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干点。”现场导演私下里把汪小菲拉过来。
　　“为什么呢？”
　　“你不觉得有一种被别人利用的感觉吗？”
　　“没觉得，我被谁利用了？”
　　“你们队长给你安排那么多活，别人都不干活，你被利用了。”
　　汪小菲不以为然。来参加节目之前，他很疑惑，始终觉得自己的公司和茶品牌都属于初创阶段，虽然在市场销售上得到了不错的反响，但是一旦参加真人秀节目，他和公司都将接受亿万观众的注视和盘问。他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来参加节目，非常谦卑。
　　参与整个节目录制的丁辰灵告诉我一个细节。有一次，他跟随碧水队一起外出用餐。在一家不大的农家乐，一张六人桌的火锅桌挤满了整个包间。桌子的最外侧是一个加炭、上菜的档位。他和汪小菲最后入座，只剩下两个座位，他懂得人情世故，也知道商场之道，径直走向了最靠近炭口的那个位子，坐在那里，要不停地配合服务员加炭、上菜。汪小菲制止了他，很自然地坐到了炭口边上。队长夏华说：“为什么小菲那么多朋友，因为他用心跟人交流。” 　　在汪小菲的概念里，他没有想过“被利用”一说，也没有想到自己的队员会有这样的想法。在队长夏华极富感染力的领导下，汪小菲变得越来越自信，他好像又变成了“小学时那个可以带领着几千人一起喊口号的少年”。
　　汪小菲说：“不管怎么样，我们赢了那场任务，这是最重要的。”而丁辰灵则认为，“非常残酷，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生存空间。每个人的选择都是出于人性本能。”

三

　　密室里聚焦的冷光灯似乎看穿了韩小红的心思。她已经精疲力尽了，一向缜密、冷静的脑袋也开始转不动了。
　　她努力回想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但是什么都想不起来，脑袋里充斥着嘶吼、争论、摔手机、拍桌子的各种声音。
　　韩小红是这一场任务的发布者兼裁判员。她设定的规则是：构思一句慈铭奥亚体检会所的品牌slogan（口号），组织一场推介会销售其旗下体检产品。各占50分。她请来了包括杨澜、徐浩然在内的5位场外评委为slogan打分。
　　最终，蓝天队、碧水队在slogan部分分别得分5.5分、4.5分。在现场销售环节，碧水队以71.3万的成交额高于蓝天队的65.6万。韩小红却动用“一票否决权”判定蓝天队获胜，这让碧水队非常不服气。碧水队队长夏华更是认为他们不仅在销售额上领先，在销售模式上也定位高端客户私享汇，为韩小红的企业长期发展提供了可持续的价值模式。
　　韩小红内心的压力非常大。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蓝天队队长袁岳提出的“微信圈”销售模式打动了她。
　　在公司里，韩小红是个“管家”型的BOSS，事无巨细，十几年来从未一次离开公司超过3天。对于外界的信息变化，她一点都不敏感，她几乎不用微博、微信，更不知道微信圈也能用来做生意。
　　参加真人秀节目，给她带来第一次心理冲击的是航班管家王江发布的海报设计任务。航班管家是一款旅游类手机应用，李静、张斗分别提出的“飞那点事逃不出老娘的手掌心”和“女汉纸”都让韩小红震惊。她不明白怎么可以这么直接称自己是“老娘”，她也得很小心不把“女汉纸”说成“女汉子”。
　　她发现自己和自己的企业差点被这个时代抛弃。
　　“韩小红代表了一批非常受尊敬也非常值得尊敬的企业家，坚持，脚踏实地，永不放弃，克服困难。”王江觉得他们往往太过执着于学习能力、管理能力，反而对外界的变化不是很敏感，并不了解很多基本的常识和潮流的东西，他们一直沉迷于自己的圈子里没有走出来。”“（他们）既要埋头拉车，可能还要抬头看路，看这个世界有什么变化，你走着走着发现世界朝那个方向去了。”
　　所以，当袁岳提出“微信圈”模式时，韩小红心里亮了。她觉得这正是她的企业在当下需要的价值。
　　还有令韩小红无法自视的是，她对规则的执行没有到位。据丁辰灵透露，这场任务的规则原本是12点现场销售结束，但是考虑到客户支付的延迟性，一直到当天下午4点前的支付都是有效的。执行任务前，夏华与袁岳两位队长也特意协商过，他们取得的共识是：为了不使得比赛变成数字上的PK而失去本身的价值，双方设定了一个数字上限。
　　12点现场销售结束后，双方其实通过自己的渠道已经了解到对方的销售数字。袁岳在得知落后的情况下，当即向任务发布方表示下午还有十几万款项打进来。韩小红觉得没有必要了，因为她内心评判的这杆秤不会因为销售额相差些许而有变化。

四

　　包括夏华在内的碧水队员无法体会韩小红的心理困境。他们的情绪异常激动，甚至在队内吵了起来。
　　“你就一票否决权吧，我们输了也认了。”PK间，李静看到双方争得不可开交，表现出了“尽人事，听天命”的态度。
　　“李靜你不能是这样的态度，那就没意思了。”隔着队员汪小菲，夏华说道。

　　“那怎么样啊？”李静在用身体语言表达自己的意愿。她的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这太符合李静的个性了。“人的表现方式是不一样的，有的人是用示弱来寻找安全感，有的人是用所谓的犀利掩饰自己脆弱的心。”李静的方式就是不逼自己和别人做为难的事。
　　在12个BOSS中，李静可能是最不按商业规则“办事”的那个人。在东方风行初创阶段，她连怎么签合同都不知道，觉得签合同是一件特没劲的事。“我觉得朋友间，或者我们都吃了饭的，大家都认可的事，还签什么合同啊？”有一次，就是因为没有合同，中间的广告商拿着客户的钱一夜之间消失了。她只能跑到福建找客户要钱。客户是一家膨化食品企业。李静每天随着对方的上下班时间坐到办公室要钱，老板每天喝着功夫茶就是不给钱，还问她要不要喝茶。
　　“我那个时候特别后悔，我说在中央台待着，不知道我主持什么节目，也是很有尊严的，到哪儿，回到老家，说哪儿的？中央电视台女主持人，电影学院毕业的，我怎么跑到这儿来这儿了，每天坐在人家办公室，他喝乌龙茶，我就坐在了，你知道，就是特别特别的，就是面子上，面子上……”当李静在《首席夜话》录制现场跟主持人乐嘉分享这件事时，她不再激动。可在当时，她在别人办公室要钱时，听到一个平常不怎么亲近的远方亲戚去世的消息时，她失声痛哭。“所有的情绪，自尊、委屈，包括对创业的后悔……”对方老板赶紧用20万打发了李静。 　　这事过去了很多年，可是只要在超市看到这个膨化食品品牌，她一定不许女儿买，“我就是有一种心结。”
　　李静心里有太多个心结，现实的、幻想的，快乐的、悲伤的，每一个心结都加剧了她的不安全感。“李静有她可爱的部分。”58同城CEO姚劲波觉得李静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因为她没有那么强势。“每个人的个性部分恰恰是最值得（关注的），每个人都很难改，有些人就是这个性格，很难改。”
　　“强势”是队长夏华的生存法则。她出生在普通家庭，中规中矩从中国政法大学毕业。为了改善生活，给父亲在北京城买大房子，夏华放弃了教书的铁饭碗，只身开始创业，创办“专为男人制衣”的依文集团。20年间，她要周旋在政府官员、知名企业家、著名学者等一群成功男人中，她必须像男人一样去战斗。
　　作为队长，她要时刻保持碧水队员们的高昂斗志，去拼、去抢、去赢。
　　“夏华是目标性很强、胜负心很强的人。”一开始， 王江甚至觉得夏华非常令人讨厌，“太猛了！怎么可以这样，时不时妖魔化对手。”但是经过近距离观察后，王江发现夏华的“全情投入”让他很受感染。他找到了与夏华相处的方式：“有些事主观来讲我并不愿意做，觉得很没劲，但是夏队长你定的规则我们要赢，按照什么样的方式或者原则去赢，我就配合你，这是我的原则。只要我判断这个事情是没有打破游戏规则。”
　　李静成为夏华队员的第一天，就打破了夏华的生态圈。她邀请全体队员到一家餐馆吃饭，还开了一瓶高品质红酒。这是李静的方式。在乐蜂网内部，她的管理方式是要跟员工们一起吃好喝好才能干好。
　　这不是夏华认可的方式，认为这会影响整个团队的士气。
　　“你该说的你就要说。”面对李静无所谓的态度，夏华开始反击。在她的意识里，一定要掌握话语权，要在每个点上跟对手死磕，这种主动会影响评委的整体评判。
　　“一般的选手走进PK室压力都非常大，夏华说我没有任何压力，那就是对手不行，他们就是做得太烂了，她没有任何压力。”王利芬能够理解夏华的策略。
　　李静掸了掸刘海，沉默不语。
　　“李静，我原来以为你是个爱憎分明、怎么想就怎么说的人，我今天对你有别的认识。”
　　“有没有别的认识得把像录完嘛，对不对？你们这光弄情绪不录像，有什么意义？无聊。”
　　“我们当然有权利选择做不做吧。”
　　夏华与李静在情绪上的争论从PK间延续到密室。
　　“压力太大。”这种针锋相对的场面是韩小红最不愿面对，也最不善于把控的。
　　“我想这一次重大的改变就是每个选手都是评委，他做这一场评委的时候是不参赛的，其实不参赛比参赛更受折磨”，“（队员会）挑战他的公正，挑战他任务的设计，挑战他对规则的尊重，挑战他在演播室的点评，挑战他在复盘时带领大家认知到学习的经验和教训，这都是一些非常大的挑战。”规则制定者王利芬比此时的韩小红更焦灼。
　　韩小红试图在复盘环节跟碧水队交流想法。可是她说的每一个字几乎都不被理解。尤其是当她将碧水队的失败归结为“态度”问题时，碧水队群起而攻之。嘈杂的声音在密室各个点爆发。“我是这样一个人，我其实……我不会轻易表态的，但是……”她几次想说话，却几次被自己的哽咽打断。
　　碧水队全体决定退赛。密室里留下了韩小红一个人。几十台摄像机连续14天360度无死角的拍摄，高强度的7场商业实战对决，24小时连轴转，加上心理负担，韩小红崩溃了。
　　12位BOSS在密闭内的一切情绪，包括愤怒、痛苦、逃避、强势和坚持，都被摄像机准确记录下来。当情绪被赤裸裸地暴露在镜头面前时，每个人的内心都是焦灼的。特別是观众、对手和队友的指责，更让他们难堪。

五

　　当天晚上，导演组看到韩小红实在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压力，便提议重新录制一遍双方打平的现场。当蓝天队得到这个消息时，他们也愤怒了。
　　整个夜晚，韩小红难以入眠。
　　第二天一早，韩小红不见了。节目组发现她的房间已经收拾得空无一物。她和助理的手机也已经关机。
　　王利芬这才意识到，韩小红真的退赛了。虽然在录制的过程，几乎每天都有人在喊着要退赛，甚至整个碧水队都声称要退赛，但都被她劝下来了。
　　这次，韩小红来真的了。王利芬和袁岳立刻开车前往慈铭体检的总部寻找韩小红。
　　在这个真人秀场上，如果12个企业家都是一颗颗饱满、鲜亮的珍珠，那王利芬就是串起珍珠的第13个BOSS。
　　2010年，王利芬从央视辞职，创办优米网。在经历了创业期的艰难探索后，优米网完成了从纯媒体平台向创业服务平台的转型。
　　2013年，中央电视台及多家卫视都推出了大型商业真人秀节目。比如，《给你一个亿》（中央电视台）、《爱拼才会赢》（东南卫视）、《我为创业狂》（东方卫视）等。王利芬曾在央视的平台上成功打造过三届《赢在中国》大型创业类节目。节目主题曲《在路上》激励了许多草根创业者。柳传志、马云、史玉柱、朱新礼、牛根生等大佬还纷纷为节目站台。
　　在新一波商业真人秀热潮中，王利芬希望能给优米网找到一个跟卫视合作的新产品。在形态和价值判断多元化的时代，传统的坐而论道的节目形态显然已经难以吊起观众胃口了。真人秀就像没有剧本的电视剧，充满了曲折的个体故事，又有戏剧性的悬念。相对于其他节目主打草根创业者的定位，王利芬将《赢在中国》的定位改为成名企业家的创业比赛。这些明星企业家有故事、有噱头，看点多，能够充分调动观众的兴趣。
　　王利芬费了很大劲儿才请来这12位明星企业家。有的队员甚至要经过多次游说，有的好不容易请来了又发生各种状况。张斗在参加节目前就犹豫再三，他是这12位BOSS中最不知名的，而他的企业音悦Tai创办也不过短短4年。他害怕跟媒体打交道，他常常说“媒体就是老虎”。但他的团队极力推荐他去参加，他们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推广企业品牌的机会。在经过会议投票后，张斗带着“使命”参加了节目。“让更多的中国人知道你的品牌”也正是王利芬邀请这12位BOSS时抛出的最大诱惑。 　　王利芬选择了在各个领域处于行业领先者的企业家，除了李静、汪小菲、袁岳的公众知名度高一些外，其他企业家都有一个通过这场真人秀从行业人物变成公众人物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产生许多心理落差。
　　“他们说这么多人骂我了，怎么办？”王利芬要不停地跟他们讲电视节目的特性，讲道理，“从行业走向公众这样一个关注度里面，你是要承受一些压力的，会有一些人骂你的。有人喜欢你就有人骂你。”
　　有时候，王利芬是个没有“耐心”的人，“我特别不喜欢笨人，我对没有理解力的人一点耐心都没有，我就非常搓火。没有耐心到极致，话都不想讲了。”
　　她在央视最好的时期做了5年的调查记者，对中国整个行政架构、决策体系有了很深的了解，“我和官员打交道没有问题”；《对话》3年让她接触到了各界名人，包括世界500强企业家、文化名人，中南海还经常讨论她的《对话》；后来做《全球资讯榜》、去肯尼迪政府学院培训等各种与国际接轨的经历让她了解了西方思维。这些经历都让王利芬的资源池里蓄满了水。
　　只要是王利芬的场，大佬们会义无反顾地为她站台。《赢在中国》的总评委依然是柳传志、马云。而且，在节目录制过程中，任志强、史玉柱、李连杰、雷军、李彦宏更是亲临现场，“因为我懂他们。”
　　别人也有不懂王利芬，甚至误解她的时候。优米网在刚刚决定并实施视频收费时，王利芬遭到了各种质疑，有人说“王利芬你越来越像一个商人了”。
　　“我就得做一个商人。”王利芬觉得优米网要持续提供有价值的东西，如果坚持公益性的话，她可能坚持不了一年的正常运营。
　　摸爬滚打，用商业思维去理解行业竞争的残酷性，理解企业家每一个决策的两难性，王利芬了解韩小红此刻的心情。她和袁岳在慈铭总部楼下整整等了两个小时，等韩小红在自己的世界里走过心里那道坎。
　　当晚，韩小红归队。

六

　　“秀”在继续，每天上演不同的戏码。我们观察、体验他们戏里戏外的行为选择，甚至对这些真实人物在虚拟环境中的表现进行代入式分析，产生潜意识的认同、选择或排斥。

　　整场“秀”最终在袁岳发布的推销滞销农产品发布任务中结束了。根据规则，12场任务累计赢得公益奖金排名第一的选手蔡明，和两名网络投票得票率最高的选手姚劲波、李静共同进入了总决赛。
　　姚劲波穿上依文集团定制的西服，站在了《赢在中国》的最终PK台上。总评委马云跟他说：“你一定是一个能把企业做好的企业家。”就在总决赛录制前的一个月，58同城已经成功在纳斯达克上市，这是姚劲波创办的第二家上市公司。
　　“我看了一些书，比如《活着》，会开始反思人存在的价值是什么。”姚劲波戴着一副斯文的眼镜，眼神坚定，他的眼睛不如他的野心大。
　　“有时候每一期节目就是为了讲一个故事。”姚劲波非常明白真人秀节目想要呈现的效果，“它反映的东西都是真实的，但未必是全部。其实每个人看这个节目，你就学你觉得该学的东西比较好。”这也是这个”秀”场存在的价值。
　　“通过对人的观察、对自己的观察，对人性的判断可能会更准确。”王江回想起5个月前节目录制的场景，他更坚定了“不想成为马云、柳传志那样的企业家”的想法。因为这会让 “身上的特点变成缺点”。他的原动力不是改变世界，而是“做一些有趣的事”。
　　汪小菲开始注重自己的语速和表达问题的方式，“我看了节目以后才发现有太多太多需要改正的地方。一定要考虑他人的感受，有的时候我觉得我非常考虑他人的感受，可是真的一干起活来，我觉得只要把这事干好了，谁多干谁少干不都一样，我是追求结果的人，往往忽略了过程中的一些安排。”
　　“（24天节目录制）对她冲击很大。”丁辰灵说，韩小红开始寻求与互联网的合作机会。节目录制完后，韩小红立刻去国外进行了一番考察，她分析了国外体检机构融合互联网的成功案例，并且也在开发美国的某个产品。她很兴奋，因为这完全打开了“她世界”的另一扇窗。“但是等这个东西翻译好网页都弄好，（她）发现已经进入移动互联网时代了。他们不是IT人，永远要慢一步。”
　　“我要一个更快的马车”，“关键是你抓住的是‘马车’还是‘快’。”王江说这是互联网、移动互联网时代能否抓住时机的本质，“抓住那个‘快’字。”
　　韩小红多少显得有些落寞。在最近与丁辰灵的一次谈话中，她谈到了融资上市的想法，也谈到了现实困境。“她现在的生意很传统，她在想能不能把事业做得更大。”在从传统行业深耕细做的发展模式转向互联网行业求快求新的过程中，韩小红和她的企业面临着一场严酷的战争。
　　“这个世界无非就是要么整合别人，要么被别人整合。”对韩小红来说，险胜，就是一场残酷的生存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