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启“冷却计划”

　　我从小好奇心重，喜欢探秘，2006年，我和几个哥们儿去北京一个著名的“灵异之宅”溜达了一圈儿，并没觉得有多神秘，但那幢废弃建筑独特的美感吸引了我，我也由此开始了解到Urban Exploradon（urbex），中文翻译成“城市探险”，我更愿意称之为“废墟探险”。
　　据说，1793年，一个叫菲力拜·阿斯贝的法国人点着蜡烛探索了巴黎地下的人骨洞穴，那里的墙壁上堆砌着历史上死于瘟疫和战争的几百万具无名尸骨，菲力拜·阿斯贝因此成为公认的废墟探险先驱，他去世后被埋在了人骨洞穴中。废墟探险在西方已经发展得比较成熟，高水准的玩家很多，但在中国依然处在比较初级的状态，那幢“灵异之宅”算是让我打开了废墟探险之门。
　　首都钢铁集团位于石景山的老厂区（以下简称“首钢”），是我探险旅程中的—个转折点。之前我觉得废墟探险更多是—种“猎奇”，但首钢的硬核工业之美改变了我的探索方向，此后我更加关注那些背后有历史变迁、有人生百态的废弃建筑，我把自己拍摄的相关影像系列命名为“冷却计划”，希望能不断发掘废墟之下被冷却的故事。
　　2007-2015年，我到首钢去过无数次，那段时间，首钢就像—个小众乐园，接纳着来自全国各地的废墟探险者、摄影爱好者、CoSplay玩家、汽车爱好者……首钢的魅力首先在于规模庞大，它总占地面积707公顷，开阔的空间中分布着数不清的厂房，钢轨、钢架、输送管道等勾勒出各种硬朗的线条，阀门、气泵、楼梯等具有工业气息的元素穿插其中;另外首钢也极具包容胜，要进入有门卫把守的工厂大门并不困难，在厂区也可以自由拍摄。
　　初次面对那些巨型厂房和设备，会被源自大工业时代的气场震撼到，觉得自己非常渺小，虽然各种设备都已停止运转，但耳边仿佛还缭绕着它们的轰鸣声。车间里布满尘土，零星散落着废弃的图纸、工作证、防尘面具，让人感叹时间的流逝。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首钢探秘是去拍摄冷却塔。冷却塔直径约50米，内部有放射状的通道，我想进入通道的中央，拍摄一张仰望塔顶的照片。通道的宽度只有四五十厘米，距离地面约15米，由于常年被水蒸汽侵蚀，两边的钢筋护栏已经不完整，有的像饼干—样酥脆，一碰就碎，有的地方干脆没有护栏，我是硬着头皮走到了预定位置，拍到了想要的场景，并用视频把整个过程记录了下来，每次回放，仍能清晰回忆起当时的紧张与兴奋。
　　后来我又走过不少类似的已经完成历史使命的工业遗迹，总是会想象它们未来的命运。首钢的大部分工业遗迹被保留了下来，变为工业遗址公园，其中—部分改造成了2022年北京冬奥会的比赛场馆和北京冬奥组委的办公地点，周边生态环境恢复得也非常好，它的未来还具有很多可能性，值得期待。

Tips

　　百年首钢
　　首钢的历史可追溯到1919年。1919年初，北洋政府核准成立“官商合办龙烟铁矿股份有限公司”，9月开始在京西永定河畔、石景山东麓开工兴建中国北方最大的炼铁厂。1938年，石景山炼厂更名为石景山制铁所，1945年改称石景山钢铁厂。1958年，石景山钢铁厂更名为石景山钢铁公司，建成3吨侧吹转炉，结束了有铁无钢的历史： 1c64年，建成中国第一座30吨氧气顶吹转炉，成为中国最早采用高炉喷吹煤技术的工厂。1966年9月，石景山钢铁公司更名为首都钢铁公司，简称“首钢”。改革开放后首钢发展迅速，一直是中国一流的钢铁企业，栖身世界500强。
　　1992年，首都钢铁公司更名为首钢总公司。1996年正式组建酋钢集团。
　　首钢为中國工业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进入新世纪，它成为中国第—个向沿海搬迂的大型钢铁企业。2011年1月13日，首钢石景山厂区全面停产，进入全新的转型发展阶段。2018年1月，作为国内目前保存最完整、面积最大的钢铁工业生产厂区，首都钢铁公司（首钢工业遗址公园）入选首批中国工业遗产保护名录。

重温褪色的“芳华”

　　2015年，我来到北方一座工业城市，这里分布着几个曾经的国内一流工厂，不过这次我的探访目标是一座废弃的剧场。
　　这座剧场建于20世纪70年代末，带有苏联现代主义建筑的风格，主体结构分为两层，能容纳近千名观众。正对大厅大门的墙上画着巨幅壁画，画的背后就是放映室，里面有两台松花江牌35mm放映机和一台幻灯机，遗留的电影拷贝不是很多，其中一盘的标题贴纸还很清晰，是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出品的《祖国新貌79年第25号》。《祖国新貌》的前身是1949年与新中国一起诞生的新闻纪录片《新闻简报》，每周一期，每期10分钟左右，内容涵盖政治、外交、生活、民生、科教、体育等各个方面，当年每次放映电影之前都会播放一期。1978年《新闻简报》更名为《祖国新貌》，直到1993年停止发行。 　　放映室旁边是剧场的入口，推开尘封已久的木门，里面一片黑暗，一股腐臭味扑面而来。我借助头灯的光亮四处游走，跨过很多倒塌的黄色木纹座椅来到舞台前面，舞台深处斜插着10面红旗，这曾经是中国人最熟悉的剧场装饰。从舞台上挂着的推销条幅大致可以估算出剧场关闭的年代，应该是20世纪末到21世纪初的那几年，当时各种“神药”的推销活动大多会选择在经营不善的单位剧场进行。
　　我沿着侧幕的楼梯先后走过音响控制室、灯光控制室、服装乐器间，里面遗留了大量的设备、道具，看品牌、工艺都算是当年国内领先的，可以看出这座剧场曾经的专业度。我在一个抽屉里发现了很多布满灰尘的老照片，大部分是活动的合影，照片上的人们看上去大都是二三十岁，他们现在可能还生活在附近的工厂住宅区里。其中有一张合影，站在最边上的一个年轻人看起来十分眼熟，但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后来整理照片时才发现，他就是现在看守剧场的那位大叔，照片里的他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朝气蓬勃，目光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我爬上几层钢结构的梯子，来到侧幕的顶端，这里距离地面有二三十米，可以将整个舞台和幕后空问尽收眼底。剧场的顶棚有一道缝隙，光线从缝隙照射进来，一只误入剧场的小鸟扑腾着翅膀一次次撞向顶棚，我离开时，它仍在试图寻找出去的路径。

Tips

　　70年代的文娱时光
　　有人形容20世纪70年代中国人的文化生活是“8个样板戏被8亿人看了8年”，70年代的影片则是“罗马尼亚电影又搂又抱，朝鲜电影又哭又笑，阿尔巴尼亚电影莫名其妙，越南电影真枪真炮，中国电影新闻简报。”当时很多单位会集体组织看电影，电影院也是青年男女谈恋爱的重要场所，电影的台词他们可能早已听得滚瓜烂熟，进影院更多是为了—起消磨时光。

见证时代中的起伏与生机

　　王平煤矿位于北京门头沟的群山之中，曾是京西矿务局（现京煤集团）所属的八尢粜矿之一，1958年建咙投产，总面积13.5平方公里，有5000多名工八，年产优质煤达百万吨级，1994年停止开采。
　　开车前往王平煤矿要走20多公里的蜿蜒山道，周围风景如画，直到开上一个挺陡的土坡，进入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
　　王平煤矿依山而建，主矿区周边分布着办公楼、宿舍楼、浴室、剧场、商店、火车装车楼、火车站等，就像是一个封闭的小社会。当年这里的生活水平在京西矿区里算是相当不错的，如今杂草丛生，颇有点神秘气息。
　　这片废墟尘封的不仅是工业遗迹，还有在时代变革中被遗忘的一群人，他们曾经把青春投入到时代的建设之中，在这里留下了许多回忆与欢乐。我遇到几位退休的老矿工，聊起煤矿曾经的辉煌，他们显得有些激动。矿区宿舍楼黑板报上的信息停留在1994年国庆节，在那之后不久，工人们得知了王平煤矿即将停产的消息，再后来，有人退休，有人下岗，有人去到其他煤矿。在时代的剧变中，人们走向了不同的命运轨迹。
　　每次去王平煤矿，我都能遇到各种各样的探访者，有影视剧组，有文艺青年，有摩托车队……沉寂多年之后，这片废墟似乎有了新的生机。

CNT对话

　　为什么会爱上都市废墟的行摄？
　　我比较偏爱小众文化，不喜欢喧闹的场台，需要时间独处。探索废墟能让我从嘈杂的日常生活中抽离出来，而且废墟特有的那种美感让我非常着迷。
　　十几年来，我也经历了生活中的一些起伏变化，但对废墟美学的追求没变，还保持着刚开始探访废墟时的那种兴奋、那份执念。
　　中国城市废墟的数量大吗？如何从中选择行摄的目标？
　　我比较喜欢有工业背景、有历史感、有故事的废墟，对鬼屋、凶宅这类猎奇性质的地方不太感兴趣，目前国内优质的废墟资源并不是很多，主要还是各大城市周边的一些“烂尾工程”，时代发展速度太快，各种建筑也在快速迭代。
　　拍摄废墟前会做哪些准备工作？主要使用什么器材？
　　发现一个新的拍摄目标后，我会先在网上寻找大量相关的历史资料，深入研究卫星地图和街景地图，确认可行的潜入方式。现在我是以拍摄视频为主，拍摄前会先探一次路.在此基础上做一个简单的拍摄脚本，再正式拍摄。现在我用的设备比以前轻便很多，主要包括：索尼微单相机、两只镜头、大疆无人机、视频稳定器、三脚架、摄影灯光、头灯、手电。

Tips

　　值得探訪的城市废墟
　　上海：美国梦幻乐园
　　位于嘉定区黄渡镇，距市中心约20公里。这是中国内地的第一座大型主题乐园，1996年建成，有50多种机动游戏机，现场表演达20多场。开业的第二年就开始入不敷出，最终于2001年停业。
　　成都：中铁二局第二医院
　　坐落在龙泉驿区大面镇青台山路380号，建于20世纪60年代，2014年关闭。
　　404厂
　　位于甘肃嘉峪关以西100公里处。
　　中国核工业总公司第四零四厂，简称“404厂”，筹建于1957年，属于中国“核工业第一批厂矿”，曾为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做出突出贡献。这里曾经是在地图上搜不到的神秘禁区，2018年1月入选首批中国工业遗产保护名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