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读到过这样一个基于西方历史背景的调查：你愿意生活在历史上的哪个时代？选项有二十世纪初年的巴黎、维多利亚治下的伦敦、维吉尔和奥维德的罗马、伯里克利的雅典等等。最终，得票最多的是提香生活的威尼斯。
　　同样的问题如果放在中国，不知最终会有怎样的结果：竹林七贤的山阳、开元天宝的长安、蒙元入侵前的临安，抑或是永乐年间的江南？这无疑令人浮想联翩，思绪万千。没有人对当下全然满意。现实即牢笼，必须逃离。人之悲情与可爱均在于，他/她对历史抱有幻想，对未来满怀期许。有人想穿越回被想象建构起来的“过往”，也有人愿意在未来实现从未存在的“历史”——是为“黄金时代情节”。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黄金时代。它就是和平、稳定和繁荣的代名词。古希腊诗人赫西俄德在《工作与时日》中描绘了这样一个宇宙——从黄金时代以降，世界历经白银、黄铜、英雄时代，直到人类所生存的黑铁时代。迥异于现代人笃信的进步观，这个宇宙的悲剧性在于其无可挽回的朽坏与衰落。正因如此，黄金时代才弥足珍贵。
　　不过，每个头脑清醒的人都明白，我们无法穿越。电影《午夜巴黎》用极致的虚幻将我们拉回赤裸的现实。主人公盖尔跟随老式马车遁入巴黎的莫名街道，先后邂逅了科尔·波特、菲茨杰拉德夫妇、海明威、毕加索、达利、艾略特、曼·瑞、劳特莱克、马蒂斯、高更、德加……然而，每次穿越之后，盖尔都选择了“回来”——回到那个有移动电话、喷气飞机、抽水马桶和安全套的时代。而只有虚构角色“交际花”阿德瑞娜选择了“留在”那里。“怀旧”本身恰是残酷现实的倒影。无法穿越之“铁律”，遮蔽了缺乏勇气改变的实质。可欲不可得，才是金色的。
　　黄金时代的对立面并非黑铁时代，而是黑暗时代——后者似宇宙中的黑洞，在那里吞噬光明，让人无法言说。老人常怀有一错觉，即把一去不返的青春当作黄金时代。曾经的矫健躯体、沸腾热血与无尽激情，对个人而言的确独一无二，在黑暗时代亦然。青春的光亮未必能照亮时代的幽暗，重现当年的愿望也可能带来的不是青春本身。
　　仔细“品味”提香的威尼斯，其魅力可能不在于雄踞地中海乃至欧亚大陆霸主地位的城邦，也不是因为商船队源源不断带来异域财富和商品，更不是由于亚德里亚海的明媚阳光与旖旎风景。它的金色源自一种生活态度——提香可以拒绝担任俸禄颇丰的官方画师，自由地描绘他心目中的黄金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