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从老家来,告诉我,他看到一条大蛇,有一丈多长。当时表弟正在整理老屋,找了好多人来帮忙。墙根底下有一堆木头,放了十多年,几乎都腐烂了,但一直没动。人们清理木头的时候,这条蛇钻了出来。三角脑袋的蛇通常被认为是有毒的,但在家乡,几乎没人认为会有毒蛇出现。围观的人想打死它,表弟制止了他们,用一根木棍把蛇挑了出去。表弟说,他13岁时,在院子里见到过这条蛇,那时蛇才一尺多长。十多年过去了,蛇出落成庞然大物。蛇平时躲在地角旮旯里,昼伏夜出。除非意外,一般很难见到,虽然人们知道,几乎家家都会有蛇——所谓家蛇是也。
　　在家乡,遇到蛇,一般有两种处置方式,一是打死;一是挑出去。有位老爷爷,院子里爬满了葡萄藤,每到夏天郁郁葱葱,遮天蔽日,这个世外桃源为小生灵们构筑了极佳的生活环境,螳螂、麻雀、蝉、蛇,应有尽有,你来我往。我经常见他手里拎一条蛇送到村后的河堤上去。河堤上长着没过膝盖的野草,蛇可以在那里生活得很好。但第二天它又爬回来了。而老爷爷也乐此不疲,看见它,就把它送出去,看不见,你在院子里愿意怎样就怎样。他从不恶声对它。
　　小孩子则没这么耐心,发现了蛇,第一反應就是打死它。三字经里说“性本善”,我有点怀疑。我的记忆中长存着这样的画面:一群孩子,围着一条蛇,兴奋地尖叫着,蹦跳着,把土块、木板等扔到它的身上。蛇惊慌失措,或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或突然昂起头,向我们吐信子。每当这时,一帮小孩就赶紧把头发揉得乱七八糟。据说,蛇吐信子是在数人的头发,它数完谁的头发,谁就会死掉。而最后,当然是蛇还没数完我们的头发,就先一命呜呼了。
　　成年以后,对蛇的敬畏或包容显然增强了。谁家孩子有了病,总是治不好,就会找当地“有法力”的老人看一下。这种情况,很难用迷信两个字一言蔽之,因为那些老人有时说得很准。比如,你什么时候打死过一条蛇,那条蛇是什么样子等。我表弟不敢打蛇,还有一层原因。大概2001年,姑姑家里老鼠横行,偷吃了很多粮食。姑姑就在粮仓旁下了些老鼠药。第二天,一条蛇横躺在门口。过了一周,表妹不小心被滚水烫了脖子,伤情严重。姑姑觉得这一定跟横死的蛇有关,一家人诚惶诚恐,对蛇更加尊崇了。这让人想到那些有法力的老人。即使是迷信,他们的“指示”和提醒,客观上对保护蛇类,还是起了作用的。他们以特殊的方式强化了人类的敬畏心。
　　有一段时间,报纸上说某小区经常有蛇出现,业主人心惶惶,消防人员数次到场“处理危机”。专家口若悬河地称,这证明环境改善了,我们应该为此高兴云云。后来“案件告破”。原来,那是饭店里准备宰杀的几条蛇,因为看护疏忽,蛇们集体越狱。谜底揭晓后,我有点哭笑不得。原本蛇是土地的产物,它只与菜地、树木、角落以及光阴有关。而现在,人与蛇,只剩食客与菜肴的关系,恐惧也成了单纯的恐惧,再无精神上的关联。人的蜕化,蛇的宿命,使他们终于渐行渐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