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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进行体义的“动词+中”结构是一种近年在汉语中流行开来的表达模式。我们考察发现，“动词+中”是一种土生土长的汉语表达，它由汉语传播到曾以汉字记录自己语言的日语，在日语中产生了自足成句表示动作行为进行义后，又回归到汉语中来。正是这一出一进，促进了“动词+中”结构的发展演变，使已经开始虚化的“中”更加虚化，由此形成“动词+中”结构动态发展的演变序列。
“动词+中”结构在汉语中早已存在，其所表语义，《现代汉语八百词》（以下简称《八百词》）概括为以下两方面。①
1.表动作行为的过程。如：
（1）讨论中发现了一些新的问题。
（引自《现代汉语八百词》612页）
（2）会谈中双方友好地交换了看法。（同上）
这里的“中”为方位词,指称义显明，《八百词》释为“之中”，并把它置于“中”表方位的语义解释之下。表过程的“动词+中”结构，可以整体视作方位结构，充任状语，如上面例（1）（2）；也可以充当主语、定语。如：
（3）如果说我的读书学习中开始有了质的飞跃的
话，我想这大概就是吧——如同灵感一样，不经意间擦亮生命的火柴，便燃起思想的烈火。
（《青岛大学报》2000年11月30日第6 版）
（4）中国是一个发展中国家。
2.表动作行为进行状态。如：
（5）战斗在进行中。（引自《八百词》612页）
（6）剧本正在写作中。（同上）
在这里，“中”常与“在”“正在”前后搭配使用，充任句子的谓语，陈述义突出。②此种用法的“中”，各种辞书的语义解释不尽相同。有人认为是表进行状态。《新华字典》（611页，1996）解作：“表示动作正在进行：在研究中。在印刷中。”有人认为是表持续状态。《现代汉语词典》（1626页，1999）解为：“用在动词后表示持续状态（动词前有‘在’字）：列车在运行中|工厂在建设中。”《八百词》也认为用在介“在”之后的“动+ 中”结构表“持续状态”。（612页）诚如刁晏斌先生（1998）所指出：“几部辞书中关于‘中’的释义是不准确的”，“表示持续的，是‘在……中’这一结构形式，而不是‘中’本身”，但值得注意的是，汉语中也存有“动词+中”脱离介“在”而独立表义的情况，陈述义显著，但只见于剧本描述性语言中。如：
（7）吉（由左门入，手里拿了一个照片，装好了框子。进来之后，将照片放在书架上，看了一看，移动一回。）余小姐那去了？
老太太（沉思中。）打电话去了。
（西林《一只马蜂》）
这说明去掉“在”，汉语的“动+中”结构仍可以表示动作行为的状态。{3}至于“（在）+动词+ 中”结构到底是表示进行状态，还是持续状态，即是表进行体义，还是持续体义，我们必须首先搞清进行、持续、存续这三个体概念的不同。钱乃荣先生（2000）指出，“‘着’不表‘进行’义”。“所谓进行体，表示句子所述的事件正在进行之中。在普通话里，通常用体助‘正在’、‘在’、‘正……呢’表示，如：‘他正跳舞呢。’”普通话的“着”表示“持续体”和“存续体”。“所谓持续体，是指事件里的动作行为呈持续不断的状态，如‘他们在传播祖国语言的同时，也传播着祖国的文明。’这句话中的体助词‘着’表‘持续义’。”“所谓‘存续体’，表示的是动作行为实现后其状态在延续或存在，如：‘门前堆着一大堆玉米。’‘着’表示的是‘一大堆玉米’在‘堆’的动作结束后‘堆’后的状态在延续着。”{4}对此观点，我们是赞同的，它是基于汉语客观事实的基础之上而得出的结论，它使汉语“着”的时体义研究更加深入细致，更加切实可信。在此我们想补充的是，普通话中还存有一种表正在进行的方式，这就是“（在）+动词+中”结构。{5}“（在）+动词+中”结构强调的是动作在时间上进行，此结构中的动词所表示的动作行为都正在进行之中，它并不着重动作行为的持续不断，所以它不是持续体；“（在）+动词+中”也不表示动作后的状态在持续，所以它也不是存续体。
事实上，表动作行为进行状态的“（在）+动词+中”可以做两种结构分析。一是“在”为动词，与后面的“动词+ 中”构成动宾关系。黄伯荣、廖序东先生主编《现代汉语》（1997：52）就是如此处理的。如“宝钢在建设中”，“新一代在茁壮成长中”，他们认为“这时‘在’是动词，后头的方位短语是宾语”。这实际上是从静态共时的角度看问题的。一是“在”为时间副词，作状语，修饰“动词+中”，整体构成偏正关系；这里的“中”已开始虚化，它由表实在的词汇义，转而附着在动词后表示抽象的语法体义——揭示动作行为的进展情况。几部辞书（包括《八百词》）普遍认为“（在）+动词+中”结构的“中”表示动作体义，这实际上是把“（在）+ 动词+ 中”当作偏正结构关系来看待的，体现了人们对“中”字虚化用法的一种默认。{6}当然，我们并不否认这里的“中”还带有一定的实义性，所以《八百词》仍把它置于“方位词”中加以解释。“动词+中”结构脱离“在”独立表示进行语义，是其进一步虚化的结果，如例（7）“沉思中”，动作行为的进行体义完全由“动词+ 中”来负载，这里的“中”已很难用“方位词”来概括了，虚化的程度进一步加强。
日语在借用汉字的过程中，也借用了“动词+中”这种表达格式。只是日语“动词+中”的“中”进一步虚化，“动词+中”结构可以独立成句，自足表示进行体义。在日语中，“采用汉字‘中’附于动词性词语后，意为‘正在……’‘正在……中’”（刁晏斌，1998）。如：会議中（正在开会）、授業中（正在上课）、故障中（正发生故障）、勉强中（正在学习）、外出中（正在外边）。
改革开放后，随着我国国门的打开，中日文化交流日渐频繁，日语中“动词+中”表达格式带着新鲜的语感又重新回归到汉语中来，并得以广泛运用，“营业中”“休息中”“热卖中”“演出中”，此种表达形式在汉语中随处所见。由于汉字同形，“动词+中”结构重新回归到汉语的土壤中，能产性很强，很多动词后可以加用“中”表示动作行为正在进行，如“热卖中”“上课中”“阅读中”“睡眠中”“用餐中”“恋爱中”“工程进行中”“登录中”“读取中”“待机中”“拨号中”“申请中”“策划中”“制作中”等。且生发出很多新的结构特点，包容性很强，“中”不但可以附着于动词之后，还可以附着于动宾词组、状动词组之后，甚至可以附着于名词性词组、形容词之后（此时的名词性词组、形容词由于“动词+中”这一结构框架的制约，都被赋予了一定的动态性，因而也可以传递进行体义）。当然，前边有时还可以出现时间副词“在”，但语义表达上已与汉语原有的“（在）+动词+ 中”结构（如“战斗在进行中”“剧本正在写作中”）有所差异，语法重音由动词转移到“中”字上。如：
（8）正在读研中
（《青岛大学报》2000年11月30日第6版）
（9）××港正在停航中。
（中央电视台午间新闻用语）
（10）你的眼睛还没调转来看我，只起了一个势，我早惊乱得同一只听到弹弓弦子响声中的小雀了。
（《读者》2000年第23期6页）
（11）“社区服务月”活动火势进行中
（《半岛都市报》广告用语）
（12）好事中（好事中西服广告用语）
（13）他过来看，将脑袋那样的弯到旁边，喃喃地说：“我不太确定，不太确定，但我自己也正在麻烦中呢。”
（陈丹青《纽约琐记》（上）67页，吉林美术出版社，2000）
语言学家Jerzy Kurylowic认为，“虚化就是一个语素的使用范围逐步增加较虚的成分和演变成一个较虚的语素。或者是从一个不太虚的语素变成一个更虚的语素，如一个派生语素变成一个曲折语素。”{7}纵观汉语“动词+中”的历时演变不难发现，“中”的使用就经历了一个由实到虚到更虚的演变过程，在这种演变中，日语的介入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正是由于日语的介入，使本已虚化的“动词+ 中”的“中”进一步虚化，加快了其语法化的发展进程，并由此具有了新的表达功能，这主要体现于以下方面。
1.语义表达清新别致。由于表进行体义的“动词+中”格式带有异域的色彩，具有一种不同于汉语传统表达的语感，运用起来就显得别有情趣，令人耳目为之一新。如“准备中”“工作中”，不但可以准确表达出一种动作行为正在进行的语义信息，且洋溢着一种异域的情调，为人所喜闻乐见。
2.语义表达简洁而凝练，且结构上自足性强，可以独立成句。“动词+中”结构所表达的语义可以由“（正）在+动词”来负载，但比后者要简练得多。如“正在休息”就不如“休息中”所表达的语义干脆利落。并且“动词+中”结构自足性强，可以独立示意，因而此种现象有人“名之为‘海报式’或‘标题式’中文”（姚德怀，1997）；而后者结构上并不自足，总给人一种语义未了的语感。
3.书面语色彩浓郁。“动词+中”结构在日语中具有很强的书面语色彩，回归到汉语中亦如此，语言运用显得庄重典雅，具有美感。“动词+中”结构多用于广告和新闻语体中。
需要阐明的是，“动词+中”结构的发展演变，并不意味着“动词+中”旧有用法的消亡，在现今的汉语中，“动词+中”的诸种用法实际上代表的是其不同时期用法的年轮，同现于现代汉语，在无形中，这也增加了“动词+中”结构的表达功能，提高了其表现力。
（14）我有时想，其实我本来也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记者，倘若这样，读研中一切寻求的苦恼也就不会存在了。（《青岛大学报》2000年11月30日第6版）
（15）宝钢在建设中。
（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52页）
（16）目前，此案正在进一步审理中。
（《法制日报》2000年11月25日3版）
（17）十四年后的今天，所说纽约仍有数百家画廊在营业中，但真正重要、可看、有活力的画廊，确乎不超过五十家——古契同志当年的话，一点不错。
（陈丹青《纽约琐记》（上）24页，吉林美术出版社，2000年）
（18）东泰佳世客购物中心2周年店庆低价奉献继续中（《半岛都市报》2002年11月1日22版）
（19）专案人员刻全力查访三人下落中。
（《语文建设通讯》1998年4月第55期41页）
以上六例实际上构成了“中”字循序渐进的虚化演变序列，显示了其动态演变的虚化过程。相同的语法结构框架表现出不同的语义内涵，这是汉语“结构槽在语义蕴含上具有兼容性”（邢福义，1999）的具现。不动声色、结构内部调整变异，这可以说是汉语语法发展演变的一种特有方式。
注释
①张谊生（2007）认为：“从先秦至唐宋‘中、间’由普通名词而方位名词，进而逐渐虚化为黏着的后置词。在隐喻机制作用下，两词由表空间扩展到表时间，再由表时间的词汇义演化为表时体的语法义，又因频繁附着于谓词性词语后面开始向体标记发展。”
②张谊生（2007）在检索了《汉籍全文检索系统》经史子集830部作品以及北大语料库“古代汉语”中全部用例（两者有重合）后指出：“在已经调查的近代汉语语料中，还没有发现有‘X中’与句法主语共现的分布情况”。“可是进入现、当代汉语后，随着‘X中’前景化用法的迅速发展，‘X中’与主语共现的现象开始日益增多。”
{3}刁晏斌先生（1998）认为，“正宗”的汉语中，“在……中”结构如果去掉了“在”还有正在进行的意思吗？“显然没有。”
{4}张黎先生（1999：367）《关于汉语的“体”——以“着”、“了”为例》一文也认为“着”并不表示“进行体”，“进行体”是“在”表现出来的，如：“他在看电视”“田中在听音乐”“那孩子在玩游戏机”。只是该文认为“着”是“状态化”的标志，“持续体”由“下去”体现，如：“他看了下去”“田中听了下去”“那孩子玩下去”。
{5}当前在网络语言中，汉语还存有一种表进行体义的表达方式，这就是“某某ing”。如：哭ing、幸福ing、泪ing、喜欢糖果ing。这实际上是受英语的影响而产生的一种表达方式。
{6}黄伯荣、廖序东主编《现代汉语》对“动词+中”结构的虚化并非视而不见，他们也认为：“‘在……中’中间如果插入动词或动词性词语，则表示该动作、行为正在进行。”只是他们认为“在……中”为动宾结构，动宾结构框架的限制，使这里的“表示该动作、行为正在进行”具有了不同的意义内涵，动作体义淡化。
{7}见徐时仪《动宾？动补？虚化？——汉语特殊动宾关系探论》，《语文建设通讯》1998年4月第55期47页。
参考文献
[1]吕叔湘主编《现代汉语八百词》，商务印书馆，1984
[2]刁晏斌《关于“动词+中”的用法的一点思考》，《语文建设通讯》1998年4月第55期
[3]张黎《关于汉语的“体”——以“着”、“了”为例》，《汉语法特点面面观》，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1999
[4]姚德怀《“营业中”和“动词+中”的用法》，《语文建设通讯》1997年12月第54期
[5]邢福义主编《汉语语法特点面面观》，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1999
[6]黄伯荣、廖序东主编《现代汉语》，高等教育出版社，1997
[7]钱乃荣《体助词“着”不表示“进行”意义》，《汉语学习》2000年第4期
[8]邢福义《汉语语法结构的兼容性和趋简性》，《汉语语法特点面面观》，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1999
[9]徐时仪《动宾？动补？虚化？——汉语特殊动宾关系探论》，《语文建设通讯》1998年4月第55期
[10]张谊生《汉语非典型持续体标记“中”和“间”的形成和发展》，《汉语学报》2007年第4期
（通讯地址：266071青岛大学文学院,作者为教授）
“动词+中”结构在汉语中早已存在，其所表语义，《现代汉语八百词》（以下简称《八百词》）概括为以下两方面。①
1.表动作行为的过程。如：
（1）讨论中发现了一些新的问题。
（引自《现代汉语八百词》612页）
（2）会谈中双方友好地交换了看法。（同上）
这里的“中”为方位词,指称义显明，《八百词》释为“之中”，并把它置于“中”表方位的语义解释之下。表过程的“动词+中”结构，可以整体视作方位结构，充任状语，如上面例（1）（2）；也可以充当主语、定语。如：
（3）如果说我的读书学习中开始有了质的飞跃的
话，我想这大概就是吧——如同灵感一样，不经意间擦亮生命的火柴，便燃起思想的烈火。
（《青岛大学报》2000年11月30日第6 版）
（4）中国是一个发展中国家。
2.表动作行为进行状态。如：
（5）战斗在进行中。（引自《八百词》612页）
（6）剧本正在写作中。（同上）
在这里，“中”常与“在”“正在”前后搭配使用，充任句子的谓语，陈述义突出。②此种用法的“中”，各种辞书的语义解释不尽相同。有人认为是表进行状态。《新华字典》（611页，1996）解作：“表示动作正在进行：在研究中。在印刷中。”有人认为是表持续状态。《现代汉语词典》（1626页，1999）解为：“用在动词后表示持续状态（动词前有‘在’字）：列车在运行中|工厂在建设中。”《八百词》也认为用在介“在”之后的“动+ 中”结构表“持续状态”。（612页）诚如刁晏斌先生（1998）所指出：“几部辞书中关于‘中’的释义是不准确的”，“表示持续的，是‘在……中’这一结构形式，而不是‘中’本身”，但值得注意的是，汉语中也存有“动词+中”脱离介“在”而独立表义的情况，陈述义显著，但只见于剧本描述性语言中。如：
（7）吉（由左门入，手里拿了一个照片，装好了框子。进来之后，将照片放在书架上，看了一看，移动一回。）余小姐那去了？
老太太（沉思中。）打电话去了。
（西林《一只马蜂》）
这说明去掉“在”，汉语的“动+中”结构仍可以表示动作行为的状态。{3}至于“（在）+动词+ 中”结构到底是表示进行状态，还是持续状态，即是表进行体义，还是持续体义，我们必须首先搞清进行、持续、存续这三个体概念的不同。钱乃荣先生（2000）指出，“‘着’不表‘进行’义”。“所谓进行体，表示句子所述的事件正在进行之中。在普通话里，通常用体助‘正在’、‘在’、‘正……呢’表示，如：‘他正跳舞呢。’”普通话的“着”表示“持续体”和“存续体”。“所谓持续体，是指事件里的动作行为呈持续不断的状态，如‘他们在传播祖国语言的同时，也传播着祖国的文明。’这句话中的体助词‘着’表‘持续义’。”“所谓‘存续体’，表示的是动作行为实现后其状态在延续或存在，如：‘门前堆着一大堆玉米。’‘着’表示的是‘一大堆玉米’在‘堆’的动作结束后‘堆’后的状态在延续着。”{4}对此观点，我们是赞同的，它是基于汉语客观事实的基础之上而得出的结论，它使汉语“着”的时体义研究更加深入细致，更加切实可信。在此我们想补充的是，普通话中还存有一种表正在进行的方式，这就是“（在）+动词+中”结构。{5}“（在）+动词+中”结构强调的是动作在时间上进行，此结构中的动词所表示的动作行为都正在进行之中，它并不着重动作行为的持续不断，所以它不是持续体；“（在）+动词+中”也不表示动作后的状态在持续，所以它也不是存续体。
事实上，表动作行为进行状态的“（在）+动词+中”可以做两种结构分析。一是“在”为动词，与后面的“动词+ 中”构成动宾关系。黄伯荣、廖序东先生主编《现代汉语》（1997：52）就是如此处理的。如“宝钢在建设中”，“新一代在茁壮成长中”，他们认为“这时‘在’是动词，后头的方位短语是宾语”。这实际上是从静态共时的角度看问题的。一是“在”为时间副词，作状语，修饰“动词+中”，整体构成偏正关系；这里的“中”已开始虚化，它由表实在的词汇义，转而附着在动词后表示抽象的语法体义——揭示动作行为的进展情况。几部辞书（包括《八百词》）普遍认为“（在）+动词+中”结构的“中”表示动作体义，这实际上是把“（在）+ 动词+ 中”当作偏正结构关系来看待的，体现了人们对“中”字虚化用法的一种默认。{6}当然，我们并不否认这里的“中”还带有一定的实义性，所以《八百词》仍把它置于“方位词”中加以解释。“动词+中”结构脱离“在”独立表示进行语义，是其进一步虚化的结果，如例（7）“沉思中”，动作行为的进行体义完全由“动词+ 中”来负载，这里的“中”已很难用“方位词”来概括了，虚化的程度进一步加强。
日语在借用汉字的过程中，也借用了“动词+中”这种表达格式。只是日语“动词+中”的“中”进一步虚化，“动词+中”结构可以独立成句，自足表示进行体义。在日语中，“采用汉字‘中’附于动词性词语后，意为‘正在……’‘正在……中’”（刁晏斌，1998）。如：会議中（正在开会）、授業中（正在上课）、故障中（正发生故障）、勉强中（正在学习）、外出中（正在外边）。
改革开放后，随着我国国门的打开，中日文化交流日渐频繁，日语中“动词+中”表达格式带着新鲜的语感又重新回归到汉语中来，并得以广泛运用，“营业中”“休息中”“热卖中”“演出中”，此种表达形式在汉语中随处所见。由于汉字同形，“动词+中”结构重新回归到汉语的土壤中，能产性很强，很多动词后可以加用“中”表示动作行为正在进行，如“热卖中”“上课中”“阅读中”“睡眠中”“用餐中”“恋爱中”“工程进行中”“登录中”“读取中”“待机中”“拨号中”“申请中”“策划中”“制作中”等。且生发出很多新的结构特点，包容性很强，“中”不但可以附着于动词之后，还可以附着于动宾词组、状动词组之后，甚至可以附着于名词性词组、形容词之后（此时的名词性词组、形容词由于“动词+中”这一结构框架的制约，都被赋予了一定的动态性，因而也可以传递进行体义）。当然，前边有时还可以出现时间副词“在”，但语义表达上已与汉语原有的“（在）+动词+ 中”结构（如“战斗在进行中”“剧本正在写作中”）有所差异，语法重音由动词转移到“中”字上。如：
（8）正在读研中
（《青岛大学报》2000年11月30日第6版）
（9）××港正在停航中。
（中央电视台午间新闻用语）
（10）你的眼睛还没调转来看我，只起了一个势，我早惊乱得同一只听到弹弓弦子响声中的小雀了。
（《读者》2000年第23期6页）
（11）“社区服务月”活动火势进行中
（《半岛都市报》广告用语）
（12）好事中（好事中西服广告用语）
（13）他过来看，将脑袋那样的弯到旁边，喃喃地说：“我不太确定，不太确定，但我自己也正在麻烦中呢。”
（陈丹青《纽约琐记》（上）67页，吉林美术出版社，2000）
语言学家Jerzy Kurylowic认为，“虚化就是一个语素的使用范围逐步增加较虚的成分和演变成一个较虚的语素。或者是从一个不太虚的语素变成一个更虚的语素，如一个派生语素变成一个曲折语素。”{7}纵观汉语“动词+中”的历时演变不难发现，“中”的使用就经历了一个由实到虚到更虚的演变过程，在这种演变中，日语的介入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正是由于日语的介入，使本已虚化的“动词+ 中”的“中”进一步虚化，加快了其语法化的发展进程，并由此具有了新的表达功能，这主要体现于以下方面。
1.语义表达清新别致。由于表进行体义的“动词+中”格式带有异域的色彩，具有一种不同于汉语传统表达的语感，运用起来就显得别有情趣，令人耳目为之一新。如“准备中”“工作中”，不但可以准确表达出一种动作行为正在进行的语义信息，且洋溢着一种异域的情调，为人所喜闻乐见。
2.语义表达简洁而凝练，且结构上自足性强，可以独立成句。“动词+中”结构所表达的语义可以由“（正）在+动词”来负载，但比后者要简练得多。如“正在休息”就不如“休息中”所表达的语义干脆利落。并且“动词+中”结构自足性强，可以独立示意，因而此种现象有人“名之为‘海报式’或‘标题式’中文”（姚德怀，1997）；而后者结构上并不自足，总给人一种语义未了的语感。
3.书面语色彩浓郁。“动词+中”结构在日语中具有很强的书面语色彩，回归到汉语中亦如此，语言运用显得庄重典雅，具有美感。“动词+中”结构多用于广告和新闻语体中。
需要阐明的是，“动词+中”结构的发展演变，并不意味着“动词+中”旧有用法的消亡，在现今的汉语中，“动词+中”的诸种用法实际上代表的是其不同时期用法的年轮，同现于现代汉语，在无形中，这也增加了“动词+中”结构的表达功能，提高了其表现力。
（14）我有时想，其实我本来也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记者，倘若这样，读研中一切寻求的苦恼也就不会存在了。（《青岛大学报》2000年11月30日第6版）
（15）宝钢在建设中。
（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52页）
（16）目前，此案正在进一步审理中。
（《法制日报》2000年11月25日3版）
（17）十四年后的今天，所说纽约仍有数百家画廊在营业中，但真正重要、可看、有活力的画廊，确乎不超过五十家——古契同志当年的话，一点不错。
（陈丹青《纽约琐记》（上）24页，吉林美术出版社，2000年）
（18）东泰佳世客购物中心2周年店庆低价奉献继续中（《半岛都市报》2002年11月1日22版）
（19）专案人员刻全力查访三人下落中。
（《语文建设通讯》1998年4月第55期41页）
以上六例实际上构成了“中”字循序渐进的虚化演变序列，显示了其动态演变的虚化过程。相同的语法结构框架表现出不同的语义内涵，这是汉语“结构槽在语义蕴含上具有兼容性”（邢福义，1999）的具现。不动声色、结构内部调整变异，这可以说是汉语语法发展演变的一种特有方式。
注释
①张谊生（2007）认为：“从先秦至唐宋‘中、间’由普通名词而方位名词，进而逐渐虚化为黏着的后置词。在隐喻机制作用下，两词由表空间扩展到表时间，再由表时间的词汇义演化为表时体的语法义，又因频繁附着于谓词性词语后面开始向体标记发展。”
②张谊生（2007）在检索了《汉籍全文检索系统》经史子集830部作品以及北大语料库“古代汉语”中全部用例（两者有重合）后指出：“在已经调查的近代汉语语料中，还没有发现有‘X中’与句法主语共现的分布情况”。“可是进入现、当代汉语后，随着‘X中’前景化用法的迅速发展，‘X中’与主语共现的现象开始日益增多。”
{3}刁晏斌先生（1998）认为，“正宗”的汉语中，“在……中”结构如果去掉了“在”还有正在进行的意思吗？“显然没有。”
{4}张黎先生（1999：367）《关于汉语的“体”——以“着”、“了”为例》一文也认为“着”并不表示“进行体”，“进行体”是“在”表现出来的，如：“他在看电视”“田中在听音乐”“那孩子在玩游戏机”。只是该文认为“着”是“状态化”的标志，“持续体”由“下去”体现，如：“他看了下去”“田中听了下去”“那孩子玩下去”。
{5}当前在网络语言中，汉语还存有一种表进行体义的表达方式，这就是“某某ing”。如：哭ing、幸福ing、泪ing、喜欢糖果ing。这实际上是受英语的影响而产生的一种表达方式。
{6}黄伯荣、廖序东主编《现代汉语》对“动词+中”结构的虚化并非视而不见，他们也认为：“‘在……中’中间如果插入动词或动词性词语，则表示该动作、行为正在进行。”只是他们认为“在……中”为动宾结构，动宾结构框架的限制，使这里的“表示该动作、行为正在进行”具有了不同的意义内涵，动作体义淡化。
{7}见徐时仪《动宾？动补？虚化？——汉语特殊动宾关系探论》，《语文建设通讯》1998年4月第55期47页。
参考文献
[1]吕叔湘主编《现代汉语八百词》，商务印书馆，1984
[2]刁晏斌《关于“动词+中”的用法的一点思考》，《语文建设通讯》1998年4月第55期
[3]张黎《关于汉语的“体”——以“着”、“了”为例》，《汉语法特点面面观》，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1999
[4]姚德怀《“营业中”和“动词+中”的用法》，《语文建设通讯》1997年12月第54期
[5]邢福义主编《汉语语法特点面面观》，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1999
[6]黄伯荣、廖序东主编《现代汉语》，高等教育出版社，1997
[7]钱乃荣《体助词“着”不表示“进行”意义》，《汉语学习》2000年第4期
[8]邢福义《汉语语法结构的兼容性和趋简性》，《汉语语法特点面面观》，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1999
[9]徐时仪《动宾？动补？虚化？——汉语特殊动宾关系探论》，《语文建设通讯》1998年4月第55期
[10]张谊生《汉语非典型持续体标记“中”和“间”的形成和发展》，《汉语学报》2007年第4期
（通讯地址：266071青岛大学文学院,作者为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