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

来源 :山花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kenxu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倪秋芳到祝家做保姆时,前面已经有好几个保姆离开了。祝修龄的儿媳妇纪小英向秋芳解释说,她们两个都不是对工资待遇有什么意见,只是因为祝修龄的脾气有些古怪,晚上经常不睡觉,把她们闹得有点受不了,这才离开的。秋芳听了,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却忍不住一惊:她们都受不了,难道我就能受得了么?
  其实说起来,照顾祝修龄的活儿并不算重。纪小英告诉秋芳,每天除了照应祝修龄一日三餐,按时服药和上厕所,再做点杂活儿就可以了。秋芳开始时还有些稀奇,不给老太太洗澡倒也罢了,怎么连每天的刷牙洗脸都省去了?冬天天冷,晚上连脚都不给洗,不难受么?可是,这些事不用做不是正好省了自己的麻烦?秋芳迟疑了一下,也乐得装聋作哑。
  以前,秋芳在别的地方做保姆时,都是因为人家嫌她手脚慢,做事不麻利,要不就是因为她不爱干净,没干多久便被辞了。弄得秋芳都有些灰心了。自己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自然和那些年轻人不能比。以前丈夫还在家里的时候,她在村里虽然算不上有多么出挑拔尖,可也不能说有多埋汰。秋芳的丈夫去外地打工的时候,比村里别的人家都早。那时她还只有三十多岁。丈夫先是在城里的建筑工地打工,后来渐渐成了气候,做上了包工头。家里那一溜大瓦房就是用丈夫寄回来的钱盖上的,当初曾经让村里多少人看着眼热嫉妒啊。可是让秋芳没想到的是,自从有了钱,丈夫便在外头姘上了别的女人,很少回家了。
  那时她还不算老,也有人私下里劝她,离了算了。秋芳虽然表面上依旧骂声不绝,心里也有些泄了气。要不是丈夫忽然遭遇的那两场车祸,这个家肯定早就散了。秋芳至今都有些想不明白,这一切到底算不算是天意?第一场车祸是在丈夫第一次起诉离婚之后。那天,丈夫带着那个女人去给什么人送货,刚从车上下来,便被一辆摩托车给撞倒了。当时他自己并没怎么当回事,到医院检查时人却走不动路了。第二场车祸看起来更加蹊跷,是在丈夫第二次起诉离婚,去法院开庭的路上发生的。丈夫的那辆小面包车不知怎么就把路边正在晒太阳的一个老太太给撞了,那老太太的家人直接就把车给扣下了。因为出了车祸,急急慌慌地处理那些后续的事,离婚的事也就因此耽搁下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两场车祸的缘故,丈夫后来再没有向秋芳提过离婚,不过也再没有回来过。为这事,秋芳还特意在屋前的院子里放过两挂鞭炮。那时,秋芳的儿子还在上中学。虽说儿子一直跟着她,秋芳倒也没觉着在他身上费过多少事。儿子上了高中之后就在县城住校,只有到周末的时候才回一趟家。丈夫这些年虽然不管秋芳的死活,儿子的教育费用倒是给的。秋芳每个星期给儿子蒸上一锅馒头,带上些生活费,除此之外似乎并不需要她操太多的心。儿子从小就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上小学时就会自己刷锅做饭,甚至还能炒一两个简单的菜。所以有时秋芳在村里跟别人打牌不在家,儿子回家时见不到她,似乎也不怎么当回事。
  秋芳就是在那时,整个人都垮了下来。以前秋芳就是个不怎么讲究的人,现在变得越发邋遢起来。经常头不梳脸不洗,身上穿的衣服还是好几年前的,她也不当回事。整日趿着拖鞋,无所事事地在村子里闲逛。村里年轻点的差不多都出门打工去了,留下的不是老人就是孩子。秋芳觉得自己就是想跟什么人乱搞估计也没有合适的人选。而且,秋芳年轻时就姿色平平,又生性疏懒,根本就不喜欢这些。
  如今,家里原本宽敞结实的大瓦房早已经塞满了粮食和杂物,里面到处都是灰。因为大多数时间都是秋芳一个人在家,她连吃饭都有些不太正常。常常是早上起来煮一大锅稀饭,可以吃上一整天。
  村里也有人替她不值,当初要是和丈夫离婚,再找个人嫁了,兴许现在又是一家人了。哪像现在这样,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秋芳自己却是没什么感觉,整日和村里几个无所事事的老女人一起打牌,坐在路边晒太阳,扯那些鸡零狗碎的家长里短。秋芳觉得,自己那时其实是快乐的。晚上睡觉时呼噜打得山響,而那些忽然爆发出来的平滑而坚硬的笑声,就像是一大把尖锐的小刀,在阳光下闪烁着纷乱、逼人的光芒。秋芳一边笑一边不住地摇着头。秋芳觉得这个世界上最靠不住的恐怕就是男人了,连自己的丈夫都这样对她,更何况是那些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呢?
  好在秋芳的儿子一天天长大成人了。儿子高中毕业后,考上一所职业专科学校,毕业后在城里的一家工厂上班。以前秋芳一直梦想着,等儿子结婚之后,她可以去帮忙带孩子,当然也就顺理成章地住到了儿子家。但秋芳的这个愿望很快便破灭了。儿媳妇坐月子的时候,秋芳也去住过几天,帮忙做些杂事。可是,她在乡下早已经懒散、邋遢惯了,就连家务活儿也生疏得很。又是在新环境下,难免丢三落四、手足无措。儿媳妇见状,顿时有些嫌恶起来。而且尽管秋芳做事不灵,但因为有她在,儿媳妇的父母担心跟她不好相处,也不肯过来帮忙。于是,那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孙女到底该由谁来带,顿时成了问题。
  晚上,儿子坐在秋芳的床前大半天不说话。秋芳也知道他的难处,主动对儿子说,你看我总是笨手笨脚的,做事情也不行,要不还是回村里去吧。儿子听了,只是低着头不说话,过了大半天这才站起身,有些歉疚地给她掖了掖被角。
  回到乡下之后,秋芳忍不住长舒了口气,终于可以不用把自己拘束得跟坐牢一样,还要讨别人的嫌了。很快,秋芳的生活又恢复到了从前的状态。除了农忙时在地里干些农活儿,就是打牌、睡懒觉,跟村里的女人们一起嚼舌根。这样的生活说不上好,可也说不上不好,因为这原本就是她早已经习惯了的。要不是这时忽然冒出个有关婆婆的赡养问题,这样的日子可能至今还会继续下去。
  秋芳的公公已经去世许多年了,婆婆的身体倒还算硬朗,一直一个人单过。但在年前因为不小心摔了一跤,人便有些糊涂了,生活也难以自理。几个儿子商量了一下,决定轮流接回自己家赡养。秋芳因为丈夫常年不在家,又不给她付生活费,便不肯把婆婆接过来。几个兄弟媳妇却不答应,说你又没有真离婚,不是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办过手续么?秋芳说只要你们有本事让那个死鬼回家,我倪秋芳该怎样就怎样,绝不会说半个不字。那几个兄弟媳妇便冷笑,说你自己都没本事,我们哪来的能耐让他回来?你这不是成心耍赖嘛!几个人虽然拿秋芳没办法,但还是忍不住想给她出个难题,说你不想管婆婆的事也可以,除非跟你男人一样,也不在村里住。   这些年,秋芳早已经过惯了天马行空一样的日子。连当初在儿子家都不肯受一点憋屈,哪里还能忍受这样的约束?走就走,她还就不信了,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只是秋芳根本就没有认真地想过,出来之后她靠什么生活?在城里,像她这种一大把年纪又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能做的工作,实在是屈指可数。除了打扫卫生、在饭店洗盘子这样的体力活,稍微轻松一点的就是做保姆了。而做保姆需要的却是她并不擅长的家务活儿。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即便是最不擅长的,也要硬着头皮去做。而且,让秋芳觉得有些庆幸的是,总会有人家要请保姆照顾老人。而他们大都只看保姆是否有力气,怕不怕脏,倒不太在意她的家务活儿到底做得怎样。比如,就像现在的祝家。
  祝修龄是单住,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里面除了祝修龄和秋芳,并没有其他人。这一点,让秋芳很满意。祝修龄又是脑子糊里糊涂的不太清楚,所以根本就没有人嫌弃秋芳早上睡觉睡过了头,做出的饭菜不好吃之类的。只是到了祝家后不久,秋芳便发现,照顾老人并不算是轻松的活儿。虽然白天的时候祝修龄大都是坐在电视机前不时地打盹睡觉,但晚上却闹腾得厉害。一遍遍地喊她过去,要喝水、上厕所。秋芳把祝修龄从床上拉起来,穿好衣服,连拖带拽地弄到卫生间里。但到了卫生间之后,却发现老太太又没有尿了。秋芳很生气,说你没有尿大半夜的喊什么?等到把她侍候着重新睡下,自己躺下来刚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祝修龄又开始叫了。
  秋芳翻了个身不理她,继续睡。但是,那叫声忽然一下子变得尖锐急迫起来,一声声地直朝人的脑袋里钻。秋芳忍不住有些吃惊,没想到平时看起来干巴瘦弱的老太太,身体里竟然隐藏着这么大的能量。秋芳无奈,只好披衣起床,再把祝修龄从床上弄起来。可是,人还没有来得及走到卫生间,屎尿却早已经拉到了裤子里。于是,秋芳只好再到屋里去找换洗的衣裤。等到她张罗着让祝修龄换好衣服,再到床上躺下,大半夜已经过去了。
  可是,折磨人的地方还不止这些。祝修龄经常会拉着秋芳的手,颠三倒四地问长问短。但说着说着,又会说到别的地方去了。由于腿脚不利索,常年不出门,再加上脑子糊涂,祝修龄早已经分不清早晚时辰。白天的时候呼呼大睡,晚上却常常喊秋芳起床做饭,说是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该到吃饭的时间了。秋芳开始时还耐心跟她解释,但祝修龄根本就不听这些,只是把手腕上戴的那块老式手表伸到秋芳面前,说你看看,这都几点了?秋芳白了她一眼,你的手表有多长时间没上发条了?根本就不准的。说着,就想给手表上劲。祝修龄的手在半空中忽然恶狠狠地一掌掴过来,说你撸我的手表干嘛?想偷啊?秋芳听了,顿时有些生气,站起身回自己屋子睡觉去了,不再搭理她。可是,祝修龄依旧不肯善罢甘休,一声声地叫,不让人清静。无奈,秋芳只好到冰箱里拿几块点心给她。但是祝修龄只吃了一口,便把点心扔到了桌子上。说居家过日子哪有这样的?连饭都不做,拿什么劳什子点心来糊弄我!
  祝家的几个子女差不多都在外地上班,留在月城的只有小儿子祝成。祝成因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几乎什么事都不能做,常年在家养病。儿媳妇纪小英自从嫁给祝成之后,就从没有上过班。秋芳曾暗自有些奇怪,既然纪小英是个没有工作的家庭妇女,为什么不让她来照顾祝修龄却还要花钱请保姆呢?不过,这个问题秋芳只是放在心里,从没有问过。
  有一次,祝修龄在纪小英从家里离开之后,忽然问秋芳,刚才走的那个女人是谁啊?怎么看着这么眼熟?秋芳便逗她,说你看像谁啊?是不是有点像纪小英?祝修龄听了,忽然长叹了口气,说我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错事,就是让祝成娶了纪小英。这个女人我养了她这么多年,就跟养了一条狼一样。说着,祝修龄便一五一十地告诉秋芳,当初因为祝成的身体不好,在城里找不到媳妇,便托人到乡下介绍了纪小英。那时他们家穷得叮当响,纪小英的父母都是大字不识的农民。祝修龄也不嫌弃,掏钱给他们在村里盖起了新房,又把纪小英娶到了城里。
  祝修龄的丈夫去世得早,儿子祝成的身体又不好,原本指望着找个农村媳妇可以帮忙照顾他,也相帮着做些家务。但祝修龄很快便发觉自己作出了一个错误决定。当初,原本是有好几个乡下姑娘可供选择的。为了保险起见,祝修龄特意挑选了身材不高、长相也不漂亮的纪小英。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纪小英却不是个贤慧女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祝修龄似乎从来就没有瞧上过纪小英,总认为她好吃懒做,心术不正。因为不像以前在乡下时那样下地干活儿,结婚生了孩子之后,纪小英就像是一只发面馒头似的迅速发起福来。祝修龄时常忍不住抱怨,说我每个月都是给纪小英发工资的。她一个农村妇女,又没有文化,拿着我给她发的工资,却成天价什么事都不做,就会跟我顶嘴吵架。祝成又是个没用的废人,根本就管不了她……最后,祝修龄总是忍不住长叹一声,这都是命啊!
  要說祝修龄也不是普通女人,也是大家庭出身,当年在女子师范读书时就出去参军了。后来转业到地方工作,因为家庭出身的缘故,虽然没什么大发展,一直在机关里做普通职员,但是待遇还是有的。退休后,每个月还有一笔专门请保姆的护理费。祝修龄一辈子要强,从小就教育孩子要努力、争气,因此几个子女都发展得不错。到最后留在身边的,只有这个从小就脾气古怪又没有出息的祝成。
  那几个在外地工作的子女虽然也常回来看她,可到底还是不方便。家里要是有个什么事,是根本就指靠不上的。自从退休之后,祝修龄的身体便一天不如一天。纪小英嘴上说是为了方便照顾,其实是觊觎祝修龄正在住的这套房子,顺势便搬回了家。趁着这个机会,纪小英还想让祝修龄把工资卡也交出来由她来保管,安排家里的生活开销。祝修龄当然不肯,说,不行!这么多年你在我这儿拿的钱还少么?莫非到老了你还贪心不足,还想来管我?纪小英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不过照顾老人时却不像以前那样上心了,时不时拍桌子打板凳地摞脸子给人看。虽然每个月拿着祝修龄给她的生活费,却常常不去菜场买菜。常常只是下点面条、煮点速冻水饺,要不就是蒸几个水鸡蛋或是拿几块点心外加一杯牛奶,便算是做好了一顿饭。那些节省下来的生活费,自然就落到了自己的腰包。   纪小英是从农村出来的,原本就能吃些苦。而对这样的待遇,祝修龄却有点接受不了。吵架当然是少不了的。只是现在纪小英早已今非昔比,根本就不把这当回事。祝修龄的身体原本就不好,哪里禁得住这样又病又气?经过这番折腾,人变得越发虚弱起来,时常精神恍惚。祝修龄的几个在外地的子女看不下去,特地回来商量对策。纪小英开始时还有些害怕,但很快便镇静下来,不时放声大哭装可怜。你们说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住院的时候我吃辛吃苦端屎端尿一个人在医院陪夜怎么没人看见?祝成又是个废人,我原本就是在替他尽孝。你们呢?老人生病的时候,有谁回来过?几个人听了,竟是一时语塞。纪小英见状,越发放肆起来,说我就这点能耐,谁有本事谁就把人接走,我是巴不得清闲自在。
  这年月,各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把一个正在生病的老人带走照顾哪是那么容易的?祝修龄又是在家里住惯了,哪里都不肯去。而且,即便他们能把她带走也不行,因为涉及到异地医保无法报销医药费的问题,所以这个方案根本就是行不通的。无奈,几个人最后还是决定给祝修龄请保姆。反正祝修龄有自己的退休工资,就此花掉也是应该的。
  可是,要想找到合适的住家保姆却不是那么容易的。年轻点的保姆大都不愿意干侍候老人的活儿,嫌脏。上些年岁的,却又大都是老油条。纪小英借口跟祝修龄处不来,自从请了保姆之后便不肯来了。可是,把家里的一切全扔给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保姆,总让人有些放心不下。于是,他们只好再央求纪小英时不时地回来照应一下。纪小英自然是有私心的,虽然表面上答应着,但心里却惦记着祝修龄的钱,不时在中间因为什么事挑拨着。在秋芳之前的几个保姆都是因为纪小英的缘故,才离开不干的。
  对于这样一个泼皮无赖样的纪小英,祝家人的心里虽然有些恨,却又有点少不了她。纪小英自然早已经将自己的处境看得一清二楚,越发打横、使绊子。只有在见到钱的时候,那张总是紧绷着的脸才会一下子笑开了花。
  祝修龄原本就不喜欢纪小英,现在见她如此嚣张跋扈,自然是憋着一肚子气。但是毕竟年岁不饶人,自己又是卧病在床,还要指靠着别人照顾。看见纪小英心安理得地花着自己的钱,还时不时地给自己脸色看,祝修龄忍不住忧愤交加,却又无能为力,于是只好时常闭上眼睛装糊涂。可是,装着装着竟然渐渐变成了真的。精神日渐迟钝、沉寂,很快便陷入了迷离恍惚的混沌状态。
  现在,祝家的人都说,祝修龄患有老年痴呆症,不认识人,糊涂着呢。可是,秋芳却总有点疑惑,觉得根本就不是这样的。有时家里有客人来,祝修龄虽然时常弄不清楚自己與客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但一般过一会儿就能想起客人的名字。只有对纪小英,祝修龄似乎是把她彻底遗忘了。无论秋芳如何努力地提示、一遍遍地告诉她纪小英是谁,祝修龄依然很坚决地摇头,说不,我不认识她。
  纪小英曾经因为祝修龄对她的遗忘而愤怒不已,还私下里使用过许多伎俩。比如在前一个保姆已经离开,而后一个保姆还没有到位的空档期里,不给祝修龄做饭吃。有一次,纪小英还趁着家里没人的时候悄悄扇过祝修龄一个耳光。那天,平日里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祝修龄忽然像疯子一样扑过来,枯瘦的手指就像是一根根坚硬的生铁,死死地扯住纪小英的手臂便不肯松开,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叫,一边责问她是哪里来的贼,快把偷走的东西拿出来!吓得纪小英赶紧求饶,以后再不敢轻举妄动了。
  自从祝修龄不认识人之后,她的身体似乎也开始发生一系列奇妙的变化。祝修龄患有多年的糖尿病、支气管哮喘,还有许多老年人时常会有的心脑血管疾病。现在这些疾病看起来似乎只是她身体里的过客,很快便消失不见了。虽然在某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时刻,它们又会忽然折回来,重新将她击倒,把她折磨得奄奄一息,但是现在,祝修龄的脸色却慢慢变得红润起来,声音洪亮,双目有神。由于记忆力衰退,周围的一切就像是一大片沙沙作响而又浩渺无边的潮水一样纷至沓来,但很快便又悄无声息地消逝而去,只把斑驳而模糊的水迹和污渍留在她的脑袋里。因此,祝修龄的脸时常会被某种激烈而纯粹的情绪占据着。有时她会指着秋芳身上穿的花棉袄说,这花色太丑了,我简直就没见过还有比这更丑的衣服。祝修龄对正在厨房里洗菜做饭的秋芳招了招手,说你过来。然后便皱着眉头掀起秋芳的衣服角翻来覆去地看,但看着看着却忽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祝修龄一边笑得直流口水一边说,你看这衣服上的针脚,丑得都让人觉得漂亮了。
  与以前相比,祝修龄的饭量也明显变大了。吃饱喝足之后的祝修龄坐在电视机前,会忽然口齿不清地轻轻哼唱起来。那些忽高忽低、飘忽不定的曲调,都是秋芳从没有听过的。祝修龄兴致勃勃地告诉秋芳,这都是她年轻时候唱的歌。那时候多好啊,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头上戴的是大盖帽,下面利落地打着绑腿,军服外面扎着条宽皮带,真是飒爽英姿,说不出的漂亮、帅气。有时,祝修龄还会让秋芳到屋子里把她以前穿过的旧衣服拿过来。可是,秋芳几乎把衣柜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祝修龄伸出双手比划着,偏襟、收腰,衣服领子上还镶着一圈漂亮时髦的深紫色貂皮毛。然后,祝修龄又让秋芳找另外一件。黑色半身裙,宽宽的裙摆上细细地打着折皱,上面用丝线绣满了一只只五彩斑斓的蝴蝶。
  可是,这些衣服秋芳一件也没有找到。祝修龄忍不住歪着脑袋疑惑道,怎么会没有呢?那可都是用的上好的绸缎啊,那条裙子还是香云纱的呢,一走起路来就会沙沙作响。祝修龄的脸看起来就像是被大风刮皱的一大盆水,上面忽然腾起一波波的皱纹。祝修龄转过脸来,把两只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秋芳,一句话也不说。初夏的傍晚,天还不算太热,外面的风从敞开的窗户里吹进来,就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也一起跟进了屋,正用看不见的虚空中的手指一下下触碰着屋子里的人。祝修龄忽然有些愤怒起来,忍不住骂道:畜生!都他妈的像畜生一样!然而这样的愤怒来得快,去得也快。要不了多久,祝修龄就会把有关那些衣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后来,秋芳因为这事还特意问过纪小英。纪小英听了,嘴里顿时“哧”的一声,说那是个患老年痴呆症的人,她说的话你也信啊?   秋芳后来听说,之前在祝家做保姆的那几个人,其实也并非都像纪小英说的那样一无是处。祝家人对其中的一个保姆曾经特别满意。据说那人不仅家务活儿做得好,对祝修龄照顾得也很不错。祝修龄虽然脑子糊涂不清楚,不知怎么却与那个保姆有些投缘。那时,纪小英因为没有从祝修龄那里拿到多少钱,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肯过来,但家里也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乱了套,里里外外倒也干净清爽。祝修龄的胸前挂着只白围嘴,正坐在饭桌前吃饭,头脸收拾得也很整齐。
  纪小英见状,便有点坐不住了,开始三天两头往家里跑。果然,很快便发现了问题。纪小英发现,那个保姆虽然利落能干,但女人的丈夫却是在附近的什么地方打工。因为家里没有别的人,周末的时候,女人便把丈夫带回家来。等把祝修龄照顾好之后,女人再重新炒菜,与丈夫一起开桌吃饭,过起了小日子。有一次,纪小英还撞见女人的丈夫正坐在桌前悠闲自得地喝着小酒。看到纪小英,女人忍不住有些尴尬,说她丈夫吃的饭菜、喝的酒,到月底的时候就从她的工资里扣吧。
  如今能找个合适的保姆并不容易,一般人家遇到这种情况,大都装作没看见,但纪小英却不肯善罢甘休。平时,纪小英就总想显摆自己在这个家里有多重要,现在更是时不时地在中间挑拨。什么保姆总是把丈夫带回家来住啦,还把家里那些吃的喝的东西顺手牵羊偷偷拿走之类的。祝家的几个子女都是在外地,对家里的情况并不了解。虽然知道纪小英是怎样一个人,但说得多了,也难免将信将疑。于是,只好把那个保姆辞了,再换一个。
  开始时,纪小英因为这么多年被祝修龄忽视、瞧不起,现在终于有了当家做主的机会,自然张扬跋扈得不成样子,对保姆总是百般挑剔。可是,总是走马灯似的换保姆,似乎也不是个事。而且看祝修龄现在的状况,虽说脑子糊涂,身体倒还算硬朗。这让纪小英忍不住暗自有些着急起来。当初,为了避免以后会有什么争端,祝修龄曾经说过,只要祝成和纪小英孝顺,等她百年之后,家里的这套房子就会留给他们。可是,这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而且,那只是祝修龄当时随口说说而已,并没有白纸黑字地写下来。现在她连人都不认识了,自然写不了遗嘱。到时候谁还肯认这笔帐呢?祝成和纪小英又都是没本事的人,别看纪小英平时咋咋呼呼的,只要有什么不满意,就撒泼耍赖躺在地上不起来,可要真的争起财产来,她根本就不是那些人对的手,还不是任由人家说了算?一想到这里,纪小英的心里便忽然凭空地涌出一股热腾腾的焦灼,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于是,等到下次再找保姆时,纪小英便不像以前那样用心了,也不再挑剔。当初秋芳之所以能到祝家来,其实只是因为她是孤身一人,不会偷拿家里的东西。至于她的家务活儿做得如何,能不能照顾好祝修龄,倒是不必考虑的。
  秋芳来了之后,纪小英回来的次数并不多。偶尔过来,也只是跟秋芳发牢骚,说祝修龄从年轻时候起就脾气古怪,没人缘。要不就是抱怨祝修龄不怜惜她,这些年她在这个家里吃了多少辛苦。祝成又是个废人,连自己都照应不过来,自然顾不上管她纪小英的死活。比如当初纪小英生孩子的时候,祝修龄就是把她一个人扔在产房里,虽然她痛得大呼小叫的,身边却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其实纪小英最气愤的还不是这些,而是祝修龄瞧不起她,从来都不把她放在眼里。就是对纪小英生的孩子,祝修龄也是百般的不满意。那孩子也不争气,不仅学习成绩差,还从小调皮捣蛋,根本就不成器。祝修龄后来便忍不住骂,说这都是遗传,和他妈一样的蠢笨、没出息。
  按说这么多年祝修龄并没有亏待过纪小英,每个月都要给她一笔充足的零花钱,吃穿用从来都没有把她落下过,但纪小英依然认为自己在祝家的日子过得暗无天日。遇有亲戚上门,时常会半真半假地哭诉自己的不幸遭遇。这虽然都是私底下的事,有时纪小英却有意让祝修龄看见她哭红的眼圈。因为当着亲戚的面,祝修龄只能佯装不知,心里却越發厌恶起来。纪小英的母亲去世的时候,按照乡下的习俗,作为亲家母的祝修龄是应该到场的。但祝修龄却只是轻描淡写地皱着眉头摆了摆手,多给了纪小英点钱,便把她给打发了。纪小英指了指正半闭着眼睛坐在沙发上打盹的祝修龄,压低声音对秋芳说,你别看现在不行了,其实心里毒着呢。虽然祝修龄现在早已经不认识她了,但纪小英每次见到,仍然不自觉地有些惧怕。
  因为心里藏着恨,纪小英便明里暗里地撺掇秋芳,让祝修龄多受些罪。秋芳做家务活儿不行,人又是邋遢惯了。要是在早先,纪小英是根本就瞧不上眼的,肯定早就找茬让她离开了。但是,这一次却有些例外。纪小英明摆着就是想让秋芳不管祝修龄,但是这样的话却又是说不出口的,否则家里请保姆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是对纪小英的心思,秋芳却早已经看明白了。秋芳在老家时就是轻闲惯了,出来做保姆之后,还因此常常遭人嫌弃。现在纪小英不仅不嫌弃她,还怂恿她不干活儿,秋芳自然没有不愿意的。下一次,祝修龄再在夜里喊她,秋芳便装作听不见,任由她在一旁一声声地叫。无奈,祝修龄只好一个人去上厕所。冬天天冷,祝修龄从床上爬起来,再摸索着到卫生间去,早已经咳喘成一团。有时实在憋不住,又手脚僵硬不利落,于是屎尿就弄到了裤子上。祝修龄又是爱干净的人,虽然脑子不清楚,却本能地掏口袋里的手绢去擦。
  第二天,秋芳看见祝修龄浑身抹得稀脏,又有些觉得心软。因为夜里受了委屈,祝修龄早晨一见到秋芳,便扁了扁嘴,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秋芳见状,赶紧给祝修龄擦眼泪,再帮她换衣服,到卫生间洗漱。
  秋芳一个人在水笼头前洗衣服的时候,很认真地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像纪小英说的那样做。算起来,她来祝家也已经一年多了,在这期间,并没有什么人亏待过她。相比以前在别人家的时候总是遭人嫌弃,秋芳对祝家人还是心存感激的。毕竟拿着人家给的工资,却昧着良心做出这样的事情,总让人感觉有些于心不忍。而且,现在秋芳在祝家也算是有了归宿。要是祝修龄真的不在了,让她到哪里去找这么不挑剔又合自己心意的人家呢?
  于是,下次再照顾祝修龄时,秋芳便又多用了些心思。但当纪小英在家的时候,她就什么都不做,由着纪小英在一旁吆三喝五地胡闹。所以每次等纪小英离开之后,祝修龄都会被折腾得生病住院。祝修龄的几个在外地的子女回来探望时,当然少不了要责问几句:上次不是还好好的么?这才离开几天啊,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于是,心虚气短的纪小英便会把责任都推到保姆的身上,抱怨秋芳懒惰、肮脏、不干活,整天就知道在家里看电视、睡懒觉。总之,是因为秋芳照顾不周,祝修龄这才生病的。祝家人便说,既然你说保姆不好,那为什么不换一个呢?   纪小英虽然嘴上答应着,却并没有真的去做。等到他们离开之后,这倒又成为纪小英要挟秋芳的一种手段了。秋芳虽然低着头不吭声,心里却忍不住一惊。因为害怕丢了工作,秋芳对纪小英自然不得不敷衍着。但在心里又有点担心祝修龄,怕她吃不消这样的折腾。因此,秋芳的心整日都是悬着的。
  纪小英年轻时,家里的兄弟姊妹多,她排行倒数第二。因为孩子多,父母又重男轻女,因此几乎被所有人所忽视。在纪小英的童年记忆里,只有贫穷,赤裸裸的不体面的贫穷。那时候,纪小英经常会被母亲支使着去邻居家借一小碗米、半瓢面,或者是拿着父亲喝酒用的酒盅,去借一小酒盅盐。邻居不说不借,却也不说借,于是纪小英就站在门口等着。邻居家的孩子在纪小英的身旁从屋子里进进出出。平时都是相熟的,那时刻却不与她说话,只是用有些鄙薄的眼神看着她,轻笑着跑开了。
  纪小英家不仅穷,父亲还是个酒鬼。而且纪小英的两个哥哥从小就不学好,不到二十岁就因为盗窃罪被抓进了监狱。因此在村里人的眼中,他们一家人都有小偷小摸的嫌疑。父亲几乎每天都是喝得酩酊大醉。喝醉了酒的父亲经常会与母亲打架,或者是找茬打孩子。纪小英从小就知道,父亲喝酒的时候千万不能招惹他,要躲得远远的。于是,每当父亲喝多了的时候,家里总是没有人,空荡荡的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于是喝醉了酒的父亲就独自坐在路边,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人。
  村里的孩子一般到年齡都去学校读书,只有纪小英的父母不肯让孩子去。村里小学校的校长每到开学的时候都会到家里来作工作。纪小英的父母无奈,只好同意让他们上学。但是,纪小英比班上所有的学生都大,而且又是半道上插班进来的,根本就跟不上课,班里的同学都有点瞧不起她,不跟她说话,也不跟她玩。纪小英原本就有些笨,再加上紧张、不适应,越发时不时地出差错。上课的老师似乎也有点歧视她,经常在回答不出问题的时候对她冷嘲热讽,惹得全班人哄堂大笑。纪小英很快便有些受不了了,只上了不到一个学期,便死活不肯去了。
  父母原本就对孩子上学不热心,现在既然纪小英不肯去,正好。别的与她差不多大的孩子都还在上学的时候,纪小英就开始下湖割草。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和村里的成年女人一起下地干活,挑担子种地。那时正是长身体的年龄,纪小英却整天负重吃苦,因此身高明显比同龄人看起来矮,不过却敦实有力。
  对这一切,纪小英自己倒是没有太多的感觉。大多数的时候,纪小英都是快乐的。其实,干农活儿也并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样沉重。除了农忙时累些,平时倒也有许多的乐趣。早晨,等生产队长的哨子响过之后,纪小英就带上自家的工具,开始与村里的女人们到河滩上集中,一起下地干活。在她们中间,纪小英是年龄最小的。女人们在干活儿时自然少不了说闲话,那些话题虽然闲散,却常常是酷烈的。谁家的儿媳妇与婆婆的关系不好,经常吵架。谁家的女孩到了待嫁的年龄,因为哥哥找不到媳妇,正要跟邻村的什么人家换亲。要不就是压低声音议论谁家的丈夫背地里偷人,被老婆当场堵在了屋子里。
  到了农闲时,村里的男人和女人们都在一起做一样的活儿,那就更热闹了,话题也会更加丰富多彩。这时候,刚嫁到村里一二年的新媳妇常常会成为目标。要是那个新媳妇刚生养过不久,正在奶孩子,男人们会更加放肆。他们的眼睛里带着笑,一边开着露骨的黄色玩笑,一边趁其不备伸出手在女人硕大的乳房上蹭来蹭去。到了休息时,更是把新媳妇追得到处跑。有时甚至还会有人公然把她们拖到背人处,也不知到底做了些什么。等到回来时,只看见新媳妇不停地摘捡着落在身上的草屑,脸上的表情几乎分不清到底是哭还是笑,红扑扑一片。
  纪小英那时还是情窦初开的时候,总是脸热心跳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对于她们,纪小英的心里其实是有几分艳羡的。因为那几个女人看起来明显受宠,干活儿时总有男人暗地里讨好相帮着。在女人们面前,她们的脸上虽然挂着几分嫌恶的微笑,却也掩饰不住暗藏着的得意。只是,这样的宠幸总是短暂的。很快,新媳妇又会重新怀孕。娃儿们就像小猪崽一样,一二年便生出一个。由于生育和劳顿,要不了多久,女人的身体就像是被泥沙淤积的河床,变得臃肿、迟滞,原本红扑扑的脸蛋也一点点地松驰、垮塌,渐渐失去水分,皱纹和雀斑开始在上面恣肆纵横。女人嫁的丈夫老实无能,孩子又多,家里的日子总是过得磕磕绊绊的。女人虽然要强,却也只能在狭小的空间里拼命挣扎着。短暂的青春就像是天空中偶然呈现的一道弧光,很快便消失不见了,幽怨与愤恨占据了原本柔软多汁的心。要不了多久,她们就会迅速地老去,变成一个个老气横秋的黄脸婆。
  要不是后来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纪小英的命运原本应该和那些女人们差不多的。有一次,村里有人给纪小英的姐姐介绍对象。媒人在纪小英家喝完红糖水之后,便开始介绍说,城里有户人家正在托村支书在乡下找儿媳妇,条件那是千好万好的。可就是因为条件太好了,所以带话过来,要多给介绍几个,到时让人家挑一挑。媒人希望他们来相亲那天,让纪小英的姐姐也一道过去。
  纪小英的母亲几乎没有考虑便随口答应了,反正城里人眼界高,就是去了人家也未必就能看上,只当是撞大运吧。可是,没想到在相亲那天,纪小英的姐姐却死活不肯去。纪小英后来才知道,姐姐那时刚认识了邻村的一名男子,私下里正热恋着呢,自然不肯去。那天,纪小英恰好背着一捆青草刚从地里回来。媒人便指了指纪小英,对母亲说,就让她去吧。纪小英那时还小,还要过两年才到谈婚论嫁的年龄。见母亲有些犹豫,媒人便说,就算是去充个数吧。
  于是,纪小英便洗了把脸,换上件姐姐的新衣服到村支书家去相亲。因为觉得自己是代替姐姐去的,因此纪小英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紧张、羞涩之类的,整个人看起来倒是落落大方的,并不怎么像是不认识几个字的乡下姑娘,与祝修龄的交流也十分顺畅。因为知道回去之后姐姐肯定会问得很仔细,纪小英对坐在一边的祝成还特意多看了几眼。纪小英只记得他的瘦弱矮小,还有那种在乡下十分少见的苍白,就像是受到了什么人的虐待。在整个相亲过程中,祝成一直没有说话,都是祝修龄在问她:今年多大了,读过书没有,家里都有些什么人?纪小英犹豫了一下,也是照着姐姐的情况作答。   纪小英很快便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但半个月之后,没想到媒人却十分隆重地来到家里,对纪小英的母亲说,城里的祝家看上了你家的闺女。母亲还有点不相信,疑惑道,是看上谁了?媒人推了她一把,说当然是看上你家小英了。
  祝家很快便下了聘礼,入冬之后就开始张罗婚礼。结婚那天,祝修龄还特意在村里摆了几桌酒席,连平时架子十足的村支书也出席了。婚礼的场面虽然说不上有多么隆重,却也是体面风光的。
  纪小英出嫁之后,便开始不时地贴补娘家。倒也不是因为她有多么爱他们,而是为了证明自己。证明自己虽然没有读过几天书,却仍然是有出息的。祝修龄后来还出钱给他们家盖起了新房子,更是让左邻右舍羡慕不已。虽然祝成有病,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可毕竟是城里人。而且,手脚又健全,从外表根本就看不出什么的。所以,纪小英的这桩婚事几乎赢得了村里所有人的赞誉。
  在内心里,纪小英其实一直觉得有些羞惭,认为是自己抢了姐姐的丈夫。姐姐的长相比纪小英要漂亮得多,人又从小就要强、能干,原本应该有更好的归宿的。姐姐嘴上虽然没说过什么,估计心里也是有几分芥蒂的吧?后来姐姐嫁到邻村之后,日子过得并不舒心。可是,她却从不要纪小英给的任何接济。自从结婚之后,二人之间的来往便日渐稀少起来,常常只是在过年回家的时候才见上一两次。纪小英每次都是一个人回去。祝成除了那次相亲,再没有到村里来过。姐姐每次见了都会问,妹婿怎么没有来?纪小英总是笑笑,不说什么。
  姐姐的脖子上围着条鲜艳的大红围巾,脸上还残留着夏日里酷烈的阳光和冬天寒风的痕迹。丈夫和好几个孩子站在她的身后,每个人的身上都穿着新衣服,看起来既热闹又拘谨。姐姐和姐夫都已经是中年人了,脸上带着庄户人家克勤克俭的自尊与辛劳。纪小英每次见到,心里都会忍不住涌出几分感慨。这感慨里既有庆幸,也有几分自得。要不是因为那个偶然的机缘促成了她与祝成的婚姻,她的命运应该也是与姐姐一样的吧?可是,有时纪小英又觉得不是这样。她现在的生活就一定比姐姐好么?纪小英的心里其实是一点也拿不准的。或许,她与祝成的婚姻根本就是个错误?要是时间可以倒流的话,纪小英简直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答应这门婚事。
  有时,纪小英甚至都有点弄不明白她与祝成的儿子是怎么生出来的。祝成的身体不好,即便是大夏天也要穿上厚厚的棉衣。晚上,纪小英时常会觉得自己是和一坨干巴巴的冻肉睡在一起。因为长年生病,祝成的脾气也变得十分古怪。虽然不能做剧烈运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憋得口唇发灰,喘成一团,但人却极为挑剔、难侍候,少有满意的时候。夜里,纪小英时常会被他掐得浑身青紫。要是依着纪小英的性子,早就一个兜心脚过去,直接把他给踹到床底下去了。可是她不敢,她怕惹恼了祝成,下次又会翻出什么新花样来折磨她。而且,她也怕祝成会到祝修龄那里去告状,那她在祝家的日子就难过了。
  于是,纪小英只是一声不吭地闭着眼睛躺在那里。灯影里,那个瘦小苍白的男人正耸着肩、驼着背坐在床沿上,伸出一只手到贴身的睡衣里去挠痒痒。她知道,明天他肯定又会像个孩子似的,涎着脸凑到她跟前。纪小英的心里忍不住涌出一股热辣辣的恨。她恨他,恨这个畏葸而软弱的男人。他根本就是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个子看起来还没有纪小英高,就连相貌似乎也永远定格在了过去的某个时刻。时光的流逝对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格外缓慢,只是犹疑地在那些工整细小的五官上留下些细纹。或许是冥冥中那只万能之手被这个孩子似的人形迷惑住了,才一时疏忽放过了他?有时纪小英甚至觉得,正因为光阴对祝成过于宽容,所以才会对她尤为苛刻,犹如剥皮抽筋一般。在那些冬日寂静的午后,纪小英能看见光阴的影子从屋子的角落里缓缓地滑过去,她甚至能听见它们发出的一连串细碎而尖锐的骇笑声。
  无论遇到什么事,祝成的第一反应永远是去找祝修龄。不管是该说的,还是不该说的,她与他的私房话,或者是床笫之间的事,他都会一股脑地说给祝修龄听。有点得意,有点厌烦,又有点像是炫耀;有时则是为了推脱、撇清自己,或者只是为了向祝修龄邀功请赏。纪小英不知道,祝修龄听了那些话之后会是什么反应,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平时,祝修龄总是耷拉着眼皮,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可是,纪小英能从祝修龄眼睛里偶然的闪烁流转中看出些别的东西。纪小英有时觉得那根本就不是看人的,而是看穿人的衣裳的牲畜的眼神。新奇、恶心、厌恶,却又有点无可奈何。
  纪小英恨祝成,恨这个不像男人的人,他就像是一只巨大的虫子,一点点地吞噬着她的血肉,又像是一块永远都融化不开的冰,无时无刻不在抢夺、吸取她的热量。有时,她甚至觉得他根本就不是人,只是徒有人的外表的别的什么东西。这东西刁钻、龌龊、不合情理,她甚至觉得他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目的就是折磨她,直到某一天置她于死地。
  纪小英把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自己的脸。两行冰冷的清泪从眼睛里缓缓地渗出来,她伸出手悄悄去抹,心里忍不住生出些怜惜。因为自己现在的隐忍,也因为当初的牺牲。可是,这牺牲其实根本就是没有名目的。以前并没有人逼过她,逼她嫁给祝成。而且,在村里人的眼中,甚至是在她姐姐看来,她都算是时来运转,幸运地攀上了高枝。在家里,纪小英早已经变成一个有能力的人,成了一家人的主心骨。虽然离得远,家里要是遇上点什么事,总是会特意告诉她一声。
  后来,纪小英的两个哥哥在出狱之后都曾经来找过她,当然每次她都少不了要给些钱。在私下里,他们还央求过纪小英,问她能不能在城里给他们找份工作?纪小英虽然没有答应,却也没有一口拒绝。但紀小英并没敢直接去找祝修龄,只是晚上在被窝里对祝成说过这事。纪小英原本是想让祝成去和祝修龄说的,谁知祝成这条扶不上墙的死狗,根本就不肯去。无奈,纪小英只好看着哪天祝修龄心情不错的时候,把那些话又期期艾艾地说了一遍。
  祝修龄那时正在屋子里刷衣服,听了纪小英的话忽然停了下来,竟像是平白受到了什么侮辱,一张脸顿时皱缩成了一团。祝修龄从牙缝里发出“哧”的一声,过了大半天这才说,你真是个贪心的女人!祝修龄用手里的刷子啪啪啪地拍打着衣服上的灰尘,于是那些金色的灰尘便像是一簇簇有生命的活物,在阳光下欢快地上下飞舞着。祝修龄依旧耷拉着眼皮,说我养了你这么些年,还在乡下给你父母盖了房子。除了每个月雷打不动给你零用钱,逢年过节还要额外给你补贴娘家的费用。难道这些还不够?   祝修龄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激烈起来,她并不看垂着手站在几尺开外的纪小英,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独自对着什么看不见的虚空的东西说话。纪小英在远处很认真地看着她的脸,分辨着祝修龄是不是真的生气了?可是,她卻什么也没有看出来。祝修龄把手里的刷子啪地一声扔到对面的沙发上,然后便转身到别的屋里去了。
  其实对于祝修龄,纪小英的心里并非只有恨,那完全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纪小英心里其实是明白的,祝家并没有谁真的亏待过她。自从生完孩子之后,纪小英便开始不可收拾地发胖了。祝修龄为这事曾经旁敲侧击地说过好几回了,让她注意一点,免得将来得一些因为肥胖而导致的疾病。纪小英当然也不希望自己太胖。她还不算太老,这种突如其来的肥胖让她自己都有点猝不及防。可是,祝修龄特意这么对她说,纪小英却有点不乐意了。而且,她实在是太喜欢吃东西了,总也控制不住。以前在乡下时,因为家里穷,根本就没有什么好吃的。现在终于有了免费的长期饭票,摆在面前的又都是些以前吃不到的东西,不敞开肚皮吃个痛快,她会本能地觉得自己吃亏了。而且,家里家外总有太多让人窝心的事,而这些事都是纪小英根本就做不了主的。不光是祝成的、孩子的,甚至是纪小英自己的事,都是祝修龄一个人说了算。她每天都要敛眉蹙额地听人吩咐,任人使唤,甚至连个不字都不能说。这一件件的窝心事,就像鱼骨头一样总是卡在纪小英的喉咙口。只有吃饱喝足之后,才能让她的心里感觉舒坦些。
  不过,纪小英觉得这浑身上下的肥肉有时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比如,自从生了儿子之后,祝修龄对纪小英的态度就明显发生了变化。这一半是因为她给祝家传宗接代立下了一大功,另一半呢,纪小英则认为应该归功于自己的发胖。因为有了这一身让人既爱又恨的肥肉,让纪小英自觉有了与他们作对的本钱。在饭桌上,纪小英看起来总是既霸道又恣肆。无论是玲珑精致的小菜,还是电饭煲里的稀粥,抑或是装在笼屉里的包子、馒头,纪小英都像风卷残云一般,要不了几分钟便能把它们一扫而光。在敞开肚皮大快朵颐的时候,那些丝丝缕缕的快乐会从纪小英的心底一波波地涌出来,眼睛里顿时被逼出两团湿漉漉的东西,雾似的。纪小英在椅子上换了个更舒服些的姿势,伸了个懒腰,又响亮地打了个饱嗝。然后呲开嘴巴,用牙签草草地剔了几下牙,再把那根牙签啪地一声折断、扔掉。纪小英把笨重的身体从桌子边慢慢地挪开一点,推开屁股下面的椅子,再缓缓地站起身,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纪小英觉得,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痛快淋漓过。虽然她能感觉到祝修龄尖利的眼神,正从不远处像箭一般冷冷地射过来。可是现在这眼神却早已经失去了往常的杀伤力,似乎连不满都没有了存身之地。纪小英忍不住转过脸去,独自微笑了一下。
  自从祝修龄生病之后,纪小英在家中的地位与以前相比便不可同日而语了。祝家的人在心里虽然仍旧瞧不起她,却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明目张胆了。即便纪小英飞扬跋扈地当家做主,张狂得不成样子,他们也大多装作看不见。纪小英常常许多天不照面,每次来却都要闹出许多动静。不是把保姆支使得团团转,就是发脾气骂人,抱怨这里、那里没有弄好。但是等到保姆照着纪小英的意思去做,还没有做完呢,她却又像是早把自己说过的话给忘了。
  于是,下次无论她说什么,保姆都是既不吭声也不动弹,任由她大声呵斥。但这却引起纪小英更大的愤怒,上来就给了她一个耳光。保姆自然是不肯吃这个亏,顿时与纪小英撕扯成一团。虽然保姆的个头比纪小英大,打起架来肯定要占上风,但心里还是有些怕的,看见纪小英被摔倒在地,便拎起行李想走。纪小英从地上爬起来,两手叉腰像一面墙似的堵在门槛上,说你敢走!要是敢出这个门,这个月的工资你就别再想要!保姆一听,顿时蔫了下来,扔下行李拍手顿足地哭嚎起来。
  就连纪小英自己也有些弄不明白,为什么只要一到这个家、一见到祝修龄,她的心里就会涌出那么多的憋屈与愤怒?那些积年的委屈、伤痛与无名的愤恨,就像是一大团乱麻线,总是丝丝缕缕地纠缠着她,让人视线模糊,胸口发闷,几乎透不过气来。纪小英站在客厅中央,看起来就像是一条被人虐待过的狗,因为仇恨和不知所措而不住地倒腾着自己的双脚。
  虽然祝修龄现在早已经不认识人了,纪小英依旧不敢过份造次,于是就拿保姆开刀。每次都把家里搅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直到家里的保姆换成秋芳之后,纪小英的行为才算是稍稍有些收敛。但是,纪小英仍然觉得胸口窝有一股子气出不来。纪小英看着正在厨房里做饭的秋芳的后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不知道自己下面还会做些什么。
  傍晚时,秋芳做好了饭菜,喊纪小英过来吃。纪小英一边低着头呼噜呼噜地喝稀饭,一边皱着眉头盘算着,心里就像是刚塞进去一块又脏又皱的旧抹布,怎么都舒展不开。最近祝修龄的病情变得越发沉重起来,这几天更是常常咳喘成一团。秋芳担心自己夜里照顾不过来,也有点怕祝修龄忽然一口气上不来,自己一个保姆担不起这个责任。于是便跟纪小英商量,让她晚上也住在家里。纪小英原本是要拒绝的,但犹豫了一下,忽然又答应了。
  夜里,祝修龄照例又开始大声叫了起来,秋芳从床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照应着。因为有纪小英在,为了要做给她看,表明自己平日里有多辛苦,秋芳差不多一整夜都没有睡好。第二天,纪小英原本是要回去的,秋芳不肯,说你在这里我就有了主心骨,要不然老太太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承担不起呢。纪小英听了没说话,心里却忽然没来由地咯噔一下。
  就这样连续好几天,两个人都有点熬不住了。纪小英想把祝修龄送到医院去住院,这样她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让祝修龄的那几个在外地的子女回来陪夜了。但是,门诊的医生却只给开了些药,说祝修龄并没有什么大病,医院里住院的床位又紧张。无奈,两个人只好把祝修龄又带了回来。
  现在,秋芳推着轮椅带祝修龄到外面散步去了,纪小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客厅里。平常祝修龄总是坐在那儿打盹、看电视的长沙发忽然空了下来,于是屋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杂物便显得格外触目。祝修龄每天都要用的药瓶子、吸氧机,用脏了还没有来得及洗的白围兜、脏抹布,擦嘴的纸巾、吐痰用的小垃圾桶……把屋子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各式各样的药物、吃饭的油盐酱醋和常年生病的老年人身上特有的气味混杂在一起,搅和成一股奇特而持久的味道。纪小英张开鼻孔慢慢嗅着,忽然有些厌烦起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纪小英真有些不明白,祝修龄这么多年来虽然一直病病怏怏的,为什么生命力却这么顽强?难道自己的一生都要与这个老女人纠缠在一起么?在心里,纪小英不止一次盼着祝修龄早点死去,虽然祝修龄死了之后,她也不一定就有什么好日子过。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那些未来的事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当然也就不需要管那么多了。而且,未来无论怎样虚无飘渺,总应该比现在强吧?现在,她觉得自己简直要疯掉了,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但是,总归要想个什么办法才行,一定要想个办法。否则,就是祝修龄没有死,她也会被逼死的。不需要別人,纪小英自己就能把自己给逼死。纪小英忽然猛地飞起一脚,把身边的垃圾桶嘭的一声踢到远处,然后把攥紧的拳头塞进衣服口袋里,暗暗下定了决心。
  夜里,等到祝修龄又开始大声叫唤、不让人睡觉的时候,纪小英对着睡眼朦胧的秋芳说,她明天有事不能待在家里,今晚就让她来照顾祝修龄吧。秋芳睁开眼睛,点了点头。这几天秋芳实在是累坏了,还没有来得及答应一声,呼噜声便又响了起来。
  纪小英到厨房里四下看了一遍,发现锅里还有点晚上喝剩下的肉汤,便把汤盛到碗里,端到祝修龄的房间。祝修龄正半闭着眼睛一声声地叫着,根本就认不出进来的是保姆秋芳还是纪小英。平时祝修龄晚上不肯睡觉的时候,秋芳都会给她吃上一粒安眠药,顶多两粒,现在纪小英却把大半瓶安眠药一股脑地全倒进了汤里。等到那些药全部溶化之后,纪小英又把卫生间里的一瓶敌敌畏拿了过来。那瓶敌敌畏是家里用来灭蟑螂的,已经很久没有人用了,一直扔在卫生间的角落里。纪小英犹豫了一下,也倒了一点进去。然后,纪小英就把祝修龄的脑袋扳过来,像喂婴儿一样,一口口地喂。祝修龄不肯喝,纪小英便用力硬朝嘴里灌。但是,祝修龄的力气太大了,虽然灌进去一点,但大部分都洒到了地上。纪小英怕秋芳听见了会过来,也不敢过份坚持,只好放弃了。
  可是,事情既然已经开了头,怎么能停下来呢?要不然,她的行为肯定就要暴露了。纪小英把心一横,伸手把祝修龄平时用的针筒拿过来。祝修龄患有糖尿病,每天都是要注射胰岛素的,纪小英以前也给她打过针,因此并不陌生。纪小英在针管里吸了些药,便朝祝修龄的肚子上扎下去。祝修龄看起来已经累了,挣扎了一下便不动了,任由纪小英摆布着。打完针之后,纪小英还用酒精棉球给祝修龄仔细擦拭了一下身体。然后伸出手拍了拍祝修龄的脸,说她这次很乖,表现不错。
  等到做完这一切之后,纪小英才发觉自己的额头和后背上全是汗。纪小英伸出手擦了一把汗,这才感觉到疲倦。于是长长地呼了口气,打算回屋继续睡觉。可是,当她刚把房门拉开时,却忽然感觉门后似乎有个身影倏地一下消失了。纪小英的手握着门把手,心顿时揪缩成了一团。这套房子里现在只有纪小英和秋芳两个人,那么那个身影不可能是别人,肯定是保姆秋芳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她刚才的行为岂不是已经暴露了?一想到这里,纪小英的心顿时皱缩成一团,忍不住重重地打了个寒颤。
  天已经快要亮了,外面的天空虽然还是灰色的,但窗前的树枝上已经有微光落在上头。秋芳的呼噜声忽然从另一个房间里传过来,听起来均匀而平稳,音乐一般。纪小英瞪着眼睛,直愣愣地站在那里。难道是她刚才看错了?或许门外根本就没有人,只是自己的幻觉?
  但是,纪小英忽然感觉到了恐惧。铺天盖地的恐惧像风一般裹挟着她,几乎让她站立不稳。在密不透风的恐惧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软弱。纪小英觉得自己完全被击垮了,顿时泪流满面。她的身体忽然变得沉重万分,几乎连脚都抬不起来。纪小英伸出手扶住墙壁,对着远处大声叫了起来:秋芳,快起来!老太太快不行了。
其他文献
英语课程教学是基于学生对语言文本理解感悟基础上的一种认识和感受。学生通过在彼此语言交流的过程中能够体味语言运用的规范和标准,能够更为真切和深刻地理解感悟文本学习内容。这也就是课程教学所倡导的“创设接近真实语言学习环境能够有助于帮助学生形成更为有效的理解记忆能力,促进他们综合语言运用能力的内化生成”。由此可见,从学生的语言学习生活化出发,关注他们的语言学习发展需要,不仅能够增强学生学习英语的体验,还
松树卯露天矿于1972年初转入井下开采,采用有底柱强制崩落法,回采露天底部矿体。露天采剥结束标高为39米,形成盆坑。顶盘边坡高度为21.6米,底盘边坡高度为156米,露天底全长
开放性教学是新课程改革背景下出现的一种全新的教学模式。它旨在改变传统封闭型的教学模式,以宽泛的教学环境和灵活的教学方法,促使学生自主学习,培养学生的创新意识和合作探究精神,以提高学生综合语言的运用能力。同时,开放性教学可以加强与外界的联系和与实际生活的联系,既能调动学生的学习积极性,又能扩大知识面,培养学生在实际生活中运用能力的一种教学模式。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开放性的教学,能激发学
几年来,福建烤烟生产和规模都取得了较大的发展,但与国内外一些先进烟叶产区相比,烟叶质量和卷烟档次,依然存在一定的差距。福建烟叶曾是全国清香型的代表,开发具有福建特殊风味、
[提 要]文本多元解读已得到广大语文教师的共识,但有为数不少的语文教师却矫枉过正,进行无效地解读,甚至是有害的解读。笔者认为,“多元解读”并不意味着可以随心所欲、漫无边际地乱解乱读,并不意味着可以有绝对的“弹性”,而必须有一定的“规范”,必须有一定的价值取向和解读范围的引导。于是,本文提出了有效进行文本多元解读的方法与对策,切实使学生在多元化的解读过程中,张扬个性,完善人格,塑造人文精神。其对策有
目的:探讨大鼠脑弥漫性轴索损伤( DAI )后神经纤维丝蛋白NF68表达与磁共振弥散张量成像参数值变化的相关性。从分子病理学方面检验DAI后影像学检查的准确性及科学性,以明确磁共
当今教育,日新月异。随着现代教育技术的不断发展、更新,越来越多的现代化教学手段被应用到教学过程中,为教学活动冲破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形象具体、生动活泼地表现教学内容,为实现教学最优化创造了条件。作为一种新型的教育形式和现代化教学手段的多媒体技术给传统教育带来巨大影响,它改变了千百年来一支粉笔、一块黑板的传统教学手段。在初中政治课教学中,改变以单调的教学手段、单纯的教学方式向学生灌输知识,充分运用现代
《思想政治课程标准》指出:九年义务教育初中思想政治课是对学生系统进行公民的品德教育和初步的马克思主义常识教育,以及有关社会科学常识教育的必修课程,是学校德育工作的重要途径,是我国学校教育体现社会主义性质的重要标志之一。它对学生确立正确的政治方向,培养良好的道德品质,养成文明的行为习惯和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起着重要的指导作用。作为一门德育教育重要的学科,我们应真正实现“以人为本”,关注学生的生活空
语文,即语言文字,它是人们进行交流的基础。小学语文教学的主要目的就是让学生学会正确运用言语文字,打好听、说、读、写的基本功,而阅读教学则是听、说、读、写教学的核心。如何进行小学阅读教学,下面结合自己多年的教学实践,谈几点体会与策略。  一、激发阅读兴趣,营造学习氛围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学生只有对要学的内容产生兴趣,才能促使他去研究,去学习。可见激发学生学习兴趣至关重要,如何激发学生学兴趣?我们可
时光如梭,弹指间我在幼教岗位上已工作了二十个年头,也干了二十年的班主任工作。担任幼儿园的班主任虽然辛苦,但我从中感到了莫大的欣慰与快乐。我作为一名班主任最大的收获就是我的工作得到了学生、家长及领导的认可。我也由从刚参加工作时的手忙脚乱,到现在能从容组织孩子开展好班级活动,这其中经历了许许多多的辛酸与磨砺。根据我二十年的班主任生涯,我认为要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幼儿园班主任必须做好以下方面:  要有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