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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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一个警察。秘密警察。
  我们这一行在外人看起来有些神秘,甚至可怕,然而对我来说,这只是一份工作,薪水微薄,只能聊以糊口。这工作的好处是一旦亮明身份,人们就会怕你。当然,也有人恨你,甚至痛恨入骨,以至于只有死掉的秘密警察才是好人。
  只有死掉的秘密警察才是好人!眼前就有一个女人这样向我号叫着。
  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没有之一。一袭白色的长裙,拖曳在地板上,仿佛盛装的新娘,嘴唇红艳,牙齿雪白,细腻的肌肤宛若凝脂。哪怕她在嚎叫,也是美的。 然而我还是抬起枪来,轻吻枪口,然后指着她,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子弹命中她的额头,留下一个小小的血窟窿。她倒了下去,像一个沉重的麻袋,摔在地板上,发出一记沉闷的响声。灰尘在她的尸体周围扬起,斜照的阳光下,她像是掩藏在一层轻飘的纱帐中。浓稠的血从她的脑后涌出来,像是一朵血红的玫瑰。 肉体就像一个个麻袋,里边装着奇奇怪怪的灵魂,包括我。看见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在面前死去,我突然有一种彻底解脱的感觉,就像灵魂飘扬而去,只留下空空的躯壳。
  美女的躯壳在我面前分解,化作一缕缕绿色的青烟,最后消散在空气中。她被我的子弹击中,隐藏的身份破除,控制中心正将她的躯体回收。
  我站在那里,很久很久,直到一个信号进入脑海深处:十八号,回家吃饭。 我纵身一跃,眼前的楼板瞬间变成了黑不见底的深渊,我在其中不断地下落,下落。刹那间,仿佛一阵剧烈的白光闪耀,世界变成一片苍茫。
  我回到了床上。
  所谓的床,并不是那种柔软舒适,能带给人温柔梦乡的东西。它只是一块光溜溜的铁板,外加一个玻璃般的外罩,罩子上带着浅淡的蓝色光源。一切都被渲染成这种冷色调,对于一个冰冷的职业,这色调再合适不过。
  “十八号!”有人喊我。
  是二十七号。
  “你还好吧?”二十七号问我。我躺着的时间有点儿久,他有些疑虑。
  我很快起身,“没什么,只是黑障。”黑障是我们这一行的专业术语,指的是从桃源界回到现实的那一刻出现的短暂的意识障碍。在那段时间里,大脑失去了一切信号,于是世界变得光怪陆离。那短短的一瞬,却漫长得像人的一生。
  黑障容易让人产生无力感,每一个秘密警察都受过训练,懂得如何克服黑障。然而,那种无力感终究无法完全抹去,于是每个人都需要额外的几分钟恢复元气。
  二十七号向我点点头,“这段时间,大家的黑障好像都变长了。”
  我不置可否,很快离开了出勤局。
  回家蒙头大睡一天之后,一个紧急任务把我从睡梦中唤醒。
  这是一个最高权限的警告:一大波僵尸正在袭来,事发地:昆仑山。僵尸是不明身份者。在桃源界,每个人都要有个身份,生老病死,是逃不掉的宿命。当然,有些人可以不死,他们被尊为神仙,在昆仑山上逍遥快活。如果有人没有钱又想永生不死,唯一的办法就是成为僵尸。
  僵尸并不是青面獠牙的怪物,他们长得和常人无二,甚至更加美貌。比如我在故事开头杀掉的女人,就是一个僵尸。他们是麻烦制造者,因为他们总是想占有一个神仙的躯壳,摆脱僵尸的身份。
  当我和二十七号十万火急地赶到现场,昆仑山下已经乱作一团。这是一场浩大的群殴,人和人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相互扭打,根本分辨不出谁是神仙,谁是僵尸。我不可能冲上去要求验证对方身份,以至于傻傻地站了五分钟,不知道该干什么。成为秘密警察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形。
  该怎么办?二十七号问我。他也完全乱了方寸。
  让他们先打一会儿。我鬼使神差地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二十七号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神仙还是僵尸,我们说了不算,还是等等吧!
  面对这无能为力的形势,不如干脆彻底松弛下来。我和二十七号坐在一旁的高台上,悠然地点上了烟。烟雾缭绕中,我们看着这场灿烂的大戏。
  忽然间,警笛响亮,数十辆警车从天而降,穿着黑衣、头戴黑套的特警从车里鱼贯而出,飞快地将正在群殴的人们团团包围。
  他们是正式的警察,而我们是秘密警察,于是此刻我们更成了看客。二十七号掏出一支雪茄,猛地吸了一口。雪茄在他手中变作一把闪亮的匕首,他缓缓地拭着刀锋,眼睛盯着人群,像是猛兽在寻找猎物。这是我不喜欢他的地方,他总是这么锋芒毕露,迫不及待。
  等他们收拾完了再说。我提醒他。
  他点了点头,却并没有把匕首收起来。
  警车上升起探照灯,一种特殊的光线照着人群,人群顿时被分成两帮,一帮没有变化,另一帮变成了骷髅。变成骷髅的是原本居住在昆仑山上的神仙,没变化的就是僵尸。警察们一拥而上,用枪托,用甩棍,用皮鞭,或者干脆用子弹,教训那些没有变成骷髅的人。
  局势就这样稳定了下来。僵尸一个个倒下,当最后一个僵尸倒下时,骷髅们纷纷鼓掌,亲热地拍着警察的肩膀。探照灯熄灭,神仙们恢复了原本英俊飘逸雍容华贵的模样,向山上走去,警察也开始打扫战场,把倒地的僵尸的尸体一具具抬上警车。
  最后,神仙走了,警察撤了,昆仑山脚下恢复了平静,除了我和二十七号,再也见不到一个活物。
  然而,有秘密警察的地方就有秘密。上山的神仙少了一个,地上却没有尸体,唯一的可能便是他被一个僵尸附身,合二为一,并且隐身躲藏着,等待最后的身份确认。
  我默默地看着眼前的空气,酷酷地说了一声:出来吧!
  僵尸彻底占据神仙的身份需要二十四个小时,我和二十七号要做的事,就是在二十四小时内暴露他们,让他们不能获得合法的身份,然后继续消灭他们,把他们从桃源界驱逐出去。
  僵尸并没有现身,然而我并不着急。秘密警察的特权已经把这地方变成了白地,没有任何特殊能力可以继续得到外界的支持,只能使用自身的储藏。僵尸坚持不了太久。
  一个人影蓦地出现在空地上。是一个女人!   她在阳光下露出不适的表情,闭着眼,眉头紧蹙。隐身的人看不见外部,就像外部看不到他们,哪怕一点阳光也会让她感觉不适。
  女人身穿一袭拖地的白色长裙,就像一个盛装的新娘。她的脸异常美丽,居然和我刚杀死的那个女人一模一样。我不由得愣住了。二十七号正要上前,被我一把拉住,“等等。”
  就在此刻,她睁开了眼睛,见到我也是一愣,那眼神仿佛在说,怎么又是你!
  一瞬间她便恢复了常态,脸上尽是鄙夷的神色,“想抓我就来吧!”
  我并没有上前,也没有放开抓着二十七号的手,而是发问:“你留在这里,想干什么?”她被我的子弹击中,我眼见着她化作了青烟,此刻却又活生生地站在我眼前。而且她认得我,一定不是另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她大笑起来,“干什么?当然是上昆仑山,如果不是你们两个,我已经成功了!”
  她的眼神陡然间变得怨毒,“你们这些秘密警察,都不得好死。”
  说话间,她的容貌发生了一些变化。她正在变成她杀死的那个神仙。当着两个秘密警察的面干非法的勾当,这是公然的挑衅。
  一个声音侵入我的脑海,“异常数据侵入,执行枪决!”我没有动作,这件事我已经做过一次,不想做第二次。
  二十七号已经扑了上去,匕首寒光一闪,正正地扎在那女人的胸口。
  我心中一凛,有一丝不祥的预感,还没有等我做出任何反应,二十七号便发出一声惨叫,他的右手掉了下来,鲜血喷射而出,溅了那个女人一身一脸。
  二十七号捂着断手退后两步,脸色惨白。
  我立即掏枪,向着眼前的美女射击。这一次我刻意没有射击她的头部,那已经被证明并不奏效,然而,能保护她让她免于死亡的力量并不能让她免于痛苦。事实证明我是对的。她哀嚎着,抱着断腿在地上挣扎。
  “怎么不杀了我?”她呻吟着问。
  “我杀不了你。”我平静地说了一句实话,“你很漂亮。”后边这句也是实话,然而有些不合时宜,说完之后,我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我扭头看了二十七号一眼。他浑身发抖,也许是因为失血过多,脸白得像一张纸。
  “十八号,我不行了。”他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我看见了他断掉的手腕,赫然就像被锋利的刀划出的切面。他的手不是被砍掉的,二十七号自己断开了手腕。
  他断掉的手仍旧握着匕首,刺在那女人身上。
  我急切地看了女人一眼,连着匕首的断手很快就消失了。女人的身体微微有些发亮,就像一只渐渐膨大的气球。她是一个木马炸弹!
  这是一个陷阱!
  我们掉到了陷阱里。对手的目标不是成为神仙,而是摧毁秘密警察!我大喊一声,将所有的限制性武器都扔了出去,只希望能抓住她,将她控制住。
  然而一切都晚了。
  二十七号眨眼间分解成了一段段肢体、一个个内脏,还有淋漓的血浆和体液,像一堆烂泥般纷纷落地。他的一双眼睛望着我,眼神已然凝固,然后掉落在地,和那堆身体的血肉混在了一起。死的时候,他来不及发出一声叫喊。
  我丢出去的武器碰撞在变成气球一般的女人身上,生生地没入其中,不见了踪影。
  一团光刺痛我的眼睛,然后我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女人爆炸了,她把自己化作了数据洪流,透过二十七号进入中央控制机。他们疯了吗?攻击桃源界的保护者,只能让这个世界彻底毁灭。
  然而我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爆炸的强光直接将我逼出桃源界,陷入了黑障。
  在这极度黑暗的深渊之中,我仿佛被囚禁了千年万年,和往常大不一样。这黑障的时间有些太久了。但既然我醒着,世界一定还在。我强迫自己耐心等待。
  又仿佛过了千年万年,仍旧是黑障。
  我的心变得格外焦灼。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桃源界是不是还在?
  没有任何途径缓解焦虑,然而,无穷尽的黑障像是一块巨大的海绵,吸收一切,夺走一切,包括焦虑。我就像一个被关押了一辈子的囚徒,慢慢地失去了一切的情感,麻木不仁,只是还活着而已。
  我就像一块肉,在无尽的黑色深渊中不停坠落,无始无终。
  终于有一刻,光照亮了我的眼睛。脱离黑障的时刻到了。
  “十八号。”呼唤来自脑海深处。
  是中央控制机,桃源界还存在!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护罩敞开着,我看见了时间。六点五十分。不过短短十五分钟,我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岁月,躺在那儿,再也不想起身。
  “十八号,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人对着我说话。
  我扭过头去,看见局长,出勤局最大的官正站在我的床前,焦虑地看着我。
  我很想说点什么,然而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我的口,愣是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是一个病人。
  我被送进了病房。宽敞的病房里很冷清,除了偶尔出现的护士,只有灯光闪烁的机器。他们给我下了诊断:强迫性自闭。我心里却很清楚,这并不是自闭,只是完全说不出话。好像我的语言能力完全丢失在了桃源界,再也找不回来。那最后的时刻不断在我的头脑中浮现,美丽的长裙,喷溅的鲜血,糜烂的躯体……一切终止于一团爆炸的闪光,然后又来一遍。这是我在桃源界所经历的最离奇的死亡。
  他们允许我去看望二十七号。
  二十七号成了植物人,他的大脑几乎不再活动,只是躺在病床上,靠管子维持生命。
  成为秘密警察的时候,我们的合同上有一条提示:鉴于职业特点,执行任务中可能导致非致命伤害,出勤局将根据伤害程度依《劳工法》予以补偿。依据《劳工法》,二十七号将获得终身医疗照顾,然而第二天,他们判决了脑死亡,依法终结了二十七号的生命。
  在桃源界我见惯了生死,包括各种各样离奇的死法。然而这是我第一次在现实中看着一个人死去。
  二十七号的离去很平静,医生给他注射了药水,然后他的心跳波动开始逐渐下降,最后成了一条直线。   这一点也不酷,更谈不上光彩,我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二十七号是我的伙伴,我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后来我知道,那一天僵尸攻陷了昆仑山,杀掉了全部神仙,夺取了他们的不死身份。因为秘密警察系统瘫痪,没有任何保护力量到位。获得了神仙身份的僵尸们躲藏在桃源界,再也没有人能奈何他们。
  这一场袭击让桃源界名声扫地,索赔高达十五亿元人民币。在出勤局内部,这同样是一场灾难……共有十三个同事因为高强度数据流攻击而导致脑死亡,他们就像被熔断的保险丝,不仅隔断了对中央控制机的攻击,也隔断了对桃源界的救援。他们死了,仅仅因为他们是秘密警察,正在执行任务。
  这是一件多么不公平的事,然而我深深地知道,世界上本没有公平,追求的人多了,就有了公平的幻影。不过人如果不相信这幻影,那活着还有什么可期盼?
  我是当日出勤的人中唯一的幸存者,得为死去的十三个同僚做点什么。我还不能说话,却一直没有停止计划,冷清的病房让我可以仔细地考虑全盘计划。
  十五天后,我出现在局长办公室。
  局长知道我已经康复,他已经听过了我的全部报告。
  一个女人心甘情愿做木马炸弹,他不认为这有多少可行性。
  然而,如果这是事实,那就有讨论的必要。
  “她怎么能躲开监控?她的身上都是病毒。”局长问。
  “我不知道。我曾经杀死了她,她又复活了。既然她能复活,她也会有办法躲开监控。她故意吸引我们去杀死她,可以借机感染我们,感染中央控制机。”
  “他们只是想抢劫昆仑山。”局长强调,“这些人不过是想活得好些。毁掉中央控制机就毁掉了桃源界,他们的行动也就失去了价值。”
  “但是你不能排除这个世界上有疯子。”我回了一句。
  局长陷入沉默,最后他耸了耸肩,看着我,“要回去把他们干掉吗?”
  我的确很想这么做,然而却清楚地知道,这办不到,于是就沉默着。
  最后,局长说:“好吧,你是个聪明人,这不过是个游戏。你的合同可以终结,拿两百万走人。原本要十年,现在只用两年就可以结束合同,你是个幸运儿。”
  “我要报仇。”我冷冷地说。
  局长比我更冷淡,“好好活,别犯傻。你已经不是秘密警察了。”
  “难道你不想给那些人一个警告吗?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这样的事再发生一次,桃源界就直接关闭算了。那时候,恐怕董事局的人都要上街要饭去。”
  局长盯着我,“你想怎么办?”
  我把计划和盘托出。局长陷入沉思,半晌之后说:“这只能由董事会决定。”
  我知道计划成功了一半。
  三天后,我如愿以偿,成了桃源界的一个僵尸,没有来历,没有身份。
  我过上了和从前截然相反的生活,每一天最重要的事,就是清除痕迹,不让秘密警察发现。日子久了,我发现自己真的成了一个僵尸——我憎恨秘密警察,就像这事是真的一样。
  慢慢地我有了许多僵尸朋友,他们原来有各种各样的身份,他们来到桃源界就再也不想离开,他们想成为这个世界的人上人又不愿意付钱。
  桃源界这个巨型的虚拟世界有足够的空间,因为它足够逼真,就算是中央控制机也无法控制底层模块。人们可以免费进入这个世界,这让它变得丰富多彩。然而,如果想成功,想享受,想呼风唤雨,就得交钱。
  如果想变得非同一般的美丽,同样也得交钱。我得到了一张名单,名单上列着六百多个花钱买下了顶级美女套餐的人。这是出勤局能够给我的唯一帮助。按照这张名单挨个寻找这些人是不是变成了僵尸,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然而比盲目地大海捞针要好些。
  我的僵尸朋友们提供了帮助—— 一个曾经付钱购买了顶级套餐的人,这在僵尸中间并不多见。他们对美女也深感兴趣,虽然绝大多数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他们听说过这事,围攻昆仑山,血洗神仙府,这是僵尸界的传奇,被人津津乐道,一双双似乎要喷火的眼睛里透着掩饰不住的渴望,恨不得自己就在那里,亲手干掉几个神仙。我还听到了一个有些神奇的名字——灰影。一个面目不清、来历可疑的人物,据说他就是昆仑山血案的策划者。他们崇拜他,就像信徒崇拜图腾。冰山的一角在我眼前浮现出来。
  至于那个自爆的女人,他们知道她的名字——白雪夫人。
  白雪夫人,那拖曳的长裙仿佛就在我眼前晃动。听起来就是我想找的那个人。
  我继续寻找,经历了许多波折后,终于见到了她。
  那是在一个高档的会所,她被许多殷勤的男人众星捧月般围着,时不时咯咯地娇笑,流露出万种风情。
  后来她看见了我。我冷冷地看着她,仿佛是一个讨债的。她撇下那群男人向我走来。 “他们在等你呢!”开口第一句话,我就是这么说的。
  她毫不在意地瞥了一眼,在身边拉起一道屏风,把那群男人和他们的眼光隔绝在外。世界格外安静,只剩下我和她。
  “他们只是想和我上床。”她的第一句话是这样说的。
  “你呢?”她用一种迷离的眼神看着我,“你有不一样的心思,是什么呢?”
  “你试过最刺激的游戏是什么?”
  她咯咯地笑起来,“看不出来你这么坏!”
  “我见过一个女人,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但是突然间她膨胀得像一只气球,然后爆炸了。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她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你是秘密警察?你居然是秘密警察?”
  “我已经不是了。我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仿佛突然间变成了气质高贵的女王,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你从我这儿什么都得不到。”
  “你可以得到我……”我镇定地说,故意一顿。
  女王一挑眉毛,正想说话,我抢在她前面补上了吞掉的半句:“得到我的赞美和欣赏。”
  她咯咯笑了起来。   是的,就是如此。哪怕我杀死她一次,打伤她一次,她也知道我真诚地欣赏她的美丽。
  真诚很稀缺,无论在桃源界还是在人世间。
  于是我们开始交谈。
  后来我们经常见面。
  后来我们熟识起来。她知道我就是那个曾经的秘密警察,正绞尽脑汁想成为不朽的僵尸,然后成为像她一样的神仙。对此她淡然一笑,“这么说你是一个探子。”
  我不置可否,对她这样的聪明人,辩解是没有用的,“我的确很想了解不死的秘密。按理说,桃源界不该有这样的存在,除了神仙。”
  她又笑了笑,“别太好奇了!”说完就不再提这个。
  我也没有再提。耐心是一个好猎手的必要条件。
  后来她问我:“这里所有的男人都希望占有我,为什么你不想?”
  我回答:“我宁愿杀死你。”
  “为什么?”
  “桃源界只是一个游戏,我不想入戏太深。”
  她的脸色变得黯淡,“你不用这么直白地提醒我。”
  停了停后,她又问:“你说那一次有十三个秘密警察死了,真是这样吗?”
  “没错!”
  “他们死得活该!只有死掉的秘密警察才是好警察!”
  虽然我不再是秘密警察,几年来的僵尸生涯让我也痛恨他们,但我还是不同意她的说法,“他们不是在桃源界死亡,而是躺在病床上,由法医执行注射。他们都是脑死亡,然后被执行安乐死。”
  我看着她,“他们都只是普通人而已,普通到没有名字。所以,不用这样恶毒地诅咒他们,这只是一个饭碗。脑死亡不是游戏,还可以重来。”桃源界的死亡不过是一个游戏,真实世界里死亡意味着终结。白雪夫人当然明白这一点,只是她早已迷失其中,惘然不知。
  这个世界里的人们有多少惘然不知!
  白雪夫人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了决心,她抬眼看着我,眸子里仿佛在闪光,“是的,开始的时候,这不过是个游戏,但是一旦真正投入,它就成了生活,成了真正的生命。它就是你的一部分,缺少它,人生就不再完整。”
  “你入戏太深。”我拿出冷漠的态度刺激她。
  “你什么都不懂,冰人!你什么都不懂!”她大叫起来,最后她结束了谈话,“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命的真谛,你要想知道不死的秘密,今晚三更,在昆仑山下见。”说完她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空气中依稀残留着她的气息,一丝清淡的幽香。她在这个世界里似乎无所不能,然而她终究是个女人。
  我深吸一口气,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我能感觉到身体里的那股力量,汹涌的浪潮在体内激荡,随时可能喷薄而出。
  机会终于来了。就等今晚了。
  三更时分,我见到了想见的人。
  那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影子,但我毫不怀疑它能变成任何模样。
  “你想得永生?”影子问。
  “没错。”我向前走了一步。
  “停住,就站在那儿。”影子这样说。
  我顺从地站住。
  “想永生就要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我一无所有。”
  “你有你自己。”影子说,“我需要你。”
  “我?”我困惑地看着这团灰蒙蒙的东西,它的话就像它自身一样模糊不清。
  “你可以在这个世界里永远不死,但你从此不再是你自己,必要的时候,你会成为另一个人。但你永远不死,可以享尽人间乐趣。”
  我突然有些明白过来。虽然寻求不死只是一个借口,我还是一下子有了更多的兴趣。
  “包括成为木马炸弹?”我单刀直入。
  “任何事都有可能,未来有多少种可能性,你就有多少种可能。”
  “那我就失去了全部的自由。”
  影子笑了起来,“只有交出全部,才能得到所有,明白吗?”
  我摇头。
  “别测试我的耐心。”影子不紧不慢地说,“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公平起见,我也告诉你缘由。一旦你加入我,你就可以存在于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毁灭掉一个实体,立即就可以复活。如果你不完全交出自己,这怎么可能做到?”
  影子飘动着,就像浮在空中的一缕烟,它的声音充满蛊惑,比塞壬的歌声还要动听。
  “我需要你这样充满渴望的人来加以充实,而你可以拥有最美妙的人生。英俊,富有,充满智慧,爱情,权力,所有人世间的渴望,你都可以百倍地拥有。而你所付出的,只是偶尔重生。就像做了一个梦,醒过来一切仍旧那么美满。”
  “这不过是个游戏。”我大声地说,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彷徨,哪怕它的语调没有那种诱惑力,它所说的一切也在影响着我。照它说的做!一个声音在我内心呼唤,那是本能的欲望,无可阻挡。照它所说的做,这也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然而另一个选择让我坚持着没有投降。“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否则,我怎么能相信你?”
  影子再次发出轻笑,“你什么都不懂。”说话间,它化作了白雪夫人的模样,“还不明白吗?我是每个人,每个人都是我。你喜欢看到我的这个模样,我就给你看。”
  我看着白雪夫人。她也正望着我。忽然间,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仿佛正看见一个囚徒,被困在囚笼中,透过栅栏的缝隙看着我。
  只有一次机会,一次就是永远。她被永远地困在那里了。
  “你决定了吗?”白雪夫人开口问。
  我不知道眼前的人到底是灰影还是白雪夫人,或者根本就是一个幻觉。
  我做了决定。
  “你知道你杀死了我的十三个伙伴吗?”
  “你说过很多次了。人要向前看,过去的谁也无法改变。”
  “没错,过去的谁也无法改变。如果我决定加入,我该怎么做?”
  “很简单,什么也不用做。”白雪夫人的脸上荡漾着笑意,声音也格外妩媚。她向我飘来,就像毫无分量的影子。我却感觉到了一股莫大的力量紧紧地攫住了我的身体,身子变得无比沉重,灵魂却飘飘欲仙。她正在侵入我的身体——灰影正在侵入我的身体。它试图分解我的一切,从肉体到灵魂,然后储存在无形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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