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棣札记二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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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影片是我终身漫长而连续不断的一场演出。”
  ——费德里科·费里尼

第一场


  对于这件事,镇上的人已经说什么的都有了……董夫人告诉我们,牌坊建起来的彼时,天气略有阴晦。她不想再多说什么。就在这平常的一天,北方溽热的夏季,一个史料研究员躲在第三资料室一张缺角的桌上做着日常的研究工作。
  我想象着他翻动书页的动作和神态——
  这个人慢慢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向四周。
  房间静谧而幽深。他不知道同事何时已下班回了家去,索性脱下短袖T恤,衣服脱离头时,他故意减慢速度,衣领正好抹掉他额头的汗珠。桌上书籍薄厚分布,错综复杂,有一本书还在他趴下时硌了他一下。
  他骂着,弯腰捡书。
  一帧缩微胶卷从一堆无用的资料中掉落。
  初做轶史研究时心中涌动的激情回来了。在发生改变后的一天,光头镇成为主要场景,它遥远而暧昧的气息和创造的激情正产生联系。
  董夫人:近来,有些闲言闲语,告诉我那都不是真的。他不过把你当做一个小孩子。
  光头形象在胶卷中的出现,类似我看过的一部电影开场。
  彼时小镇与电影里的人物形象相差无几,头顶留着辫子。我将背景时代称之为“长辫年代”。这些长辫年代的人站到一片旷野上。有几个人的手里攥着模样怪异的锄头(如刚被从地里拉回来的)。明亮的光头还是湿漉漉的;有的空手而立;有的背着手,其脸上悬挂着一片祥和之色……
  在他们身后,我的确注意到一段若有似无的黯淡。他们仿佛一直是光头。自然、愉快,没有丝毫表现出强迫所致的神情。据我研究发现,故事的发生地(即小镇中央)。广场上高束牌坊,周边按某种秩序排列几户旧院。而围在这被时间弃下的中心外是一条狭路。
  任何人的行进都不可能偏离旧院与歪七扭八的狭路。对这些而言,所发现的文字纪录颇为奇怪,它们如是描述小镇:“……狭路之外,一河对岸,老城之深处。”隐约提及剃头事宜:“只此一家,众人月月来”。
  若有剃头之需则择黎明前夕动身,船渡石榴河,上陡岸,绕入深巷拐几个时辰。

第二场


  镇上唯一的剃头匠是一个长衫老人。在这段场景里,他将是一个略带严肃、身形苍老的老头。毕生为镇上人剃头发,最后落得无人打理他的头发。现在,他头发已垂至地面。曾到过此镇的人绝不会吃惊所有人留着如桶盖一样的平头(女人也是)。老人一头长发。久未洗过的样子,却神奇的是始终伴有皂角味道。人们相见打招呼的方式也是抚摸彼此的头。
  一个说:新剃得头?
  对方说:不是。
  一个说:我是。
  说话的这个摸了摸自己的头。
  两人方才上路。镇上女人不是不爱美,也许是因过早把对头发的注意力转移到帽与指甲上。
  我曾在老版县志上翻到这样一帧图片——“女人们佩戴各种图案式样花哨的帽子指甲上涂满各种花纹,无人认为平头有什么不好。”剃头老人发了小财。后来,老人再没离开陈旧而阴湿的小店。
  一个晦阴之日,风在地上留下一圈圈的痕迹。吹进店来的风吹在客人的脸上引来骂声:
  好冷。
  老人平常话不少,一边剃完头,起身边拂去客人身上的断发,一边应承下一个客人。这天,他沉默了。
  孙女呢?
  他只是无望地透过窗口向远处的钟塔看。
  您请。
  老人继续透过窗口向远处的钟塔看。
  剃完头的人离开座位,好奇地也透过窗口向远处的钟塔看。
  远处寺院的钟声还未响起,很多事已悄悄发生了改变。老人站在镜前收拾完剪刀,跟刚才说冷的客人笑了笑,还用手捋了捋头發。
  炉火很旺。他的长发很快垂了下来。手撑在镜前的老人在炉中树枝清脆的燃烧声里咽了最后一口气。强劲的西风把老人冷却下来的身体吹倒了。三个客人大叫起来。
  这个镇很小,人们住得近。叫声传入小镇的家家户户。
  不一会儿,店内外布满了哭泣的乡亲。人们悼念这个为他们剃了一辈子头发的人。与悲伤同时在他们心中诞生的是忧虑——谁来帮他们接着剃头?
  这时,人们发现老人的孙女不知何时已回到了店里。
  董夫人:近来,有些闲言闲语,告诉我那都不是真的。他不过把你当做一个小孩子。
  女儿:难道我们为别人活?
  他们将目光放在了这个表情冷漠的小孩子的身上——老人的儿子十五年前死于头蛆,儿媳董夫人两年前深秋又被山贼掠走,生死未卜。只留下十二岁的孙女与之相伴。老人下葬以后,他的孙女顺理成章地成了为镇上继续剃头的人。
  “天天看你爷剃,”大家推测说,“也会是一把好手。”
  镇上随之传开了她用爷爷的遗物剃刀先后把五个汉子的头皮剃出血、十个女人的眉毛割断,如此种种的消息。很久没人在黎明前出发去小镇深处寻她。
  她如此孤单寂寞。
  三百六十八天过去了。你在这半年里做过些什么,去了哪里,无人可知。人们看到的是一个头发疯长的少女。当然,不久之后,镇上人也没有了好奇的心情,他们变得雷同,所有人都无可避免的长发飘飘,犹如剃头老人以复数的形式复活着。
  (《古文卮学》中描述的一些状况:
  偶尔一只松鼠
  小鸟在桌前的灌木丛上
  打量我的沉默、愁苦、奋笔疾书
  或者暴风雨来临前的手忙脚乱。
  与我颇为近似,随手摘录,一方面偷懒,另一方面是想强调出借题发挥的是另一种道德,即对传说制造者的尊重。
  我们不该追究为何无人想到自己给自己剃头或彼此互剪。是否可以把这种特殊的情况置换成某些情感因素?譬如,他们用这样的方式怀念少年的爷爷。)

第三场

  某年某月某日。拭去镜上的灰尘,剃头店重新开张了。少女走了出来站在门口任头发披到屁股上。一天下来,只有一个妇人蹒跚着晃进了店里。老人惊奇于镜中的自己。她走后不久,长发队伍便在店外一字排开。少女理发本事已渐成熟。
  又一年,某月某日。镇上人拥有了生动的长发。女人自不必说。汉子们也不以为辱。年年月月,当所有人遗忘老人以及他在世时镇所处的平头年代。遗忘发生在记忆更新时,即我们的现在。现在,他孙女把镇上人带入了长发时代。
  “将来……”
  他曾在死去的当年,第一场雪覆盖石榴河陡岸上的树木时,在店中背对客人,捋着同样蓬乱的胡须,望向远方。他第一次使用如此庄重的语气。
  很多人说,他提到了“将来……”
  莫名大火,熊熊燃烧。
  长发时代延续三年,以少年某晚被一场大火烧死于一个暗娼床上为终。对于这件事,我可以告诉你的是,火灾把少年烧成灰烬的同时,位列一排的剃头店也被明亮的黑夜,轻巧地抹去痕迹。

第四场


  杨尉官率领一队人马来了镇上之后,镇上人趁着秋天霜未重时迁往对岸。他们在彼岸建起与原来格局相同的房屋——房屋按昔日的秩序重新排列。小镇也再没有深谙剃头之道的人。于是,人们的头发漫无边际地生长起来。
  夏至在一阵霪雨里悄然降临,霪雨引起了猩红热。对疾病的恐惧削弱了众人怀乡的悲伤。事实上,药铺淤满的猩红热患者只剩下了一份对死亡的遐思。
  若不是对面一家的祖母率先鼓足勇气,按住孙子的蓬头,而后颤颤巍巍抽出剪刀的话,孩子也不会接过剪刀帮母亲剃。这家人在街上引来众人目光——这意味着互剃成为一时的潮流。个人手法(着力点、剃刀方向习惯等等)也的确导致了发型的样式繁多。令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彼时,杨尉官注视头顶奇形怪状的头发在狭路上来往的人时,神色是难以名状的。荒芜的对岸在一片雾中,而他久久不肯离去。药铺外的狭路上布满阳光斑驳的影子一般,躺满垂死的人。杨尉官的忧思被席卷而来的死亡气息湮没了。镇上再没出现过剃头的。他们的寂寞被彼此的剪刀修葺着。
  这种情况,直到六年后的一天,省城头头来到小镇,方才起了变化。那人在头型奇形怪状的人群中,顶着平头匀速行进。
  镇上头头问身边的杨尉官:来了多久?
  杨尉官:多年前,我便想忘了这些。至于往后的事……
  他向头头汇报,镇上头头依然不忘对从街上看来的一切指指点点。搞得杨尉官不好意思地也摸了摸自己头上顶着的一簇黑发……
  (小镇的奇处被传说篡改得面目全非。分辨所记之事的真伪成为考古界多年来的一块禁地。这么说是因为导师曾罗列过关于此镇纷繁的资料。众多数据所载皆传奇一般,不足以构成科学的解释。)

第五场


  省城头头对此早有耳闻。现在,由不得他不相信了。杨尉官同他走上了狭路。他们身边是镇上人节奏沉闷的往来之景。
  省城头头:老杨啊,你那头发……
  他一边温煦地叙旧,一边躲开了过路人。他在杨尉官的指引下,来到一块颓圮的牌坊前,他在那里停下了脚步。
  杨尉官:头发的事是小。
  省城头头似没听见他说话,猛然指着一个与他们错身而过的燕尾头说:乖乖,甚是别致!
  燕尾头似没听见他说话,猛然指着一个与他们错身而过的西瓜头说:新剃的?
  西瓜头:不是。
  燕尾头:我是。
  ……
  在杨尉官送走省城头头之后,一个月高之夜,一队黑衣人潜入了小镇。他们在小镇驻扎四天。第五天黄昏猝降时,这群人又迅速离去了。

第六场


  省城头头临走时,站在毁坏的牌坊下,跟杨尉官说:看着吧,新时代要来了。
  我的意思是“互剃時代”在这个片段里已是过眼烟云,眼下的镇上人失去头发。男女老少无一例外的光头,生活如常。
  杨尉官:不寂寞么?
  旁边人的哭泣是回答,也是设问。
  大量和尚和尼姑的出现,在当地县志上关于“尚尼镇”的一条纪录里:尚尼镇旧时以头发兴一时,易名诸多……再无剃头之忧!
  董夫人:他们不会到我们家来住的。不过,别忘了是我们请他们来的,所以我们应该招呼他们。
  黑衣人分住到各户人家为他们理发。
  战争也悄悄打响了。
  杨尉官告诉镇上人,不要怕,战争的对象是头发。你们招呼好他们便是……他带领众人在当年一个炎热的午后时分站到石榴河畔上的一片野地前,面对旧城,毁坏的牌坊,以及一片已野草蓬勃的空地。
  一阵荧光粉飞散出去,为现在的我留下了文章开头提及的缩微照片。那片开阔的空地上,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如我的所写,并未留下什么更有趣味的历史。
  人群背后隐约可见的黯淡线条,我也并未详加描述。倘若,你对于这段故事有兴趣,最好来我们镇。在我的故乡马州,保不准会有人给你讲故事另外的部分,或这段被我放弃研究的线索,或与光头乡亲相关的更多轶事……
  在遥远之中,在黯淡之中,在飘动的景象交迭之中,
  一个人忽然出现在了石榴河边上。
  远景逐渐拉开,回到开头场景时有淡淡的雾气弥漫着,我们透过结满霜花的拱型树枝,看见他朝对岸走去,发丝落得满地,他蚂蚁大小的背影不动了,凝固在片尾。

第七场


  一年后,出于一种在此无法明示的因由,我重新想起了这部“电影”。深处黑暗的影院,作为唯一的观众,我其实始终也没想明白,他将要去何方,还有过一些别的什么?
  也许,黑暗的意义就在于制造一场“终身漫长而连续不断的演出”吧。
  注:文本部分对白及想法出自香港导演唐书璇电影《董夫人》(The Arch,1968)。董夫人、杨尉官都系剧中人物。文章里董夫人所说的话,全部节选自电影对白。

黑暗的意义


  2014年,在英国一家实验室里,艺术家安尼施·卡普尔研制出了一种号称“世界上最黑的物质”——奈米碳管黑体。这种颜料由无数根只有人类头发万分之一细的碳纳米管组成。它的出现,在科学上意义是市面上任何光谱仪都无法检测到它的反光。在这个由光获取一切认知系统的世界,没有反光就意味着什么也看不见。我们就会说,那是一个黑暗的世界!
  试想一个人有意无意地闯入某个涂满了奈米碳管黑体颜料的空间,进而漫步其中……黑暗还是很有意思的。它吞噬的,不仅是你的所见,还包括你自己的所在、你的身份等等,一切都无法认知了。
  更有意思的是,没有空间,你也就失去了时间感。无论多么恒久地注视某地某物,在这个特殊的空间里,你都再也无法获得任何有效信息。
  这么说是因为英国导演德里克·贾曼失明之后,其实就陷入了黑暗之中。他的电影《蓝》(1993)就为我们描述了一个类似“感觉只能在黑暗中摇曳”的场景。“黑暗”恰恰成为了作者创作的背景和思考源泉。
  越处于黑暗,越能体会到电影的价值来自色度、色阶不同的黑色之间的关系,这种关系的呈现方式之一就是色彩。比如贾曼导演在片中提出“裹尸布的颜色,是沉默、受难的颜色,却也是天空、大海和飞燕草的颜色。”这些带有象征意味的色彩。
  我们还可以把这种黑色之间的关系置于电影构成上去理解。当我们具体到无数人物和情节点如何编制,如何制造,我们可能立刻明白一个不争的事实:黑暗超越了这些,应该是电影介质一百多年以来唯一不变的背景。人通过光才能看见事物,分辨事物,洞悉人物,发掘故事。而光出现在黑暗之中。
  导演D·W·格里菲斯说过“我试图要达到的目的,首先是让你们看见。”在我们这个时代,在娱乐至死的这个时刻,一些人认为“看不见”比“看见”更值得讨论。长期忽视的结局就是我们两眼一抹黑。一个影评人朋友比我乐观,他说,这个时代写什么电影不重要,因为每年有那么多电影塞满市场,造成百亿票房。这个时候不写什么,不看见什么反而更有价值。
  这也是我坐在漆黑的电影院里,联想到开头提到的“黑色物质”,在对电影未来的叙述里产生是一些启示。
  我还不清楚,这是否预示着一个关于“黑暗”的故事已然开始了讲述……
  我写诗是为了認识自己,使黑暗发出回音。
  ——谢默斯·希尼
  首先,我想到了停电。简直是我小时候的噩梦。每次黑暗都突如其来,毫无征兆,这也造成了我对黑暗的理解也是瞬间、没有预示的。我印象深刻的是家里漆黑一团的时候,我拽着母亲的衣角久久地哭泣。
  没想过长大之后,自己会长期在黑暗环境下工作——拍摄和剪辑。生活真有意思。我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爱上黑暗中的感觉,而不是期待光线打亮的一刻。
  我从小好奇有人书写黑暗的动力在哪里?或者说,黑暗中到底发生过什么。黑暗是单纯的心理形容,还是一个时代的隐喻?
  也是在那时,我看了一些有关于电影的只言片语,对黑暗的好奇一点点得到满足。日本作家太宰治说过“电影院是给意志薄弱的人独自饮泣的地方。”意思是黑暗可以包容人释放感受、失去理性、又不会被大家笑话的窘态吧。
  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哭着喊着跟母亲哭要一盏台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那束简单而偏黄的钨丝灯光,就创造了一块类似的地方——我靠近电影的方式就是在这束灯光下阅读。
  阅读的意义和电影的观看法则都不在于看得多,我们的视角在哪里?我们对这个视角下的事物有什么理解才是重要的。
  我意识到这点时已经拍起了电影。2018年,日本导演是枝裕和的电影《小偷家族》的珍贵之处,就在于他看见了同一个时代下,我们忽视的事物。
  一个寒冷的冬夜,一个小女孩被遗弃了。然后一家人收留了她。这个故事被这家几个不同人物的“人性光辉”照亮了(当然,这几个人的出身、想法都不见得那么正确)。
  从这部电影想到,打着现实主义旗帜的电影,的确越来越可疑。我们想要的很复杂,很多时候是没法准确表示出来的。
  文学和电影的区别大概就在于,文学是灰色的,而电影是两个极端。
  《小偷家族》是主人公正反对立,很剧情化的电影。它的真实源自情感的动人。导演在这个成员复杂的家庭中让我们体会到非常简单的温暖。很多困顿、局促、紧张,甚至诸多道德上未必正确的选择,如把老人埋掉、私自花掉老人的钱等,情感平衡着不稳定(超血缘)的关系,这是我的看法。在一种现实的局限中,当然也是表达的困境,我们要通过“现实主义”传达出什么“真实”?所谓电影伦理就在这里:正确与错误,片面与全面,真实与尽量不主观,影响着每个企图来寻求现实的人。到了电影《小偷家族》里那些边缘人,除了爱,还有什么?有时候,我们只是假装看不见。
  我们所见所感,不过一场梦中梦。
  ——爱伦·坡《梦中之梦》
  我们对很多事情所知甚少。电影给了我什么?我发现谈艺术最后都会回到人生。“人生”在这里不是大而无当的词汇,它是具体的深焦镜头、暗部光影、定格动画、平行剪辑,或纳博科夫、彼得.汉德克、《茫茫黑夜漫游》《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这些与黑暗有关的事物,引申出一个词叫“如影随形”,这个词非常适合形容2008年时,我开始拍摄第一部短片的感受。光在风景中变化,在人物脸上变化,在他们的谈话中变化……一个走神,也许就再也追不上光了。
  作家康拉德在小说《黑水手》里说过“我试图要达到的目的,是通过文字的力量,让你们听见,让你们感受到,首先是让你们看见。”和导演格里菲斯的话,只差几个字。综合童年经验和现在的想法,我想太宰治所谓的“意志薄弱的人”躲进漆黑的电影院(怕被看见),也许就是因为,这时的自己与现实中扮演的自己分裂了。
  据说,美国导演斯皮尔伯格十六岁观看过《阿拉伯的劳伦斯》之后有了放弃当导演的念头,是因为少年斯皮尔伯格惊恐地看见了一个人随着光影产生的裂变。
  他指的是军官劳伦斯第一次穿上长袍时拿出匕首,照镜子一样看着自己的脸,那时他很高兴。他的笑容伴随着随风吹起的长袍,这是一个伟大的瞬间。后来,他在战场上,击败土耳其人。他做出同样的动作,匕首上照出的是他满脸鲜血的样子,没有笑容。
  当然,这更是一个令人心惊胆战的人物成长过程。自己看这部电影时大概也差不多十七八岁。现在一想他的人生也似乎处在黑暗中摇曳不止。
  至今,人们还是谈论《阿拉伯的劳伦斯》讲了很多众所周知的战争、历史、种族、平等这些议题。但在我看来,它可能只讲了一个英国陆军情报官劳伦斯在问“我是谁?”这个终极问题在电影里出现之后,随着而来的是——“我要干什么?我要去哪里?”
  你知道太多,却不知道任何东西。
  ——伯格曼电影《野草莓》
  关于电影的话题,人人都可以从不同角度解释,而疑问没有停止。眼前的电影在形式与内容上都在变化,创作者们逐影而行,电影观念也随之改变了。像先有灯再有影一样,大部分时间,见解总是迟来一步。我们的谈论是看电影之外的回声。说来说去,电影形成的元素不外乎黑暗、光线、人物,最重要的还要有动情之人的投入,也就是观众。
  看电影久了,最后就会看到“黑暗之光”。已经多次在文字中用黑暗表达我对电影的理解了。其实,自己也知道1895年,巴黎卡普辛路十四号格朗大咖啡馆门口,卢米埃尔兄弟和他们的父亲老卢米埃尔,身穿紧身深蓝色燕尾服,打着领结,紧张等待的,就是我这样的一群人,而后把这群人引进黑暗的小屋。
  那次放映的《卢米埃尔工厂的大门》《拆墙》《火车进站》《婴孩喝汤》《水浇园丁》等,加起来大约二十分钟的影片,代表“电影”诞生了。
  舞台之下,黑暗之中,这群观众有的拔腿就跑,有的则往椅子下面钻,有的下意识地把雨伞打开,有的瞪大眼睛无法动弹,有的在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在影院里被黑暗吞噬的感觉,比实验室里的“奈米碳管黑体”诞生还要令人恐惧十倍。所以,我只是设想“有一个黑暗空间,一个人漫步其中”就赶紧停止了。那些嘈杂和恐惧、混乱与激动都是黑暗带来的美好想象,在我看来:
  黑色是一种最有态度的颜色。
  ——山本耀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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