相媳妇？尤其是那军装被无数男同胞使用过，上衣口袋上还烧了米粒大个洞，左袖口上有一点洗不净的墨迹。可母亲和会计娘子说我穿件破卡其服，要被那女子看扁的。她们一阵恐吓，我权衡再三后，还是把绿军衣穿上了身。
　　出门时，我还插了一支钢笔在军装口袋上，这样才显示出我是大热天进茅坑———“蚊子”（文字）翩翩的。我跟在媒婆后面，把她脱下的衣服之类的东西背在背篼里。
　　我们走到新龙峡时，突然下起雨来了。我连忙把绿军装脱下来，用装过面条的尿素口袋包好，放在背篼里。等我们赶到河边时，河水涨起来了。会计娘子急了，叫快点过河去，要是误了看媳妇的大事，一辈子就完了。我听得毛骨悚然，连忙搀着会计娘子就朝对岸蹚。可快上岸时，忽然听到身后响起救命声。我回头一看，是个老头，已被河水冲翻了。
　　我连忙甩开会计娘子的手臂，朝身后扑了回去。幸好水还不急，我一把抓住老人，把他朝河岸边拖。快到岸边时，我一个趔趄栽进水里，糟糕！背篼里的军装和会计娘子的花衬衫被抛进了水里。我连忙去追。可衣服翻几个筋斗就不见了。我急得大叫起来，那是宝贵的相亲衣呀，要是被洪水冲走，我回去怎么交差呢？我疯狂地在水里追赶着。被我救起来的老头和会计娘子也在河边撵着寻找着。
　　我们找了很远，也没见衣服的踪影。会计娘子大骂我是败家子，媳妇没看到影子，倒把身上的“皮子”冲走了，这兆头还有个好吗？她训斥完毕，又急了，说约好的时间快到了，先去把媳妇看了再说吧。
　　我望着渐渐涨起来的河水，情绪低落到了极点，拖着湿淋淋的身子跟着会计娘子上了山。
　　进了姑娘家，我扯扯身上湿漉漉的蓝卡其衣服，作好了破罐子破摔的准备。那时节去相亲，男子是不能和女子说话的，双方只能在不经意间探探对方的虚实。男方若用心太过，反会使女方反感。我喘口粗气，悄悄瞅了那姑娘一眼，见她脸蛋儿还算俊俏，按标准分100分计算可打80分吧，那长辫子像两条乌梢蛇一样拖在身后。我见姑娘也在悄悄“扫描”我，为了掩盖身上包装的严重欠缺，我连忙挑上水桶担水去。
　　挑一担水来回要个把小时。等我把水倒进水缸时，会计娘子兴冲冲地跑过来拽住我，喜滋滋地说：“有戏了，姑娘对你有意思。你猜她说什么了？你得感谢今天的雷阵雨呢！”我莫名其妙，会计娘子说：“姑娘说，到她家来相亲的差点把门槛踏破了，可笑的是，他们穿的是同一件军装。只有你穿的是本色，她说你很老实，不做作。她对你的印象好极了！”
　　我听了大吃一惊，心想要是不去救那老头，我今天连挑水的资格都会丧失。我问会计娘子：“她怎么知道是同一件衣服呢？”会计娘子说：“这女子好用心，柯大侠的衣服她见了很多次，她知道上衣口袋上有个洞，左袖口上有点墨……”会计娘子说着就呵呵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