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山州“绿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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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紫茎泽兰的入侵,生态环境原本敏感而脆弱的凉山州几乎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农田、林地和牧场都没了—尽管满眼绿色,却什么也养活不了。
  
  看似灌木的绿色植物挤占了川滇公路两侧,当车驶向大凉山,窗外一直在重复单调的风景。白色碎花、紫茎、绿叶,晃过一丛,又一丛。这是“魔鬼草”,本性邪恶,老乡这样说。被“魔鬼草”沾上的土地,往后就只能生长“魔鬼草”。
  多年前的某一时刻,风突然静止。“魔鬼草”的种子第一次降落在大凉山,像颜料滴上宣纸,无声息地晕染了918万亩、占凉山州十分之一的土地。这种绿色将一部分农田、山冈抹去,宣布秋天不会再有收获。
  “如果魔鬼草不来凉山,州草原站副站长这份工作也许会轻松得多。”何萍说。
  
  “见风长”的毒草
  
  没人知道大凉山第一株“魔鬼草”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开始生长。但早在上世纪60年代初,它的某些疗效就被民间智慧认可了。不慎跌伤手臂的农民,会从这种紫茎小草上摘几片叶子,洗净捣碎,外敷,几分钟血便止住。
  那时,“魔鬼草”长在野外,零零星星,没有名字。
  1 9 5 8年,凉山州政府开始了飞播造林,这是一次被国外称作“世界奇迹”的尝试。之后几十年,贫瘠的山地被30万亩松林渐次替换。
  同松林一起多起来的,还有当年没有预料的疏漏。由于飞播的松林过分密集,阳光被厚厚的松针遮蔽,其他植物难以生长,根本无法为动物提供适宜的栖息环境。林子里少有鸟语虫鸣,虽然看似绿意盎然,但单一的生物多样性水平决定了这里的生态环境敏感、脆弱。
  它的周围,是同样脆弱的农田生态系统。作为人类对自然生态众所周知的改造范例,果实累累的垦荒地并不像看上去那般稳固。
  在凉山州,开矿、修路、放牧、砍伐、弃荒⋯⋯群落中生态空位不断冒出,这些苗头齐齐指向一个词—乘虚而入。
  警报在1990年第一次响起。盐源县树河乡的村民递交给何萍他们一份报告,说最近有种神秘的杂草在田间闹得正凶,牛羊家畜要么拒绝吃,要么吃了后中毒死去!草原站工作人员赶到现场,发现这些风中摇曳的小草是一种陌生物种。他们把样品送交四川省生物研究所,鉴定结果是:紫茎泽兰,泽兰属菊科植物,原产地墨西哥。
  柔弱的小草看上去并不讨人厌,像一束一二米高的巨型蒲公英。这种风媒植物的一个花序有十几朵小花,在每朵小花里,种子撑着二三十把小伞,它们能被冠毛轻松拉着随风飞翔。
  这正是可怕之处,就是说,它繁殖力极强。想象一下,每千粒种子0.05克,单株可产数十万粒种子。而且,鞋底、衣服的皱褶、车轮或者流水都可能成为不知情的传播者。
  “吃了紫茎泽兰的牛,先像喝醉了一样摇晃,突然口吐白沫,痉挛,然后心衰而亡。”何萍说。科学文献记载,紫茎泽兰的种子和花含有萜类、香豆素、甙类等有毒物质,能引发马属动物哮喘病。用它的叶子垫圈或下田沤肥,牲畜会烂蹄,而人手脚部分的皮肤会发炎。要是牲畜误食,轻则腹泻、脱毛、走路摇晃,重则使母畜流产,甚至四肢痉挛,导致死亡。连直接用紫茎泽兰进行沼气发酵,也会引起微生物群慢性中毒。
  接下来是一轮地毯式调查走访,毒草入侵凉山州的时间终于被梳理清晰。1978年盐源县最早发现,其后是德昌县,发现时间为1981年,会理县1985年,西昌市1986年,宁南县与普格县为1986年。
  根据资料记载与调查结果,有专家提出,紫茎泽兰入侵时间大约在70年代末,由云南省经四川攀枝花市落脚凉山州。
  
  抢走口粮的绿色
  
  在凉山州,紫茎泽兰拥有霸王草、破坏草、飞机草、解放草、败马草、黑颈草等多个称谓。“魔鬼草的叫法是其中一种。”普格县畜牧局的何永翔说。
  “花花吹到哪,哪就长。”村民说。后来他们惊讶地发现,不靠那些轻盈的小伞,毒草也在蔓延,刚从地里薅出来的根一碰到瓦砾、石缝、犄角旮旯,就重新又活过来。紫茎泽兰这种无性繁殖的特点,决定了每次除草行动必须以火焰和灰烬终了,并掺杂着焚烧时发出的阵阵恶臭。
  农民没得选择,只能奉陪毒草折腾到底,薅了长,长了薅,结果,大凉山出现了一副滑稽的景象:大地被勾画出一个一个绿色的圈,将可怜的苞谷、洋芋和水稻围拢在中心,像是独特的绿化带。
  牧民也因此失去了大片草场。尽管群山像变魔术一样被迅速染绿,牛、羊的口粮却需要另外种植。何永翔不止一次目睹饿急了的山羊啃了两口草,忽然倒下。“据调查,紫茎泽兰能让粮食减产3%到11%,桑叶、花椒减产4%至8%,香蕉植株少2至3片叶,矮1米左右,幼树难以成林,经济林木推迟投产。”
  绿色不再意味着希望,对生活在凉山的彝族人尤其如此。
  凉山州的全名是凉山彝族自治州,彝族人口占到近一半,何永翔所在的普格县就是一个典型的多民族聚居县,以农牧为主。由于历史原因,凉山彝族人在20世纪50年代才脱离奴隶制,“长年在山坡上种种玉米、土豆,偶尔下山赶集”,总在脱贫和返贫之间摇摆。近年,退耕还林加上紫茎泽兰的影响把他们中的一些逼出山林,如果不能很好适应山下的生活,他们将愈加贫困。
  “紫茎泽兰来到普格县的具体时间是1995年。到1998年,仅三四年时间,就在普格县的18个乡镇蔓延成灾,其中11个乡镇是重在区。2001年调查统计,灾害面积达15406.66公顷,占天然草场面积的20%。”何永翔排出一组数据资料。
  何萍那边的统计更惊人,目前凉山州受害面积达64万公顷,占天然草原面积的26.5%,每年损失约290万吨鲜草。“以1996年为例,凉山州减产了6万只羊,畜牧业损失2100多万元。”
  随着数字飙升的,还有公众的注意力。紫茎泽兰这个名字变得不再拗口。
  梁伟在凉山州首府西昌市一所中学念高三,他在老家盐源县时并不了解紫茎泽兰。但生物课上,这种植物被高频率地形容为“百无一用”,于是他观察到,“哇,它们在机场下面,去礼州的公路旁和沟沟渠渠里面疯长。”
  杨莉蓉,2001年底在越西二中任教。一次她发现围墙内的玉米、海椒、四季豆和白菜在打蔫,绕去学校西边的花圃,都是紫茎泽兰!她很焦虑,回到课上便开始宣传紫茎泽兰的特点、危害,“要让更多人知道它、发现它、清除它!”
  凉山州的空气里,飘着一股人民战争的味道。
  
  痛疽难除
  
  “咔!”何萍将紫茎泽兰的一截枯枝折断,从形似肿瘤的部分捻出几粒斑斑点点的虫卵。它们的成虫是泽兰实蝇—紫茎泽兰的天敌,这株被寄生的紫茎泽兰明显比旁边的要低矮许多。不过,泽兰实蝇还没在凉山州形成优势种群,“魔鬼草”繁茂依旧。
  1995年曾有一个机会。《凉山日报》的记者不无惋惜地将当时流产的《防除草原毒害草紫茎泽兰建立隔离带实施方案》中关于“隔离带”的描述放在版面上—“拟从冕宁的拖乌乡与石棉县交界处开始,沿国道108线往南,直抵西昌市的海南乡,再顺西巧公路经普格、宁南,直到会东县的华弹乡;沿深水河上溯到喜德县的光明镇;西昌市沿乐西公路往北,直到昭觉县的普诗乡。形成一个长360千米、宽15千米的隔离带,以防止紫茎泽兰往北、往东蔓延。”
  如果不是资金问题,或许“魔鬼草”的淫威已成倍削减。何萍不时回想。
  1997年的对峙,紫茎泽兰仍是完胜。干部、学生、各行各业群众淌着汗,把铁铲用力插向魔鬼草的根部—但这些努力,后来被证明只是徒劳。“人工难挖净,春风吹又生。”
  拐点在2003年出现。那之后的措施,可以真正称为“进展”。何永翔说。
  王草、象草和狼尾草,同紫茎泽兰之间形成了竞争,它们本能地抑制着对手的繁衍。植被替代控制技术是“种间竞争”法则的灵活应用:步骤一,挖除草地、空地上的紫茎泽兰;步骤二,种植人工牧草、密植速生树种等植物;步骤三,等待替代植被的长大。在宁南,紫茎泽兰输掉了“种间竞争”,荒山荒坡的新主人是银合欢速生树。
  “在化学药物灭除紫茎泽兰方面,几年来先后选择‘农达’、‘林无草’、‘克无踪’、‘盖灌能’等十几个农药品种,在普格、西昌、德昌等几个县(市)投放。经过几年试验,得到的结果是‘林无草’和‘农达’效果较好。”
  经历了种种尝试,何永翔发现,臻于完美的治理措施注定是一块空白。“紫茎泽兰毕竟已形成生物种群优势,投入成本高昂,地方政府很难承受。而且它的传播方式特殊,仅在一个区域实施治理,不是广大区域同步治理,难有实效。”
  有人举出所谓理想方案,大都关于紫茎泽兰的资源化利用,如加工为饲料、刨花板,甚至作为药材等。“这需要政府主导,保障资金。”何永翔说。
  专门研究外来植物入侵机制的中国农业科学院植物保护研究所杨国庆也同意,“这虽然是个很好的方向,但也面临很大的难题,同市场挂钩就不是只靠科研就能解决的问题。”
  
  每年入侵30千米
  
  凉山州几乎已经完全被紫茎泽兰占领,但这还远不是它侵略脚步的终点。当地农民说,魔鬼草比蝗虫还可怕。蝗虫每到一个地方,吃完后就会迁徙到另一个地方。而紫茎泽兰不会,它在一地生根,很快按照自己的行为方式扩散,直至地方生态俯首称臣。正是以这样的贪婪姿态,紫茎泽兰在我国国土上自南向北蚕食。20世纪40年代,它由缅甸进入云南省最南部的沧源、耿马等县,后逐步向北向东扩散。70年代中期,到达了贵州省西南部和广西西部。80年代,向四川、贵州和广西快速蔓延。至今,仍以每年30千米的速度向东、向北挺进。
  在入侵地,紫茎泽兰总以漫山遍野密集成片的单优势群落出现,是经济和生态的双重灾难。曾有学者做过统计,紫茎泽兰对畜牧业和草原生态系统服务功能造成的损失,每年折合人民币约9.89亿元和26.25亿元。
  科学家则对它的传播模式更感兴趣,他们发现了紫茎泽兰超强侵占能力的秘密之一—化感作用。它含有的单萜类化合物(见本期辞典)能抑制其他植物种子的萌发,对禾本科、豆科、松科、菊科、蔷薇科、茄科、伞形花科等近20个科都强烈排挤。柠檬烯、芳樟醇、樟脑、阿魏酸等化学成分又对其他植物的幼苗、幼根生长有抑制。这些物质阻止了周围其他植物的生长,导致原有植物群落衰退消失,形成单一优势群落。
  “一桌子食客,本地的三个人好好在吃,突然来了一个外来客(入侵生物)。这个外来者饭量很大,另三个人开始吃不饱,这是入侵生物对本地生物的资源竞争优势。如果这个外来客身上还带有严重的体味,让本地三个人大倒胃口,这种效应就是化感作用。”杨国庆解释。
  生态学者熟悉各式各样的曲线,却无法预言“魔鬼草”在凉山州的未来。古旧的院墙上,还留有白色油漆粉刷的标语:“全民动员铲除毒草紫茎泽兰”、“铲除毒草增加人民经济收入”。但罅隙里,草色却依然顽固地探出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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