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的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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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初见刘再复先生是2013年的夏天。我来香港科技大学读书,恰逢他教授一门“文学常识”课,从第三周开始,我成了其中一个旁听生。我之前不知道,文学课可以这样讲,原来我读过的五花八门的文学理论,离质朴的文学竟那么远。两年半后,因缘际会,我又回到母校继续学业,恰好赶上先生第二次在科大开讲,课名“文学慧悟”,我成了这门课的助教。这一年,先生七十五岁了,上课依然不用讲稿,也不问学生的背景、基础,只要来到课堂的人,他好像都觉得像他一样珍爱文学、写作如“金蔷薇”。
  因为这样珍贵的缘分,先生跟我说了近三年的“私房话”。时常是早晨——先生黎明即起的习惯持续了几十年——他便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沙发固定的位置,或站在门口迎接我。最开始的谈话内容多是布置次周课堂的阅读文本,修改我整理的课堂讲稿。之后,就渐渐变成先生对我的“私塾”授课,从康德说到哈贝马斯又说到李泽厚,从曹雪芹引到加缪和存在主义,那是我后来习以为常的“文学世界主義”真实的来源。再后来,先生常常跟我讲起闲话,生活的,艺术的。很多时候,我并不能完全理解透先生讲话的内容,但我爱听并深深受惠于他的言说。先生的长女、我的恩师剑梅教授对我笑语:“你这些日子跟他见面、谈话的次数,可能比我还要多。”这一句,并非表明我够资格跟先生聊文学、谈理论,重点是聊他这些年的寂寞。在美利坚极端孤独的环境中,他甚至自陈需要“论敌”,但是现在连“论敌”也没有了。
  从去国离乡至今,先生的漂泊之旅正在经历第三十个年头。《说文解字注》解释“革”部云:“三十年为一世,而道更也。”张爱玲则对着三十年前自己的照片自题:“怅望卅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时代的确在变化,现代性方兴未艾,后现代主义已经后来者居上,但先生未趋于时,所谓“现代性”、“当代性”,都像绢花,华而不实。在中国,他与那些时髦或高大上的话语格格不入;到了美国,他又与西方的后现代理论始终保持距离。他对我说,“放逐诸神”正是要告别“主义”,他关心的始终是人文主义中的那个“人”:“不是概念,不是数字,不是逻辑,而是活的生命。”“文学是人学啊。”当先生面带微笑却斩钉截铁地讲起这句话,他是“五四”精神的隔代传人,只是因为走得更远,而显得尤为孤绝。
  这两年,先生鼓励我写作,我每每提笔,总是言不尽意,但先生一直鼓励甚至夸奖我。他在寄给我的短讯里写道:“你在论文中已提到我对‘乡愁’的反思,这确实是个要点。所谓‘离骚’与反‘离骚’,也可以说是‘乡愁’与反‘乡愁’。‘乡愁’本是一种美好的情感,但如果太浓烈、太沉重,就会变成一种‘病痛’,甚至是一种精神锁链。晩年我自觉摆脱此种病痛,尽可能用世界公民的眼光看人间、看人类、看历史,努力超越中国眼光、中国心态、中国语境的局限,这正是反‘乡愁’。还有,出国后,我提出‘思我思’的命题,乃是对‘自我’的重新认识。”先生的纲领至此已自己讲明,简短,清晰。
  好在这些年,我也确乎在无数次的聆听中,一点点明白了先生对文学的严肃,他要求文学的真诚、纯净以及最重要的艺术主体的自由:“沈从文后来转向到服饰研究,是聪明的,那时候连沉默的自由也没有:没有自由,不能书写。”“纪德很真诚,他跟罗曼·罗兰都去了俄国,他记述得更诚实。但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是一部真挚伟大的著作,感动过我的”……甚至有一次傍晚,我陪先生散步,他徐徐对我讲起他自己的“十三经”,其余皆忘了,只记得他说:“我的‘十三经’没有《论语》,而有《孟子》、《庄子》。为什么呢?孟子讲王道、霸道,对我有启发。庄子的《齐物论》和《逍遥游》,就是中国早期的平等、自由思想。两千多年前,中国古人就已经说清楚了啊!”我至今还记得先生颇有些骄傲的神色,他停在楼下,侧过身面对着我,借着路旁不知何时亮起的灯,我见到他眼里满满的光华。事实上,真正打动我的不是先生的“十三经”有什么,而是中国的文学、文化一路伴随着他,在其三十年孤独、寂寞的漂泊之旅里,护着他心灵的完整与周全。在先生这里,文学不是着眼于启蒙他者;文学,是为了自救。
  我目睹着先生渐渐走向举重若轻:文学上,这些年他最盛产的还属短小精悍的片段,这是他钟爱的明心见性的方式。古人讲究临危不乱,先生是临热闹不乱,临寂寞也不乱——他是一辈子甘心被文学占有的人,对得起文学的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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