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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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前语:


  里奇·拉尔森(Rich Larson)是近几年很活跃多产的科幻作家,现居加拿大渥太华。他的短篇小说常见于国外各大科幻小说杂志,如《类比》(Analog)、《阿西莫夫幻想小说》(Asimov’s)、《克拉克世界》(Clakesworld)等。他于2016年获得了阿西莫夫读者选择奖最佳短篇小说奖,获奖作品《你们这些机器人》曾刊登于本刊2019年4期,没有购买那期杂志的读者赶紧加单哦。

  本期小编选择这篇《无痛》介绍给大家的原因是,正如翻译小姐姐形容的那样,这是一篇很能展现作者钢铁直男外形的科幻短篇——无论是笔触或者情节传达都非常的酷、爽、痛快。相信我们的读者中有不少人喜欢这个调调(看看,我们女编也能了解大家的心声吧),更难能可贵的是,在酣畅淋漓之外,这又是一篇对现实世界局势有不少观察和思考的文字。
  另外,本篇小说采取了插叙手法,文中还有不少英语之外的多国语言,有强迫症的翻译小姐姐在翻译过程中差点儿学会了一门新外语。所以小编强烈要求她把翻译感受写了下来,希望对大家观看本文有所启发(被虐很惨的时差党翻译小姐姐默默哭晕在深夜的电脑前)。
  火星站在高速路中间,两腿直挺挺一动不动,头向后仰。头顶的天空被哈麦单风吹来的尘土遮住了,天上铺满了灰尘,以致他可以直接望向升起的太阳,像是暗灰色中一抹柠檬黄。尘土太多了,就像所有的东西——枯树、沙地、公路本身—— 都在消失,正如他一向希望的那样,消失。
  他通过窃取的信号监控津德尔炼油厂自动卡车的行车路线,车上载满了石油。之前,他在数码地图上看着那些自动卡车蜿蜒前行,而现在,他可以感觉到卡车越来越近:像雷鸣一样滚滚而来,震动着他脚下的柏油路。它们行驶速度很快,但人工智能驾驶不擅长躲避障碍。在昏暗之中,当那些自动卡车看到他时,已为时太晚。
  火星深深吸了一口干冷的空气。他低下头,闭上眼睛。现在,他可以听到第一个靠近他的自动卡车:吱吱嘎嘎、乒叮乓啷,咆哮而来。他把它想象成一股冲向他的金属旋风。他的心脏在胸腔里快速有力地跳动。
  自动卡车一个急转弯,火星这才意识到他还想活下去。他想侧身避开,而一股力把他分成了两半。
  黄昏降临,火星还在一个扭曲的猴面包树下等待老妇人查雅巴。她声称可以在这个城市找到任何人,任何人都可以。不过目前为止,他只等到了今天早上见过的一条流浪狗。它坐在他的面前,满怀期待地喘着粗气,尾巴来回捶打着沙子。
  “又是你。”
  它很憔悴,脖子和肩膀上挂满了肥大的黑色蜱虫,在一团乱毛之中陷进一个一个的坑。为了从锯齿围栏下钻出来,背上留下了割伤。但是它比别的流浪狗要幸运。火星见过一个男人,一只眼睛是植入的,周遭已经感染。他腰上拴着一条狗链子,牵着三条骨瘦如柴的狗从街上走过。他准备把它们卖给尼日利亚一个仍然吃狗肉的部落。
  火星拿出他的纳米刀,他身上唯一留存的军事装备。那条流浪狗认出了它,垂涎欲滴。
  “狗啊,我把你宠坏了。”
  火星切下了他的拇指,然后是食指,再把那两块血肉模糊的肉甩到地上。流浪狗扑向一块指头,再蹦向另一块,接着又呜呜地哀求。火星的刀停在了他灰白色的中指关节。
  “我再喂你,你就该吃吐了。”
  狗呜咽了一会儿,血迹斑斑的黑色嘴唇向后缩,露出满嘴的牙齿,最后终于跑开了。火星又孤单一人了。他看了一下他的半截手指,切口已经长合。他又看了一下街道,天色越来越黑,泥砖墙上面铺满了玻璃碎片和剃刀线。
  一只光溜溜的橡皮蛇挪动着小纤毛脚四处寻觅,搜索半埋在沙子里的黑色破购物袋。食塑料动物是肯尼亚基因实验室的设计成果——因此,火星觉得和它们有种亲近的感觉——然后它们被散播到了世界不同的地区。它们很尽职地消化塑料,然后独立繁殖。不过,近一个世纪以来,西非的尘土中积累了大量的塑料垃圾,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完全消解殆尽。
  晚祷开始了,喃喃诵经的声音远远地从清真寺传来。火星不是穆斯林,也不信什么别的宗教。但他喜欢那种声音,仿佛潮汐一般,翻涌变化的声音。他闭着眼睛听,像听摇篮曲似的,差點儿睡着了。这时,查雅巴终于到了。
  “Sannu①(你好)。”
  火星睁开眼睛。 查雅巴年纪大了,满脸深深的皱纹,牙齿也掉了不少。但是她站得笔直,举手投足从容沉稳。火星觉得一个长官就应该是这样。她身穿一件亮黄色图案的非洲裹裙,套一件厚厚的冬季外套。
  “Sannu(你好),”火星说,“Ina yini (今天过得怎么样)?今天如何?”
  “Komi lafiya(一切都好),”查雅巴说,“一切都很好。Ina sanyi(就是挺冷的)。”
  “Sanyi, akwai shi (冷,确实),”火星说,尽管他感觉不到冷,“Ina gida(家里人还好吧)?”他想知道查雅巴找到了什么,不过他还是让自己注意见面礼节。在这儿干什么都特别慢。
  “Gida lafiya lau(家人都健康)。好,非常好。”查雅巴皱眉,啧啧道,“Ina jiki(你的身体)?”她问道。
  “身体?”火星一时不明白,接着意识到查雅巴正在看着他的手。手指已经长了回来——指甲的角质仍然呈海绵状——但他忘了把血洗掉。
  “Da sauki(没事),”火星说,“好一些了。”
  查雅巴喉咙里咳了一声,表示肯定,又慢慢蹲下来。“我找到了你要找的人,” 她说,“我差不多可以肯定。今天凌晨,一辆卡车载着六个男人过来。他们给了宪兵钱。现在,他们在老医院。但这不是好事。”   “什么不是好事?”
  “那些人是杀手。他们有otobindigogi(自动枪)。”她的手指敲得嗒嗒响,模仿自动枪的声音,“他们在这里等的人更可怕。他们正在等一个名叫穆萨的犯人,他要买他们的东西。穆萨,他在镇压行动以前是博科圣地的人。”
  “他什么时候来?”
  “他们不确定。他们很焦躁。他应该今天会来。” 查雅巴的头摇啊摇,摇啊摇。 “Wahala (大麻烦啊),”她说, “Wahala, wahala(大麻烦,大麻烦)! 我觉得,如果你的朋友被这些人带走,他们不会只是把他关起来。我觉得他死定了。”
  火星不这么认为。如果他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穆萨就不会是为了自动枪而来,而是为了寻找更有价值的东西。
  “Na gode(谢谢),”火星说,“Na gode sosai(非常感谢)。”
  查雅巴轻轻点了一下头,表示接受感谢。她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块平滑的黑色板机①,礼貌地望向远处。火星取出自己的板机,用它轻轻敲了一下她的板机,发了一小段相当于500法郎的代码②。
  “Yi hankali(小心)。”查雅巴说。
  火星不能保证做到小心。但是在离开之前,他向老妇人点了点头,用右手—— 干净的那只手再次握住老太太的手。
  一个紧张的夜晚正等着他。
  尽管正午烈日当空,天空都仿佛被烤褪了色,集市仍然非常繁忙。在篷布遮顶的摊铺下,有的商贩歪着休息,有的大声叫卖,有的来回整理自己的货物。成堆的干豆和蚱蜢,木瓜、西红柿和紫洋葱,便宜的橡胶鞋,木雕旁边有3D打印玩具、盗版手机,甚至还有一些留有犯罪脏污的二手植入器官。骆驼斜躺在人群中,身上搭着地毯和太阳能电池毯,只有它们瘦骨嶙峋的膝盖清晰可见。
  “奇迹! Abin al’ajabi (不可思议)!快来看看阿拉创造的奇迹吧!”
  “奇迹”缔造者在集市上并不罕见。他们用改装的高音喇叭大声放着经文,还从他们后备厢里掏出旧塑料瓶贩卖神丹妙药。但这次,他们有一个吸引眼球的新招。一个十二岁的男孩,面带疲倦的笑容,站在一个塑料编织毯上。他展开双臂,电缆顺着他的手臂拖下来,一直连到旁边一辆车的电池上。电流噼噼啪啪作响,那个男孩身体抖了一下,却没有喊疼。他只是站着,面带微笑。
  这不是假招。有的路人上来摸那个男孩,想试试看那个电池是不是没电。但哪怕非常轻微地碰一下,那些人就立即被弹开,痛得要命。男孩全身通电噼啪作响,但他却毫无感觉。那个声称是他父亲的人在人群中兜转着收硬币。
  “Abin al’ajabi(不可思议)!”他喊道,“不可思议!”
  集市的另一边传来一阵骚动。一辆高架装甲吉普车横穿集市,横行驶过几辆载着金属桶装井水的驴车。吉普车慢慢停了下来,钻出两个穿吸汗衫的男人。一个是外国人,个子很高,皮肤很白,不像是豪萨人。他有一只耳朵上罩着一个巴别机,像戴着一只满是利刺的白色海螺。那两个人都看向男孩。
  “关掉电池,”豪萨人说。那语气仿佛只要他一声令下,自然有人奉命行事。
  男孩的假父亲匆匆跑回电池,把它关掉。“这不会伤到他,”他嘀咕道,“你看到了。你看到,这并没有伤到他。
  “谁是他的家人?”豪萨人质问,“他的血亲?”
  假父亲耸耸肩,“Ban sani ba,Ban sani ba(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说他有一个兄弟,死了。但他自己没死。他是一个神奇的小孩。”
  外国人说:“Il est une aberration génétique① (他是变种人)。”他的巴别机把这句话翻译成了蹩脚的豪萨语。他走向男孩,取下电缆,“你什么都感觉不到?”
  男孩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确定。
  外国人握住他的双手,把它们翻过来,检查他的皮肤。“而且你没有麻风病,”他说,“你活这么久还没有留下一点儿严重烫伤,运气太好了。四肢健全。行走江湖很难没有伤痛啊。叫什么名字?”
  男孩耸了耸肩。“Yaro(孩子)。”他说。孩子。
  “你不单单是个孩子,”外国人说,“我认为你是火星马西里②,简称,火星。你的身体不会产生痛感。这让你与众不同,让你成为我们的备选人。”
  男孩努力想听懂巴别机里传出来的电子语音,可是他从来没听人说过这些话。他只听懂了一个词,然后用手做出宇宙飞船的样子。
  “火星。” 他说。
  外國人笑了, “对,对。但火星还有别的意思,火星是战神。”
  在火星去老医院之前,他找到了一家装着霓虹灯的餐馆,点了很多很多菜。那两个开店的黎巴嫩女人不得不叫儿子开着简易摩托,跑去屠夫家求他重新打开储肉柜。火星在厕所里开裂的水槽上洗手。在那家人忙着疯狂做饭的时候,他拿着一瓶Youki果汁③ 坐在了外面。他看着青柠色的全息3D店牌在黑暗中抖动着来回流旋,飞蛾转着圈扑向店牌的荧光。
  牛肉串先上,木签上蒸蒸冒着热气。火星把肉抹到盘子里,狼吞虎咽一口下肚,嚼都没嚼。他的手指和嘴完全感觉不到烫。猪肉更适合他,但这里不好找。还有比猪肉更好的一种肉,但是他只吃过一次,在野外。现在他还因为这件事做噩梦。
  羊肉后上,他点的半熟。时间就是生命。要是他吃得惯,就直接吃生肉了。火星一头埋到肉里,用油腻腻的手指把整块羊排掰开。几个年轻人走过,拿着老爷喇叭,放出震耳欲聋的音乐,一路大笑,好像磕了药似的。他们看向那些堆积如山的饭菜。不过,当他们看见火星双眼沉着,金属桌上的托盘边摆着一把炭黑色的纳米刀,还是不敢靠近。
  火星记得,在手术前,他还很小的时候,吃肉会让他觉得不舒服。现在他嗜肉成性,就像橡皮蛇以吃塑料为生一样。他可以一直吃,胃里吃得沉甸甸的,还可以继续再吃。那两个黎巴嫩女人一开始还觉得他吃肉的样子挺好玩儿,后来觉得恶心,再后来只能默默尽职,行尸走肉一般给他上菜送碟,眼睁睁看着他掰断骨头,把其中板结噎人的骨筋都囫囵咽下。   “Shukran④(谢谢)。”他说道。他终于可以让她们把盘子撤走了。
  “Afwan ⑤(不客气)。”她们异口同声地嘟囔。
  火星站起来时,他的胃开始搅动。不过他早已练就了让胃乖乖消化的本事。
  三年后,这个男孩仍然没有名字。他只有一个编码:十三。他面朝下躺在一个胶状手术台上。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所有的物理疗程和药物疗程都接近尾声了。医院里其他的孩子都已经过了生日;然后他就再没见过他们。他想,他们可能被送到其他地方去了,或者死了。
  男孩知道手术很危险。他知道,哪怕训练有素的军人也会觉得难以忍受 —— 这种痛可以让人发疯。但是他毫不担心。他的胃里全是米饭、大豆和油腻腻的洋葱,而且胶状手术台下还装着一个屏幕,播放着程序自动生成的动画片。这跟另一段恍若隔世的人生也没有多大区别,他模模糊糊地记得,他和哥哥被一起塞进一把椅子,眼前是一个图像跳动的屏幕。
  天花板垂下一个手术器械,仿佛一个巨大的金属蜘蛛悬在他的头顶。那个机器在他裸露的背上投下激光,标出精准的红色圆圈作为注射点。随着十多声轻微的弹破皮肉的声音,移液器和管子扎进男孩的皮肤,滑进他的身体。他只隐隐感到仿佛有虫子在皮肤上蠕动似的。
  手术器械连着一个玻璃罐,里面装着有机体。男孩看过这个玻璃罐,一大块肉粉色的糨糊在罐子里上下扭动。他们告诉他这是一种被细菌重新编码的癌细胞,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其实是人。对他来说,那完全不像一个人。
  器械发出了一个电子信号,将有机体通过透明管,注入男孩的组织间隙,再进入早先通过手术在他身体里做的人工囊腔。男孩没有趴在胶状手术台上大哭大喊,也没有咬穿自己的舌头。他完全感觉不到痛,只感觉像有一只奇怪的手钻进他的身体,手指四处搅动,让他觉得不舒服。
  过了几个小时,他看着动画片,眼睛渐渐失焦,有点儿昏昏欲睡。这时手术台上的凝胶流走了,管子缩了回去。他听到一阵脚步声。
  “求您耐心一点儿。”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说的是英语。男孩最近三年学过一点英语。“耐心一点儿,耐心一点儿。连接看起来很成功,但是我们必须再等等。”
  “我已经等了几十年了,”另一个声音说,男孩听出来了,那是很久以前把他从加尔米集市带走的那个外国人,“我必须知道。”
  突然,男孩与他面对面。外国人已挪到了手术台下。他的头发比男孩记忆中的样子多了几分花白,眼睛更加空洞。他手里拿着一把雪茄刀。
  “神奇小孩,”他说,“再次见到你真是太好了。请为我伸出你的拇指。”
  火星看得出来,他们为什么选了一个老医院楼区。这儿有三面高泥砖墙,四面是锋利的铁丝网,背面有一条古老的降落跑道。金属大门锈迹斑斑,装着锯齿钉。印在上面的字母早已褪色看不清了。查雅巴告诉他,许多年前,医院的手术翼楼着火,连带着烧了整栋楼,那以后医院就被遗弃不用了。
  火星爬上前墙,他觉得整个身体又肥又重。但是他知道,过一会儿他就会为自己吃得撑而感到高兴了。他爬到顶端停下来,喘了一口气,又回头看看这个老城区:仿佛一座泥砖砌成的迷宫,在雨季中弯曲蔓延,灰扑扑的橙色生物灯像一方方的马赛克照亮了这个城市。它几乎就像一个有机体,从地面上生长出来。周边的新建筑更有几何棱角,像是混凝土外壳包装下的钢精骨架。清真寺耸立在整个城市之上,他们画的白色月牙和下弦月一样,一路伸向夜空。
  最重要的是,高速公路清晰可见。火星面向前方凝视眼下漆黑的大院。医院一片废墟,到处是焚灰和碎石。往上看,是医务人员的住宿区,火灾没有殃及这个区域。他看到有个窗口亮着灯。那是他们关人的地方。
  差不多在他的正下方,守夜人正在火盆上煮茶。为了御寒,守夜人几乎用围巾把整个脸裹了起来,只留了一点儿缝隙露出眼睛,塞耳机线。他的枪放在对面的塑料编织椅上。他的板机横放在椅背上,播放着昨天的加纳 - 科特迪瓦足球比赛。
  火星从墙上跳下来,他落脚之处周围蓬起一点儿灰。守夜人蹦起来,正中纳米刀。
  火星用手肘内侧捂住那个人的嘴,掩住他的声音,然后把刀拉出来,再将他整个人转了一圈,把刀引向他的头骨底部。刀锋划开他的头骨和大脑灰质,就像切开黄油一样顺滑。守夜人全身抽搐,瘫了下来。火星拿起椅子上的板机,趁人脸还没因僵硬变得无法识别,把他的脸掀起来对准屏幕解了锁。
  除了屏幕顶上有一个闪烁的號码,这个人的联系人都是本地的。他是他们另外雇的人,不是查雅巴说的那六个人。火星看到那人手机的桌面视频,他的脸上没有裹围巾,很年轻,脸上还有痘印,他把一个小女孩抛向空中,然后接住了她。火星突然感到内疚。他把男人的尸体轻轻地放下。血从他身下流出来,把他的手指都染得鲜红,一直流进地面的沙子。
  火星把手机关成静音,装进口袋。医院的外延在他眼前若隐若现:有几面交叠的墙,还看得见半截扭曲的金属楼梯。凭着直觉,火星觉得他可以闻到烧火的味道。其实那不过是一阵风吹来城市里烧木柴的烟味。瓦砾中有响动,先是几只橡皮蛇小心翼翼地挪动,接着是什么东西硬着腿一跃。
  火星先觉得是鬣狗——他们说鬣狗最近又常常出没了——不过,那只是几只流浪狗。火星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想看看当中有没有他先前遇到的那只。之后,他向住宿区出发了。今夜,流浪狗有得吃了。
  三年后,男孩成了一名士兵,差不多长大成人了。他的识别标签上写着马西里 13。他用一条带子把它戴在手臂上。这是因为当他们给他皮下注射标签时,他的身体会把标签吐出来,几秒钟内身上的破孔就长合了。训练营里的人都叫他火星 ——他们有人开玩笑说他是搭乘小宇宙飞船从火星来的。
  这么说是有道理的。从剧烈训练一开始,火星就可以做常人无法做到的事情。他可以一次冲刺几分钟,同时有机体迅速吞噬掉他体内的乳酸并给他补充新的细胞。当有机体融入他的骨骼肌时,他嶙峋的骨架可以支撑他自己两倍的重量。   开始,其他人都怕他。后来,他们就恨他,因为他做什么事都轻而易举。他走过时,他们挥着拳头敲他的后脑勺。他们把一整桶蜇人的水蝎子倒进他的淋浴间。他不在乎这些。晚上,他吃饱喝足,爬上自己的行军床,在板机上看动画片。那个板机是经过标准化出厂设计的,一块黑色板砖,只有在每天固定的时间段才能用。
  做抗审讯训练时,灌进他肺里的水不过像精灵在身体里挠痒痒。趁他还没有淹死,他们把他从水缸里拔出来。不过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永远都不会被淹死。训练营里的其他人都如落汤鸡,呛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们先是如同他是神一般望着他,之后相互打量。
  那天晚上他们请他来一起喝酒。他大口吞下奥格格罗酒,直到他可以自欺欺人,好像他也可以体会到其他人的那种狂喜。他给他们表演他那个版本的刀法:他们把刀刺到手指之间,而他却是把刀尖直接刺进每一个指关节,他的刀快得叫人看不清,当他刺完一圈,他的指关节已经全部长好愈合了。
  人们大声嚎叫。那些仍然相信巫术的人说,这是巫术。
  “管他的,”其中一名约鲁巴人说,“他是我们的人。你是我们的人,对不对,火星?”因为他知道火星会说豪萨语,“Dan’uwanmu ne(你是我们的兄弟)?你是我们的兄弟?”
  火星以为他什么都不在乎,但现在,那个词,兄弟,让他哭成了一个孩子。其他人都看得坐立不安。非常尴尬。
  那个凌晨,火星被转移了。
  毫无疑问,那群西式建筑是几十年前修给欧洲外科医生的。他们就在最后一排房子里。周围的果园全是枯槁的死树。但窗外有光,隐隐的像是有库多若音乐,一辆卡车和两辆摩托车停在外面。火星甚至看到了一些衣服悬挂在洗衣线上,在夜风中,仿佛扇动着翅膀。
  他如鬼影一般,悄悄围着房子转了一圈。走近了,可以听到砰砰砰的音乐,声势浩大地把一轮一轮声波推向门廊,穿过封闭蚊虫的纱网门。低音炮把他手臂上的汗毛都震得立了起来。他透过窗户看到四个男人坐在厨房的桌子旁边。扑克牌滑落到一块灰扑扑的木头上。一根粗重的黑色电子烟放在桌子中央,烟管里冒着烟雾。
  火星猜测剩下的两个人应该和人质在一起。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偷来的板机,大拇指拨通那个闪烁的号码,他认为接电话的人肯定就是领头的,他要把头子留个活口好问话。桌子旁边的人,没有一个伸手摸口袋。火星没想到,他听见身后响起一個吹口哨的铃声。他这才发现自己失算。一把自动枪开了火,几乎把他劈成了两半。
  一阵扫射把他整个人掀了起来; 他猛地撞向房子一侧,人摔成了一团。 火星听见一阵嚷嚷,音乐被关掉了。他听见里面有人在大喊,啪啪啪地门响,声音从上面传来。
  “你!那他妈的是谁?你向谁开枪了?”
  “他在窗子那儿看里面,他——”
  “他是穆萨的人吗?”
  “穆萨就要来干掉我们了。我们外面那个人,他把他杀了。”
  火星一动不动地躺着。他可以感觉到有机体在运作。它把他的肉体编织在一起,从体内挤出金属弹片。他伸手去拿他的纳米刀。自动枪感应到他在动,发出了一个微弱的警报,但是他们的人挡在中间,自动枪不会射击。当枪的主人发现目标还活着时,已为时太晚。顷刻间,火星一刀从他的髋骨切到了胸骨。
  他在另外几个人之间周旋,从一个人的拳头下滑向另一个人,把他拉近,当作挡枪的盾牌。这次是小口径枪—— 一颗子弹射向他的肩膀,就只像轻轻一弹,他几乎没有注意到。他向前推进,快速刺杀三刀;他把奄奄一息的“盾牌”扔掉,纳米刀刺向枪手的胳膊。那把枪最后一次射出子弹,正中他的胸口。一瞬间,他全身抽搐。摇晃。
  他继续前行,不到一分钟就被尸体包围了。他们的血灌满了沙地,像海葵蠕动似的向外流淌。火星可以感觉到有机体在努力工作,将他的晚餐变成新的肉、新鲜的皮肤。最后一颗子弹旋转着退出他的心脏,无声地落在地上。
  六年后,火星成了一个传说中的怪物。他完成了一半虚拟训练和一半实地训练,有时跟着一个教官,但通常都是一个人。他们没有授予他任何军衔,因为他们把他塑造成了一个并不存在的传说。没有军衔,取而代之,他们给他分配工作。通常是杀人。他第一次杀人,那个人大喊大骂,求他饶命,最后大便失禁。火星以前看过人死,但把人杀死是不同的。他一个星期睡不着觉。
  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他是在缔造社会安定。他们说,谋杀一名犯罪分子以拯救一千名无辜者。他们说,没有人可以做他做的事 —— 在他之前,手术从来没有成功过,一次都没有 —— 所以必须由他来做这些事。但他并没有什么高远的目标。他们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因为他习惯服从命令。这种生活一点儿一点儿把他身体里的一些东西碾碎,这次好像永远也长不回来了。
  在一项任务中,他必须触发警报然后徒步逃离。追击者的子弹在他的背上打了一个洞,他活了下来,但一个星期后,他得知那颗子弹后来继续通过锡墙射进一个女人的头骨。那个女人低头擦地板,刚刚好就把头低到了那个高度。
  一项任务中,爆炸把他的一条腿劈断了。他看到他的刺杀目标逃脱了。他需要靠两条腿继续追杀。所以他吃掉了旁边的尸体。他眼睛里淌着泪水,肚子里起起伏伏,消化着尸体。
  一项任务中,他给一名将军的基因植入一个智能炸弹,但那个将军的儿子跑进了实验室。基因扫描器出了问题。火星没来得及终止实验,眼看着那个男孩的身体被炸开。
  其他的工作人员,那些不是神的人,他们有办法让自己忘记那些事。可是火星不同,他的身体消耗掉酒精和毒品的速度远远比他喝酒嗑药的速度快,他又对上床没有兴趣。他知道那个手术让他不育,但他本来就没有什么欲望,也许是出于同样的原因,他也没有朋友:其他人都太脆弱了。当他在他们身边,他所能看到的就是他们可能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丢命。
  在火星无法入睡的某些夜晚,他站在一面镜子前把自己的皮扒掉,好像他可以把自己的记忆也随着皮肤一起退干净。他发现有两种痛:一种是锋利的红色的痛,仿佛拧着一个人的脸,让他痛得尖叫;还有一种是平钝的黑色的痛,它像淋焦油一样裹住一个人的内心。他发现,他大半生都可以感受到第二种痛。   火星知道有一个办法可以逃离所有的痛苦。他自己就以这种方式终止了许多人生的痛苦。很久以前,他的哥哥丢下他一个人逃走了。所以,当他的教官把他派到北方,越过边境,他扔掉了他的跟踪器和识别标签,还有几乎所有其他的设备。清晨,他去了高速公路。
  火星打开纱门,纱网上的虫子摇了下来。他走进房子。混凝土地板上铺着红色的沙子。他能听到发电机的嗡嗡声。天花板上的荧光管很早就烧坏了; 室内由黄色的生物灯照明,生物灯被涂在天花板的角落里,由特定的射频激活发光。
  现在他离他的目标那么近,以至于他有一种兴奋与恐惧交织的感觉。自从他爬着离开高速路,在过去的三个星期里,他就一直拖着被碾碎的血肉四处躲藏。他花了好几天才长出两条腿,让新的神经末梢和脊椎重新连接。
  之后,他走进荒野,进入丛林。他在那儿徘徊了一个星期,有时住在村子里,有时给牧民充当强壮而不知疲惫的劳力,跟着他们一起游牧。有时他会思考上百种比自动卡车更能致死的方法,但有时他就只是待着,那也不坏。然后他听到了流言。
  火星跟着发电机的声音,沿着黑暗的走廊走过厨房。他仍然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但是自从他听说有农民在高速路上看到了奇怪的生物,那种可能就一直在他脑子里生长,膨胀,让他不能再想别的事情。
  嗡鸣声来自浴室。火星推开门。在生物灯微弱的光芒下,他看到陶瓷浴缸里蜷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头上罩着口袋。浴缸旁边的发电机连着一个工业钻头。钻头被调到了最慢档,不停地朝这个囚犯的肚子里钻。火星把它关了,手抓住钻头向后拖;随着仿佛吮吸的声音,钻头拔出来了。
  那个罩着口袋的头抽搐了一下,火星也抽搐了一下,他们的动作一模一样。火星把那个黑色布袋轻轻地拉起来,然后揭开。他惊呆了。他本以为对此早有准备,然而并非如此。望着火星的是一个孩子的脸,也是他自己的脸。
  “Sannu(你好)。”他说,因为他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可说。
  “Yauwa(好)。”浴缸里的那个男孩说道,因为很久没有说话,声音嘶哑,“Sannu(你好)。”
  当火星从高速公路上爬出来时,他完全没想过他另一半身体会怎样,他完全没顾忌过他的脊柱碎渣和掉进沟的烂腿。他从来不知道有机体多么渴望成为一个整体。它不得不以腐肉为食,或将一些不幸的秃鹰拉进胃里,慢慢地,慢慢地,造出一個新的他。
  但那并不是他,不完全是他——少他几分风骨。相反,那是一个小男孩,那个他曾经在坏掉的屏幕和玻璃窗里瞥见过的男孩。那个男孩曾经站在集市里的一块垫子上,瘦削的手臂上拖着电线。
  火星向前倾,解开男孩的手。他的手指微微颤抖。那个手术只成功过一次,但现在他知道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复制成功。如果让那些人知道了,肯定会再弄一百个像他一样的战士。一百多个战神。
  “Ina jin yunwa(我饿了),”他的另一个自己说,“Sosai(饿死了)。”
  火星点点头,看着那个男孩的肚子,紫色的疤痕组织渐渐长好——他当然饿了。那个钻头肯定已经钻了他好几天,而他们肯定没有给他吃的。他很憔悴。
  “我在另一个房间看到了辣肉干。来。吃。”
  火星帮男孩跨出浴缸。他们去了厨房,桌子上有一部板机嗡嗡作响。火星拿了起来。
  “准备好把他带走了吗?”外国男子的声音问道,“我们还有两分钟到。”
  火星听到后院有直升机的声音。他们是飞过来的。他看着这个男孩:在狼吞虎咽吃肉干的同时,男孩的骨头上长出了新的肌肉,层层包裹着骨架。
  “准备好了,”他说,然后挂了电话。他转向另一个自己,“又来了一波坏人。他们给我们带来了交通工具。不过,我们要偷走那些交通工具。那样我们就可以走得远远的,离他们远远的。“
  男孩认真地点头。“你是谁?”他问道,满口含肉。
  “你还记得自动卡车吗?”火星问道。
  男孩摇了摇头,“我的头坏掉了。我记得一些奇怪的事情。我想我认识你。你是谁?”
  很长一段时间,火星没有回答。他们互相看着对方,从男孩的脸上,火星看不到他常年习惯看到的表情:男孩的脸上没有恐惧或敬畏。只有一点儿悲伤,一点儿羞怯,一点儿希望。他想起的并非他自己,而是一个他已经几乎忘记的人。他还记得那个人的味道,还有他瘦瘦的胳膊搂着自己的肩膀,而他的脸是什么样子已经模糊不清了。
  他意识到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不会把他当成神或魔鬼的人。一个像他一样的人。但是火星可以让这个男孩不再过他走过的人生。
  “我的名字是火星,”他说,“和那个行星的名字一样。”他用手做出宇宙飞船飞向空中的样子。
  男孩的嘴抽了一下,差点儿笑了出来。他抬起他小一号的手学火星的样子,嘴里也发出火箭发射的声音。 “你好熟悉,”他说, “为什么?”
  火星感觉到了第三种疼痛,一种他说不清,也不想结束的痛。“Mu’yan’uwa ne(我们是兄弟)。”他说。
  男孩点点头,仿佛现在一切都有了意义,“我们是兄弟。”
  【责任编辑:艾 珂】

翻译手札:


  想来真是荒唐,我以前在翻译系教过书,带学生做过翻译练习,不过自己亲手翻译文学作品,这还是第一次。于是,笨拙如我,虽翻译一个小短篇,也连着熬了几个星期的夜,才敢拿出来上交。
  作为一个写作者,翻译一个“阿西莫夫奖”得主的作品,也是学习写作的过程。
  首先,是它的叙事结构。拉尔森把故事的时间线来回倒插了许多次,刚开始读的时候,觉得有点过于故弄玄虚,倒叙插叙把人看晕了才是好作品吗?翻译完了初稿,回过头来修改细节的时候,才发现,作者打乱时间顺序是有道理的。《无痛》的主角认识到两种痛,皮肉之痛与灵魂之痛,因而作者把故事里硬打硬的打斗场景和柔软的少年回忆来回穿插,让人一边读到主角给人带来的皮肉之痛,同时他自己可怜的少年经历与心灵之痛也如涓涓细流一样进入读者视线。最后两种痛汇合在末尾,第三种痛——手足情义,或许也是解救前两种痛的良药。   我本来不是一个喜欢打斗场景的人,每次看动作片都会在最关键的时候睡着。不过拉尔森写的打斗是真漂亮,一招一式,仿佛看《水浒》——燕青智扑擎天柱。有一个周末,为了多争取一点儿翻译的时间,我把一岁半的儿子交给先生。我在书房里,听见儿子在客厅叮叮咚咚不知是爬到了饭桌还是椅子上,又乒叮乓啷摔下来。哇哇叫了两声,还活着。可是,我手下的人物正挥刀霍霍,把人从髋骨切到胸骨。算了,随他去吧。接着两眼放光,往下翻译。我记得,当翻到最后一幕,主角说出“我们是兄弟”,我的眼泪几乎要掉下来了。打下句号,关上电脑,我觉得自己有一点儿发抖。一半是看到好作品激动,一半大概是我也体会到了那“第三种痛”吧。
  英文文学写作特别强调精简,如同海明威和雷蒙德·卡佛,能用一个词表达的绝对不能用两个词,副词常常是多余的,能用动词表达的,绝不能多加别的修饰。拉尔森的行文正是这种精简行文的典范,他喜欢用短句子,节奏明快刚劲。在描述细节的时候,拉森常常用一个动词就可以完成譬喻。比如他写手术过程中,主角感到仿佛虫子在身体里蠕动,只用了一个动词worming,就把这种意向表达得非常清楚。无奈,汉语中能直接用作譬喻的动词并不多,我不得不加上明喻修辞,才能把作者想要表达的意思说清楚。也怪自己技法笨拙,如此一来,文字就烦冗了许多。
  我最喜欢的还是拉尔森塑造的未来西非的背景。很多场景只是一笔带过,却看得出是经过一番考量的,比如吃塑料垃圾的橡皮蛇,再比如人们在未来世界或许觉得平板手机就像是一块板砖,都统一叫作板机了。在未来的西非,虽然科技发达,有许多新的基因实验产品,数码技术比現在先进很多,照明也不用电了,不过仍然可以看到第三世界复杂的景象。比如难以消化的塑料垃圾,集市里有普通蔬菜,还有二手的植入器官,传统运输动物骆驼和驴并存,骆驼身上同时盖着传统的毯子和太阳能电池。
  拉尔森还在文中不断插入豪萨语、阿拉伯语和一些别的语言。选词虽简单,英文读者可以很容易通过上下文猜到意思,不过读者却可以通过这些人物对话和见缝插针的豪萨词,感受到西非的语言文化氛围。不过,这也增加了翻译的难度。有一天,我的电脑上同时打开了豪萨语、阿拉伯语、法语和日语的词典,先把这些语言翻译成英文,再换成中文。豪萨语在非洲非常重要,但是网上可以找到的豪萨语翻译资源却很有限。在搜索的过程中,我竟然找到了一本加州大学出版的豪萨语入门教程。在这本教科书里,我终于找到了人物对话最可靠的英文翻译。同时,我也在这本语言入门教程里学会了豪萨语的基本问候礼节,还学到了豪萨语和汉语一样,也有不同的声调。
  科技发达如今,如同小说中外国人耳朵上的巴别翻译机,其实很多翻译已经可以大概靠人工智能,翻译到七八成准确并不算难事。不过,文学翻译却是另一回事。其中有太多文化、风格、人性的语言,机器人目前还无法翻译。强迫症如我,常常因为一两个字的选择,来回删改一个晚上。是像鲁迅所说的让读者体会“原汁原味”的直译,还是符合中文读者语言习惯的意译呢?那些“了”“的”是删掉还是留着呢?仿佛自己是贾岛和韩愈,“僧敲月下门”还是“僧推月下门”要推敲半天。怎奈五言绝句也就四十个字,一篇英文小说翻译出来一万个字左右。这是文学翻译的难处,也是它的魅力。(张眯眯)
  ①除特别标注外,此处及后文对话中的字母部分皆为豪萨语。
  ①原文用词是blockphone,所谓板砖手机,这应该是拟想未来世界对现在手机形式的命名,比如在未来世界,人们也许会使用手表电话、耳机电话,或者其他形式的电话,而非仅仅局限于一块板砖形态的手机。
  ② 这里是作者设想的未来世界的支付方式,法郎为2002年前法国货币,2002年1月1日欧元发行后,法郎逐步停止流通。
  ① 此处为法语。
  ②原文是Marsili, 英文火星Mars正好是这个词的前四个字母。而如果直接音译为马西里,中文读起来会不好理解。译者特地在“马西里”之前多加了一个“火星”,这样就说得通了。
  ③ Youki 是一个日本食品品牌,没有对应的汉字,日本名是ユウキ。
  ④ 阿拉伯语。
  ⑤ 阿拉伯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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