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入世乃大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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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川南宜宾流杯池石壁镌刻着陆绍珩《醉古堂剑扫》的一段名言:“大事难事看担当,逆境顺境看襟度。临喜临怒看涵养,群行群止看识见”。评估一个文本的优劣,不宜采用孤证,必须在群见、互见的基础上,才能接近正见,产生高见。或许,在文汇出版社新近推出的伍松乔两部散文选集《没有眼睛的府南河》《十字岭·识字岭》面世之际,重读这位不事张扬的作家的作品,读者会别有一番感受。
  伍松乔是立足新闻,涉入文学、文史、文化诸多领域的丰产作家,已结集出版散文随笔集《姓甚名谁》《随遇而乐》《记者行吟》《没有眼睛的府南河》《十字岭·识字岭》等,以及评论集《媒体上的文化庄稼》、人物传记《隐没的传奇》(合作)、纪实文学《成都》《羌之红·北川重生羊皮书》、人文地理《川魂》(合著)《天下古成都》等十余部专著,是中国副刊与四川文坛富有影响力与美誉度的重量级人物。伍松乔数量众多的散文篇章,极富特色,为散文写作树立了一种继往开来的榜样,提供了一种值得彰显的典范文本。
  一、 融入记忆的文字奥秘
  有大家气象、传世本钱、能征服人心的作家,在笔者看来,需要“四为一体”,即文德、文胆、文识、文才,互相照应,缺一不可。就笔者多年的阅读经验看来,大多数散文作家,并不完全具备这四大要素,相当部分人的书写是自我感觉良好,而社会认同度则常常事与愿违,而其最终的托词是自己是“阳春白雪”,读者是“下里巴人”,或者归咎于“文人相轻”。相比之下,伍松乔的散文并非“四大皆空”,恰是“四大皆有”,注定会发出不凡之声,留下不俗之笔。
  作为“川军”阵容中一个重要作家,伍松乔的写作功力从哪里来?笔者认为不能轻易地归之于天赋,不宜漠视作家本人的坚韧追求与超常付出,须得探寻其锤炼自己成功的内在因素,追溯其提高自身素质的源头。
  伍松乔从学生、知青时代造就的如饥似渴的阅读习惯(在《十字岭·识字岭》书中的书信、日记有着若干纪实),海量藏书和阅读使他受益匪浅。在特殊年代,伍松乔以及后来皆有大作为的有识青年,在同龄人茫然无措的时候,已经为自己打下了扎实的学养基础。他有缘与艾芜先生长期通信,与张新泉、谭楷等兄长亲密接触,文学种子的萌芽自然而茁壮。“文革”结束后,他在激情燃烧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先后就读于四川大学、北京广电学院,遍访良师,广交益友,充分研习新闻和文学理论。伍松乔在读万卷书的同时,还有行万里、经万事、识万脸的丰富人生历练。从八十年代之初为中国青年出版社《旅行家》杂志撰稿伊始,他早早地行游了大半个中国的名勝古迹,对巴山蜀水的风物景观更是如数家珍。同时,经由两个先期出国的弟弟,为他开眼看世界提供了宽阔的视野。可以说,伍松乔属于中国新时期冲破思想牢笼解放自己的现代人。八十年代后期,伍松乔毅然弃政从文,从川南到省城从业媒体,使自己获得了广泛接触、了解社会的难得机会,肩责主编《四川日报》文学副刊《原上草》,为他开启了得天独厚的文化窗口与交流平台。以上种种,在个人爱好与文学潮流的双轮驱动下,他的文字迅速在一个文学大省脱颖而出,并引来全国传媒圈、文学圈、文化圈的广泛关注,可谓是水到渠成,再自然不过了。
  伍松乔的散文兼具“大众书写”和“小众读物”两大特色。所谓大众书写,是指他从不卖弄辞藻,文句简练结实,行文晓畅易懂;所谓小众读物,在于他功底深厚,见识深透,经得起专家学者推敲、挑剔。二者兼备,自然不乏雅俗共赏的阅读群体。伍松乔每周出手一篇、历时四年不断、旨在为世纪之交蜀地情状立传的《记者行吟》,是四川媒体1949年以来持续时间最久、仍为人称道的个人随笔专栏(后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同名结集出版),长期吸引着人数庞大的读者群,能够同时获得中国新闻奖(副刊类)与四川省文学奖,绝非偶然。这部十多年前曾经受到魏明伦、杨牧、吴野、高虹、曹家治等诸位名家撰文赞赏的佳作,堪称伍松乔散文的代表作,蜀中当代散文的一个高峰,至今仍然值得论者深入研究。
  依笔者之见,一部作品的优劣高下,应该摒弃“近亲繁殖”的评判方式,在广泛的阅读圈与辐射圈里展开,不能止步于文人圈内的自娱自乐,把作品交给大众去掂量。对此,伍松乔无疑是不畏浮云,底气十足。
  伍松乔的散文,有别于众多散文的常见模式,它打通了古与今、中与外,政治与经济、文化、文学、哲学、民俗等诸多门类的壁垒,产生了钱钟书先生所倡导的做学问须得竭力抵达的“通识”境界。换句话说,伍松乔的散文风格可以称之为“通识散文”,其行文“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跨越了文学与上述诸多学科间的沟壑,灵活运用了小说、散文、新闻、政论等诸多文体的表现技巧,形成了一种思绪触类旁通、阅读元素丰美的特殊文质。这一点,是伍松乔有别于众多散文家的一大强项,可惜,多年以来对此识之、知之的慧眼委实不多,而那些肤浅文字却有不少人去逢迎、喝彩,这算得上一种令人唏嘘的文坛怪相。
  从伍松乔散文的具体篇章而言,读者仔细阅读,悉心寻思,不难发现作家一向苦心经营文章,从来把作文视作“千古事”,绝不草率动笔,轻易出手。他文章布局与结构的一个明显特点是“点”、“线”、“面”三者齐备。所谓点,指有自己过人的独见;所谓线,指文字演绎有行文章法,有清晰的逻辑思路;所谓面,是着眼于社会大环境、时代大背景下去谋篇布局,为时而著。此种近乎苛刻的标尺,伍松乔是三者不乏的齐备,这或为他的文字总能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让人俯而读、仰而思,总能有所获的章法秘辛。他的写“常”散文,挺得住异“常”眼光挑剔,经得起岁月冲淘。
  由伍松乔撰写的成都东山草堂《宋育仁先生生平》碑文中,有“文章留名非小我,书生入世乃大观”的话语,流露出他对四川睁眼看世界第一人、巴蜀维新领袖宋育仁先生道德文章的由衷景仰,可以视作伍松乔惕厉自励的心声,亦是他创制的个性宛然、时运昭然的散文长卷的一个极佳注脚。
  二、 离离《原上草》
  伍松乔属于遭遇“文革”被迫中断求学前程的“老三届”,是在巴蜀声誉卓著的富顺二中(十字岭)1967级高中生,对于那一段“没有毕业典礼”的非常态,他耿耿于怀。伍松乔出身于父母反复叮咛须得时时“夹起尾巴做人”的“灰五类”,以防“祸从天降”。虽然如此,他仍然保持品学兼优,是名列前茅的尖子生,还在宜宾地区中学生运动会上摘取过短跑冠军,如果没有那段历史的冲击,他很可能成为一个报效国家的理工人才。离“我的大学”近在咫尺时,一场“干戈寥落四周星”的拂意逆袭,导致了他人生无以逃避的十年波折。   动荡的青春、底层的人生,化解纷扰和遣散苦闷,对于一个不甘沉沦与寂寞的人,唯有自我慰藉、手抄传播的舞文弄墨。伍松乔之幸是新时代所赐,自从1980年担任《富顺报》副刊编辑兼记者,到成为县广播电视局长,履职可观,前景看好。八十年代末,他出人意料地谢绝出任自贡市文联专职副主席,让任命书成了“一纸空文”,义无反顾地走上一条书生之路,一头扎进《四川日报》,从记者、编辑做起,到担责文学副刊《原上草》主编和副刊部主任,主持一方笔政,“从一而终”——直至媒体文化人职场生涯的休止,真可谓“爱我所爱,无怨无悔”。
  伍松乔每每以“以书生自许,以书生许人”。“书生”,是知识分子的代名词,伍氏诠注的书生,带有为天下苍生追求真理和奉献力量的关键词。伍松乔是实践派而非口号派,他视“文章留名非小我”,其文字积极“入世”,深蓄南宋辛弃疾主张的那类“文章本是真儒事”的“纯阳”功夫,焕发出以文字匡时济世的雄劲力道。
  主持《原上草》是伍松乔文字生涯的一个拐点、重点和亮点,他作为主业卓尔不凡的编辑功夫与成果,已经有全国报纸副刊学会会长丁振海的高度评介及高虹《媒体文化有标杆》等文章的专题论述,这里要提及的,只是打上了他的鲜明烙印、呈现特殊魅力的散文一类的“激扬文字”。
  北宋思想家张载把知识分子的理想人格概括为“横渠四句”,前三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伍松乔可谓身体力行。至于“为万世开太平”,他实在积足了服务当下、“泽被子孙”的文德。数点伍松乔的文章笔政,卓然大观:为戊戌君子刘光第最早辩诬的《君子遗踪何处寻》《我与光第先生撞了一下腰》;替维新风云人物张目的《数典四川 不能忘记宋育仁》《追寻这位救世者,从‘钩沉’作起》《1894:曾经的甲午梦》;为千秋文豪故里指点江山的磅礴长篇《重新选择苏东坡》;评判千秋功罪的《太平天国演完了》《幸好康熙没有再活五百年》;敬重乡贤的《五老七贤:乡愁中的成都先生》《大千梅林何处寻》与唤起文化觉醒的《老四川的三个文化和尚》《求歌若渴——四川有“标志性”歌曲吗?》《两仗皆败的“边景”争夺仗》等等,囿于篇幅无法一一例举。这些入世极深、直击人心的作品,在读者群引起了强烈反响,在全省全国评选中屡获文苑、业界大奖,不少还直接推进了社会、文化的相关进步,这是某些自鸣得意的所谓“纯文学”作品望尘莫及的。对此,借用古句“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来评价,恰如其分。
  为文之外,为人是另一篇大文章,而后者在文学江湖屡见不鲜地被人嗤之以鼻,乃至以丑为美,甚至“丑不惊人死不休”。伍松乔不是这样,这里,不妨引用著名旅美作家、美国华文文艺界副会长程宝林所撰《具大胸怀 写大文章——伍松乔其人其文》的真切评述:
  伍松乔是个怎样的人?说他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应该不算过甚其词;说他是一个至正至公的人,熟知他的人或许也不会有太多的异议。笔者曾在他的手下担任编辑十年,从未进过他的家门,更未说过一句讨好、逢迎他的话。在同一个部门工作,存在着上下级关系,又都是舞文弄墨之人,且弄的都是同一种文体——散文,在文坛这个“才气”与“名气”之类的东西很招人计较的是非之地,我们之间的关系本应是微妙的,或者干脆就是不妙的。出我意料之外的是,不只一次,我出差外地,听到当地的文友闲谈中偶尔提及,说伍松乔先生曾在与该地文友的聚会时,对笔者写文章的勤奋与编稿件的认真,多有好评。说者无意,我听来却感到几分温暖。其实,岂只是我,四川日报副刊部自伍松乔主持编务以来,这个相对而言清清淡淡的编辑部门,在整个报社内人际关系的良好、工作气氛的和谐,几乎是人人皆知的事实。笔者移居美国多年,时常怀念昔日同事之间亲切的笑语,而颇有思蜀之念。这种领导艺术,虽仅惠及一个部门,但也实实在在体现了伍松乔身上所具有的那种亲和力与感召力。
  程宝林回忆到:
  前不久,我读到了四川富顺自小瘫痪在床却立志读书写作、不向命运低头的奇女子赖雨所与的短文《回到“天府”过周末》。文中深情地回忆了20年前,时任该县广播电视局局长的伍松乔,多次到她的小屋中看望、鼓励她自学成才的动人往事。我清楚地记得,1997年,当伍松乔和时任该县副县长的王孝谦合作的人物特写长稿《赖雨的世界有多宽》,在四川日报《天府周末》发表后,在社会上引发强烈反响的情景。20年来,伍松乔由川南富顺,走到省城成都,担任了—个谈不上显赫却也响当当的大报副刊部主任,阅人无数,接触过、打过交道的“官”儿、“角”儿、“款”儿着实不少,心中却从未忘怀家乡那位躺在病床上,生计艰难,“吻”书(被迫以嘴翻页)而读的坚强女性,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了道义上、精神上的最大支持。
  伍松乔以人格和文格的升华,凝聚起支撑刊格的集体人文力量,使《原上草》不受制于“一岁一枯荣”的炎凉环境,高扬起一面在文化式微的黯淡岁月中引领巴蜀文风的精神旗帜,形成了一个在全国上得了“厅堂”的文化品牌,昭顯了“天府之国”源远流长的坚韧软实力,补充和壮大了四川文学“野火烧不尽”的新力量,功德无量。而这些布局幕后的鸿篇大作,与作为作家伍松乔的其人其文,实在是浑然一体,相辅相成的。
  三、莫谓书生空议论
  伍松乔这个书生,不是那类食古不化、固步自封的迂腐之徒,而是重视人的现代化,一直风尘仆仆地追逐并挺立时代潮流的前沿,不计浪溅衣衫。
  伍松乔的文章内涵丰盈,倍显结实,文字宛如破壳而出的璞玉,内质本真,色泽天然,晶莹剔透,读者很容易找到一种特殊感觉。伍松乔文章中气韵恢弘的大气象,与使人着迷的小气候,有文本佐证。获得中国新闻奖(副刊类)的《幸好康熙没有“再活五百年”》,作者从国人一度引以为荣的“康乾盛世”说起,以入木三分的笔力剖析了潜伏在繁荣表层下的深度危机,那以公民意识和开明眼光审视皇权的文字,句句切中要害:
  如果说康、雍、乾君主对世界一无所知,那不是事实。要害在于以“我大清”为核心,自欺欺人,如马克思所言:“不顾时势,安于现状,人为地隔绝于世……”人为首先是君为,三位皇帝都受过不少西方人的礼物,包括极有价值的天体仪、地球仪、各式自来火炮、西洋船模型、望远镜等,却只被他们作为“贡品”把玩收藏,未能跨出宫廷半步。通商也有,却如乾隆的话:“天朝物产丰盈,原不籍外夷货物以通有无”,无非是一种政治上的“怀柔”。当西方壮大,不安分起来,皇帝焦虑了。康熙初年一度开放过海禁,康熙五年即“永行停止”,终于形成了将西洋“夷狄”拒之门外实则关门锁国的基本国策……派生出形形色色的灾难。   在《太平大国演完了》一文中,伍松乔第一时间挑战由极左思潮扭曲变态的某种历史观,把“央视热播”遮蔽起来的“农民英雄”的耻部断然揭开:
  太平国天的实际施政行为常常是以别样的极端方式来进行的。“他们给予民众的惊惶比给予老统治者的惊惶还要厉害。”比如焚禁古书,“读者斩,藏者斩,买者卖者一同斩”;移风易俗:一切偶像,无论孔子牌位、祖先木主、各家寺庙,统统捣毁;统一要穿天国服饰,以致红布不够用,只好以红纸代替……
  如此“英雄”值得称道吗?文章结尾,作者援引冯友兰《中国哲学史新编》的话作为点睛之笔:“洪秀全和太平天国如果统一了中国,那就要使中国倒退几个世纪。”
  《北海梦悠悠》一文,堪称是透识广西北海叹为观止的百年大起大落历程的经典篇章,曾由当地报纸整版转载,亦是伍松乔通识散文一次淋漓尽致的发挥,作者目光犀利,博引雄辩,厘清了北海多少年是是非非的纠葛,一双慧眼,把北海的纷扰透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如果纸上或口头的“开发”真能落地,北海或许会是另一种命运。问题在于,潘多拉盒子打开之后,谁也没法关上。基于起步的考虑,据说乡镇企业城出手的第一块土地是3.5万元一亩,接手的老板只交了一点定金,转手就以5万元一亩的价格卖给了下家。如此聪明的炒家,让当局惊讶得还没有反应过来,击鼓传花的游戏已经揭幕,北海炒地,就此风起云涌。土地价格一路飙升,从3万到30万,再到80万……大批大批的土地被铁丝网圈了起来,荒草还没长高,却已数易其主。炒地同时,还炒“楼花”、炒项目、炒概念,四下开花。
  政府也不甘寂寞,不再满足于通过开发区批发土地,干脆“直供”出台,火上浇油。一批干部被火烧焦了,又有一批企业被烧着了,乱象丛生。
  无限膨胀的气球终于轰然爆裂,这一天是1993年4月28日。
  说到当时纠结于要生态还是要发展的北海究竟向何处去,伍松乔真不把自己当作到此一游的路人,简直是向主政者“耳提面命”了:
  同样毫无疑问的是,资源也决定一切。
  北海发展,喜欢以广东珠三角为目标,如今这可得打个问号,南珠之乡的北海,此珠可不是彼珠。拥有如此稀缺的海滨自然资源,此乃天赐宝地。风景这边独好,可是长线的潜力蓝筹股啊!从这个角度掂量,北海不能不美,不能不好。
  其实,从心眼里,我甚至希望北海只是一个地球的自然保护区,连旅游也该限制。然而,鱼和熊掌,北海缺一不可,必须兼得!这,或许就是天降的大任,命中注定。
  由此,北海的发展不能不有自己更为特殊的作为。
  中国的事情,常常不在主语,而在定语。
  如果北海命中注定将成为一座大城市(主语),那么,“什么样的”(定语)大城市就太重要了!以布局而言,可以摊大饼、可以组团,可以新老城区分治。以城市形态而言,可以水泥森林、高楼峡谷,也可以绿带环绕、错落有致。
  中国的事情,常常还不在规划,而在操作。不在宣言,而在行动。
  家国情怀格外浓郁的伍松乔,处江湖之远,常动庙堂之思,他的《珠江不是一条江》 《绿了滇池蓝了洱海》《重新选择苏东坡》《没有眼睛的府南河》《寻找川南意义:从地域到文化》《矮丘陵侧记》《有一种精神叫客家》《扑不灭的火焰?》《我家曾在岸上住》《寂寞的柳江老街》《蒲江深呼吸》等等脍炙人口的篇章,真是“上架天线,下接地气”,很快流传开来,影响极大。说其文章是“指点江山”、干预生活的“激揚文字”,绝非戏语。如此“书生意气”的“挥斥方遒”,在当今文坛已成奢侈品,这使人愈加感到伍松乔作品的弥足珍贵。尤为难得的是,在伍松乔那里,“手术刀”一般的笔杆子,至今依然执著,无非是更加“精准”而已。
  或许,置于百年时空来考量,伍松乔的写作别有意义,更有价值。只会愤怒或不会愤怒的墨客骚人如过江之鲫,铺天盖地的“获奖作品”即刻灰飞烟灭,不再成为话题。回到写作的原点或终点,并对写作及其意义予以躬身自问的深度反思,这实在是一个不容回避的“大问题”。当此之际,伍松乔的作品值得咀嚼,它能给读者带来醍醐灌顶的深刻启示。
  四、笔卷风云恋故土
  在纪念宋育仁诞辰150周年纪念会上,伍松乔曾大声疾呼:“曾被粗暴斩断的历史文脉需要续上,百年巴蜀遗产的探索、发现、打捞、钩沉,进而推广、继承、发展,时不我待!”在《文化的“落地”——富顺文化系列丛书总序》中,他坦诚道出:“数典不能忘‘土’,否则就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说文化总要提到传承、创新,然而,拿什么来传承?在什么基础上创新?经过无数的折腾之后,终于明白传承创新的前提是:重新构建地方文化的共同记忆与集体意识”。对于这个话题,他多年来“反复讲”、“经常讲”,不厌其烦,不计其累。在《寻找川南意义:从地域到文化》一文中,他则开宗明义的前瞻:“文化与经济、社会发展共生、匹配,从来不可或缺也未曾缺席,川南文化的复兴与崛起,势在必行,势不可挡。”
  伍松乔的文化思想,无疑会影响自身散文创作的走向,于是在他笔下便有了一批续存文脉、重建文化的体系化、板块化的篇章。这些作品,以时间线索和具有某种典型意义和象征符号价值的人、事、物、景为经纬,担负重塑文化地标、时代符号和文明浮雕的价值取向,这是一种自觉的人文使命。
  伍松乔的散文,绝大多数属于非虚构非浪漫的写实文字,始终以满腔热忱和无畏勇气正视交错着真与假、善与恶、美与丑的严峻现实,用真诚的直笔为现实生活 “立此存照”,而作家的超逸才气则融入渗透到精诚精粹的文思飞扬中。对此,著名作家、四川省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刘火,在为伍松乔散文集《十字岭,识字岭》所写序言中颇有感触:“松乔先生这些忆旧的文字,没有旁枝斜叶,很干净。须知,干净的文字是验证作者功夫的筹码。散文有一绕不过去的魔障,那就是如何既准确又生动、既感性又干净地描写和叙述对象和事件,我在这些文字里,看到了松乔先生的努力、实践与成就。”   入选《中国当代散文大系》的《没有毕业典礼的“老三届”》中,伍松乔把一代人的生存历练加以了概括:
  老三届有过失误与迷惘,有着时代的缺陷和弱点,然而,更多的是血汗交融辛酸苦辣浸泡后的坚韧。在今天的中国,不说他们是脊梁,至少也是各行各业的骨干于基础。他们不再浪漫,依然执著,不再激进,却会稳进,兢兢业业地支撑着共和国的大厦。
  《十字岭·识字岭》是伍松乔回望“渐行渐远,依稀背影”,慰藉“念兹在兹,几多乡愁”,献给“才子之乡”富顺县故土、故园、故人、故址、故物、故景的报答文字,先后花费了数十年光阴。其间,他的不少叙述与描绘已经渐次转化为父老乡亲的共同记忆,他的不少解读与反思已是家乡读者群认可的集体意识。在与该书同名的那篇散文中,作者栩栩如生地刻画了两位诚笃博学却“欲罢不能或欲干不能”的恩师林孝可、钟贞伟,他们分别为个人“历史问题”和家庭“成分问题”,被亵渎被剥夺了师道尊严与基本人权。尽管他们都是敬业执教的良师,备受学生喜爱、尊敬,其人生命运却是防不胜防的多旋流,多波折,乃至报国无门、求生无路。此文句句有痛惜,字字浸泪水,作者捧“赤心”著“寒文”,是对一段过往阴霾岁月发出的直达苍穹的“天问”,其笔功之深厚令人感佩。全篇几无赘字,力透纸背又分寸恰好,可以视作人物散文的一个范本,料定凡是读过此文者,多年以后依旧会印象深刻地重拾话题。伍松乔有小说家的底子(八十年代初他的短篇小说《最后一支香烟》、中篇小说《第一志愿》等曾经脍炙人口),叙事能力强,往往寥寥几笔即把人物勾勒得呼之欲出。他如是介绍林孝可老师:
  留在我眼里挥之不去的,倒只是这么两件小事:一是他被“掀”出来之初,立正低头“请罪”时,我们班的位置在会场前边,我发现林老师的腿老在颤动,仔细一看,他竟是用脚尖在地上画三角形和圆形,画了又擦,擦了又画,重复不断。还有就是,“革命”浪潮已经疲软,“牛鬼蛇神”队伍日渐庞大以致管理松懈后,他背着个竹背篼,手握一根铁丝钎子,四下搜索那些落地的枯叶作燃料,发现目标,便作瞄准态,然后极认真极精确地戳将下去……
  如果说,伍松乔用精短纯熟的文字写透了沦落为“打倒”对象的林孝可老师辛酸、无奈的处境与旷达、泰然的天性,那么,对另一位老师钟贞伟则是寒气透心的无言唏嘘:
  钟老师没有幸运成为林老师那样的“牛鬼蛇神”,因为他并非正式教师,只是“代课”的,运动之前便被清退了。回乡之后他靠拉板板车(人力架车)为生,因为家在学校不远,免不了要穿校而过。有一回,全校在大操场上集合,他拉着板车来了,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曾经的学生们神情各异。钟老师似乎踌躇了一下,随即埋下头,匆匆加快了脚步。这几分光阴在自己的生物钟里漫长难熬得可怕,我被一种难以表述的复杂情感冲击,不愿看。抬头时,他已隐没在远处马路的坡坎曲折之中。
  情调、风格迥异的另一篇《有戏》,伍松乔再现了“文化沙漠”中的农村乡镇的别样生活情状,获悉“场上有戏”的消息,来自四面八方的观众挤得人山人海,他以诙谐笔调描述当年场景:
  农村是广阔的天地,过于广阔便生出无端的寂寞,好容易凑到一起来了,不挤一挤、笑一笑、热一热、闹一闹,更待何时?
  ……
  最令人们激动的是演出时突然停电。“——啊”的一下众声齐唤中,包含着遗憾,更多的是惊喜。全场顿时活跃,人们一边“操”着供电所的八代祖宗,一边相互敬烟点火,伸个懒腰,结伴上厕所。最高兴的是青勾子娃娃伙,从大人挎档下满场窜,装出尖声鬼叫。最扎劲的呢,当然是青年女子身边的那些青年男人,大声地发表剧评或者其它演说,竭力引起目标的注意。也有不声不响趁黑搞小动作的,引起“花丛”中不时唤出几声惊叫和咒骂,宣传队的青年曾有奋袖捋臂想要挺身而出的,却被当地干部制止,说是“不告不理”,“一个巴掌拍不响,龟儿子些就这个德性”……
  在《十字岭·识字岭》的后记中,伍松乔写到:
  富顺对我而言,具有地域文本与乡愁所系的双重意义。……在这片山水厚土,我们这一代穿越起伏跌宕的20世纪50、60、70、80年代,备尝酸甜苦辣,同时也何尝不是一种幸运。……乡土是宝,厚赐我们以金以银。家园是根,善待我们以花以果。……借用“一滴水如何不干?置之大海”的佛语来说,一粟如何长存?置之大地。春种一粒,秋收万籽,生生不息。
  大块文章,诚哉斯言!
  如今,伍松乔是一个退而不休依然忙忙碌碌、神采飞扬的文化在场者、耕耘者。他参与撰写了《中国汶川特大地震全记录》(被英国国家图书馆大不列颠图书馆收藏)等“5·12”系列图书、纪录片的文稿,编辑了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中国著名现代文学家艾芜全部文稿的19卷《艾芜全集》,参与策划、整理了四川旨在续接文脉、钩沉文化的诸多项目。与此同时,个人写作也进入了一个自由而快乐的高潮期,本文前述他的十多部专著,近一半是在这期间接踵推出的。
  伍松乔目标坚定、步伐坚实,健步行进在鲁迅先生所称道的那一类文字之旅上,无意在文坛江湖纠结于是否长短,聚精会神,执著的 “是东方的微光,是林中的响箭,是冬末的萌芽,是进军的第一步,是对于前驱者的爱的大纛,也是对于摧残者的憎的丰碑”, “一切所谓圆熟简练,静穆幽远之作,都无须来作比方”。
  伍松乔以“书生”之身“入世”,他的“留名”亦非“小我”,他的散文作品具有特征鮮明的辨识度,不仅鲜亮眼际,更震撼心灵。它们或若秀林,或若碑阙,已成不可遮蔽、不容小视的“大观”,这边独好的风景。这,既是伍松乔个人之幸,也是桑梓之幸、文苑之幸,更是读者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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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兵  中国美协理事,中国文艺志愿者协会理事,四川省文联副主席、党组副书记,四川省政协书画院副院长,四川省国际文化交流中心副理事长,一级美术师,诗词作家,清华大学中国书画高研班导师,四川师范大学外聘硕士生导师,川音美术学院客座教授,成都大学中国一东盟艺术学院艺委会委员,四川省美协中国画藝委会名誉主任、山水画会名誉会长。其独立探索提炼出了中国画新皴法一一“块斧劈皴”(也有人称之为“李兵冰雪皴”)和独
何智健   1995年11月10日生,自幼喜爱书画,师从画家尉志坚先生,在四川尚翰画院研习书画、古琴,跟随书画家韩安荣先生学习山水技艺。后得到其父恩师著名画家胡真来先生亲手点拨,善工笔花鸟。2017年《千年的梦想》入选四川省首届岩彩画壁画展;2018年《念荷》入选第六届四川省青年美术作品展;2019年《极色之韵》入选四川省岩彩画壁画展。   我从幼儿园开始就特别喜欢画画,恰好那时父亲会时常在家里作
教育的根本任务在于立德树人,育人的首要目标是培养学生成人,然后才是培养学生成才,所以德育始终是第一位的。由金琪教授主编的《中和育人:浸润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德育探索》是上海学校德育名师系列丛书。全书共有五章,第一章是德育之基,主要讲阐了一体化德育管理模式的内涵及意义、基本要素、校内外途径和具体案例;第二章是德育之汲,主要阐述了利用文化来打造德育管理新机制、德育育人新思路、德育育人新路径;第三章是德育
一生焕发着为民族大业而奋斗的革命热情、一生焕发着为人民群众而创作的艺术青春,不断用画笔和刻刀践行着共产党人崇高宗旨的李焕民先生,虽然因病医治无效于2016年4月3日19时20分在成都驾鹤西行,你但对我而言,他并未离开,他的形象永在、他的精神永存!  在我心中,李焕民先生是永远高大的:作为一个优秀的中国共产党员,他无私奉献、一心为民,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作为一个曾经任职省文联和中国美协、省美协的老领导
杨叔叔从国外给我家带来一盒酒心巧克力,我从来没有吃过酒心巧克力,又是外国的,啊,一定很不错,我抱着酒心巧克力不放。杨叔叔刚离开我家的大门,我就迅速地打开盒子。“小豆子,别动,别动!”妈妈叫着,抢走了酒心巧克力。  “这是杨叔叔送给我的!”我急得大叫起来。  “让我看看,外国的巧克力,還是酒心的,什么酒呢,是威士忌,还是人头马?哎呀,我跟你讲啊,小豆子,这酒不得了!”妈妈用鼻子嗅着,表情很夸张。妈妈
周末,妈妈带我回娘家,我的阿嬷(闽南语外婆的意思)见我们回来特别开心,特意准备好了丰富的食材给全家人包肉粽吃。  你看,阿嬷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事先洗干净的粽叶,熟练地把粽叶弯成漏斗状,阿嬷依次往“漏斗”里放进了炒得香喷喷的糯米饭、大块的红烧肉、香菇、板栗、虾仁等馅儿料,然后又铺了一层糯米饭,再仔细地把食材压紧。接着,阿嬷拿着粽叶的手十分轻巧地一盖再一折,呀,一个四角肉粽就这样在阿嬷手中诞生了! 
摘 要:“互联网 教育”环境下,丰富的社会性交互活动有助于在线学习的开展。文章以在“爱课程”网中国大学MOOC平台开设的《微课设计与制作》课程为例,采用内容分析法以期了解综合讨论区、教师答疑区和课堂讨论区三个模块,从开课到课程结束这段时间人数的总体变化情况、总帖数的变化趋势、每日新增帖数的变化情况以及三个模块主要讨论的内容。希冀对今后的慕课开发者、平台设计者以及慕课学习者提供一定的参考。  关键
瑞典语言学家高本汉所著的《汉语的本质和历史》是一本研究汉语的专著。本书分为引言、文字、音韵、语法、训诂和结语六部分,篇幅简短,内容却十分丰富。音韵、语法、训诂是语言学的几个重要领域,本书都有涉及。文字学本来不属于语言学的研究领域,但高本汉突破经典语言学的框架,把汉字也纳入语言学的研究范围,这可能与本书预设的读者对象有关。虽然高本汉的这部著作原本是写给欧洲汉语爱好者的,但对中国人也大有裨益。  在高
嗨,亲爱的同学们,你知道什么是倡议书吗?倡议书就是为倡议、发起某项活动而写的具有公开提议性的专用书信。这是小学生要掌握的一种应用文哦,这种文体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有着较为广泛的使用呢。本期姜老师就教大家写倡议书。  小明在学校里发现了一个令人痛心的现象:很多同学上完厕所洗完手之后,总是不拧紧水龙头,任由自来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流,还有很多调皮的男生甚至用手泼洒自来水玩。小明在电视上看到过一些缺水地区的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