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巍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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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山巍峨,是天地间最为雄奇的风景。
  高山,诞生于亿万年之前的那场伟大的造山运动。在地壳的扭曲弯折,地壳表面或其附近岩石的塌陷喷发过程中,那奔突的地火,炽烈的岩浆,如大海狂潮,挟着暴风,牵着雷霆,掀起万丈长波巨澜。岩浆的喷涌直溅苍穹,灼浪滚滚,烟雾腾腾,火焰烈烈,吼声隆隆。在震惊寰宇的呻吟声和赤红如霞的血光中,高山横空出世。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每座山的成长,都经历了阵痛:火山爆发、海啸滔天、地震嘶吼、飓风摇荡、山洪咆哮……谁也不晓得它历经过怎样的疼痛,谁也不可以抵达它那苦难的内心。
  大地之上,是高山刚硬的胴体,嶙峋的崖,陡峭的壁。它以一颗博大之心,收藏着流水、草木和虫鸟,接受着它们“宇宙宗教”的洗礼。它的坐姿,带着一身浩然正气,凛然不可侵犯,于天地之间竖立起一座座丰碑。
  与生俱来,它便注定不得安宁。地震和战争,让它历经血与火的锤炼;风雨雷电、烈日冰雪,它在极端的冷热里挺过了一个个岁月;在佛家和道家的呢喃和香火里,它懂得了用禅语来解读世界。它大智若愚,胸藏天地间的玄机,历练孤独与坚韧。盛衰兴亡,春秋荣枯,它的形象不变,秉性难移。
  它默默坐着,与历史面对面,与万物面对面。
  凡成大器者,无不仰慕它的稳固,它的品质。
  高山不语,自是一种巍峨。是的,谁也不要想把高山夷为平地。如莎士比亚所言:当一座山推倒以后,另一座山又已经堆了起来。
  没有高山的挺立,大地将是一马平川,无皱无波,我到哪里去寻找刚直、壮丽、伟岸这些灌注精神的词语?
  对一座座山,我向来怀有敬畏之心。每每仰望着一座山峰,我会滋生出由衷的敬意。
  和人聊天,一进入旅游的话题,有人会眉飞色舞地说他游过了多少城市,而我会不动声色地说我爬过了多少座山。这一“游”一“爬”就有了本质的区别。爬山,敬仰山,并进入精神的境界,成为我生命里的坚持和守望。
  人类最敬畏的高山,当是喜马拉雅山。它是地球上从海平面量度至峰顶最高的山峰,巍峨宏大、气势磅礴,犹如一堵巨大的屏障,横亘于亚洲南部。它的最高峰是珠穆朗玛峰,呈巨型金字塔状,威武雄壮昂首天外,地形极端险峻,气象瞬息万变。在它周围20公里范围内,群峰林立,山峦叠嶂。大自然的秘密,它不知云集了多少。美丽神奇的冰塔林、数十米高的冰陡崖、步步陷阱的明暗冰裂隙、险象环生的冰崩雪崩区……犹如仙境广寒宫。为了探索它的秘密,从18世纪开始,便陆续有探险家、登山队不惧死亡的危险攀登它,但直到20世纪50年代以后,才有人从南坡登上峰顶。就人类的极限来说,珠峰的北坡是“不可攀登的路线”“死亡的路线”。1960年5月25日北京时间4时20分,中国登山队的四名队员完成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从北坡登上海拔8844.43米的珠穆朗玛峰的壮举。在此之前,一支外国登山队曾七次尝试从北坡登上珠穆朗玛峰,均以失败告终。
  攀登珠穆朗玛峰需要的不仅是体力,更重要的是意志和精神。这绝不属于命运的选择,而是人类征服大自然的情怀和心志。我敬仰那些“珠峰”攀登者,它们是人类探索大自然的使者,怀揣着解密自然的使命,将生与死置之度外。我没有缘分接近他们,从而倾听那些生死攸关的故事。
  诗人海涅如是言:要是你登上险峻的高山,你将要发出深长的叹声。在我看来,这“险峻的高山”指的便是珠穆朗玛峰。是的,没有比攀登它更为深长的叹息之声了。今生今世,我不可能登上“珠峰”了,只有将这“叹声”留给那些与喜马拉雅山无法比较的高山了。
  只要是巍峨的高山,虽比不得喜馬拉雅山,依然有无数的奥秘。
  如是,攀登它们,生命亦有价值。
  高山,总是照应着人的精神,挥洒出人性的光辉。山东曲阜市城东南30公里处,有座山叫尼山。它并不高,海拔只有340余米,却闪耀着思想的光辉。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仙”便是孔圣人。它之西约五华里处,有一处绿树浓荫掩映着的农家房舍,名鲁源村,古人称之为鲁源林。这便是圣哲孔子的诞生之地。
  尼山脚下,默默地流淌着泗水。孔子静静地站在尼山的月光下,俯视着古老的泗水慨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尼山的月光之影,那一刻无比晶亮。
  是时代的命运,让孔子选择了这片神山圣水。礼崩乐坏、天下大乱,在齐鲁的月光下,孔子思考的是人与社会的关系。尼山的风、溪流、石头和草木,在月光里徜徉着思想的乐声。孔子牵挂着的,是一只鸟的翅膀,那样有力地扇动着。孔子在想,那便是“仁者”的手掌,为一座山撒播下爱的种子。
  作为思想家,注定是孤独者;作为政治家,必然是先行者。孔子推着思想的独轮车从尼山下来去周游列国,在大地上走了一圈。累了,他要回到故乡尼山。这是他生命的起源,也必将成为他思想的地平线。
  孔子葬在了尼山脚下、泗水之上。这是他理想中的生命归宿之地。那里的月光,在他看来是天下至美的。
  孔子化作了一只鸟,在尼山做着自己永恒的飞翔之梦,精神之梦。
  一只鸟,携带着一位圣人的哲学之光,终于越过尼山之巅。
  高山出思想。老子,这位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哲学家与思想家、道家学派的创始人正是在秦岭北麓的终南山著下《道德经》,并在楼观台设下讲经台。当年他出关的时候,正是从终南山的函谷关弃绝人世不知所踪的。有了老子,终南山就当之无愧的被誉为中国道教的发源地,成为道教文化传播世界的摇篮和根据地。
  阿尔卑斯山。这是属于思想者的高山。西方哲人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里将阿尔卑斯山打造为“超人”查拉图斯特拉的精神王国,其实却是尼采精神的高地。“这儿自由眺望,精神无比昂扬。”“这是高岗上的空气,是使人精神焕发的空气。一个人必须加以培养以适应这种空气,否则他就有受寒的危险。”人类精神的羽翅掠过蓝天白云之后,才能到达查拉图斯特拉走过的那座山:阿尔卑斯山。金黄的层林罩着一片明净的蓝天,山脉间共振着一个人的脉搏。   “高山流水,非知音不能听。”这是文天祥的名句。孔子、老子、尼采这些思想的巨人,在高山上倾听着思想的回音。
  巨人站在高山之上,所以永恒。
  高山、巨人。这是与之对称的两组词。
  生命的进程中,我常常注目于山的瑰伟、峻拔和奇崛。仰望它,储存它的静谧。它幽远的神韵,常常让我如饮汩汩清泉,荡尽身上的俗气。
  秦岭是距离我最近的一座山。它不止一座山峰,而是一座山脉,由千千万万个山峰构成。这是一派大气象,一座大气场。它所呈现的,是那种坚硬之美,那种阳刚之美。它巍峨险峻,岩崖的怪异,树木的苍翠,峡谷的幽深,溪流的湍急,容纳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傲立于天地之间,它留给世人的,永远是简洁清奇的神姿,生动飞扬的灵气。我只要一进去,肯定会被它征服。征服的不仅是肢体,还有心灵和精神。
  山与山相连,岭与岭沟通,构成了这座横贯中国腹地,被誉之为“中国龙脉”的秦岭。自西到东,它排列着崦嵫山、天台山、太白山、华山、终南山、武当山、崤山……不仅从地质地貌上结构了绵绵秦岭山脉的主体骨架,而且从精神层面上蕴含、开拓、衍生了历史和文化意义上的秦岭。从地理意义上说,秦岭是中国南方和北方气候的分水岭,蕴藏着独特的自然资源和文化风俗。
  家庭、工作、心境相对固定以后,我常常和朋友登上秦岭梁。身子每次进去,我就知道,它注定和人的精神与命运有着某种缘分。
  我常去的地方叫牛背梁,属于陕西柞水县营盘镇朱家湾村的地盘,最高处的海拔在3000米左右。那儿有茂密的原始森林,迷人的潭溪瀑布,独特的峡谷风光,罕见的石林景观,以及秦岭冷杉、杜鹃林带、高山草甸,以及第四纪冰川遗迹所构成的特有景观。那儿竖立着一块界碑:秦岭。手摸摸这边,有点凉;摸摸那边,有点热。其实也明白,那纯粹是心理的作用。
  常登秦岭,就会发现在它高耸的山体间,总会隐藏着玄妙。2005年初夏,我去了作家贾平凹的故乡丹凤。早上起来爬山,一位文友指着县城后面一座孤零零崛起、泛着铁青色的山峰说:“你看它像不像一个‘商’字?”文友们仰起头仔细瞅着,一会儿就有一位书法朋友看出了眉目:“那不就是大篆里的商字吗!”后来查阅《丹凤县志》,方知商山之所以叫商山,是因为“形似商字”。
  厚重宽广的秦岭,潜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奥秘。常常,我就仰望着它的一座山体,生出许多不着边际的幻想。
  作为秦岭痴情的追随者,我走进秦岭,少说也有上千次了。从小,它就没有离开过我的视野。秦渡镇、庞光镇、南正村,以及现在的县城。只要不是阴雨的日子,没有建筑物的遮拦,抬头远眺,就会看见它。我看它,它也看我。可是潜意识里,总觉得它像一个深沉的哲人注视着我的成长,关注着我的生活。这样,渐渐的,我就和它达成了默契。身子闲下来时,我会贴近它。这种贴近,不仅是身子的相偎,更是心灵的共鸣。这一辈子,我注定是离不开它了。这是命运的约定。终日沉浸在繁杂的事务中,穿梭于繁华的闹市上,我有一种窒息感,一次次怀着惶恐从这座北方的小城里逃出来,一次次迫不及待地投入峡谷纵横、群山如浪的秦岭之中,孤自茫然地在山谷里穿行,听鸟鸣蝉叫,看草木溪水,或静静地坐在山坳间,看拔地而起的山顶云起云落。
  仰望高山,成为我人生必不可少的课程。缺少了这样的课程,我的人生会是一片苍白。为了做好这个课程,拥有更多的闲暇攀登秦岭,我甚至辞去了行政职务,讨了个文联主席的闲职。秦岭浩瀚无比,穷尽一生也难以穿透。我有着如此的念想:六十岁之后,在秦岭的深处做一个真正的隐士。如梭罗一样,在一处空旷处建造一处茅屋,墙是木板,屋顶是茅草,屋前有条小溪,小溪旁有片竹林。用树枝、竹子在屋旁围起一道篱笆,里面种着菜,养着蛐蛐和蚂蚱,招来蜜蜂和蝴蝶。读书,写作,习字,作画,累了种菜拔草,听虫鸟歌唱,观蜂蝶舞蹈。如果有了更深的念想,便戴顶草帽,穿双布鞋,着一身布衣,与山雀对话,和溪水歌唱,同山崖沉默,伴山风舞蹈。再之后,静下心来,如姜太公一般选择一处河流,举着钓竿垂钓。我的钓技极差,不过这更好,让钓竿平躺在身旁的石头上,放平身子望天,望云,望山。
  陶潜、梭罗般的人生方式,是我灵魂深处久久渴望的。
  鱼儿在水里疑惑着说:“你是谁?我咬你的吊钩,你怎么无动于衷?”
  如果体力足够,我会去攀登更远的山。年近六旬,我已经爬过数十座山:秦岭、太行、衡山、泰山、蒙山、庐山、黄山、天山、峨眉山、武当山、五台山、井冈山、张家界、神农架、普陀山、麦积山、大围山、观音山、招虎山、大明山、飞霞山……每去一座山,我都要捡一块有品相的石头回来,摆在书架的高处,写作累了的时刻,我抬头仰望它们,仿佛看见了一座座高山的影子,印证着我攀登它们时的一个个细节。往往这时,会有灵感出现。
  秦岭之外,我去过次数最多的山,是太行。千峰巍然耸立,五岳见之而俯伏,昆仑比之而无色。这便是太行山的本色,这便是一个大丈夫的气概。
  太行八陉,为一座山脉诠释着阳刚的意义。山岭逶迤之间,忽然闪出一条横谷,巨涧中流,奇险天开。舍去军事上的意义,它更像北方大汉雄伟的肋骨。军都陉、薄阳陉、飞狐陉、井陉、滏口陉、白陉、太行陉、轵关陉,是古代晋冀豫三省穿越延袤千里、百岭互连的八条咽喉通道。每一处都是军事家青睐的关隘,每一处都曾演绎出经典的历史故事。
  巍巍太行,峥嵘岁月。从春秋战国延伸到明清,两千多年来,可以列出一长串的名字来证明曾经飘逝在太行山的战争烟云。齐桓公、刘邦、汉安帝、曹操、袁绍、李世民、窦建德、刘福通……这些人哪一个不是胸怀韬略、大智大勇的英雄豪杰?一座山,将他们的名字镌刻于山壁之间。一座山脉,是一部英雄的史诗,一面面山壁,便是豪杰的纪念碑。
  德国诗人海涅在他的《新诗集》里有句名言:“你要抵达那巍峨的山顶,你会听到老鹰的叫声。”在太行山王莽峡的峰顶,我曾注目过一只鹰。它站在一块悬崖峭壁上,宛若太行之守護神。我望着它,它望着我,宛若心灵的对接。忽然,它凌空飞起,绕着山崖飞旋,忽高忽低,忽而扶摇直上。它张开翅膀在飞,在蓝天下做着自由美丽的翔舞,宛若高山之精灵。处处山崖,仿佛它生命的化身。   我敬仰苍鹰,它总是在高处飞翔、伫立,领悟着至高的境界。德国诗人海涅在《论法国画家》里这样说:“一个展翅高飞的天才,他要飞得安全保险才能令我们感到愉快;我们只有越对他的翅膀的力量有信心,才能分享他高飞的喜悦,只有这样,我们的心灵才会跟随他直上艺术的九霄,达到无比纯净的太阳的高度。”
  是的,只有鹰,才配与高山作伴,共同构成壮美雄奇的风景。
  在浙江临安境内的天目山,我还看到了一只鹰。天目山叠峰绵延,青茏峻拔,耸入苍穹,将天际的光芒倏然承接而下,犹如苍茫天宇的一双慧眼。这正应了山名:天目,天的眼睛。既是天眼,它俯视的不仅是山风群峰,古树巨石,苍鹰云雾,自然还有人生的大境界。大千世界,在它眼里不过一缕烟云,一股清风,一脉禅意。在它的东峰顶,我看见了一只伫立于悬崖峭壁上的鹰。风击打着崖壁,鹰却一动不动,它把宽阔的翅膀别在身后,如同穿着垫肩大衣的将军。它挺立于秋风的悬崖上,倾听着草木的颤动和岩石的呻吟,护佑着上天的家园。
  只是伫立,静静的,苍穹间弥漫着禅意的静穆。这是天目山那只鹰赋予我的感受。我在想,它是在谛听天目山的禅声吗?如此安静,让心灵徜徉在禅的旋律里。
  伫立在高山上的鹰,我们必须以仰望的方式,才能见到它隐约的风姿。天幕蓝绸的底衬上,别着一枚高贵的徽章,谁才配接受这样的颁赠?
  我崇敬鹰的理由,在于它生存于高山之间,一生充当高山的知音。
  伯牙鼓琴,志在高山。这般情怀,鹰竟然拥有。对于鹰,高山便是神性的召唤。
  年轻时读清人魏源的《衡岳吟》,对五岳之特点略知一二。诗中写道:“恒山如行,岱山如坐,华山如立,嵩山如卧,惟有南岳独如飞。”其他四岳都是静态的,唯有衡山是动态的。看来,魏源对衡山情有独钟。后来看过关于衡山的资料,这才知道衡山古名为寿岳。《星经》里记载,衡山的对应星宿是28宿之轸星。轸星主管着人间苍生的寿命,于是神农氏来此采集百药,因尝线虫中毒而仙逝于降真峰上。
  机会终于来了。2005年的秋天,我刚刚省去了政务的烦恼,于是和几个朋友相约去看衡山。
  小车在平原上行驶,远远看去,衡山如一条龙横卧在大地上,绵延不断。在临近衡山的公路上,但见山峰起伏,在云雾中连绵一片。云是山的影子,山在哪儿,它就如夫唱妇随般的去了哪儿。山是丈夫,云是妻子,这是一个不错的比喻。眨眼之间,清晰可见的一座座山峰,忽然被一团团烟雾笼罩,做出各种调皮的形状。一会儿,它渐渐隐去了身形,融化在山的气场里。当然,这是我司空见惯的想象,可是生出这样的念想,却是在衡山的脚下。是衡山赋予了我如此的灵感。
  走进衡山,零距离和云雾捉着迷藏。一缕缕、一团团的青烟白气,荡于胸前,流于指隙,似乎伸手可捉,可终究却是空无。仿佛自己也化身一片云雾,缭绕在衡山的山涧、草木里。青翠峰峦,云遮雾绕,因为生活和工作而带来的烦恼、焦虑顷刻释放,压抑了许多年的自由和快乐,在衡山意想不到地获得了。
  沿着石板向山的高处攀登,身旁是盛开的鲜花,长豆角般的果实花蕊弯弯,仿佛在欢迎着我们的来访。衡山有“五岳独秀”之美称。这“秀”在于无山不绿,无山不树。满山茂密的森林,宛若天然植物园。资料上说,衡山的植物有1700多种,什么金钱松、红豆杉、伯乐、银鹊、香果、白檀、青桐以及香樟……如此众多的珍贵树木聚集在衡山,如梁山泊一般吸纳了众多的英雄豪杰,应该说是一座山的幸运。
  中午时分,我们站在了一棵伯乐树下。伯乐,我不清楚为何起了这样一个名字。由于珍贵,它被列入国家一级保护植物。它的叶子是长圆状卵形,碧绿展开,在叶子的中间,夹杂着鲜红色、椭圆球形的果实,和那醉人的绿形成明显的反差。一棵珍贵的树,却隐藏在一座山的深处,如此的安详,如此的淡定。我在想,这古老的伯乐树生长在衡山,是在为一座山做着完美的注解吗?
  作为宗教圣地,衡山的寺庙很多:福严寺、南台寺、藏经殿、方广寺……我喜欢自然的山水,因此没有走进更多的寺庙。不过,那座南台寺我倒是进去了。我的目光久久驻留在那棵被誉为南山第一古刹的银杏树身上,那树经历了1400余年的岁月轮回,枝干粗壮,枝叶茂盛,沧桑,沉静。它如一位沉静的老人,对逝去的韶华淡然付之一笑。它发似霜雪,慈祥而温和的脸上沐浴着秋天的阳光,纯净、绚烂,如同光中丝绸。
  忠烈祠里有翠柏,玄都观里有苍松,邺侯书院的石碑石阶上爬满藤萝与苔藓……不经意间,我们已置身于南天门的石牌坊下。此处一岭横架,既是衡山前山和后山的分水岭,又是通往绝顶祝融峰的唯一通途。举目,但见石牌坊的横楣上刻有“行云”“施雨”字样,雾波云浪从后山深壑中袅袅腾起,翻越横岭山脊直泻前山,宛如银河飞瀑。这是我人生相遇的最为壮观的一片云雾,牵引着我的心灵进入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神话世界,令我体验到了宁静中那番超凡脱俗的意境。
  眺望祝融峰,峰尖插入云端,唯有长长的山体斜斜地拖了下来,如大鸟的尖喙伸进云天,却把一边翅膀垂了下来。祝融峰虽近在咫尺,却是半隐在缥缈之处,难以窥视全貌。“行尽千山与万山,衡山更在碧云间。”这不知是哪位古人的诗句。是的,衡山并非是最高的山,可在奇异的云雾之中,它却显得神秘莫测,高不可攀。
  我们向衡山的顶峰攀爬。尽管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腰腿酸痛,但征服一座山的决心已定,绝不半途而废。这也是人生的大境界。况且,我终于悟出了衡山“飞”的姿态。魏源的《衡岳吟》里还有这样的句子:“朱鸟展翅垂云天,四旁各展百十里,环侍主峰如辅佐。”那种奇妙的“飞”的感觉,一直蔓延在登顶的过程中,那是一种被驮在鸟翼上向天空升腾的感觉。
  向山顶攀登,我的体力不济,只能是两步一喘,三步一歇。但这却恰恰给了我更多的观察和思考的机会。我发现,祝融峰真的像一只飘云欲飞的大鸟,它是鸟头,吐雾等六峰是鳥冠上的羽毛,芙蓉等16峰若鸟身,青岭等13峰宛若翘起的鸟尾,而南边从石廪峰到回雁峰共20峰,北边从紫盖峰至岳麓山共22峰,便是这只鸟的双翼了。那双翼巨大无比,劈天盖日,驾驭着一只鸟飞向浩瀚的蓝天。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雕琢了衡山如此瑰丽的奇观。一百多年前,清人魏源登临衡山时,是如何独具慧眼发现了一只飞翔的鸟呢?时光远去了,我无法找到答案。但有一点无可置疑,魏源是一个思想家,是近代中国“睁眼看世界”的先行者之一。既然是思想家,就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慧眼,具备着超凡脱俗的心胸。
  伫立祝融峰顶,来不及俯视万物,便有风吹来,拥抱着衡山的身心。在风的召唤下,山峦上的绿浪如轻波荡漾的涟漪,时而湍急,时而潺湲,时而涡漩,迭宕有致,妙趣横生。四面八方是白茫茫的雾波云浪,峰峰之处耸起一方裸露的巨岩,岩上又托举起一座石墙铁瓦的祝融殿。闭了眼,天风在檐顶呼啸;睁开眼,浮云在阶下徘徊。数十座山峰皆俯伏在下,若隐若现,如孤岛,如船帆,双目的开阖皆有意想不到的景致。一座山峰,负载着数十座山峰的沧桑沉浮。这是它的大觉悟,大度量,大境界。
  登临衡山,我拥有了超凡脱俗的心态。
  说到高山,不能不提及泰山。
  若非一座平庸的山,就不会享有“五岳”之一的尊称。
  “凭崖望八极,目尽长空闲。”这是李太白在泰山上的仰天长叹。杜甫是否登过泰山众说纷纭,如果未曾登过,何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感叹。在我的意念里,杜甫应当去过泰山。一见泰山,他便生出敬仰之情。那种兴奋在别人看来以为夸张,但却是他真实的情感再现。“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泰山之秀美无比,大自然将一切神奇秀丽都聚集在此。“阴阳割昏晓”,突出了泰山的高耸挺拔,高得把山之南北分成光明与昏暗的两个天地。一个“钟”字,生动有力;一个“割”字,形象贴切,给参天矗立的山姿赋予了生命力。泰山因其气势之磅礴为五岳之首,杜甫是何等胸揽天下之人,可是面对泰山,他也只能“望”而兴叹了。
  泰山当然还有更多奇特的景致。作为一个过客,我不可能領略它的全部。一座山,既然在这儿存在了数万年,甚至更长,就有它存在的理由。岁月的烟云里,有多少双脚踏过它的身子,又让多少心灵为之仰慕?
  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这个“仁”,古往今来隐喻着帝王。山之崇高、伟大、宁静,应当是帝王之胸襟。作为帝王,仰慕它的雄姿,它的稳固,自然是对江山社稷的向往。
  荀子曰:“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荀子,这个战国时期的思想家很早就为后世的帝王们做出了谆谆教导。
  泰山,究竟有着怎样的神秘现象,令天下至尊的皇帝为之称臣?这不能不想到中国古代的神话传说。据说盘古死后,头部化为泰山。古代传统文化认为,东方为万物交替、初春发生之地,故泰山有“五岳之长”“五岳独尊”的称誉。
  依据道教五行学说,泰山神统管天下九州人类之生死,官员职位之升降,四海伟业恒泰安康,因之具备着帝王之相。由此,中国历代帝王皆崇拜泰山,以为“泰山安,四海皆安”。再昏庸、无能的皇帝,也不希望他所治理的天下大乱。
  如果说秦岭是文人之山,那么泰山就是帝王之山。
  秦始皇大约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登泰山行封禅仪式的帝王。按照古人的解释,皇帝乃天帝之子,是奉天命来统治臣民百姓的,天和地,为古代价值观念中的高贵象征,因此,在改朝换代之后,或者某帝王似为治功显赫时,都应举行封禅,以告太平于天地,告成功于天地,答谢天地之恩泽。所谓封,即祭天;所谓禅,即祈地。其实,夏、商、周三代,就有七十二位君主登泰山致词祭天,但封禅却是始于秦始皇。在何处封禅?秦始皇首先想到的是泰山。公元前219年,他从河南进入山东巨野,由西而东,至今邹县邹峄山,在邹峄山上刻石纪功,随后由南而北,到达泰山。泰山封禅之后,他在泰山留下了两物件:秦刻石和五大夫松。
  自秦始皇后,皇帝率文武大臣到泰山玉皇顶封禅的队伍便络绎不绝。像汉武帝,自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起,十次率群臣来泰山,六次封禅。初见泰山,他便挥臂大呼曰:“高矣,极矣,大矣,特矣,壮矣,赫矣,骇矣,惑矣!”
  公元1008年,泰山送走了最后一个举行封禅的皇帝宋真宗,封禅的喧嚣像高山的流云一样,瞬间消失了。明清时期,祭天的场所虽然搬到了京都天子的脚下,但是皇帝以及百姓依然前来泰山登岱朝山,祈求国泰民安。公元1684年10月,经过24年的安边陲、重生产,康熙皇帝统一稳定了大清江山后登上泰山,仿效古时候的舜帝,在泰山极顶,点起了象征统一的柴望之火。
  十年前的一个春夏之交的日子,我在泰山的天街上徘徊踱步。我明明知道,这不过是一座山的一处平地。就这样简单,但风吹之后,我还是哆嗦了一下身子。那一刻,我的心神摇荡,抵达天穹之上。这是天风,不同于我生命历程里的任何一缕风。此刻,面对着一座山,我起了一种神圣之心。
  我不是皇帝,也不是“高山仰止”中的那个品德高尚的人,我只是一介庸夫。然而,面对着一座神圣的山,我并不觉得自己的渺小。
  风云是动态的,河流是动态的,鸟和动物飘离迁徙,甚或灭绝,人是一茬茬的来了,又一茬茬的去了,而高山千万年、数亿年巍立不动,上古的猿人在敬仰它,神仙在敬仰它,现代的人在敬仰它,后世的人依然会敬仰它。
  大地上的高山,当然还有许多,都在翘首等待我去攀爬。
  高山是大地的坐标。我渴望,大地上的每一座山,都成为我生命的坐标。
  高山仰止。这话说得好极了。除了高山,我还有什么需要仰望呢?蓝天、白云我可以眺望,但无需仰望。仰望是一种精神需要,是一种心理崇拜。
  在有限的生命尾声里,我是爬不完天下的高山了。但是,只要还有一口气,身子还能动弹,我的第一选择还是爬山,攀登崎岖的山道,谛听它的谶语,仰望它的高大,崇拜它的精神,为它奉献出生命的余热。
  我渴望,死亡的那一刻,我要化为一只鸟,飞翔于巍峨的高山。
  责任编辑 夏 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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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区金寨有一种乡愁,  叫皮影子  2018年11月24日,已是初冬了,在寻访易老的路上,大别山的山色已由层林尽染的油画色泽褪却成一块块苍劲、深沉的幕布,似她背后的一个个皮影人,由于百余年的历史沉淀,触感更坚实、皮色更饱满。张艺谋导演在电影《活着》中特意加了余华原著中所没有的皮影戏场景,便是为了诠释那句:人生如一场皮影戏。  安徽省六安市金寨县铁冲乡是省级美丽乡村重点建设示范村。每到春天,40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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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晴好的日子,邮局的南墙根总是聚满了闲散老人,有的聊天,有的甩扑克,有的下象棋,随心而为,各得其所。  靠墙根的一头,一个老头双手拢在袖管里,半眯着眼睛似睡非睡,静静地坐在小马札上,像一尊蜡像。他面前有一张能折叠的四方桌子,桌子对面也放着一个马扎,桌子上画着棋盘,棋盘里填满了棋子。离桌子不远处有一棵香樟树,树干上挂着一块一尺见方的硬纸板,上面用毛笔歪歪斜斜地写着:五块钱一局。偶尔有人坐到他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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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跟邻居郑广有的较量,由来已久。  在老家石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我们仅隔一堵矮墙的两家,表面上春风和畅,背地里却是暗流涌动。  父亲生有两男一女,而郑广有则是两女一男。在重男轻女的农村,父亲的优越感显而易见。可是,恢复高考那年,郑家的大女儿娟子考上了辽宁大学,我大哥考取的仅是市属师范专科学校。这让父亲一直耿耿于怀,在老郑面前始终抬不起头。  两年后,轮到我高考了。“考北京大学!”父亲望着我,极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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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千依旧的黄昏  荡秋千:《白狗秋千架》提及一段无望的爱情,莫大爷曲里拐弯无非是想拉大不同命运之间的距离。古代秋千,以兽皮制成,多设于富家、皇宫;吾村秋千简单,两棵树,一根绳,亦承载云端旧事。一人坐,一人悠之,飘浮尘上。  我们村的秋千结构简单,一棵枣树,一棵歪脖子柳树,一边拴上一根绳,绳上系上一块窄窄的木板,就能荡起无边的笑声。秋千不是属于某一个人的,这其中暗含着朴素的乡村秩序,谁来得早些谁就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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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没想到,临时工竟敢骂他!光天化日之下,临时工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愣怔了两秒钟后,他与临时工展开了对骂,骂声十分激烈,人们纷纷捂上了耳朵。  有两个小伙子拉住了他们,将对骂的双方弄走了。  临时工怎么敢骂他呢?为什么要骂他呢?  这事儿,还得从头说起。  前天晚上,他开着宝马车到办公楼取东西。他曾嘱咐过看门人,也就是那个招聘的临时工,只要听见他按喇叭,就把大院的后门打开。他认为自己是个公众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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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倩倩带着孩子跑到9号车门后,站在那焦急地看着手表。这时,列车员问,怎么还不上车,还有五分钟就发车了。杨倩倩忙掏出手机和老公吴淼联系。老公吴淼说,刚才堵车了,刚进站。杨倩倩说,那我带孩子先上车了,你赶下趟吧。老公吴淼在那边说,不要紧,我打电话给陈峰。  陈峰是这趟动车的列车长,吴淼是他的救命恩人。  杨倩倩说,这怎么可以,哪能因为你一个人耽误一车人。  杨倩倩正这么说着,列车长陈峰就到了,他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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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风吹吹吹,把村子都给吹野掉了。  弯来弯去的江堤顶上,人家黑鳞似的小瓦起伏荡漾。路边的堤畈上,蒲公英的黄色小花从旧年的枯枝败叶丛中开出来——春天也是半新不旧的春天。  只有阳光是大好的,无边无际,风也吹不歪,直直倾下来。正是中午放学时候,人影像一团焦烟,跟着脚跟跑。  从大太阳底下忽然走进鱼鳞小瓦铺排下的老房子里,眼睛不适应,觉得屋子里像被墨鱼喷吐过,苔妹揉揉眼睛,一片片捞,捞出斑驳的粉墙,和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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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过一则有关鹦鹉的故事,找了很久,怎么都找不到了,还有些模糊的印象,我把這个故事写出来。  故事里有一个留洋的中国学生,在新加坡一个繁华的港口,遇见了一位老太太。老太太说起了她的往事。  往事里流淌着老太太的似水年华。她穿着绫罗绸缎,戴着珠光宝翠,腰肢袅袅,娉娉婷婷。三月里的一回眸,青葱指尖上开满了芬芳花朵。海风吹过,漫天飞扬的花瓣如她美丽的容颜,散落在银白色的月光下,点缀着幽蓝海洋上空梦幻般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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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报刊上,常常能看到业内人士如何如何分析,又如何如何解说,当然,都说得头头是道。每当看到这些文字我就想笑,而且是会心地笑,因为这业内人士,我也干过。  那时,我刚到南京,为找工作,无一技之长的我也挤进了人才市场。我从一楼挤到三楼,终于见到一家商场招聘软文写作人员,总算是和文沾了点边,但我以前只知道有论文、散文、杂文等,什么是软文?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我前去应聘。面试时,商场常务副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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