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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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瀛洲之畔有幻境,可令活人心想事成,死人转魂重生。其实人人都知道,这不过只是过眼云烟的幻象之景,并非真实。可还是有无数的人前赴后继,只为一圆心中执念。
  这一日,守在幻境之外的小童打了个哈欠,再睁开眼就见一穿着湖水蓝百褶撒花裙的女子往这边来。她浑身是血,目光满是哀伤。看似跌跌撞撞,实则脚下颇有章法,一看就知绝非凡人。
  “姑娘到幻境来有何所求?”
  女子垂眸看着掌心上的琉璃珠,眼角一弯,攒出了几分笑意:“我想要慕昭复生,再见他一面,这琉璃珠便是他的东西。”
  若想要人死而复生,须得拿那人生前之物。小童手中捧着那琉璃珠瞧了半晌,面露疑惑:“这东西真的是你口中说的慕昭……哎你还不能进去……”
  只见周遭浓浓白雾笼罩的幻境之上赫然现出一个巨大的洞,万千光华自其中绽开。女子纵身一跃,裙摆翩然飘起,仿若刚刚化形的蝴蝶,带着执念扑向那心中盛极的花。
  幻境开启需要巨大的法力,那女子居然就硬生生地闯进去了。小童哭丧着脸:“这可怎么办啊?”
  “我有办法可帮你。”
  不知何时,身边竟多出来个人。小童又惊又喜地看过去,眸子一顿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有人低低地道:“都忘了吧,忘了就不会觉得苦恼了。”
  一、
  我拖着疲累的身子抬头望望天,没有太阳也没有云彩,整个天空皆是昏黄的。就好似有人把黄沙一层层地糊在了上面,不留一丝缝隙。
  自从踏入幻境之后我便来到了这个名叫“潮城”的地方。因着不分日月,我并不知道我究竟来了多久。也许几个月,也许只有三五天。在城中游荡许久,却始终没有遇见慕昭。
  街上人声鼎沸,倒是和人界的集市差不多。只不过人界是凡人,而这里则都是鲛人。鲛人身鱼尾,待成年之后经过极其痛苦的过程尾巴才能化为双腿,是为鲛人。
  “姐姐,要不要买一颗珠子?”
  我的衣摆被人一拽,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女孩手捧着一把珠子到我的眼前。我不想拂了她的好意挤出个笑容:“那好,我就买一个。”
  视线扫过那些珠子,我浑身一僵,伸手拿出一颗。淡蓝色的珠子,中间几丝红色缠绕,像极了生生世世缠绵的情丝。这颗和曾经慕昭送我的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那琉璃珠被我留在了幻境之外的小童那里。
  “赠尔情丝绕,做吾掌上珠。”耳畔那低沉的声音第无数次响起,我把珠子握在手里,“小妹妹,这颗珠子我要了,不知道要花什么来买?”
  “嘻嘻,姐姐要是想要,就拿命来换吧!”
  我怔住,就见刚才还是娇俏可爱的小女孩瞬间变成了狰狞着面孔的鲛,张着血盆大口向我嘶吼着。她虽是鲛的身子,可行动却是飞快。街道两边刚才还在叫卖着的商贩皆是化成鲛的模样,齐齐向我追来。
  若是以往我定然不会把他们放在心上,可我入幻境消耗了太多的灵力,如今与他们硬碰硬只有死路一条。我连慕昭的面都未见到,若是这么便死了我怎会甘心。
  我拼了命地往前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进了一座院子里。身后的鲛突地停下了追赶的步伐,纷纷化回人形跪了一地。
  我正不明所以之际,低沉悦耳的声音自我身后响起:“这位姑娘到这里可是有何要事?”
  我心跳一滞,只觉得脚下软绵绵的像是踩在九天之上的云絮之上。我转过身的刹那,泪水夺眶而出。
  坐在轮椅上的人一身素白,眼角眉梢都是暖意。他嘴角微微扬起,和我记忆中的分毫不差。依旧是那年楚国皇宫之中,与我相逢一笑的模样。
  慕昭,我终于找到你了。
  “姑娘怎么哭了?”见我不言语,他侧首看向跪在外面的人:“小凌你来说。”
  卖珠子的小姑娘满目愤恨地瞪着我:“城主,这个人是从潮城外面来的,在城中晃悠了一个月了,定是心怀不轨想要害我们的坏人!”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着。
  慕昭没问我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他依旧笑着对我道:“路经潮城的人都会先来城主府通报一声,姑娘没按惯例行事,难怪他们会误会。想来你是迷路了,我这就派人送姑娘出城。”
  “不,我不是路过,我是想留在……留在潮城。”
  身后鲛人又是异口同声地反对,慕昭远远看着我,笑意淡了几分:“潮城是鲛人之城,姑娘若是真的想留下唯有到化形池化成鲛人方可。只不过这变族化形绝非易事,姑娘会受尽苦头,九死一生。”
  “我愿意。”
  我本想只要能再见慕昭一面我就能心满意足地离开这里,可是如今我不满足仅仅如此,我还想留在他的身边。
  莫说是九死一生,就算全无活路,我也甘愿。
  二、
  化形池说是个池子,不如说是一片碧蓝的湖。水色清澈,一丝波澜也没有,宁静得慑人。慕昭停下轮椅,问我道:“姑娘可是在潮城有什么惦记的人,才想要费尽心力地留下?”
  是啊,我惦记的人便是你啊!
  我心头有个声音在叫嚣着,然而对上慕昭那和看陌生人无异的神色我生生忍住了,抿了抿干裂的唇笑了笑:“我原先待的地方没有什么可值得我留恋的,来潮城既是天意,亦是我心之所想。”
  我投身化形池刚刚触上湖水的瞬间,好似万千把刀剑齐齐砍上我的身子。身上每一处关节都被打碎再接上,每一寸血肉都被切开再缝合,日日夜夜,浑浑噩噩。我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那些被小心封好的记忆就和水中的泡泡一样,咕噜咕噜往外涌。
  我叫茵茵,乃是六界开外灵虚谷中幻化而成的妖灵。灵虚谷避世而存,我一个人在谷中待得久了颇觉无趣,便出谷来到人间。我不通凡人常情用了法术被人当成妖怪,有传言说我必将为祸世间,一时间无数的人想要来降我。我轻而易举地赶走一拨又一拨的人之后,依旧在人间过得恣意。直到那一日,我坐在皇宫御花园的琼花树上悠闲地晒着太阳,慕昭作为大将军领了皇命来拿我。   他穿着银色盔甲,虽说是将军可周身却没有一丝血腥杀伐之气,倒是笑容明净得像个书生。我眼珠一转坐直身子,笑声似银铃一般散在风里:“我们灵虚谷的规矩,若是你给我取个好听的名字,以后我就跟着你了。”我说着指着盘旋在低空中的凤凰,“就像铃铛一直跟着我一样。”
  慕昭把佩剑收回鞘中,倒是真的在想,半晌方道:“绿草如茵,就叫茵茵吧。”
  其实这话我问过无数人,可只有慕昭一人回答了我。我眉开眼笑地轻巧跳下树,以灵力把我们两人的名字刻在了树后。
  灵虚谷中的传统,为妖灵取名者可得其相助。我就此跟在了慕昭身边,陪着他征战沙场,平息叛乱。朝夕相对之间,我渐渐对他生了情愫。可是人妖殊途便注定了我们之间不会有好结果,我待在慕昭身边太久他的阳气会被我吸尽。我眼睁睁看着他一日憔悴一日,终是狠下心离开他。可谁知慕昭却来寻我,在途中中了埋伏被叛乱余孽乱箭射杀。
  黄昏日落,星子破空而出。我葬了慕昭,冲到雁城把叛军杀了个一干二净之后,带着一身的血和千疮百孔的心去了瀛洲。我知道幻境中都是假的,可我只想再看慕昭一眼。然后再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还在。
  记忆的最后,慕昭把琉璃珠亲手系在我的脖颈上,长眸中是化不开的情深似海:“茵茵,能遇上你,是我之幸。”
  湖水自口鼻漫进来,胸腔内一阵剧烈翻腾。我无意识地弯起嘴角,往湖水更深处坠去。
  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化成了鲛人。慕昭递过一碗汤药:“你如今灵力太弱,喝了这药能让你恢复得快一些。”
  我下眼底的汹涌,把药一饮而尽。
  “你既然为鲛人,便是潮城的人。你一个人无依无靠,我身为城主不会弃你于不顾。你的灵力高强胜过我府上众人,就留下来帮我编织梦境如何?”
  我听人说过,潮城历代城主皆擅编织梦境之术。他们所有的灵力凝结,在成年的时候心口结出一颗鲛珠。因鲛珠耗费太多,自身便再没有多余灵力去熬过鱼尾化成双腿时的折磨。是以历代城主都是双腿残疾,且身子孱弱。鲛珠造梦给需要之人换取潮城鲛人生存下来的必需品,这是城主的使命和责任。
  编织梦境很是耗费灵力,慕昭一人也是勉力维持。我原本还在想要怎么样才能留在他身边,没想到慕昭早已有了计较:“多谢城主肯收留我。”
  慕昭微笑着又问:“在下慕昭,还不知道姑娘的芳名。”
  锦被下的手紧紧攥成拳,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几分涩然:“我叫茵茵,绿草如茵的茵。”
  三、
  我留在城主府中,学会了这里计算日子的方法。潮城中有一种花名唤芳颜,开花为昼,花落为夜,如此便是一天。我也学着吃这里的东西,虽然难以下咽,但慕昭喜欢,我便愿意陪着他一起。
  刚开始有人登门来找慕昭编织梦境的时候,我会站在一旁看着。后来我便帮着慕昭记录求梦者的生辰八字和其想要的梦境内容,就像现在一样。
  院子里栽了一院子叫“嘉卉”的树,叶子泛着淡淡的青色,独有一股清香。枝叶最茂密的树下支着张长案,坐在慕昭对面的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他激动地抓着慕昭的手不住地重复着:“求求城主,让我能再见我娘子一面。”
  他叫王筌,是灵渠城有名气的世家公子。他与发妻范氏成婚多年后又娶了几房小妾。妻妾争宠之时,王筌偏帮了妾室,范氏心如死灰上吊自尽。失了发妻之后王筌幡然醒悟。今日前来,为的就是得一梦境,与范氏一吐心中愧疚与相思。
  我暗地嗤笑一声,人去才知情深,又有何用?
  慕昭应了下来,说今夜范氏便可入梦。男子大喜过望,连连道谢方才离开。
  我记录好册子递给慕昭,他翻了几下便放在了一旁,伸手按了按额角。
  慕昭身子不好,应对王筌之后脸色越发苍白。我绕到他身后,几乎是习惯性地抬手揉着他发疼的太阳穴。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我紧张得掌心出了汗:“我只是看你头疼,不是有意要冒犯的,我……”
  “没关系。”慕昭轻笑着拍了拍我僵住的手,“你为我按按果真舒服多了,再往旁边一些,对,就是这……”他抓着我的手往右挪了挪,双手相触之间,我呼吸有些困难,嘴角却不自觉地往上扬。
  眼角余光瞥见那册子,我不免心念一动:“城主光是编造梦境已是耗费心力,左不过就是记录的事情,以后这接待外人的事情就让我来吧!”
  慕昭轻轻“嗯”了一声:“也好,那便麻烦你了。”
  身后的树香味渐渐渗透,我指尖沿着慕昭的额头而动,寸寸生温,虽无太阳竟也让我的周身生出了几分暖意。
  红色的芳颜花刚刚凋谢,我推着慕昭的轮椅到了桌案之后。他腰身挺直,双手合十念了个诀,空荡荡的桌案上出现了一沓泛着银光的宣纸。
  我翻开记着的册子,一字不漏地读道:“灵渠城王筌,梦境要求设在他与其妻子范氏初见的箜篌山上……”
  在今日来访的求梦者的要求从我口中一一道出的同时,慕昭左胸口处鲛珠大放华光,他提着笔在宣纸之上勾画着。画好后慕昭轻轻输了一口灵气,画中的死物顿时鲜活起来,和我方才所描述的梦境分毫不差。
  梦境画完,慕昭右手一挥。凌空出现几只巴掌大的青色鸟儿,我把写着求梦者生辰八字和住址的布条绑在鸟儿的腿上。鸟儿叼起宣纸,霎时便在视野中消失不见。
  求梦者会得偿所愿,就和那王筌一样。说到底,梦境和我所在的幻境无异,只不过前者只有一夜,而后者,只要我不离开,就会一直在。
  慕昭耗费大量灵力,脸色苍白如纸。我照旧帮他按头的时候暗自输了些自己的灵力过去,慕昭蹙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许是累极了他竟就这么歪在圈椅中沉沉睡去。我轻叹了口气偏头看向窗外,房檐上蹲着一只青色鸟儿,嘴间正叼着一张宣纸,尖声叫了两声。
  四、
  若是在幻境之外,现在应该是暮色低垂时分,清寒的银辉会顺着窗柩罩下来,倾泻一地。然而这是在幻境中,除了漫天的昏黄之外,再不见其他。
  慕昭睡得香甜,我倚在床边,指尖沿着他的眉眼游走。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从前总笑那些凡人,却没想到如今我自己也是如此。我来幻境是想见慕昭最后一面,可见到他之后我忍不住想留在他身边……到了如今,我又想和他在这幻境中长相厮守。   在这里我不用担心人妖殊途,不用担心我会害了他。
  慕昭不记得从前,总是神色淡淡让我不敢太过亲近。我想多和他相处,便趁着今日读册子的时候加了一个梦境,我为慕昭编造的梦境。
  慕昭眉头一皱,我念了个决,化身走进了他的梦境之中。只是闭眼的功夫,眼前便换了副光景。
  举目四望,幽谷深深,百木青翠,泉水叮咚作响。周遭花红柳绿,这便是我从前所在的灵虚谷。有人坐在树下,任风扬起他三千墨发。我眉眼一热,那人看了过来。
  面若三月桃李色,笑似人间四月天。刹那间,扶桑树上万千花苞齐齐绽放。成片妖娆的红色,不打招呼一般悄然开在我的心间。
  慕昭收起笑意,有些不可置信道:“茵茵?”
  我明白他的疑惑,有鲛珠之人天生无梦,更不会为自己编造虚妄梦境。他如今出现在这儿,怎会不觉得奇怪?
  可一旦他知道这是他的梦境,便会知道一切是我做的手脚。我咬了咬唇,在慕昭诧异的目光中缓缓抬起手,然后“啪”地甩了自己一巴掌,接着大笑出声:“哈哈哈,一点儿也不疼。我就是想试试看你是不是真的有编造梦境的本事便在册子上写了我想要的梦境,结果我就真的梦见了灵虚谷。只不过……你为什么会在?”
  慕昭不可置信地看着亦是喃喃:“我为什么会到你的梦境里?”
  我几步走近,含羞带俏地冲着他眨眨眼,霎时慕昭眼中的不可置信又加重了几分。
  “既然是做梦,若是再遮遮掩掩当真是辜负了。慕昭,你可知有一句话吗?”
  我缓缓俯下身,在他身畔吐气如兰。瞧着慕昭白皙的耳尖变得绯红,瞧着他眼神一滞后慌忙侧开头的小动作……
  “不,不知。”
  我绕到他跟前,以他的明眸为镜,我看见自己笑得像是凡间的登徒子,莹莹发着光的指尖挑起慕昭的下巴,道:“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我在慕昭近乎傻掉的表情中扑了上去,笨拙地啃着他的唇瓣。枝叶飒飒作响,风中传来馥郁的扶桑花香。
  芳颜花开,又是新的一天。
  我早早地去见慕昭,他已经醒了,正坐在窗柩前看外面子的嘉卉。听见了我的脚步声,他转头看来,眼神触及我的瞬间立马移开。
  我单刀直入问道:“城主,如果册子上求梦者的要求和实际的梦境不相符,会是什么缘由?”
  慕昭后背一僵,声音倒是依旧淡定自若:“许是我编造梦境的时候灵力不足出了些许差错。”
  我幽幽叹了口气:“真可惜……本来以为你到我的梦境中来,我亲的是真的你的……”
  慕昭倏地转过头,黑眸闪了闪,那模样和神色,一如往昔。我突然没了继续徐徐图之的心情,几步走过去把他望在眼里:“城主,我喜欢你,我想亲的是真实的你。”我靠近他的脸,他一时愣了并未闪躲。我笑了,轻轻亲上他的嘴角。
  我太过心急而忘了一件事。我本就是在幻境之中,虚虚实实皆是假,哪里还会有所谓的真?
  五、
  慕昭以为自己昏睡过后无意间闯进了我的梦境,并没有怀疑。而经过那一场梦境后,我察觉到慕昭对我的态度有所改变了。
  一晃我来潮城已有三个月,嘉卉树叶凋零后,结了满树的青果。慕昭用青果酿了壶酒,邀我与他在树下对饮。
  “茵茵,我怎么总觉得像在哪里见过你一般?”慕昭迷茫着双眼,苍白的脸上被酒意蒸得总算是有了血色。
  我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呵呵笑着:“大概是在梦中吧!就像是你也入了我的梦一样。”
  慕昭半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敛住眸中情绪:“茵茵,我知道你心意。可我身怀鲛珠,注定活不长久,和你在一起也是拖累你。”
  我脑中霎时一片空白,手中酒杯脱手而碎:“我不在乎,只要能和你在一处,就算是只有一日我也甘愿。”
  当我们纠缠在一起的瞬间,不知是谁的一声轻叹漫上了心尖。
  时光仿佛回到了过去,我与慕昭日夜相对,携手去摘嘉卉掉落下的果子,静静等着芳颜开花的瞬间。虽然没了从前的那些波澜壮阔,但这样细雨般的平静生活却是如今我想要的。
  五日后是潮城的祭祀大典,慕昭作为城主自然是忙碌异常,现下正和潮城众人商议事情。因着那些人对我有敌意,我便留在了府中。
  虽说幻境的天没什么变化,可我就是觉得今日天气格外阴沉,我胸口闷得发慌,走到院子里想要透透气。就在这时,我遇见了一个女子。她和之前的王筌等人一样,是来找慕昭求梦境的。只不过她求的梦境,却是格外耳熟。
  “我想找慕城主为我编造一个梦境,楚国御花园的琼花树下,我想再见那一身白色盔甲的慕将军一面……”
  我执着的笔一顿,墨汁甩了一地。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慕昭的情景吗?她怎么会知道?
  我压下心头震惊,面上若无其事地问:“姑娘姓甚名谁,又家住何方?”
  “我叫铃铛,是灵虚谷中化形的凤凰鸟。我来到这里是来找慕将军的,可至今未能找到。我听说慕城主擅编造梦境之术,特来此求一梦让我能见到慕将军,铃铛便死也无憾了。”
  咕噜噜的轮子声渐渐逼近,慕昭看着我:“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他微微侧着头,满眸的关心与担忧。这样的男子可以让我倾心一世,也必定能让铃铛念念不忘,只待修成人形之后踏入瀛洲幻境来寻。我在化为鲛人之后面容已经大改,她没认出我这个主人也是正常。
  我在铃铛走之后撕碎了册子上记录着她的那一页。即使是在幻境中,我也不想慕昭的身边还会有旁人。
  我扯出一个笑容,推着慕昭往屋中去:“我学着也酿了一壶青果酒,你尝尝看可还能入口?”
  六、
  这一晚我睡得极不安稳,一会儿梦见慕昭受乱箭穿心而死,一会儿梦见他看我的那个陌生的眼神……最后画面定格,是泪眼婆娑的铃铛:“在大楚的时候你已经同他在一起了,在幻境中你把他让给我好不好……”
  我浑身冷汗地惊醒,窗前的芳颜花已经开得极盛,床榻上没了慕昭的影子。我心头涌上一阵不安,翻身下床推门而出。拐过角门就见那一双身影,我浑身冰冷如坠冰窖。   铃铛终是知道了这里的慕城主就是她心心念念的慕将军,而慕昭也知道了我没有把铃铛来的消息转告他。
  慕昭侧首看着我,天生带笑的脸变得无比阴沉。再回头他低声说了句什么,铃铛眉眼弯了弯步子欢快地走远。
  慕昭静静看了我半晌后转身回了屋中。我跟着他到了门口,门砰地关上把我挡在外面,与他分隔在两个世界。
  我知道慕昭生气了,他好心好意地留我在潮城,我却因为一己私心一而再再而三地改册子上的内容,给他添了麻烦。
  我站在门外,双腿站得僵硬屋内才总算是有了动静。慕昭换上一身玄色的锦袍,墨发用羽冠束起,他像是没想到我还会留在这儿,身形一顿之后面色铁青地呵斥道:“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我不想看见你!”
  我心口一刺,忙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我……”
  “我不想听你狡辩,错就是错,再是辩解也是无用。你若是还想留在这里,就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若是不然,便立刻离开潮城。”
  “我这就走,你不要生气,你不要赶我离开。”我慌不择路地转身就走,生怕慢了一刻他便会反悔。
  回到房中,我直着身子望着慕昭卧房的方向。明明什么也看不到,可我就是舍不得错开一眼。
  “你个坏人快出来!”房门被人敲得砰砰响,我开门的瞬间小凌冲上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你个坏人,就知道你会害了潮城,害了城主!”
  我迅速抓住重点:“城主?慕昭他怎么了?”
  “城主他去了化形池,他身子本就不好,这一去,怎么还有命回来?”
  小凌说,当历代城主编造梦境出了差错之后,鲛珠反噬城主的心头血,其灵力便会一点点被封存,再也无法编造梦境。而化形池的作用一是使外族得以化成鲛人,二便是修补鲛珠。因我这两次的所为影响了慕昭编造梦境,使得鲛珠几欲寂灭,慕昭只得投身化形池中才能保住整个潮城。
  如果慕昭真的进了化形池,那他的下场……
  我心尖一颤腾空而起,流火一般风驰电掣地冲到化形池。一向无波无澜的水面上荡起涟漪,一圈一圈回绕着,一层层地变浅变淡。
  我捏得拳头骨节泛白,在最后一丝旋涡卷起的刹那入了化形池。
  大量的湖水往我身体深处涌去,浑身疼得像要炸开。自水底游上来一群发着光的小鱼,疯狂地啃食着我的双腿。仔细一瞧,它们小小的脑袋上顶着的是一张张面目狰狞的人脸。
  惊恐害怕的情绪自疼痛难忍的双腿蹿至心口,湖底素白的衣袂一角飞扬着。我想喊他的名字,可是刚一开口,湖水就猛地灌了进来……
  慕昭……
  七、
  化形池外支着高大的木架子,此刻的我双臂被锁链紧紧捆着,下身悬空被挂在木架上。我浑身一丝灵力也没有,下身疼得麻木,双腿不知何时变成了鱼尾。
  在我的面前,整个潮城的鲛人皆在。一声似是击鼓的声音响起,鲛人让出一条路,有人推着慕昭徐徐走过来。慕昭毫发无损,他身后的铃铛面露得意笑容。我闭上了眼,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
  原来所谓的祭祀大典,用的祭品便是我。慕昭自然没有入化形池,而是联合他们一群人设下了这个局。化形池与鲛珠息息相关,它的另一个作用不是修复鲛珠,而是吞噬掉鲛人的灵力。化形池内的灵力若是繁盛,便可生生世世无虑地供鲛珠编造梦境。
  我是灵力极盛的妖灵,而这一点,才是慕昭留我在潮城的原因。他一早看出了我对他的心思,便布下了局引我上钩。可笑的是直到现在,我还分不清这一切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城主,既然夺了她的灵力,如今留着她也无用。未免留下祸患,不如杀了她一了百了。”
  铃铛转着圆圆的眼睛盯着我,眸中的嫉恨藏也藏不住。我知道她并不是真正的铃铛,只是受命于慕昭的鲛人罢了。
  我手腕勒得生疼,想也知道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我看着慕昭的侧脸,那些所谓的执念仿佛一瞬间便消散了。
  原来再深的爱恋也会被无情的现实碾碎,如果万里之外有慕昭在,那我风雨兼程亦不悔。可是现在,无论我再坚持,再无畏,都不会有曾为我奋不顾身的慕昭在远处等我了。
  我痴痴笑了,恍惚中听见慕昭说:“她的灵力太过凶悍,若是化形池出了什么异样还需她来镇压,就先留她一命。”
  慕昭的屋中有一个巨大的琉璃箱子,我被关在里面,像是人界被富贵人家豢养的金鱼一般供人赏玩。
  我动了动尾巴,浑身一丝气力也没有。慕昭就坐在我的眼前,伸手覆在琉璃箱子上,眸色深沉看不见底。
  “茵茵,以后你就留在这里。只要我在,就没人会伤害你。我得了你的灵力不会像历代城主那般早早枉死,我们终于可以永永远远地在一起了。”
  慕昭爱上我了,我该高兴的,这是我一直想要的。可是我早就没了这些执念,如今看着慕昭我心中更多的是惧怕,而非眷恋。
  琉璃箱子里没有芳颜花,不知道如今是何光景。我每日见得到的只有慕昭一人,我亲眼见他眼中的迷醉欢喜一日胜过一日。他对我的温柔加重一分,我心中的寒冰便加厚一层。
  这一日,我终于见到除了慕昭之外的其他人。铃铛杏眸通红,咬牙切齿地道:“你究竟给慕昭下了什么迷药!明明只是把你骗进来,可如今他却不肯杀你。我为慕昭做了这么多,可他的眼里心里却只有你一个!”铃铛说着自怀中掏出鞭子啪地甩过来,琉璃箱子炸开,我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铃铛怒气勃发地抽打我,直打到我皮开肉绽才算完。
  我瘫在地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这时一颗珠子滚到了我的眼前,红色的双丝缠绕,极其刺眼。
  “明明只是把你骗进来……”我低声重复着铃铛的话,脑中突地白光乍现。我伸手抓住珠子,催动内丹之火烧毁元神。
  妖灵元神寂灭之前,可实现最后愿望:“我想离开幻境。”
  “茵茵!”
  我的身子一点点变得透明,就听见门外慕昭的一声怒吼。他从轮椅上跌下来,拼了命地往这边爬,可指尖触到的却只是虚无。
  尾声
  幻境之上,依旧是白雾缭绕。我自幻境出来元神并未寂灭,双腿也变了回来。幻境满足人心之所想留住人长长久久在其中,吞噬其肉身法力得以长存。但是一旦脱身而出,所有的一切便都会恢复原状。
  我从幻境带出来的除了一颗已经死去的心之外,便是手中这颗琉璃珠了。是它带我进了幻境,我想起了这件事,才又用它最终得以走了出来。
  我驾云去了雁城,曾经埋葬慕昭的坟头如今却是一片从未被人挖过的平地。而所有的人都说没听说过慕昭此人,就像是慕昭这个人从未出现过一样。
  是夜,我潜入皇宫御花园。琼花树后,我用灵力一笔一画刻上去的名字也不见了。我淡淡笑开,原来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幻境中有城名唤潮城,城中皆是鲛人。全城的人靠着化形池吸收外界妖物的灵力编造梦境而活。为了吸取灵力,城主慕昭把目标锁定在了刚刚出灵虚谷的妖灵茵茵身上。
  鲛人在人界无法行走,慕昭便为茵茵编造梦境。他以将军的身份来到茵茵身边,和茵茵相知相许。最后他假死在茵茵面前,茵茵如他所愿拿着他赠她的琉璃珠踏入幻境。梦境就此戛然而止,可幻境却是刚刚开始。
  慕昭随着茵茵回到潮城,装成从不认识茵茵的模样。茵茵得偿所愿见到了他,他也达成夙愿得到了茵茵所有的灵力。他应该杀了她,不然一旦有一天茵茵逃脱幻境,这一切的精心设计就都成了一场空。
  茵茵深陷于情网中无法自拔,殊不知慕昭早已先她一步沦陷。幻境能满足人心,可是到头来,他们却都没得到真正想要的。
  清风吹过,我抬头看着蓝天白云,内心一派安宁。我回到了灵虚谷中,自此再也没出去。直到几百年后的一日,真的化成人形的铃铛带来了慕昭的消息——因我离开幻境导致化形池灵力瞬间变弱,鲛珠反噬伤了慕昭的内里。他撑了几百年终是撑不住了,如今正在幻境之外,想要见我最后一面。
  我把琉璃珠递给铃铛,让她还给慕昭,顺便带去我的话:“扶桑花开,梦境初见。和风细暖,与君长诀。”
其他文献
我在嘉峪关已经守了六天,三天前城内断了粮草,日子一日比一日难熬。那夜红色的闪电劈过灰青色的夜空,乌云翻滚,星子不过两三颗,藏到云层深处,然后是一夜的瓢泼大雨。  我还守在那里。  城下匈奴的士兵虎视眈眈,城中的将士饥肠辘辘。我不知道这场战役还有多久,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我不知道我是否还能见到阿权一面。  此时此刻,我在边关,他在都城。中间有三日的行程,十数条河流,数十座山脉,还有一路风雨兼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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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时听说书先生唾沫四溅说那些武功盖世的大侠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彼时还是个地痞无赖的我,却也想要在那个姑娘心底成为这样的侠客。  【一】  那是金陵城中最恰好不过的一个春日,一声恶马长嘶惊了我好事,我在绿阑楼上腰带未系衣衫半敞跑出来怒骂了几句,坐于马背的那名公子仰头看向我。  那人一袭缁衣足蹬长靴,头上戴着华贵的錾金琉纹冠,明眸流盼与春日相映生辉,我大惊推开扶栏。这哪里是个公子,分明是与我素有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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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松下一口气来,赶忙跑到牢房边上,很认真地把锁锁上。我想应该没有人会再来了,却听到外面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我觉得头有些疼,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然而片刻后,整个走廊忽然布满了士兵,有个人拿着钥匙打开了我的房门,我心叫不好,正想说些什么,对方就一把抓住我的头发,用链子锁刺进我的琵琶骨。  我大声嚎叫出声,她抓紧了链子,我疼得只能跟着她快步走出去。走出去后,这些人将我按到一个架子上高挂了起来。一个穿着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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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刚过仲秋,晋阳城便凉了下来。冷风瑟瑟,玉露泠泠。秋雨一连缠绵了几日,厚重的阴云压在皇城上空,潮湿而阴霾。  少年走在幽深的街道上,两侧的梧桐树叶落了一地,而后被雨水打湿,泥泞了一路。  他衣衫褴褛,巴掌大的小脸上尽是泥污,仔细瞧来,那消瘦的胳膊上竟蜿蜒着一条丑陋的伤疤。  他和母亲一路逃命至此,三日前,他们遇到仇家,为了救他,他的母亲坠落悬崖,而他亦被歹人所伤。  他不识路,一连走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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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越国攻破周国都城是在秋日。  周国偏南,比起早已是寒风凛冽的越国自然是和暖不少。但这样和暖的温度,只让人觉得昏昏欲睡,提不起半分精神。  论功行赏的宴席上一片歌舞升平,宁衣雪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已是微醺。  席间有面色苍白的罪奴跪行上前为她添酒,行动间带起脚镣叮当,令人烦躁。这估摸着也是之前的大周贵族一类,也不知这样安排的人,究竟存得什么心。  这样一想,他抬眼望去,殿中居然还不少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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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张德顺端着牌子恭顺地低着头走进来的时候,隆德帝正在认真低头批折子。张德顺就这么站着腿都快僵了的时候终于见隆德帝放下了手里的朱笔。  “皇上,请翻牌子。”张德顺急忙把头压得更低了,上前把盘子托到了皇帝的面前。  皇帝只淡淡扫了一眼盘子里的翡翠牌子,却也没有翻,又拿起一本折子随手翻着:“怎么没看到夏昭仪的牌子?”  张德顺浑身一凛,忙低着头道:“夏昭仪她……”  张德顺还清楚地记得今晨皇帝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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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娇靥待君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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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载玉总是梦到很多年前的一个春日,她心上的少年跌跌撞撞地跟在拐她的马车后面,他扒着马车满脚是血地求他们放过她,那一刻卑微到了极点,却让她生生惦念了一辈子。  一  那日京城内酒旗高悬,九荒坐在堆满干草的牛车上,晃悠着腿,双手慢慢地摩挲着破旧口袋里的几枚铜板,他幼时家乡爆发时疫,他的父母和妹妹都死于疫病,唯独他命硬,跟随着流民一路迢迢来到京城。  正是天寒地冻的时节,远处有人头攒动,是陆家在施粥,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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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放早春枝,与梅战风雪。  岂徒丹砂红,千古英雄血。  ——清·段琦《山茶花》  【一】  “獬主,淮安将军这些年在外贪污受贿,在朝结党营私屡屡与朕作对,且已有密探前来回说,此人在江东老家蓄粮屯兵,恐会对朕不利……”  獬一边懒洋洋地用爪子梳理着身上乌黑似墨的毛发,一边漫不经心道:“所以呢?”  它生来便能听见他人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懂人言知人性,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忠奸善恶。  然而它还未来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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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景帝始终未能宣她入殿,姜妤跪得有些久了,眼前阵阵发黑,连意识也跟着渐渐模糊起来,恍惚间她又看见他撑伞走来的模样,他仍旧穿着那件鹤羽大氅,玉冠束发,眉目微蹙,像是在心疼她,可更多的是微微责备……  再靠近些,兴许她就能听见他那无可奈何的语气,他必定会说那番话:娘娘入宫前答应过臣,会好生保重自己,可为何又让自己变成这般模样?  一双黑色皂靴闯入视线中,姜妤慢慢抬起头,竟真的见到夏爻站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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