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迷人的城市
　　每一盏灯都可以为你点亮
　　却并不是每一盏都肯为你熄灭
　　是什么让我们伤而不悔
　　
　　这座城市有怎样的爱情?
　　宝马香车?锦衣玉食?
　　还是我们早已忘了爱情,
　　有的只是活下去?
　　
　　俞敏从深圳飞来这座城市,他在国外呆了几年,申请回国工作。当初出国是他申请的,现在回国亦是自己申请,因为他终知故土虽不可恋,但亦不想再离开。他出生在江南小镇,十几岁出来读书,四处为家,现在这座城市于他仍旧是陌生的,那又怎样,哪里是不陌生的。故乡都已陌生,于哪里都是异乡。
　　他回来后升了省级主任,安排好住处,去超市买必备品,便开始了此地的生活。他每天都需西装领带,在几家客户或办公室中度过。他并无了解这座城市的想法,他在此停留只是因为工作,未来要去向哪里,也并不知。不拜访客户的日子,他便在办公室给华北区总监写邮件,与总部申请各种政策与资源,夜幕降临他看着21层下的灯火,并无感慨,却会一直久久地看着。然后在大厦的餐厅吃晚餐,回家亦趴在网上直至深夜。偶尔给妈妈打电话,那是遥远的灯火,也许温暖,却于他隔山隔水。他能做的,便是给父母汇钱,妹妹已经结婚,守着爸爸妈妈,他是放心的,他去向哪里都不会影响他们的幸福,这就好。
　　与大学同学也有联络,多半是在网上,偶尔的出差才会见一面,大部分与他差不多,打一份工,他是当中幸运的,在29岁爬上小小职位。没人会相信,他只恋爱过一次,因为爱上她,他的整个大学时代都可以用幸福形容,也因为她的离开,他放弃公务员的职位,放逐自己到外资企业打工,如果没有她,他不需要给任何人保障。而她远走德国,再无音信,他觉得他已经修炼到可以忘记她,她就是再回来,也不会再打倒他,别的女孩子亦不能。他想,也许三十几岁再结婚,或者如果可以独身,他也不是不可以尝试。
　　周末的时候,他习惯到大厦的真锅咖啡坐一会,一开始只是喝咖啡或茶,慢慢习惯在那看书,很安静。坐久了,他发现一个女孩子也常来,偶尔白天来时,总是带着人,看样子像她的客户,她坐在那里总是笑笑的,始终是怡人悦人。女孩子习惯穿宽松的裤子,平底鞋,上面行政装衬衣搭一件色彩艳丽的披肩或开衫。中分的短发,全然的无化妆,有很明亮的眼睛。俞敏会在安全的角度看着她,听不见她说什么,只能看到她的表情或侧影。店里的营业员对她很和气,想必熟络已久。俞敏判断她便是大厦里哪家公司的销售经理,从她举止上看,受过非常优秀的商务训练,细节处很体贴。可是却从不曾在电梯里遇到她。也许是临近大厦里的,借用这里的咖啡厅。
　　没什么事时俞敏便到真锅来坐坐,有时就在这办公。女子来的时间并不固定,一个周五的黄昏,俞敏看见女子与另一男子一直在对谈。女子背对着他,好像很少讲话,而对面男子的神情很严峻,男子起身离开,女子仍旧坐在那,一直坐在那,慢慢俯下身,将面孔埋在手心里。服务员很体贴地一直没有打扰她,女子起身,穿上大衣,拎了包离开。之后很久没有见到女子,俞敏乐呵呵地想,想必是失恋了,工作也没心思做了。俞敏在这座城市的第一个冬天就这样过去了。春节回到家,妈妈爸爸妹妹妹夫,将所有家乡的吃食做来给他吃,而多年在外的生活,他已经节制自己,控制食量,保证健康,因为生病时,一切要依靠自己。
　　回到这座城市之前,俞敏在苏州停留了几天,他去了曾与她一起去过的地方。那些景物依旧在,他也在,所以没什么不在了。初十俞敏便回到这座城市,去超市买生活必备品。他蹲下身来挑选咖啡,看见不远处一个皮靴黑裙的女子亦蹲下来挑选茶叶,他认出了她,侧影一下子清瘦了很多,女子看得很认真,认真比对着两种茶叶。突然另一个红衣女子走到她身边,大声说,我说你磨蹭什么,随便挑一个就行了,逛个超市跟逛大观园似的。女子站起,带着笑意说,你不是经常教导我要认真生活嘛。红衣女子抢白她,净整没用的,该认真的你没个正形,鸡毛蒜皮的事,倒整的一本正经。女子笑着挽着红衣女子离开。俞敏第一次听到她说话,清脆而柔软。
　　及上了班,又开始新一轮的忙碌,他要签新一年的合同,这是自己和公司身家性命的事。直直忙了一个月,谈判,请吃饭,唱歌,四处游玩,逛商场购物,一切尘埃落定,后续技术支撑已经开始正常工作,他终于可以小小歇息一下。他整天整天泡在真锅咖啡,读报告,望窗外天空。一个月又过去,一个周一的下午,女子带着两人进真锅,在她习惯常坐的角落坐定,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讲着什么,她对面的一男一女始终是微微笑的,慢慢点头。两个小时后,女子送走客人,重新回到座位,叫了一客饭,慢条斯理地埋头吃。俞敏终于起身走到她的座位前坐下,女子觉察,抬头看他,先是浅浅一笑,然后才是凝望疑问的眼神。俞敏听见自己心里什么被轻轻碰了一下,慢慢开口说话,总在这里见到你,我是俞敏。女子将饭咽下,喝了一口水,用纸巾擦了嘴唇,大方的笑容出来,伸出手来握手,同时说,您好,我叫青凌。俞敏说,不打扰你吧?青凌说,噢不,我吃饭不打扰您吧?两人同时笑笑。俞敏说,你在这楼里办公吗?青凌说,是的。俞敏拿出自己的名片,递给青凌,这是我的名片,也在这楼里办公,我们也可算做邻居,欢迎你到我们办事处来坐坐,也许哪天也去你的办公室坐坐。青凌也将自己的名片拿出,“青凌设计工作室”。俞敏告辞离开,走出真锅时,回头看青凌,小女子仍旧低头吃饭,细嚼慢咽的。
　　第三天俞敏去青凌的工作室,面积不大,非常的洁净素雅,青凌正和另外一个女孩子在打扫卫生,看见俞敏进来,笑意绽放说,您好,快请进。俞敏坐定,青凌问,喝点什么?咖啡、绿茶还是乌龙?俞敏说,我猜你喜欢喝乌龙,那就乌龙如何?青凌笑笑,搬进一个小茶盘,为俞敏泡茶斟茶。俞敏喝了第一杯茶,拿出一个小盒子说,第一次冒昧拜访,一件小礼物。青凌接过打开,是KENZO的一条方巾,艳丽的红绿色,青凌说,您太客气了,那我都不敢回访您了,还要送礼物,我都没备下这笔资金。俞敏看着青凌轻轻的笑意,突然觉得自己没有了语言,便低头喝茶。青凌接过话茬说,给您看看我们的作品吧。俞敏望着这个女孩子,体贴到不动声色,从不为难任何人,亦不为难自己。青凌并没有邀请俞敏一起吃午饭,倒是另一次在真锅碰到,为俞敏买了单。俞敏习惯了走在路上,一个人吃饭时,想着这女孩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不禁会心一笑。
　　俞敏买了一大袋零食去找青凌,设计室的两个女孩子说,青凌不吃零食的。俞敏说,是给你们吃的,她不吃就你们吃嘛,再说哪个女孩子不吃零食。俞敏坐下来与她们聊天,得知青凌只比自己小一岁,却看上去只像二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片子;青凌对漂亮衣服的喜欢到了如醉如痴的程度,谁来找她给穿衣建议,她都乐此不疲;青凌从3岁开始画画,原来在画院工作,不知为什么突然辞了职开了这么个工作室;她们原来有一个合作伙伴,突然撤资走人,现在青凌一个人在外面跑业务,虽然在外面很辛苦,但她从来不给我们脸子看,其实我们现在没什么事,她就是炒了我们,我们也没什么说的,可是她一直支撑我们两个的工资,不想让我们失业。俞敏笑,现在哪有这么好的女孩子。两个女孩子说,她真的很好,她不是特别爱说话,可是对我们真的很好。我们原来的合伙人就是她男朋友,可是有一天他突然撤资和他们另一个大学女生一起出了国,我们问起,青凌才说起,我们没看到她流一次眼泪,可是你想那滋味怎么好受。俞敏低头看青凌的画册,这个女子非常喜欢花卉,所有花朵都有一种恣意绽放的肆意。青凌回来,看见俞敏在,笑意盈盈地说,俞主任在,哪阵风把你吹来了?俞敏说,想求你办点事,所以早早等你回来,怕你不同意,就得用诚意打动你。青凌笑笑说,我有什么能帮你的。俞敏说,我有一个女客户,和你身高差不多,我正在和她签单,想送她些衣物,但我不太会挑,想找你帮忙。青凌说,好啊,那我们现在走?俞敏说,你跑了一天了,不急在今天,明天是周末,我们下午吧,又不耽误你工作时间,完了我请你吃饭算是感谢如何?青凌说,好,明天下午我在这等您。
　　第二天,青凌特意穿了贴身的衣服,套了一件风衣,穿了高跟鞋。俞敏说,到我们单位来工作吧,怎么帮个忙都这么贴心。青凌笑眯眯地说,没本事,只能贴心点。青凌说,你给客户的预算是多少,我们先想好买什么东西,这样比较有效率,你也不会太无趣,我也能帮你出出主意。俞敏说,这一次的预算是2-5万,不过不用那么精确,可以买几件,然后打个福包给她。青凌低头想了想说,那好,我们开路吧。在商场里,青凌转得很开心,试每件衣服都笑眯眯的,轻轻转着身征求俞敏的意见。俞敏看着青凌,觉得这个平日低调朴素的女子,骨子里有着至深的性感奢华,只是生活没给她这样的机会。一个失去恋人失去工作,苦苦支撑一间小设计室的女孩子,在面对自己消费不起的华衣美服前,仍旧是淡定喜悦的。逛到黄昏时刻,他们一共花了2.1万,买了5件衣服饰品,在总服务台处打好包装,两个人上到商场里的餐厅吃饭。俞敏说,能喝点酒吗?青凌说,我不喝酒的,但倒上一杯是个意思,您也喝得有趣。两人各斟上一杯冰冻啤酒,青凌整餐都吃得津津有味。俞敏说,你设计室的女孩子给我讲了你的故事。青凌举着筷子抬头笑笑说,有故事的人肚子里都装不住,尤其是女人。俞敏说,青凌我无意冒犯你,今天这些衣服是想买了送给你的,我就是渴望你穿在身上的每一件衣服都是我送的。青凌举着筷子没有停,仍在夹菜吃饭,也没有抬头看俞敏,只是吃得越来越慢,最终放下筷子,轻声说,抱歉我先走了。拿上大衣围巾快步走出餐厅,及俞敏追上青凌,看到女子脸上全是泪水。忍不住在大街上将她揽在怀中,从自己爱过的她24岁离开,他已经多久没有将谁揽在怀中,5年的青春就这样没了吗?
　　及俞敏开车送青凌回家,俞敏问,告诉我为什么哭呢?青凌始终将脸望着窗外,久久才说,俞敏你曾爱过什么人,她还活在你心里吗?这次轮到俞敏久久未答,两人重新陷入沉默,在各自的故事中打转。之后,两人久久未见,俞敏回总部汇报工作,去兄弟省份交流,大家去声色场所喝酒唱歌,俞敏都玩得很尽兴,只是玩过之后,他突觉寂寞。他下定决心,开始寻找他曾经的女友,他想知道她在德国过得好不好,得知她好,他就死了心了。几经辗转得知她早已回国,在北京工作,俞敏还是去北京找了她,两人对坐,久久沉默,过往排山倒海而来。女友说,俞敏你来北京,我们重新开始。俞敏望着女友,她离开后5年的刻骨仇恨与刻骨思念,就这样完结了吗?女友说,谁没有过去?何必揪着我的小辫子不放。俞敏大叫,我没有。女友盯着他问,你真的没有?俞敏瞬间眼神寂灭,无语低头。女友说,我们扯平了,你来北京,我们结婚。
　　俞敏回到这座城市,再没有遇到青凌,他辞职去了北京。离开时,将一个包裹寄给青凌——请你收下,至少证明我在这座城市存在过。我去了北京,会和前女友结婚。青凌,祝福你。这座城市,因为有你,于我才有意义。你要好好的。俞敏留言。
　　俞敏上飞机前,收到青凌的短信,与你道别,一路珍重。自己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