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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
一定得去玄奘故里看看。
这是内心一个很执着的念头。我这番的虔诚,是否有点像当年玄奘去印度朝圣?
整整两年3个月的810多个夜晚和白昼——酷夏,印度北部近50度的热浪考验过我们的意志;隆冬,中国西域零下近40度的寒风磨砺过我们的信念。尽管没有玄奘的九九八十一难,但我们走的路上,都曾有他的步履,我们书写的字里行间都无法离开他的影子。
尽管我们朝圣的目的是艺术,和唐玄奘不同,却同是心灵的一种主动需求,同样需要逐而不舍的疯狂,需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
《西游记》中讲述唐僧取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事实上,因沿途自然环境恶劣,时有强盗拦路抢劫,玄奘一路上遭遇的困难远不止81个。大千世界万物来去匆匆,无一物长住,一切也变幻不定。任何生来就是旅人的人,要完成生命在无尽头路上的跋涉,都必须经历各种磨难,无论结果你有否取到真经。
唯心中的信仰,是生者能留住的了。
是否,人有时无法控制信仰,便将信仰化为天神推向渺远的天堂,于是神秘的天神就变得令人畏惧了。惶惶不可终日的人为了抑制畏惧,便朝拜各路神灵。
艺术,倒没有和人类故弄玄虚,而成为了人们终身追求的信仰。
来洛阳,就奔玄奘故里和龙门石窟的造像艺术而来。在地图上看,从洛阳的龙门石窟到偃师市的玄奘故居距离不远,但交通却非常不方便。很幸运,正好郭老师学校放暑假,他热情地答应开车带我们去。
天,先给我们降了第一难。
大雨接小雨,持续三天,想躲也躲不过去。两年来,从印度到中国,广袤天地风里雨里的艺术寻觅,使我们的血肉之躯也变得有点像孙悟空般百炼成钢了,至少意志上有一鼓气翻十万八千里的无畏吧。
清晨雾雨缈缈,我们和车同样机械地跟着导航仪的指示,行进着。面对沿途日新月异的变化,郭老师这位土生土长的洛阳人,虽然十几年前来过,也自信不起来,最后,思维和汽车竟一起彻底陷入泥潭——
明明导航仪的指示中目的地已到,地点是对的,知道我们的脚下就是玄奘故居陈河村的地域,但周围完全没有路,也见不到老的玄奘遗址;车和我们,傻傻的在附近转着,问着,好不容易,找到一组崭新的仿古建筑,孤孤零零地耸立在一堆翻起的黄土和荒落的菜地之中。我们兴奋地向它靠近,一下子,车轮冲进雨后泥泞的田埂,完全不能前行。
路,开始又给我们设定了第二难。
眼前没有路,我们无奈弃车。“应该是这儿了。”郭老师指点着,带着疑惑喃喃地说。我们一行开始徒步,跟着他转到那还散发着油漆味的仿唐古建筑身后——好哦,这里别有洞天。眼前竟是一派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
郭老师心痛而不解地说:“不会被拆了吧?”
“不应该吧。”大家开始着急起来,“再走进去,找找吧。”
此时雨停了,阴沉的天空开始放亮,可我们心头却开始阴沉下去。情绪搅在泥泞中,拔不出来。
透过初夏的雨雾,从这复古建筑的身后起,一马平川,目测有进深不下2里路的工地(后听说有几千亩地),远远的直达一座大山前的30度斜坡上。我们在泥泞中,艰难地向它走了半里路,看见耸立着一个破旧而模糊的招牌——玄奘故里文化旅游区规划图,招牌后的山坡上,隐约可窥,散落着几座已看得出形状的仿唐古建筑,栋栋绰绰约约竟似盛唐王朝的身影。周围大兴土木,耸立着三四部大型起重机,和来来往往的运泥车。依稀能感觉到——它极具气势!
这气势,倒是像那个富足的值得骄傲的时代,也具有对世界佛教文化产生巨大影响的伟人圣地的神韵。
梁启超称他为“千古一人”,鲁迅称他是“中国的脊梁”的玄奘,就诞生在眼前的陈河村。这里原野坦荡,河谷纵横,南望中岳嵩山、东与名刹少林寺为邻、西接洛阳龙门,自古就是京都洛阳朝谒中岳的必经之路。这里有4000余年建城史,1529年建都史,经历了13朝古都,特别是经历了屹立于世界之巅的唐朝鼎盛时期。
经济和文化丰收的年代,必然也产生伟人。
人
故居还是未找到。正失望之余,突然右身后传来阵阵山鸟啼声,一声一声地叫得特别好听,仿佛在招呼我们回头,那是群羽毛亮洁的喜鹊,忽前忽后地围聚着有百年以上而青绿苍松的老柏树跳跃着,绿荫下一座玲珑精致的古宅,跳入眼帘。
像神来之笔,像万物滋生在大地上,生生不息的芸芸众生,玄奘故居活着!
小小的陈河村很安静,玄奘故里位于村子的中部,眼前的玄奘故居前面有一个小广场,穿过广场有两层不高的石阶,两只石狮护卫在台阶的两侧前面,上石阶的左右有雕刻着花纹的白玉石栏杆,连接着高高的牌坊。我特别仔细地记下了牌坊背面两侧的对联:“望缑山山色苍黛物华天宝;临休水水波涟漪人杰地灵”。
看来眼前正在大兴土木的山脉,是叫缑山了。
想《西游记》中的孙悟空与它的猴山的原型,也是这里吧。我们越过牌坊,前方几步之遥的台阶上,便是玄奘故居大门。大门上方写着“玄奘故居”,门两侧仍是一副对联:“千秋独步佛教慧日;万里投荒中华脊梁”。
中华脊梁?多少帝王驾崩,当时惊天动地,过后烟消云去,没有被称为“中华脊梁”的。而一个和尚,无权无势,死了1000多年,每每会叫人想起他西天取经的好处,老百姓又是《西游记》电影,又是著书的传颂,弄得全国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玄奘降生,就在我现在所站的小小西厢房,这里主要展示玄奘只身奋斗17载赴印度取经的动人经历和19年呕心沥血翻译的全部经卷,及已被译为5种文字的《大唐西域记》。只见房门中间的上边写着“名贯五洲”几个大字。
这个“名贯五洲”今天已以写实的形象方式,伸延到故居小广场前一个新建设的硕大的广场。广场很大很大,在广场的地面上,雕刻着当年玄奘走过的地域图,离开故土的去向标着红色的,回程标志着黄色的线条,每个经过的地点用黑色的大理石,刻上时间和地名。当我脚踩上地域图,顺着玄奘行走的路线,正在一步一步地走着时……瞬间,我抬起眼帘,身旁竟站着风度翩翩的少年玄奘面对我微笑着——
“是从这里开始走。”万籁俱静,空无一人的广场,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是眼前的玄奘在和我说话?
——我惊诧地愣住,骤然回过神来。噢,原来是一位赤裸着上身,拿着把铁锹的老农,站在标示着陈河村起点的石碑前,对着我说话。
少年玄奘瞬间变为老人?我的思绪仿佛还在千年前的陈河村……
“当年玄奘的起步点就是陈河村的这里。”他用手中的铁锹比划着脚下,指点着我。我走上前,问老农:“您是陈河村人?”“哈哈,是,我也姓陈喔。”老人的语气中充满了自豪,“您在这工地上干活吗?”老人憨厚地笑着点头认可。
“您就站在这陈河村的起点上,我给你拍个照?”老人很高兴,认真地站好。“等等,等一下。”他突然摆手要我停下拍照,将一直挂在手臂上的褂子穿上,老人有点紧张,僵硬地摆好拍照的架子。
“将来这文化旅游景点建好,你会在这儿工作吧。”边为他拍照,边问。
“会,会嘞。”为将来老了还能有工作,他好像特别开心。
老人,被阳光晒的黝黑的身体,被岁月染过的满头白发,正无言地叙述着人类生存的艰难。这是人人都要面临的无尽之难吗?
我想,人生并不是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就能功成名就的,还是需要许多别的机缘和背景。虽然这里的中原地理、千年文化能造就人杰地灵的伟人,可眼前这位同样的陈河村人,已告诉我们不同的答案——老人同样也经历过各种困境,但他的人生已一目了然。
被称为“千古一人”,一定要比常人付出更多、更多……
思
思悟,又留加给我们一难——
我们几人驻足于清溪和风的山野间,想着1500年前玄奘这位陈河村人的一生,望着他故里芸芸众生的万物,舍不得踏上归途。这种难舍难分的缘分,是因为在这里的玄奘想留我们喝口山里的新茶?还是想告诉我们“历经八十一难的值得与否……”
知难而进,还是遇难而退?这是人生随时遇到的问题,它已让人类不得已地咬牙承认,只有知难而进,才能达到信念的目标。
两年前起步时,本想沿着玄奘走的路,寻觅佛教造像作一场轻松的艺术散步,却历经了810多个日夜磨难。之后,惊喜发现因此而获得的果实,竟比潇洒的散步要丰硕的多。
我很享受,苦难后得到的启迪和智慧。
当付出九九之难后,当成功隐约显现时,我们会不由自主兴奋地回想起迈过的脚步,不会感到疲倦与艰难,不会感到自己虚弱无力,就像玄奘不虚此行。
就像没有此行,我们便没有这本400多页面,上下两册图文并茂的书。
没有玄奘,是否也就没有奉先寺龙门石窟的造像艺术?
故事得从玄奘东归说起。贞观十九年正月,一条特大新闻轰动了唐都长安:玄奘法师回来了!此时距玄奘离国已有18年。虽然印度方面执意挽留,许以最高礼遇,但玄奘不忘故土,带着657部佛经,毅然辞谢东归。对于一个载誉而归的高僧,对于能协助帝王统治的一种宗教力量来说,他当初未批准的“偷渡”行为,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错误,在唐太宗李世民看来,完全可以既往不咎了。皇帝亲自出城迎接,百姓自不待言,一时间万人空巷,对玄奘夹道欢迎,盛况空前。
玄奘拜见唐太宗时,武则天就站在旁边。当时的武则天只是唐太宗身边的小才人,她见到玄奘“谈吐文雅,知识渊博,阅历丰富,毅力惊人”,不禁惊呆了,遂由此对佛教产生浓厚兴趣,并于称帝后广兴佛事,续建龙门石窟,建奉先寺,造卢舍那大佛。
当然,玄奘与奉先寺没有必然关联。玄奘当时只关心如何尽快翻译出经书,普渡众生。翻译工作持续了19年,玄奘以身殉道,死在了工作台上。他共译出佛经74部、1300多卷,听说“印度”这个译名,也是玄奘首先确定的。不知,他所著的《大唐西域记》是否在眼前这陈河村的故居所写?但其书文笔优美,为研究古代中亚及印度历史,提供了重要依据,也为中国的佛教文化贡献了灿烂一笔。
片言只语,难述玄奘一生奋斗之伟大。
谁是你奋斗的精神支柱?在你刚开始奋斗时,当成功在遥远的地方不肯露面,脚下的路也不平坦时,你长途跋涉的动力是什么,你想好了吗?我想是信念。它支托着我们经常会枯萎或沉闷的心,它担负推动着我们前行的责任。
心里充满对艺术的虔诚信念,我便会放弃任何忧愁,路似乎不再是路,我能快步如飞。
人没有足够的精力和年寿去细细看完世上的奇迹,感受完艺术给予的美妙。然而怀着与九九八十一难挑战的信念,走出去面对世界,必有收获。
寻觅佛教造像艺术的旅程即将走完,81个磨难,是否融入我已逝去的,81个十倍的夜晚和白昼?
可我换得了智慧,拥有了新的启迪,心情似当年玄奘西天取得真经凯旋归来般欢愉……
我因“逝去”而“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