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绮情两乖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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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传统中国惯爱在文字玩数字游戏,人望亦是如此,如果不以“前七子”、“后五子”之类党群标榜来互撑台面,仿佛就不成体统。虽谓公子哥儿也不能免俗:有明季四公子(冒辟疆、陈贞慧、方以智、侯方域),又有晚清四公子(谭嗣同、陈三立、吴保初、丁惠康),还有近代四公子。近代四公子究其为谁的纷争,落在张作霖之子张学良、清宗室红豆馆主溥侗、张謇之子张孝若、卢永祥之子卢小嘉之中择二的争论上,但另有两位的入选却是始终不可撼动的,这就是“中州更有双词客,粉墨登场号二云”:袁世凯之子袁克文(寒云主人)和张镇芳之子张伯驹(冻云楼主)。
  袁寒云是谁?我们不妨从1931年3月年仅四十二岁的袁寒云猝死之后社会以及友朋对他的盖棺之语说起。当时,《北洋画报》发布了简短讣告,称其“潇洒风流,驰骋当世,尤工词章书法”。袁寒云一生交友无数,其中不乏笔墨文翰之交,他的丧事倒也算得上风光旖旎,据唐鲁孙说“灵堂里挽联挽诗,层层叠叠,多到无法悬挂”,内容则多集中在才情富赡与时运多乖两个方面。例如“风流同子建,物化拟庄周”(于右任)、“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无可奈何惟有死;生在天堂,能入地狱,为三太息欲无言”(方地山)、“家国一凄然,谁是魏公子醇酒妇人以死?文章余事耳,亦有李谪仙宝刀骏马之风”(陈诵洛)、“穷巷鲁朱家,游侠声名动三府;高门魏无忌,饮醇心事如重泉”(梁众异)……等等。
  这就是众目睽睽迷离编织下脱颖而出的袁寒云。誉之者称其为醇酒妇人的信陵君、才高八斗的陈思王、轻财仗义的李太白,因为那首被众口一词“事后追认”为反对帝制的“绝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他的“政治立场”一直也颇受称道;而毁之者则直哂其为“只许在欢场中偎红依翠”的公子哥儿罢了(吕碧城答费树蔚语)。甚至他的爷老子袁世凯看待自己亲生的这位“皇二子”,有时也寒碜他为“伪名士”,还讥笑他若为帝也无非是李后主、陈后主之流花柳皇帝亡国之君。稍微宽和平易之人,则习惯用“贵公子,纯文人”六字来概括袁寒云的一生:他生于富贵之家,锦衣玉食,不必为衣食奔忙,具备了追求任情任性生活的天赋和天资。他喜爱金石书法、擅长集联填词、沉溺冶游嫖妓、迷恋粉墨登场、热衷收藏名物……兼及传统文化的趣味精华和二十世纪初的新潮时尚,在个人享受上,也许他可以说是已经达到了极致。
  
  二
  
  袁寒云1890年8月30日降生于袁世凯出使朝鲜时期在汉城的公署。据说出生之时其父其母双双梦见斑斓巨豹入室投怀,应梦而生,非比寻常。按照“保、世、克、家”的谱牒次序,袁世凯给这个儿子取名为“克文”,字豹岑,“岑”者峻峭之山也,隐应古语“豹隐南山”的说法。又据说在袁克文的晬盘“抓周”之期,这个梦豹而生的孩子伸手抓起的竟然是一块田黄玉石图章——对于他的未来,这些“异兆”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袁寒云的生母是袁世凯在朝鲜纳的妾金氏。袁寒云自己在《洹上私乘》里说金氏乃三韩望族、“世有显贵”,这话真伪难辨,有为尊者讳的嫌疑,可以姑妄听之。袁寒云甫一出生即过继给袁世凯第二个十分得势的宠妾沈氏。也许因为此种人生刚起步就有些乖离的身世,袁寒云有了更多被两位母亲溺爱的理由?尤其嗣母沈氏,她对克文千依百顺,恣其所愿,还不准克文生母金氏多加管教。因此上十一岁的克文就可以跟随二十一岁的长兄克定去济南大明湖的画舫上悠游风月,“好妓好歌喉,不醉难休”,他一帆风顺向着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势头发展而去。
  袁寒云的结发妻子是天津候补道刘尚文的女儿刘姌(字梅真)。这是因为少年寒云生得俊俏标致被慈禧太后看上,袁世凯为回避指婚而替儿子匆匆结亲,但生于安徽贵池富商家的刘小姐也算一位温柔贤淑的佳丽,熟悉音律,书法不恶,工于诗词,弹得一手好古筝,有《倦绣词》行世。其诗作如“荡桨忆芳津,擎尊涤俗尘。苍寒迷所处,高卧有幽人”(《初雪思江南用寒云外子韵》),再如“柳荫深处尽桥横,水自潺湲草自青。春尽吹残桃李色,和风微雨酿清明”(《清明》),在当时深闺女流当中,的确称得上出色人物了。婚后刘梅真为袁寒云生了两儿一女,即家嘏、家彰和家宜。
  如果寻常人间还有一个幸福的指标和起点,作为凡夫俗子,我们实在看不出来袁寒云的幸福指数中还缺什么。名父、慈母、娇妻、儿女……地位、财富、才情、身份……是不是因为他先天拥有的已经太“完美”了,以至于他无所事事只能在自我消耗与浪费中度日?世人出于政治至上的思维习惯,屡屡强调因为洪宪大统的承继问题,袁寒云的长兄袁克定对他的倾害诽谤、“萁豆相煎”如何逼迫得袁寒云不得不远离政治、荒唐诗酒,但这充其量只是外因之一。在袁寒云身后,同列近代四公子之一的袁的姻亲表弟张伯驹所书挽联:“天涯落拓,故国荒凉,有酒且高歌,谁怜旧日王孙,新亭涕泪;芳草凄迷,斜阳暗淡,逢春复伤逝,忍对无边风月,如此江山。”虽然凄艳工整,但文人积习、自我拔高,推己及人谬充知音常是难免。一句话,袁寒云自己,是否真有旁观者赋予的这份落魄苍凉、山河悲情?
  民国掌故专家、大才子而兼名汉奸的黄浚(秋岳)与袁寒云的关系并不一般(当时袁寒云与易顺鼎、闵尔昌、何震彝、步章五、梁鸿志、黄浚、罗瘿公六位名士在南海流水音结成诗社,流连诗酒,因称“寒庐七子”),但在黄洋洋洒洒数十万言的晚清野史名著《花随人圣庵摭忆》中,却没有一笔提及这位与己并称“七子”的诗友。即使1913年在为袁寒云专门请人绘制的《寒庐茗话图》题诗中,“来结高斋半日缘”的黄浚也似乎显得有些走神,“长遣清音生寤寐,羡君心法得安便”——这种套话多少只是一种应酬。按,《寒庐茗话图》为两湖师范学院国画教员汪鸥客所绘。汪早年师从明初戴进,中年改学清代“四王”,算是名噪当时的山水大家。《寒庐茗话图》中“七子”皆着古代衣冠,俯仰异趣大得名士况味;题诗为梁众异(即梁鸿志,日后这也是一个臭名昭著的才子汉奸)所为,亦工丽鲜匹。此画一成,京城人士慕名来看者络绎不绝,甚至一代大儒王闿运也为赋诗一首:“流水音如天上琴,兰亭独有管弦心。祗应内史多尘事,不及五云深处深。”即使对袁寒云颇有微辞又和他有着谜一样暧昧传说的大才女吕碧城,也写过一首《齐天乐·〈寒庐茗话图〉为袁寒云题》捧场:“紫泉初启隋宫锁,人来五云深处。镜殿迷香,瀛台挹泪,何限当时情绪!兴亡无据。早玉玺埋尘,铜仙啼露。皕六韶华,夕阳无语送春去。鞓红谁续花谱?有平原胜侣,同写心素。银管缕春,牙籖校秘,蹀躞三千珠履。低廻吊古,听怨人霓裳,水音能诉。花雨吹寒,题襟催秀句。”
  袁、黄交往中这段显得“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记载,其实不妨在黄浚厚厚四册《聆风簃诗》中可觅得蛛丝马迹。在清末民初的旧体诗坛,黄浚虽然不算出类拔萃的人物,却和当时诗坛名彦郑孝胥、陈宝琛、陈三立、陈衍、李拔可、梁启超、梁鸿志、罗瘿公等人广泛唱酬,对于袁寒云,的确显得有些冷淡。在礼尚往来性质的《答抱存次其韵》、《题方泽山赠抱存诗后》之外,只有两首诗看起来像是黄的主动寄赠之作,有一次甚至还要“抱存累书促写诗作奉寄”,竟然是迫不得已的写作业交苦差了。在没有其他更为充分的理由可以佐证的前提下,我们不妨推想,十八岁就以荫生授法部员外郎而几不用到部上班、此后再未担任过任何公职的袁寒云,1918年游沪一次即可挥霍掉大洋六十万,他可以算是“含着银勺出生”的幸运儿,对于黄浚这样一直屈居下僚、甚至“衰世吾生艰一饱,负薪何日共求田”(《往东城视两弟读书塾中归途怃然成咏》)、长安居大不易颇有桂薪珠米之慨的落落文人,和寒云交往未尝不是一种尴尬和压力。
  虽然如此刻意保持着距离(而如此刻意疏远的绝非黄浚一人),目光如炬的黄浚一句“饮醇近妇叹天才”(《题方泽山赠抱存诗后》)的确还是精辟概括了袁寒云最基本的特质:他颓废地活着,却用华丽的方式。
  这是一种典型的末世的华丽。
  实在作名士也要有名士的本钱,袁寒云短暂的一生能够总是裙钗环绕、盛友如云、戏梦生涯、四海为家,豪门公子出手阔绰、挥金如土固然是一个原因,另外的确得益于他的多才多艺:无论丝管竹弦粉墨春秋,还是收集文物鉴别古玩,抑或填词度曲消磨时光,包括入青帮当大佬、成立“中国文艺协会”、“全国伶选大会”、甚至吃花酒玩女人,寒云公子都像在“慷慨淋漓唱八阳,悲歌权当哭先皇”,他的一生无论干什么都像在“玩票”。
  关于袁寒云如何精于音律擅场昆曲,谈的人已经很多。尤其《千忠戮·惨睹》(又名《八阳》)一曲,其唱“[倾怀玉芙蓉]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四大皆空相,历尽了渺渺程途,漠漠平林,垒垒高山,滚滚长江,但见那寒云惨雾和愁织,受不尽苦雨凄风带怨长。雄城壮,看江山无恙,谁识我一瓢一笠到襄阳”时激昂入云,兼之寒云“体消瘦,貌清癯,玉骨横秋,若不胜衣”(张伯驹《续洪宪纪事诗补注》)的样貌正合落魄王孙亡命天涯之像,故而凡识此唱者皆谓其自为寒云之曲——寒云之自号寒云主人,除喜爱北宋王晋卿名画《蜀道寒云图》外,的确与对此曲的倾情也大有关系。在袁世凯兴帝制失败羞愤辞世后,寒云再演《惨睹》一剧饰建文帝又有不同况味,“悲歌苍凉,似作先皇之哭”。赵瑞玑《寒云歌:都门观袁二公子演剧作》一诗中道寒云内心隐衷,“阿父皇袍初试身,长兄玉册已铭勋。可惜老谋太匆遽,苍龙九子未生鳞。输著满盘棋已枯,一身琴剑落江湖。横槊赋诗长已矣,燃萁煮豆胡为乎”,这话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因此以寒云身份串演《八阳》,自然不亚于登台自伤,“苍凉一曲万声静,坐客三千齐辍茗。英雄已化劫余灰,公子尚留可怜影”,竟是台上台下,一片共鸣,戏里戏外,孰是人生?
  寒云同样也是京剧名票,喜演《审头刺汤》一剧,自饰文丑汤勤——这是一个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小人得志势利形象,因此未尝不是同样包含着登场寄慨的意思,“人情薄如纸,两年几度阅沧桑”,“回看龙虎英雄,门下厮养,有多少忘恩负义之事,不啻现身说法矣”。
  我们可以说,袁寒云有理由蓄意远离政治而又无法真正脱离政治,毕竟他是袁世凯的儿子,何况他生在一个近乎无法自主的乖离乱世。1913年袁寒云自题《寒庐茗话图》,有过如此自白:“吸浆抵中泠,煮茗恣吟赏。一丘一壑间,不知天地广。大鹏九万里,我求仅方丈……悠悠与世期,长此足俯仰。”如果说在这个敏感时期由于所谓“立储”风波袁寒云此语还有刻意韬光养晦的嫌疑的话,那么,他对于遭逢乱世的一再哀叹,就是境由心声、情不自禁了。十三年后,1926年旧历三月十七《寒云日记》记载,闻说京报记者邵飘萍遇害而“漫成一偈”:“乱世命同猪狗贱,千金应自保闲身。飞蛾都向灯前扑,一死何能怨火焚。”这话看起来像是在实践“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但如果联系这个风声鹤唳的年代此前此后一连串其它刺激,则寒云此类明哲保身的闲话就不那么冷淡了。本月十四、十六两天,因为王学农“以微事婴获罪遭囚”,袁寒云先后致书张宗昌、李壮飞说解求免,尽管明明知道自己“与当路显者皆非素识”。本年七月初一林白水又以文字遇害,袁寒云哀之以联“谁能免于今世,天下荒荒,遍瘟疫盗贼、饥溺刀兵”;初八日又挽其因“多言致祸尤,犯忌杀身”而命类杨修。不妨推想,对于生下来就已经处在政治中心与权力漩涡而又必须面对世乱如粥的袁寒云而言,他的内心缺乏安全感
  是与生俱来的——看穿当世不可为的寒云公子要逃往哪个“别处”去停靠自己的身体与灵魂?
  
  三
  
  毫无疑问,袁寒云的艳情词基本都是写给欢场女子的,按照他的自陈是“素不苟邪,虽喜狎游,而于闺室未敢一窥也”,在他的时代和他的价值体系当中,袁寒云无疑还算一个“正人君子”?!
  也正是这样追欢逐笑、逢场作戏、朝不保夕的情感方式,导致并恶化了乱世动荡中原本就树大招风的“皇二子”的疑惧不安心理。“莫漫伤憔悴,且共登临”,这是一个只能朝与花朝暮酒暮去住任春风的情感领域,常常是“不见去年人,空对当时月”、“去年江上逢,今岁江天隔”。甚至与袁寒云生下儿子(即日后名满全球的著名物理学家袁家骝)的薛丽清(又名情韵楼)宁肯重张艳职作“胡同先生”都不肯跟着此君作“后妃娘娘”。薛的离断理由也很有趣,据说是嫌弃寒云一身文人酸腐气象,只知文墨不会享受。因为如此,所以如此,“一年欢梦已成休,只有月明犹到旧妆楼”、“弹指春归欢去,依旧是一年轻度,到秋深梦冷,巫山十二云无路”、“难得小楼朝暮,且留恋、便为家”……类似的叹息在寒云词中可谓触目皆是。既然如此,只能如此,这就是“昔年春已逐花飞,而今花又随春至”的及时行乐。意态婀娜,好在情多,笑颜能得几回酡?这就是“况是天寒人渐远,不醉如何”。但这种醉生梦死的放纵生活中最逼人的危险无疑就是欢乐时光短、流年容易逝,每到寻欢欢更少、又向花间寻短梦。“纵是风花无限好,回首江南人渐老,心情我亦同秋草”、“绿酒难为今夕醉,红妆谁似去年人,不知肠断几黄昏”。袁寒云的艳情词,通体都显得很惊慌很漂浮,惊慌得不像一介富豪纨绔、漂浮得不像一个英挺男人。他笔下揣摩到的那些啼红怨绿的欢场女子的无助与悲情,倒更像他的“自我写照”。
  袁寒云到底有过多少家外花?花元春、小桃红、唐志君、小莺莺……谁也数不清楚。面对这些数量不菲、云起云落的女性,袁寒云的情感状态究属如何?这在他的艳情词里可以一窥端倪。下面仅拿1927年《寒云日记》中先后登过台亮过相的花月女子做一分析。
  本年旧历正月在京津等地,“回首前宵已隔年”、“腰围料应柔减”,这几句写照的是旧欢海上凤珠;时与袁夫人刘梅真留在天津的家居之妾有苏眉云;宴饮招邀之妓有金羚、香君(即十五年前沪上旧识之林媛媛,但此时已“萧条憔悴,无复当年”)。正月二十三日,袁寒云抵达上海,结识或重晤了秀英。特别是“明睐皓颜,冰肌玉骨,相逢把手,俨若故人”的圣婉,他与圣婉之间有了当夕“过临”、宴集所居、旅舍夜话、竟夕长谈之谊,并为其手书《八声甘州》之词。泛泛之交则有碧云、翠霞、柳春、暨琴、雪芳、秋芳、朱弟、粉绿双牡丹、汪笑峰、王美玉姊妹、丽屏、谭红梅、红情、芳卿、明妃、醉红、小兰、四娘等人。而“初已绝我”的旧欢凤珠,“今忽作不速之客,坐对竟夕”,寒云的感觉是“殊奇事也”,并谱有《蝶恋花》暗吐心声:“便欲窥时莲不起,飞花飞絮都无计”、“尽有相思和梦寄,多情只是添憔悴”。而在《庚申词》中更有一首《玉漏词》,题记中提到“雨夜诣凤珠闲话,既归无寐,枕上偶成”。按照笔者的考证,该词实际上是作于1927年即本次袁寒云游沪期间。显然,于此变化莫测的欢场情变,感到不自在不适应的反而是袁寒云自己?!要知道,当月二十二日南行之前袁寒云曾为凤珠写春帖子,祝愿凤翼双飞、灵犀一点,“还来就南国,看珠光万丈,月色十分”。一句话,他似乎最渴望追求到的还是一种安全感与归属感。寒云来沪不到十天,从二月初七寄妾苏眉云的《夜飞鹊》来看,他似乎已经有了倦游思归的心:“游思倦歇,指重弹,归与春期。”初九又因为“客中抱病,愁感万端,怀眉云”,更谱《菩萨蛮》以寄之:“相思何处寄,七二重重水。傥许说归期,轻车随絮飞。”十一日更明确强调了“春暮倦征,思归遽切”的心思,但“伊人江国,欲别却难。去住无端,遣愁不得,寒宵独对,辄唤奈何”,他思念的不是某一个具体的对象或者具体的情感,“者时留恋从谁说,眉痕总被春愁结”,他需要的是能够排遣愁端、抗拒孤单的“氛围”,无论那是在津门还是在沪上。值得说明的是,在这些袁寒云连呼“独对”的日子里,圣婉其实是经常夜谈造访、临存闲话的,而且十二日寒云还专门写了《祝英台近》示圣婉,“凄雨中宵,把手惜归去”、“乍逢遮莫轻离,而今情绪,愿长是,花留人住”——他对于轻别离,实在怀有一种刻骨的恐惧。那么,寒云此时的孤寂我们只能理解为“所遇非人”。这才有了二月十六日佩文的出现,故事于是陡然逆转,袁寒云从此乐不思归,事情由此变得不一样了。
  袁寒云经人介绍认识佩文的第二天,特谱《水龙吟》寄意,“晓来扶起心情,昨宵幽怨今何有”、“但小楼香远,曲阑人在,依旧是,春长久”、“记取相逢,惯尽无绪,听鹃啼瘦。又柔尘渐起,银屏乍隔,也应消受”,他的满足与欢愉溢于言表。当日即携佩文去中华摄像。是夜,佩文本就欲“留止作长夜谈”,但“忽为其母呼去”,天不遂人愿,人为延长了他们欢会的期待与时间。有意思的是,这天晚上圣婉来了,袁寒云的反应是“是欢是怨,未分明也”。十八日佩文来,“留之夜话”。十九日晚佩文又来,两人的关系有了实质性的改变:“慨言身世,相与唏嘘。子夜,去而复至,乃留枕焉。”虽然兵贵神速(他们此时相识仅仅三天),但有缘千里邂逅钟情,他们的定情之夕是鱼水情深的,至于“相对长话,不觉晓矣”。第二天早上袁寒云的感觉还是“晨窗弹雨,欢绪如潮”,一曲民国沪版的《爱如潮水》——无怪乎他要谱《翠楼吟》以纪其事:“月绽修娥,春融浅鬓,殷勤梦尘吹逗。微风帘外起,看罗帐灯痕轻透。者时红袖,正掠枕翻香,摇钗弹漏。凭消受,粉零脂腻,一番春透。”这首词可能是传世寒云词中最细腻香艳的工笔描绘之一了,一幅春宵乍度的睡美人图。当天晚上佩文仍然在寒云处留宿过夜。这就难怪第二天(二十一日)晚上当碧云、圣婉、佩文先后都到的时候,袁寒云会在笔记中留下这样的记载:“遣者遣,留者留,无如何也。”在此后的记载中,佩文更多将以“佩”的昵称出现,二人情好日密,至有“竟日晤对”、“闭门闲话”这样相看两不厌的局面。至三月初二日袁寒云为佩文(小字巧宝)制联语:“愿结巧连环,多恨易消,早成眷属;安求无价宝,有情难得,同是天涯。”同是天涯沦落人、有情皆当成眷属,袁寒云的情感期许与取向,毋宁说还是很传统的。
  但煞风景的故事总会同时发生,不得不指出的是,就在袁寒云和这位新欢打得火热的时候,他对家里至少两个女人看来是采取了瞒和骗的手段。例如三月初九复苏眉云书,居然“嘱铸臣携至青岛付邮”,他的心机可谓缜密冷静不亚乃父,只是用错了地方。三月十三日《答梅真代眉云见寄闺词四首》,这个弥天大谎可就撒得更离谱了:
  
  临歧挥涕念当时,不尽春流荡远思。
  尽是天涯存寤寐,风涛险恶欲归迟。
  
  天际归帆误几回,相思依旧忍成灰。
  应知江上多风雨,慢逐春潮打桨来。
  
  危阑徙倚几沉吟,斗室深寒夜不禁。
  邂逅无端空写素,闲情未分抱稠衾。
  
  肯忘信誓与欢盟,魂断沽流梦不成。
  一捻猩红应在臂,相期总不负生平。
  
  其中满嘴相思欲归津门、独身沪上自好的申辩可谓标准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作法。而“谋国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元辅;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这本是同治中兴三名臣之一的左宗棠奉给另一名臣曾国藩的挽联,如此被袁寒云化为己诗且明明是在“相欺”闺阁,世家子弟的操守之薄弱、颜面之厚大,还是令人吃惊。更加过分的还有三月十九日独寄苏眉云的《拥衾》一诗,“一回肠又断,千里梦同寻”、“连天风雨咽,犹自拥寒衾”,以后人之小心度一下寒云之尊腹:这诗也许竟是捂在热被窝里写的。
  1927年旧历四月二十六日,三十七岁的袁寒云在上海迎娶了这位比他年轻十九岁的嘉兴姑娘于佩文,“卜居霞飞路二百七十号”。这一段恋情也是目前所仅见嘉兴刘秉义所藏丙寅(1926)、丁卯(1927)两年《寒云日记》中保存最为完整的寒云的婚恋记载。他们婚后的感情也相当不错持续了一段时间。乃至七月二十八日佩文归宁父母,二人“怆然而别”。寒云更在八月初一即寄诗促佩文归,道是“一楼坐对亦寻常,偶隔云天欲断肠”、“最团圆夜应休负,怆别离时忍便望”。八月初七的《南浦》“弹泪送征人”一词,应该也是怀念佩文之作,期待“到最团圆夜,画楼休负语重温”。两人情到深处,寒云曾著有《夜坐》,“只是温柔初罢梦,何如迢递且延眸”,显然这样一份相对中包涵的色欲成分已经大大降低,无法否认它是一种真诚的感情。然而,“千灯依旧行人家,百感无端此夜休”,人到中年、阅尽繁华的“皇二子”的重重心事耿耿眉端,可能对这个十八岁女孩全部说出并获得准确理解吗?难怪袁寒云燕尔新婚之际,也有“嚣嚣成独坐,渐觉漏钟长”、“门外尘如水,闲吟且自狂”的时候。当年九月,于佩文怀孕,这个将要出生的孩子就是袁寒云的幼子袁家楫。有趣的是,此时袁寒云的长孙女袁印承已经三岁了,他三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成为祖父。
  
  四
  
  袁寒云艳情词中所流露的巨大的不安全感,是令人在在堪惊的,在歌舞欢场、金包银裹当中他活脱脱是个流离失所的浪子,“看似寻巢燕子,绕梁谁主”、“树摇微梦,寒侵瑶席,等教春护”。他甚至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一张可以让他暂时安稳的床:“何处楼高容小睡,闲枝挂叶都憔悴”、“飞燕归时天欲暮。数遍楼台,知向谁家去”……那衾稠枕函似乎都只在记忆中才能久在,“银床曾是留人睡,眼前疑有天花坠”,“归去渐黄昏,轻车迷旧痕。泪眼几回看,琵琶谁与弹”。他甚至用类似的方式自我消解了让他暴得大名的那句政治讽喻诗:“高处难胜醉后寒,琼楼傥许到人间,灯魂酒意不成欢。”这样的“高处”与这样的“琼楼”,是那些“利用”寒云此诗反对洪宪帝制的人们始料难及的吧。
  所谓言为心声、触景生情,因为这种无法躲藏的情感状态的流离失所,袁寒云眼中的景物,如果说室内触目都是香艳,那么室外无处不是凄惶了。例如《浪淘沙》“星落碧云低,千尺琉璃。城南草树咽寒溪。幕回楼深人不倦,炉暖红泥。小鸟抱霜啼。轻掠湖堤,五更鸡犬板桥西。风外竹篁烟外柳,无限凄迷”。再如《浣溪沙》“乱尘如雨扑罗裳”、“行近嚣声灯乍密,回看树色路翻长”。这种暖玉温香与憔悴阴冷如果并置在同一首词里,其视觉效果与想象空间是相当刺眼惊心的。比较典型的是下面这首《前调》,“才是惊秋,便惹悲秋。念当时、顾我殷勤思。愿朱帘密护,碧阑深锁,红袖长留。此月未圆先缺,几回恨、此生休。算歌离泣别都经过,剩千秋墓碣,一抔黄土,三尺松楸”,上阕下阕,一热一冷,不啻度人金针。更为规律性的风物格局还有,袁寒云眼中的悄怆幽邃往往体现在都市场景中市井小巷的寂寞无人。毫无疑问,热闹中的孤单,繁华中的荒凉,才最是心伤,透顶欲绝。例如《采桑子·夜归》“寒意重重,满路灯花不肯红”、“寂寞阑空,多少楼台梦正浓”。又如《蝶恋花》“绕市繁灯寒欲坠,夜未三更,遍是凄凉意。依约旧时歌舞地,何当重识金银气”,还有《菩萨蛮》“楼台灯火路疑是相携处”。总而言之,袁寒云艳情词的背景布色,春意盎然的一面之外,几乎转过身就是秋色无边。
  能写出那些绕指温柔的袁寒云应该是一个优雅、细腻、乃至体贴的“伙伴”,所谓怜香惜玉的洋场名士。这在上述《寒云日记》中他所记载的与那些欢场女子包括他迎娶回家的于佩文的交游情况可以看得出来。某种程度上,袁寒云甚至是一个颇为恋旧深情之人,词中频频流露“襟上频惊泪雨,尊前重认眉山”的怀旧心理,甚至也不乏反省之心。例如他遇到秀英时因为对方原名小桃红现名莺莺“咸予旧欢小字也”,触动往事惆怅满怀,感慨“提起小名儿,旧梦已非”、“漫言桃叶渡,春风依旧,人面谁家”,自责“薄幸真成小玉悲”,在和小桃红、小莺莺二女的仳离事件中,的确袁寒云的责任更大些。又如他从柳春口中知道旧爱绵蛮“怨愁而病,瀛卧经年”,不由“怅想旧欢,益增慨恨”。现存《寒云词》中更有《前调·道上逢绵蛮》之作,哀怨对方的看似薄幸:“惆怅相逢如未见,眼中却被春缭乱。”而《忆旧游》一词中对精美回忆的绝色描绘,“念当时月色,不掩云屏,却照人旧。乱叶惊凉梦,正钗横玉枕,钩褪珠帷。夜阑小院深闭,花落燕空飞”,正是映带了当日的风情万种、一往情深、“小楼春雨几黄昏”。就此而言,则传说中袁寒云弃世之后、旧日相识的烟花女子多人头系白绳服孝哭祭灵前、乃至四月二十四日出殡当天千余青楼红粉自愿组成方队加盟——应该大致是可信的。对于风月女子而言,才财双全且情致款款的“嫖客”如寒云公子,已经近乎理想境界、且是不世出的。
  既然1927年一年袁寒云在沪上花丛的“经历”与“记忆”已经如此丰富,则每赋艳词小有重复也就常常是难免的了。这不断重复的是语词,也是情色、当然更是女人。可以如此“复制”的情怀该叫什么?读者可以自己悬揣。无论“京华如此独怜渠”还是“怜渠渠亦独怜侬”,“渠”之为谁已经爱莫能辨也无关宏旨。能让袁寒云神魂飘荡“不留手”的只是“明雪肌”,几分花外几分月上,几分眼底几分眉间,几分在心头都是“欢意十分稠”的老生常谈。夏仁虎序《洹上词》以为寒云“惟天故真”、“自鸣其天”,“不欲扶篱倚壁,趋于窘涩之途,亦不肯描头画角。失其咏叹之旨”,“有其天而能自全”——这一论断,从好里说,意味着寒云词的清新脱俗;从坏里说,也就影射他过于率性散漫不经心,难免不够矜持洗练了。
  袁寒云不愧才子之选,更是写艳词的一把好手,诸如下面这首《浣溪沙》,几乎当得一部《汉武秘辛》来看:“一掬兰汤排鬓丝,轻持柔絮腻香脂,不留手处荡人思。微夜静于花睡里,好春浓过梦回时,波痕无力颤腰支。”直把纳兰容若描写少年夫妻闺房亲密的“并着香肩无可说,樱桃暗吐丁香结”、“瘦断玉腰粘粉叶,人生那不相思绝”比出了拘谨与羞涩。然而这也正是纳兰的好处:贵气、含蓄、情大于欲。老实讲在这一点上寒云到底不如。末世较之盛世,洋场较之深院,寒云较之纳兰,眼花缭乱中的确缺乏了定力与定见、专注与恳切。情欲原本也是大道。
  然而真的也是词为艳科、词为小道,文体也可决定内容,因为于此放诞流荡的同时,体现在诗里的袁寒云往往总是满脸的疲惫与沧桑。“入市孤怀倦,登楼百感深”、“凄厉肃四极,独居遣烦冤”这两句诗皆作于同样颓废着华丽着的1926年,据笔者初步统计,尽管本年寒云以居住津门为主,但出现在日记中的欢场女子也有好几个。以袁寒云的身份、处境乃至才华而言,无法相信这些萍水相逢的欢场女子能够给他提供足够的温暖与慰藉,所谓“有谁知我真肠断”。他甚至是坐卧不安、左右都不如意、换了一百个姿势仍然睡不着:“思人人未许相思,欢丝恨缕都应倦”,“夜夜拌教成一醉,笑猖狂依旧章台畔。多少泪,向谁溅?”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袁寒云的艳情词里始终包涵着如此刻骨的寂寞与惊慌的原因吧?“吹梦京尘,销魂沽水,鼓鼙惊又当秋”、“回头何处是,朱帘雾卷,碧瓦霜流”,这正是寒云的另一面,即使躲藏在艳情里也会时时露出马脚,马生角乌头白,毕竟他还是“皇二子”:“如我昏沉,匪伊朝夕,寸心终古无人识。”
  传说袁寒云曾在除夕之夜大哭自己“既不得于父兄,又不得于妻子,家庭骨肉之间有难言之痛”,这话未必能够十分当真,但他自己之同样并不满意于自己的“存在形式”,是可以想见的。
  袁寒云在追忆之作《辛丙秘苑》中曾经提及其父袁世凯训子尝云“人贵自立,不可恃先人之泽而无所建树”,又特意强调“建树之道,始于学问”。这位以诗酒风流擅场一时的乱世名流“暂侣于烟霞,苟活于刀笔”的作风,无疑在“自立建树”上有负乃父期许了。按,学问之道,原是“玩命”的志业,笃定执一方可成就,袁寒云处处“玩票”的搞法自然不行,实在讲来,袁寒云一生的精彩可谓有好句而无好篇,虎头蛇尾者多,于收藏于感情于著述……都是如此。然而“论琼楼风雨之诗,南国亦知公有子”(方地山挽袁世凯联)——大隐隐于花丛与床第的寒云公子如此这般“建树”了账,“澈悟华严世界尘,衣冠优孟本非真。同是梨园都中客,伤心曾作上台人”,原有他自己独到的苦衷与无奈,也有他自己独到的贡献与意义,甚至还有他自己独到的干净与尊严。“吾生能自弃”、“此身宜放浪”——他像萨特笔下的波德莱尔一样,选择了“自我报废”?!
  秉性奇懒的袁寒云,一榻横陈,朝夕偃卧,喷云吐雾,昼夜颠倒,见客、谈话、著文、写字、乃至吃饭……据说他都倚靠在床上应付。他可以躺着干一切他还愿意张罗的事。他简直是个一生不需要也不希望起床的人。他仰卧床上悬空书写娟娟的本领,几让人惊疑这位青帮大爷是炼过内家功夫的。
  在那样一个乱世身处那样一个乱局,一切有待从头开始,人置身于茫茫的孤独和虚无之中,这无疑过于沉重,特别对于“皇二子”袁寒云而言。也许真和萨特笔下的波德莱尔类似,袁寒云缺乏的也不是“把事完成”具体能力、而是“把事完成”的个人意愿:“人对他为自己所作的自由选择,与所谓的命运绝对等同”,“一个人愿意做什么人,就是什么人”(萨特《禁闭》)。
  于是他选择了躺着风流。
  (袁克文:《辛丙秘苑》,上海书店200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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