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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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子: 幻化成一个落魄的君王,丢失江山和爱妃。我打马来到梦中的长安。来时,残阳如血;去时,弦月如钩。
  残阳斜照梦中的长安,我仍站在来时的兵道。回首望去,车轮马蹄,环佩叮当,片片云烟漫起,幕幕翠华摇曳。这里原是我的国度家园,我的金殿兰宫,我最爱的王妃却在另一个士卒的怀中叫跌翻腾。悠远的浩叹浸染这残阳如红,我的心痛如绞。吐一口鲜血。
  西风起,舞动我的战袍猎猎。埙曲起,伤感我心中柔情万万千千。荡气回肠,我是那个失败的英雄。我的千军万马,我的铁蹄踏破,我漂泊的诗情,我高超的酿酒师,我技艺超群的歌者,在顷刻之间荡然无存。
  江山一统的英雄梦,如今,只是尽落风尘。
  我在马背上把长亭望断,但是那一弯上弦月还是升上了东边的天空。我怅望灰天,泪光里,幻化出江东父老的面容,我何言以对?
  下得马来,扶着厚厚的城墙。今夜,只剩下孤独陪伴;今夜,我不再是那个君王;今夜,我成了一个亘古的跋涉者。母亲,土地,庄园,南来雁,北国风,还有风尘尽处,那一双噙泪的眼……
  缺月笼罩下的长安,烟尘滚滚。
  我来到客栈前,客栈的旗号在风中招摇,这是最后一家客栈。要了一壶清酒,桌上陈列着一束桃花,透过紫陌红尘,这又让我想起今生最宠爱的妃子。我初建长安城,在瑰丽堂皇的宫里,萌生了这段最单纯的爱情幻想。而这一场风花雪月的错失,这一段宫闱内外的挣扎与争斗,我输给了三个女人。所有幸福与梦想如烟花般明媚耀眼,却终究只得一瞬。风云散尽,能够拥有的只是一段华丽旖旎的明媚回忆和沁满寒意的旷古忧伤。
  不知道什么时候,酒已渐渐冷却。我站起身来,拔剑凄然望去,天涯是远山。何处是我的归程?长梦易碎,红颜易老,烟花易散。除了在悲愤中感慨造化弄人,在怀旧的情结里度过漫漫岁月,我还能做些什么?
  怀旧。在有意无意间,被帘外的缺月撩拨起来。泪,潸然而下,洗不尽我满面的尘霜。曾经辉煌过的欢娱风流、荣辱浮沉,成了心底永恒的伤痛,抵死纠缠。在这种纠缠之中,我大喝一声,客栈寂静,荒野寂静,没有回音。已经没有人认识我了。
  走出客栈,壶里的酒,只剩下半瓶。酒是穿肠的酒,浇得愁肠百结。对月空饮,月是穿心的月,牵出柔情万种。这似有还无的月色,融在酒杯里,轻易地击中了我心中最柔软的城池。
  那是枫叶浸染的霜秋,我在千里之外的龙泉寺遇见那个道人。一裘长袍,迎风猎猎,手执算筹,清瘦奇异。“身边的女子是你的正宫娘娘,但你的梦不长。”天机道破,痴愚若我。我的梦不长。
  夜色中的长安,灯光依旧闪烁迷离,即使在战后。宫墙。长廊。街道。在光的影晕里暗示着悬念与轮回。我熟悉的脂粉、酒气与墨香,如今,却无法寻存。一个故事的终结,在与彼岸对酌的酩酊里。我悄然转身,只留下安静的迷茫,波荡的游离。
  是的,今夜,我游荡在本属于我的国度,似个冤魂。空空落落的浮华,已不知散入谁家的窗棂门扉。我推开了那扇门,已不是往日情景。三千丈的长发也掩盖不了眼里的伤痕。
  飘散的文字如秋风中的落叶,散遍渭水,落满长安。一抹殷红落在仕女的眼眸里,漾起湿润的气息。
  这些,那些。我为什么这么熟悉?上天是否可以专降一场大雨,而我站在雨里,接受洗礼。只有悬在空中的那个手势,在轻尘染就的霜痕里,无言地诠释着悲喜与惆怅。
  错过。错过。握在手里的酒杯悄然破碎。我把眼泪,散落成满地月光。丢了酒壶,打马向前。我的身边走过这些人:“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 46岁高中的孟郊;“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名中最少年”少年英姿踌躇满志的白居易;烽火台上为博一笑的周幽王;华清池里出水芙蓉的女子;“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的虞姬……
  提起虞姬,我的心房抖动。战火四起的时代,爱情并不是用来享受的。一曲舞罢,绵绵的心痛葬送在烈烈的风中。泪落在心上,血也流在心上,每一抹殷红都是爱情的絮语。
  这种消逝,是悲壮的。如同性命相知的爱,纯粹而极致,令人魂牵梦绕;如同豪情冲天的泪,真实而汹涌,挥洒成千古的绝唱。而我,失去了最爱的妃子,最爱的那个女子。什么也没有留下,哪怕往事如烟。
  那一年的长安,火树银花之下,万家灯火照耀多少人的无眠。盈盈的蓝月如水,牡丹花开尽了繁华。而你,我却不知道是否曾踏足;而你,似乎就在我的眼前。而我,却不敢真正面对那一双双空洞而麻木的脸。
  长安,却已过去了数百年。我在数百年后梦醒,我的梦境仍藏着那场浩瀚厚实的风花雪月。苍茫的色调,隐忍的情感,旷古的忧伤……
  今夜,我不再是个君王;今夜,我只是一个疲惫的旅者;今夜,我想在长安城痛哭一场。转身之后,天涯相隔。
  西风又起,舞动我的战袍猎猎。我在长安无人的街道打马向前。这不是那个道者吗,仍是一裘道袍,手执算筹。只不过现在不是霜秋季节。我向他问道,他闭目不语,只留下一声长叹。手指向前方。
  告别,我一统江山的残梦;告别,我那痴恋的爱恨情仇;告别,我那红袖宥酒,作赋吟诗,仙乐轻扬,顾盼生香。就在今夜,告别,梦中的长安城。
  西风再起,舞动我的战袍猎猎。我打马向前,站在来时的兵道。回首望去:前尘如梦,旧欢似水,失落的章节在月华似霜的晚上,被反复吟哦得一往情深。
  打马向前,向远方奔去。今夜,告别长安。不再贪恋红尘。马蹄声响,身后扬起尘土一片,一片,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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