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奖模式

来源 :译林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foxi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哎,”机器里的那个声音说,“你看看这个。”
  厄尔·哈金斯正在隔壁房间里“沙沙”地数着一沓崭新的二十美元面值的钞票。他停了下来,叹了一口气。“看什么?”刚才数到多少,现在全忘记了。
  “过来一下吧。”
  哈金斯又重新开始数,终于数好了最后一沓,这才将它们整齐地码到一只好像是透明的塑料箱子里。然后,他拎起箱子,走了五步,进入银行后面角落的那个储藏室一样的房间。那個小房间里有一个六英尺(约合一点八米。—译注)高的不锈钢盒子,一个名叫拉尔夫·维基泽的男子的脑袋和上半个躯干就在那个盒子里。其实哈金斯此刻并没有看见维基泽身体的那两个部分,但他知道它们就在盒子里,因为维基泽身体的其余部分都在盒子外面呢。那个盒子就是自动柜员机。它坏了。像给汽车换机油那样躺在柜员机里面的这个男的是维修技术员,哈金斯晚上7点给他打的电话。那是一个小时以前的事了。
  “怎么了,维基泽?”哈金斯一边将现金箱放在柜员机后面的地上,一边问。和他眼里的维基泽一样,他也只能看见柜员机的一部分,因为柜员机的另一部分砌在银行的砖头墙里面。它的正脸部分露在墙外,面对着卡耐基大街。
  “出去取钱试试,”维基泽闷声闷气地说,声音好像来自井底,“这个要你自己去看看。”
  哈金斯刚准备转身,却又停住了。“取钱?那不记在我的账户上了吗?”他知道柜员机在维修的时候里面装的是测试币,是假钱。
  “我们没有联网,”维基泽说,“我现在用的是一张测试光盘。你去取二十美元试试。”
  厄尔·哈金斯乖乖地出了银行边门,步伐沉重地走到那条小巷子里,但此时他的心思却在其他事情上。一是他现在的经济状况—他要支付房贷、车贷、保险、上大学时的助学贷款……要还的钱太多,一想到这些欠债他的脑袋就疼;另一件事要愉快一些—他想到了他已经谈了六个月的女友苏·艾伦·拉德纳。这段时间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苏干的也是和钱打交道的工作。她是一名税务会计,同时还给一个有氧运动班上课,一周五天。令人伤心的是,这些有氧运动班的上课时间在早上5点,这就意味着她要早早上床睡觉,因此她和哈金斯在一起的时间就受到限制了。他想忙完这里的事情,在她睡觉之前赶到她那里去。现在已经8点15分了。
  但是凡事总有个轻重缓急吧。哈金斯从遐想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站在街灯照亮着的人行道上,站在自动柜员机前面了。他移开柜员机键盘上的“机器故障”指示牌。他真希望对于自己的生活他也能做出同样的操作啊。他认真地将自己的银行卡插了进去,按了几个键,柜员机吐给他一张二十美元的钞票。当然了,那实际上是拉尔夫·维基泽的一张测试用钞票,一张六英寸大小、长方形的绿色纸片,正反两面都印着“20”字样。哈金斯在银行工作三年了,见过许多这样的测试币。他是现钞分发部的程序主管,“信科自动金融设备公司”生产的这些柜员机好像有一半时间都处于故障状态。
  他看着眼前的柜员机打印了交易凭条,吐出了他的卡。这一台显然还是坏的,因为它没有给他一张二十美元的测试币,而是给了他五张共一百美元的测试币。他借着街灯打量着手上的这些“纸币”,几乎没有注意到头顶上正有一架飞机闪着航行灯轰鸣而过。这家银行离机场不到两英里。
  哈金斯一边咕哝着一边将“机器故障”指示牌放回键盘上,大步走过拐角,进了那座灰黑色的建筑。当他走进自动柜员机所在的那个房间时,只见拉尔夫·维基泽正靠在墙上,用一块破布擦着手上的油污。他的工具箱敞开着,工具箱旁边是一个小盒子,里面放着一些柜员机用的零部件。维基泽的脸上有一种滑稽的笑容。
  “这叫修好了?”哈金斯挥了挥手上的五张二十美元测试币。
  维基泽没有回答,继续擦着手上的油污。“我并没有说它修好了,我说的是要你自己去看看。”
  “呃,我看到了,而且看得很清楚。这台愚蠢的机器给我的钱太多了。”
  维修技术员只是笑。“去看看点钞机。”他说。
  哈金斯困惑不解地走到自动柜员机后面,按了控制板上的一个按键,核查那个表示出钞数量的四位数。这个按键每天早晨在结算时会用一下,以确保柜员机出钞的数量没有错。
  显示器上的红色数字是“0001”。
  “在你去取款之前我已经将这个数字清零了。”维基泽说。
  “那它就有问题了。机器给了我五张钞票,不是一张。”
  维基泽将手上的破布扔到工具箱里,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根牙签。“现在,你去看一下记录。”
  所谓记录指的是柜员机内部打印出来的交易流水单。哈金斯叹了一口气,把手伸到柜员机里,撕下一张纸条。流水单上只有一项:提取现金,时间是四分钟前。
  哈金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着维修技术员,技术员也看着他。
  “流水单上并没有说一百美元,对吧,厄尔?”
  “是的,”哈金斯咕哝道,“流水单上说的是二十美元。”
  维基泽神情严肃地点点头。“我想,你觉得这很有意思吧。”
  “你什么意思啊,维基泽?”哈金斯的目光像乒乓球一样在技术员和手上的流水单之间跳跃了几个来回,“这应该不可能啊。”
  “我知道这应该是不可能的。这种现象也是最近才出现的。我认为这是出钞门那里的继电器故障引起的。”
  “呃,那你准备怎么处理?”
  “我已经处理了。”维基泽弯下腰,从零件盒里拿了一只四方形、灰色的电路卡。“我们公司给银行方面使用的是那种已经过时的E2卡。这种老款电路卡和出钞门那里的继电器故障显然就是问题的原因所在。”他收好E2电路卡(也有人称之为电路板),说:“你刚才完成交易之后我已经把新款电路卡插上去了。柜员机现在好了。你把真钱放进去,我把工作光盘放进去,联网之后,柜员机就好了。如果你去取二十美元,拿到手的就是二十美元。”   “可是继电器目前还是坏的,对吗?”
  “对,但是只要换上新电路卡,一切就都好啦。”
  哈金斯摇摇头。“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你解决的不是我今晚打电话和你说的那个问题。我报修的是交易凭条的打印机卡纸了。”
  “那个我已经修好了。”
  哈金斯沮丧地闭上眼睛。“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呢?”
  维基泽将嘴里的牙签从一边移到了另一边。“呃,你听人说过吧,厄尔—眼前的财富你视而不见,那就有可能失之交臂。”
  哈金斯大声叹了一口气。那句话听上去像个谜语。他讨厌谜语。他一心想着了结这里的事,去见苏·艾伦—
  他眨了一下眼睛。
  五张钞票,不是一张钞票……
  一百美元,不是二十美元?
  “我的上帝。”他低声说。
  维基泽像个智者那样点点头。“财富就在眼前,”他用嘴上的牙签指着柜员机,“我们只要动动手,拿过来就成了。”
  一旦想清楚怎么做,事情就非常简单了。“想清楚”花了他们一个小时左右。他们在距离银行两个街区远的一家小酒馆找了一个僻静角落,一边喝啤酒、吃椒盐脆饼,一边讨论细节。大部分时间都是维基泽在说话,而且他还不时地停下来在餐巾纸上写写画画,做笔记。哈金斯偶尔打断他一下,提提问题或建议,但两人在一些主要问题上达成了共识。哈金斯本来还急不可耐地要早点收工,现在他把见女朋友的事完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你说得对,”哈金斯说,“我认为能行。”
  维基泽点点头,还在研究面前摊着的那几张写了笔记的餐巾纸。“我也是这样想的。”
  两人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各自想着心思。
  “明天是星期二,”哈金斯说,“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两人的目光相遇了。“你我同心协力,一起干,是不是?”
  哈金斯又在头脑里把行动计划琢磨了一遍。他想到了他欠的那些债,想到了他没有实现的梦想,想到了他手上这份没有前途的工作。维基泽是不是也像他一样有种壮志未酬的感觉?哈金斯不知道。作为客户和服务提供商,他们俩合作很多,但绝对不是那种很亲密的朋友—哈金斯的办公室在银行的运营管理中心,离维基泽的家(他在家里上班)有几英里远。哈金斯只知道这家伙在柜员机领域确实是个行家。
  “是的,”哈金斯说,“我们一起干。”接着,他又问什么时候动手。
  维基泽耸耸肩膀。“越快越好。”
  两人喝了最后一杯啤酒。十分钟后他们商定了时间:这个星期四。具体而言,是星期四夜间至星期五凌晨。这是一个聪明的选择,有以下几个原因:首先,维基泽这个星期上的是第三个班次(他们这些维修技术员实行的三班制),因此他要负责接听下班后的报修电话。其次,银行的总裁沃伦·克伦肖,一个事必躬亲的家伙,这段时间不在城里。沃伦·克伦肖的办公室在那台有问题的柜员机所在大楼的楼上。他们可不希望这个讨厌的家伙不打声招呼就赶到现场视察。再次,当地一个摇滚乐队星期四晚上将在战歌公园举行一场免费音乐会,公园离银行只有一个街区远,到那个时候柜员机上的交易量肯定很高。
  “使用柜员机的人越多,”哈金斯说,“我们搞的钱就越多,对吗?”
  “对。”维基泽说。但是,他话音刚落就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你怎么知道银行总裁有三天不在城里的?”
  “我的女朋友告诉我的。”
  “什么?”
  哈金斯咧嘴笑了。“我现在的女友苏·艾伦·拉德纳告诉我的。我曾经和你说起过她,你还记得吗?她给健身班上课,克伦肖的女儿杰奎琳是她那个班上的学员之一。苏·艾伦说杰奎琳不经意之间提及父亲要去纽约参加一个银行业的会议,星期三出发,星期六回来。”
  “好,他回来的时候就会发现有个‘惊喜’在等着他呢。”维基泽说。
  那个让克伦肖先生“惊喜”的计划既直截了当又合乎情理。他们不会对柜员机动粗,不会影响它的使用。柜员机上用的是新电路板,交易将像平时一样正常进行,从星期四晚上到星期五凌晨,柜员机不会出现任何问题。使用柜员机的顾客拿到手的钱和他们希望支取的钱完全一样。然后,在二人事先约定好的时间—星期五早上5点半,银行的热线将会接到匿名投诉(这个由哈金斯用一次性手机完成),说卡耐基大街上的那台柜员机给顾客的钱出错了。哈金斯是处理这类事务的主要联系人,他将用正常电话联系信科自动金融设备公司的人,而拉尔夫·维基泽就是那个正在上班、处于待命状态的维修技术员。十分钟后维基泽和哈金斯在银行碰头,按照正常程序签到之后,他们会在柜员机上摆上“机器故障”的牌子,然后进入柜员机后面的那个小房间一会儿。维基泽在这段时间里查找故障的原因并解决问题。
  不过,他们实际上是利用这段时间查看柜员机里的交易记录以及联网的交易记录,以确定从昨天晚上到当前时间发生的取款数额。如果取款量正常(实际上应该要多一些,因为有不少人去看音乐会以及散场后回家都是步行,这就增加了他们使用柜员机的可能性),他们将看到50笔左右的取款操作,每笔的平均取款量为60美元,取款总金额约为3 000美元。在实际操作的时候,负责查看交易记录的是厄尔·哈金斯,维基泽则将新电路板换成有问题的旧电路板,为以后的事情做好准备。
  下一步就很关键了。既然他们说柜员机整个晚上都出了问题,给了顾客五倍的现金,那么,哈金斯和维基泽只要将3 000美元左右那个数额乘以四,以确定银行应该损失的金额,然后,从现金箱里取走同等数量的钱。平分之后,每人拿上自己的那一份(大概有6 000美元),分别放到两只手提箱里,将箱子藏在柜员机房间的一块架空的地板格下面。做完这些之后,他们再给上一级的管理部门打电话,报告银行发生了不幸的损失。
  那些救兵到了现场之后,一定会摇头、咂嘴,表示痛惜之情,但一个最重要的现实是钱已经没了,应该可以说是永远没了,它落到了一些本意善良,但正好在那个时间使用了坏机器的顾客手里。银行方面不会尝试着去找回那些钱,哈金斯对此很有把握,因为他以前见过这种事情—柜员机突然进入了银行专业人士所说的“中奖模式”。他知道银行管理层在面对这种情况时不得不采取的立场。和顾客联系,问他或她从柜员机里取款的时候拿到手的钱是不是多了,这是行业大忌,原因有兩个:一、即使顾客拿到的钱多了,他们也很可能不会告诉你;二、通过这件事顾客就会知道这些柜员机并非如他们所想的那样值得信赖。正如每一个生意人都知道的那样,一家银行成功的基础不在于它有多安全,而在于人们认为它有多安全。   接下来的一个步骤可以预料得到,但对他们的计划来说至关重要。银行的最高管理层、银行审计员、警察(到那个时候警察肯定早已涉入其中)一干人等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他们很可能希望亲眼看看这样一件丑事是如何发生的。这没有任何问题。拉尔夫·维基泽将非常乐意演示给他们看。如果想要取得更好的效果,那就让那些人亲自操作一次。他们只要走到外面的柜员机跟前,不要理会那个“机器故障”的牌子,取二十美元试试。瞧!取钱的人拿到的不是一张而是五张二十美元钞票,因为维基泽在那些人到达现场之前已经换上了老电路板。什么?你说证据还不够?好,跟我来,维基泽会这样回答。一行人回到柜员机房,维基泽会邀请这些人检查柜员机的点钞机以及这笔交易的记录。检查之后这些人就会相信,柜员机确实认为自己只出钞二十美元,不是一百美元。
  此时,所有人都满意地认为这场灾难是由“机器故障”引起,于是焦点就转移到了机器制造商身上。既然拉尔夫·维基泽已经找到了原因—其实有两个原因:出钞门那里的继电器坏了、电路板故障,那么信科自动金融设备公司的人就要道歉,并诚心诚意地保证类似的事情以后不再发生。银行和信科自动金融设备公司之间不会闹到法庭上去,因为相关人士都知道千万不能声张,必须捂得严严实实的。同时,还会发生以下三件事:一、银行方面别无选择,只得承担这些损失;二、那些被银行认为多拿了钱的顾客将对这件事毫无知觉(毕竟,他们取多少钱就拿到了多少钱);三、两名同伙将开开心心地把12 000美元左右的现金收入囊中。行动结束。
  至少在哈金斯和维基泽看来,事情应该这样发展。但他们俩都看过电影《碟中谍》系列,知道凡事都有可能出错,因此,这就是第二天晚上他们在酒馆僻静角落商谈的议题。
  “我能想到的唯一的破绽是,”维基泽一边沉思一边大声嚼着椒盐脆饼,“如果有一个极端诚实的人,比如她是主日学校(指星期日对儿童进行宗教教育的学校。—译注)的老师,同时又是一名信贷员的妻子,因为自己账户上出现了一个常规问题而致电银行,在这过程中无意中说出自己那天晚上曾经在卡耐基大街的柜员机上取过钱,且收到的现金是正确的,这就会引起各种问题。”
  哈金斯摇摇头。“这不成问题。在一般情况下,人们只会说那些有问题的交易,正常的交易他们提也不会提。另外,即使有人真的说了那台柜员机一直工作正常,那也只有在接电话的职员听人说过这台机器曾经出过故障的情况下才会引起他的怀疑。但是,柜员机出故障这种尴尬的事情不仅不会公之于众,大部分银行雇员也无法知道。”
  “你说得对,”维基泽说,“但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们可以去查一下那天早上的交易记录。如果我们发现那上面有许多银行雇员在出问题的时段取款的记录—”他停了下来,看着哈金斯,“有没有办法区分银行雇员的取款和一般顾客的取款?”
  厄尔·哈金斯点点头。“银行雇员的账户有一个独特的前缀,都是以‘4’打头。”
  “好。这样吧,作为最后的办法,如果我们发现有许多银行雇员取款的记录,那就取消这次行动,也许,我们可以另外找个时间干。” 维基泽说。
  “嗯,但这不成问题,”哈金斯喝了一大口啤酒,打了个嗝,“银行雇员全是些没有生活乐趣的家伙,我的朋友。他们当中不会有很多人在深夜出去闲逛、玩乐的。”
  维基泽细细琢磨着这句话,突然笑了起来。“我对面的这位也包括在内吗?”
  两人都扭头看着酒馆墙上的钟:1点。
  “如果银行的人晚上会出去玩,这都是受了你们这些维修技术员的不良影响。”哈金斯说。
  在后来的实际行动中,他们发现以前做的预案派上了用场。那个星期五早上5点半,接到假的投诉电话之后,厄尔·哈金斯和拉尔夫·维基泽到达空荡荡的银行大楼,他们在交易记录上看到,从他们自己确定的柜员机开始出故障的时间昨晚8点开始,一共有66笔取款,取走的总金额约为4 000美元,比平均数高多了。当然,他们汇报的时候说柜员机发出去的钱将五倍于那个金额,也就是说约为20 000美元。这是那块有故障的电路板在柜员机上的时候发出去的钞票数。这个数字减去顾客实际提取走的4 000美元,得到的金额是16 000多美元,这是那台坏柜员机应该发出去而实际上并没有发出去的钱。这笔钱他们将据为己有。平分一下的话每人大概可以拿到8 000美元—这个晚上挺值,特别是在他们其实并没有做什么工作的情况下。
  但是在从柜员机的现金箱中取钱之前,哈金斯仔细看了交易记录单。他想看看哪些取款交易是由银行雇员完成的。令人开心的是,他们只发现三笔交易账户的开头数字为“4”。哈金斯在电脑上查了头两个账户。一个账户是4863315,持有者是西城区一家支行的实习出纳。这就几乎没有任何风险了,账户的主人肯定没有机会听说柜员机出故障这件事。另一个账户是4198727,主人是雷吉纳尔德·布巴·索恩希尔,银行市场部的雇员。运气真好,哈金斯想。他认识索恩希尔。此人有着金花鼠一般的脑袋,蛇一样的道德准则。如果问他那天晚上在柜员机上有没有多拿到钱,提问者的心里其实早就有了答案:这么一个不诚实的人肯定会否认。第三个账户根本不用担心,因为账户主人是来存钱,不是取钱。
  哈金斯这时才确信没有问题了。他和维基泽商量之后,后者完全同意他的看法。一切正常。
  维基泽用颤抖的双手从柜员机里拿出现金箱,打开之后站在一旁,哈金斯从箱子里取出他们将向银行汇报说柜员机已经发出去的那个金额。两人把取出的钱数了两次后平分,放到两个薄薄的手提箱里,按照原先计划的那样,藏在地板下面。维基泽将重量轻了很多的现金箱放回柜员机,在哈金斯打电话给上司的时候,用旧电路板换下新电路板,这样,后来现场演示取款的时候柜员机就会多出钞票了。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哈金斯恨不得现在就把手提箱拿上他们的汽车,在银行管理层等各方到达之前驾车离开,但他知道他们必须按照计划行事。银行入口处的监控摄像机只在夜间工作,哈金斯以前一直认为这一做法非常愚蠢,但他现在对此很开心。监控摄像机将在早上7点钟自动关闭。現在距离7点还有一个小时十五分钟。他们知道必须等到7点以后才能离开。如果一切顺利,谁也不会对他们起疑心,但他们不想和命运开玩笑。谁也不想被摄像机拍到自己在离开银行的时候,手上拿着比维基泽的工具箱还要大的东西。   警察和高级管理层分别乘坐警车和宝马汽车赶到了现场。听两人仔细解释了事情的经过,果然不出所料,高级管理层要求亲自试一下柜员机。试了之后,他们亲眼证实了问题的存在,一致认为这一不幸事故肯定是设备故障造成的。信科自动金融设备公司的人被叫了过来,在接受了各种盘问之后,他们也十分不情愿地接受了上述结论。维基泽关于柜员机故障的分析和诊断,似乎让所有人都感到满意;新电路板能够解决问题的事实也让大家开心。但是,银行的高层决定暂停使用这台出过故障的柜员机二十四小时,因为他们在这一天里经历的“激动人心”的事情太多了。
  一大帮人嘀嘀咕咕了之后终于散去,柜员机房里只剩下哈金斯和维基泽。哈金斯身上的衬衫早已湿透,此时他跌坐在椅子上,看了看手表:6点20。再过四十分钟,他们就可以取出“战利品”,从这里脱身了。哈金斯的胃里在翻江倒海,维基泽坐在角落的工具箱上,面色苍白,似乎随时都可能昏过去。
  “没事的,”哈金斯说,“只是等待的时间太长了一点。”
  这时,墙上的电话响了。
  两个人吓得魂飞魄散。哈金斯从椅子上站起来,战战兢兢地走过去接电话。“柜员机房,”他说,“我是厄尔·哈金斯。”
  “我是沃伦·克伦肖,哈金斯先生。”
  哈金斯的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去。“您好,先生,有什么事吗?”
  “你现在是一个人在那里吗?”
  “呃,嗯……信科的维修人员也在这里。”
  他看见维基泽把眼睛瞪得圆圆的。
  “你知道我的办公室在哪里吧?”克伦肖问,“知道我在四楼吗?”
  “我能找到。”
  “请立即上来。就你一个人。”
  哈金斯说马上就去,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挂了电话。漫长的停顿之后,他看着维基泽说:“电话是银行总裁打来的。”
  “什么!?”
  “是沃倫·克伦肖的电话。他要我去他办公室。”
  维基泽疯了似的东张西望,好像柜员机房里藏着一个间谍。“怎么回事啊?”他气急败坏地说,“我记得你说过他不在城里的。”
  “应该是这样的啊。”哈金斯咕哝道。他觉得嘴里发干。
  “啊,伙计,这可就不好玩了……”
  “冷静,冷静,好吗?”哈金斯拿起上衣,“我尽快回来。”
  他没有等维基泽回答就穿过柜员机房旁边的那个房间,走到了中央大厅里。上班早到的工作人员正三三两两地进来,朝各自的办公室走去。哈金斯坐电梯来到四楼,步伐有点不稳地走到一扇门前。门上的铭牌上写着:W. P. 克伦肖。他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汗,这才握住了门把手。
  外间办公室没有人。整洁的前台旁边有一扇门开着,哈金斯朝里面看去,只见克伦肖坐在办公桌后面写着什么。这个有点上了年纪的男人抬起头,看见了他。“快进来,哈金斯先生。”他喊道。
  哈金斯走进里间的办公室,站在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前。过了一会儿,银行总裁写完了。他将笔搁在桌上,从眼镜的上方打量着哈金斯。沃伦·克伦肖六十岁左右,哈金斯想,但他看上去像大学生运动员那么结实。“快坐下吧,年轻人,我有几个问题问你。”
  这句话好像不需要他回答,于是哈金斯继续闭口不言。他向后退了几步,坐在一把椅子上,双手压在大腿下面,这样,手就无法发抖了。他在思考一个问题:旁人能听见你的心脏在怦怦跳吗?
  “柜员机出故障了,真是个坏消息啊。我刚刚知道。”克伦肖拿起一张打印材料,瞥了一眼,又从眼镜上方看着哈金斯,“知道我为什么才听说这件事吗?”
  “不知道,先生。”
  “我才听说这件事是因为我刚刚回到家。知道我是怎么回家的吗?”
  “不知道……”
  “你的未婚妻开车送我回家的。”
  哈金斯眨了一下眼睛。他刚才说的什么?
  “苏·艾伦·拉德纳。她开车把我从机场送回了家,然后我就接到了电话,于是来上班了。”
  厄尔·哈金斯摇摇头,似乎想甩掉脑子里的蜘蛛网。克伦肖刚才说的那些话让他摸不着头脑。“苏·艾伦只是我的女朋友,不是未婚妻,克伦肖先生。”苏 · 艾伦开车送他回家?
  “呃,如果你这么说,那就太遗憾了,哈金斯,因为我想告诉你,如果你不和她结婚,你就是个傻瓜。苏·艾伦简直就是天使,完美无缺。”
  “但是—我不明白您说的话,克伦肖先生,您是怎么认识她的?”
  克伦肖靠在椅背上。“给你说说简洁版吧—哈金斯,我昨晚在纽约被人抢了,就在离我住的酒店一个街区远的地方。当时我刚刚吃完晚饭,正走在回酒店的路上。真倒霉啊。不知道那两个家伙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他们用枪指着我,要我交出钱包。他们一拿上钱包就跑到黑暗处,不见了踪影。我所有的东西都在钱包里—信用卡、现金、身份证、戏票,眨眼之间全没了。”他顿了顿,因为想起了这件不愉快的事,他皱起了眉头。“我想我当时是可以打电话给这里的办公室,让他们给我弄点钱过去,或者打电话给信用卡那边的人看看有什么办法……诸如此类的事情,但是,我觉得那个银行业的会议反正没有什么意思,所以……”
  他盯着哈金斯,哈金斯也盯着他。哈金斯想,这个老头子是不是在说梦话呢。
  “最后,我坐飞机回来了。航空公司让我改签了机票。我今天早上4点15分到达这里的机场,然后准备打车回家。当然了,我身无分文。我想了好几个办法,但都行不通,最后只好打我女儿的手机求助。她正准备去有氧运动班上课,接到我的电话后,就来接我,结果在高速公路上爆胎。你猜她打电话找谁帮忙了?”
  “苏·艾伦?”
  “对。你的未—女友正准备去给我女儿上课—是5点钟的课,在健身房。于是,你女友就没去上课,而是找了个人代课,自己开车过去接我那被困在公路上的女儿。接着,她又开了六英里路,接上了我。当时我站在街上,身上一分钱没有,心情沮丧极了。后来,她把我和女儿都送回了家。”   哈金斯还是一头雾水。“就……就为了这事儿,您叫我过来?”
  “我叫你来有两件事,那只是其中之一。”
  啊,上帝,哈金斯想。
  克伦肖又拿起桌上的那张打印材料,递给桌子对面的哈金斯。“看到那个账号了吗?我画圈的那个?”
  纸上打印的是楼下那台柜员机的联网交易记录。作为银行总裁,克伦肖知道联网交易记录及其意义,这一点丝毫不奇怪—他知道大部分银行业务是如何操作的。他很可能是用自己桌上的电脑上网,找到交易记录并打印了出来。奇怪的是,他显然已经看穿了哈金斯和维基泽的计划。哈金斯的心里一沉。
  “我看到了。”他可怜巴巴地说。
  “那个账户号码是我们员工的—”克伦肖眯着眼睛,看了看另一张纸,“—雷吉纳尔德·索恩希尔。他喜欢别人叫他‘布巴’。”
  “是的,先生,我认识他。”
  “嗯,正如你所看到的,这张交易记录显示他的卡在今天早晨4点43分从这栋楼前面的柜员机里提取了四十美元。”
  “是的,先生。”
  “你从那张交易记录上还能看到别的什么吗?”
  哈金斯只是盯着那张纸看。他不知道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但有一件事他是明白的:克伦肖一定通过某种方式知道了布巴·索恩希尔在柜员机上拿到了他想取的四十美元,而不是像哈金斯和维基泽所说那样是那个金额的五倍。真是倒霉啊,他们仔细制订的计划就这么功亏一篑了。
  哈金斯垂头丧气地说:“抱歉,克伦肖先生,我—”
  “哈金斯,我也抱歉啊。你犯了一个错误。但我这个人也太性急了,没有把事情的背景讲清楚。你还记得我刚才说我想了几个办法回家,但都行不通,然后才打电话给女儿吗?其中一个办法就是我想从我们银行在机场的柜员机上取点现金。但不巧的是,机场内部在装修,那些柜员机暂停使用,于是我只好恳求同机的一名乘客,让我搭他的顺风车,请他把我送到这间办公室—机场离这里两英里不到—我在这里的柜员机上取现金。”
  哈金斯皱着眉头。虽然现在他觉得自己完蛋了,牢狱之灾是躲不过去了,但他还是充满了好奇。“您怎么取现金呢?”他问,“您不是说您所有的卡都被抢走了吗?”
  “是的,是被抢走了。但我在机场的时候,正巧遇到了你的同事布巴·索恩希尔。他说他要赶一趟飞往加利福尼亚的航班,去参加他一个表弟的婚礼,于是—”
  “您就借了他的卡?”
  “是的,我和他并不太熟,但我知道他在我们银行工作,所以我就向他求助了。他同意了。他说他到了加州后会和亲戚待在一起,用不着银行卡。”
  哈金斯的心现在跳得更快了。他知道接下来克伦肖先生会说什么。
  “后来,我搭同机乘客的便车到了这里,”克伦肖接着说,“在这里的柜员机上用了索恩希尔的银行卡,时间是4点43分,想取四十美元出来,这样我就可以打个车回家了,”他顿了顿,“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哈金斯大声咽了一口唾沫。这下完了,他想。他想骗银行的钱,但银行总裁却在柜员机上取了钱,彻底推翻了他和拉尔夫·维基泽说的那些话。总裁从柜员机上拿到的钱并非如他们所说的那样五倍于支取的金额—
  “您拿到了想取的钱?”哈金斯说。
  “不是,我一分钱也没拿到。”
  哈金斯眨眨眼睛。“您说什么?”
  “交易—我要取四十美元—被理所当然地拒绝了。”克伦肖扭头看着窗外的黎明,又回头看着哈金斯。“布巴·索恩希尔的账户—这是我后来发现的—已经透支了。”
  厄尔·哈金斯怎么也没有料到这样的结果。“什么?”
  “他的账户里没有四十美元。交易被拒绝了。柜员机没有给我钱。”
  哈金斯皱着眉头,努力思考着。
  “于是,既然我还是没有拿到现金,我只好打电话给我女儿,请她过来接我,后来她又打电话给苏·艾伦,苏救了我们。”
  哈金斯摇摇头。他的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我还是不明白,克伦肖先生,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
  “也許我确实不应该和你说这些,毕竟索恩希尔是我的职员,也是你的同事,但这件事最后还是和你有关。”
  “怎么有关呢?”
  “这件事还是从两个方面和你有关。首先,那个联网的交易记录是你帮助设计的,对吗?”
  “是的,先生……”
  “这么说吧,联网的交易记录上没有显示我的交易被拒绝,它只显示交易是取款、存款或查询等。我觉得这个交易记录上应该有‘因透支拒绝支付’这一项。”
  哈金斯感觉到自己的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张开了。“这就是您说的我犯了一个错误?我犯了一个程序设计上的错误?”
  “是的。那份打印记录应该显示和所有交易有关的完整信息。”
  “您说得对,是应该这样,”哈金斯说,“也许我可以加上一条状态码,比如用‘R’表示‘拒绝支付’。”
  “你能做到吗?你能修改一下程序,让‘拒绝支付’这样的交易显示出来吗?”
  “当然可以。”他说。原本被恐惧攫住的心现在慢慢缓过劲来,但他还是浑身冒汗。请让我从这里出去,他想。“这件事和我有关的另一个方面是什么?”
  克伦肖微笑着说:“我想让你做市场部的头。”
  寂静。
  哈金斯又咽了一口唾沫。“什么?”
  “苏·艾伦告诉我,你是好人,厄尔·哈金斯。我相信她。”
  “但是—”
  “我想让你取代布巴·索恩希尔,从星期一早上开始。”
  哈金斯清了清嗓子。“克伦肖先生,我……我对银行服务方面的市场营销一窍不通—”
  “索恩希尔同样如此。他甚至连自己的钱都管不好。另外,自动柜员机也是银行服务的重要组成部分。你接受这个职位吗?”
  哈金斯蒙了。他坐在那里不知道如何作答。他来这里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接受惩罚的思想准备,因为他们犯了重大盗窃罪。他没想到自己会升职。生活真美好啊。   只是现在的场面有些尴尬,因为有些话没有挑明。银行总裁满怀期待,微笑着。
  “好的,”哈金斯茫然地说,“我接受。感谢您的提拔。”
  克伦肖站了起来,握住哈金斯的手。“请转达我对苏·艾伦·拉德纳小姐的问候。”他说。
  后来,厄尔·哈金斯都记不清是怎么离开克伦肖的办公室的。他只是突然发现自己就站在了四楼电梯口。刚刚过去的十五分钟看上去是那么超现实,他不由得怀疑和克伦肖的见面是不是一场梦。接着,电梯到了—他一定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按了按钮。他走进了电梯。
  到了一楼后,哈金斯赶忙去了最近的卫生间,将自己锁在里面,掏出手机,打电话给苏·艾伦。
  “听说你很忙。”苏接了电话之后,他说。
  “哎!是的啊,我很忙。顺便说一句,你的老板人不错。”
  “他也是这么说你的。”
  她笑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这人情商挺高的。”接着,她的语调变了。“听你说话的声音,你好像很累的样子。”
  “这一天的时间真长啊,”哈金斯说,“现在甚至还不到7点。”
  “别担心—太阳会出来的。”
  他笑了。“就像那首歌里唱的?”
  “对。”
  “这么说吧,我今晚去看你。我只想感谢一下你,感谢你及时出手相救,不仅救了克伦肖的女儿,还救了克伦肖。我不知道你和她女儿关系这么近。”
  “我和她关系不近,直到—嗯,杰奎琳前一段时间比较烦心。健身房里有个家伙一直缠着她,要约她出去。那家伙已经结过婚了。杰奎琳有点怕他。”
  “我有种感觉:你一点也不怕他。”
  “我告诉那个男的,要是他再缠着她,我就打掉他的牙齿。”她说。
  哈金斯哈哈大笑。在给有氧运动班上课之前,苏曾经是空手道教练。“好。你也救了我。”
  “什么?”
  “我以后再告诉你。另外……”
  “怎么了?”
  哈金斯看了看手表:6点40分。“你能帮我一个忙吗?”他问。
  拉尔夫·维基泽有足够的时间练习了如下三件事:绞手指、咬牙签、看时钟。现在已经是6点41分,哈金斯已经出去二十分钟,维基泽心如乱麻。他的搭档怎么会被叫到银行总裁办公室里去了?他们的计划出问题了?他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大约十分钟前,维基泽做出了决定:如果哈金斯在7点—届时监控摄像机将关闭—前不回来,以前说过的话全部作废。维基泽将带上两只手提箱—是的,两只手提箱—离开。如果后来发现计划败露了,他还可以带着16 000多美元逃跑;如果最终一切顺利,他就告诉哈金斯他只拿了自己那一份,另一只手提箱不知到哪儿去了。毕竟,哈金斯不可能去告维基泽偷了他们偷来的钱,对不对?如果他告了,自己也得坐牢。即便如此,维基泽还是坐立不安。他继续绞手指、咬牙签、看时钟。他觉得自己真能感觉到血压在上升,血快要穿过头顶飞出去了。
  6点45分的时候,厄尔·哈金斯推门進来了。维基泽大吃一惊,情不自禁地尖叫了一声。
  “对不起。”哈金斯说。但是他说这话的时候面带笑容。
  “你快告诉我,出什么事了?”维基泽问。
  哈金斯跌坐在椅子里,长叹一口气,指着门旁边的那两只手提箱。“都收拾好了,可以走了?”
  “好了,随时可以走。一切都还好吧?”
  “好得不能再好了。克伦肖找我是要我们部门设计一个新的交易状态码。我们有关柜员机的解释,他相信了。”
  “哦?”
  “其他的事我就不多说了,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的。”
  维基泽忍不住笑了。他们真的干成了。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其实是希望能把哈金斯的那一份钱也带走的,但话又说回来,只有自己的那一半也不错,总归比没有好吧。他又瞥了一眼挂钟:6点46分。再过十五分钟,他将坐在自己的车里,带着8 000美元回家了。谁也不会—
  哈金斯的手机响了。
  两人交换了一下焦虑的眼神。哈金斯慢慢举起手机,贴到耳边,说了一声“喂”,然后就听对方说话了。维基泽看见在银行工作的那个家伙身体绷紧了,脸也拉了下来。终于,哈金斯说:“谢谢,我欠你一个人情。”然后,挂了电话。他一脸震惊。
  “怎么了?”维基泽问。
  “电话是我四楼的一个朋友打来的,”哈金斯说,“她是接待员。她对柜员机出问题的事毫不知情,但她说她听见克伦肖打电话叫保安了,就在一分钟前。”
  “保安?”
  哈金斯原本涣散的眼神似乎慢慢聚焦了。“保安马上就到这里,维基泽。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她听见克伦肖说,叫他们搜查柜员机房以及周围的建筑。”
  “啊,我的上帝,你是说他知道了?”
  “可能是什么事情让他起了疑心,”哈金斯用慌乱的眼神看着那两只手提箱,“我们要赶紧想办法处理这两只包—”
  “处理不掉啊!你忘了监控摄像机啦?”
  哈金斯听了这话,一下子呆住了。他慢慢地抬起头,两个男人的眼睛相遇了。“第三方保管箱。”哈金斯喃喃地说道。
  “什么?”第三方保管箱是柜员机内部的一个独立区域,用来存放过期的银行卡、被退回的纸币、恶意塞进来的无关物品等。
  “那个箱子里能放多少钱?”哈金斯问。
  维基泽眨眨眼睛,摇摇头。“我不知道。应该可以放不少吧。在这种型号的柜员机上,第三方保管箱比实际需要的大。怎么啦?”
  哈金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冲到门口,将门锁上。“我们赶紧把手提箱里的钱放到第三方保管箱里去。我们和他们这样说:我们一直没想到要看一下第三方保管箱,因为除非到了结算时间,以前从来不会有人检查那个地方。我们就说因为故障原因,柜员机将那些我们以为多给了顾客的钱放到了第三方保管箱里。我们就说钱一直就在那里,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   维基泽的喉咙发紧,耳朵里开始轰鸣。“他们会相信吗?”
  “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哈金斯指着门说,“快点,维基泽,快出去,这个我一个人就能做,比我们俩一起做要快。我过一会儿给你电话。”
  “你的意思是……你要把钱放回去?我们什么也得不到?”
  “我们得到了自由。你想进监狱吗?”
  听了这句话,拉尔夫·维基泽一声不吭地拎起工具箱,打开柜员机房通往外面的门,快步走进了早晨的阳光之中。
  哈金斯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柜员机房没有窗户,但他将门开了一条小缝,看着他的同伴走过停车场,上了他的那辆维修服务车离开了。此时哈金斯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现在柜员机房里只有他一个人了。哈金斯掏出手机,拨通了苏·艾伦的电话。
  “谢谢你。”苏接了电话之后,他说。
  “好的,你为什么要我给你打电话呢?你接了电话之后我只听到你的呼吸声,接着就是一句‘谢谢,我欠你一个人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骗了他一下,”他说,“我不想去一个地方,就玩了个花招。”
  “能帮上忙,我很高兴。”她说。
  哈金斯挂了电话,把手机放进口袋,闭上眼睛,后脑勺靠在墙上。他觉得自己好像刚刚跑步跑了十英里。
  他喘着粗气靠墙站了一会儿,蹲了下来,看着门口的那两只手提箱。16 000美元—全是他的了。他要做的就是再等四分钟,等监控摄像机停止工作之后,拿上两只手提箱,放到自己车里开回家。拿走维基泽的那一份,他的心里没有丝毫愧疚。刚才他从克伦肖办公室回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个维修技术员脸上的表情,他知道维基泽刚才也在想着带走两只手提箱呢。哈金斯相信自己的眼睛。现在这样做了,以后就不会有任何争端了。维基泽以为哈金斯现在正忙着把赃款放回柜员机,谁也不会就此说什么,无论是信科公司的人还是银行的人,这就好像政界或宗教界在处理棘手问题时的做法:彻底躲开那个话题。
  当然了,他还有另外一个选择。他可以像自己刚才所说的那样,放弃这次行动,把手提箱里的钱放到柜员机里,打电话给克伦肖先生,告诉他所有的钱都在第三方保管箱里。是的,这样一来哈金斯也许看上去显得很蠢,因为他此前没有发现钱就在那里,但是,他也有可能被当成英雄,因为他为银行挽回了很大的损失。他可以成为苏·艾伦·拉德纳和沃伦·克伦肖心目中那个诚实守信、一心为公的好人,而不是小偷。
  怎么办?要这笔钱还是继续穷下去?做小偷还是英雄?中奖模式还是规规矩矩地工作?他的一只肩膀上坐着天使,另一只肩膀上坐着魔鬼。
  哈金斯独自蹲在安静的房间里,盯着那两只手提箱看。对面墙上的钟显示时间已经到了7点01分。
  答案很简单。他站了起来,拎起两只手提箱。此时他才意识到16 000美元比他预想的要重。
  他肩膀上的魔鬼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个时候的停车场几乎是空的,东面的松树在地面上留下了瘦长的影子。厄尔·哈金斯大步走到他的旧丰田车旁,将两只手提箱中的一只放在地上,掏出车钥匙,打开尾厢。他还没来得及将手提箱放进去,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他停了下来。
  “哈金斯先生?”
  他转身看见两个人向他走过来。两人宽宽的肩膀,黑色头发,黑色西装,神情严肃。如果他们的身高相同,那完全可能是双胞胎。个子稍高的那个人指着手提箱说:“对不起,我们—”他停了下来,一架飞机从头顶上轰鸣而过,淹没了他的声音。“我们要检查这两只手提箱。”
  哈金斯打量着这两个人,然后点点头。他一次拎起一只手提箱,递了过去。高个男子打开箱子。
  两只都是空的。
  “我几个月前就带过来了,从来没有用过,”哈金斯解释道,“现在带回家。”
  “抱歉打扰您了,先生。”矮个男子说。两人的脸上似乎一点也没有抱歉的意思,径直离开了。在两名男子的上方,银行大楼一侧外墙上的电子钟显示现在的时间是7点28分。
  哈金斯注视着那两名保安走远了之后,抬头望着四楼拐角处的窗户。沃伦·克伦肖站在窗前,俯视着他。哈金斯看见他举起手机放到耳边,五秒钟之后,哈金斯的手机响了。
  “希望你不要介意,”克伦肖说,“我必须把事情搞清楚。”
  哈金斯点点头。“我理解。我也正打算给您打电话呢。”
  “是吗?”
  “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在接下来的两分钟时间里,哈金斯说了自己如何在第三方保管箱里找到了丢失的钱,16 000美元,一分不少。现在他已经将那些钱全部放回到柜员机的现金箱里备用。哈金斯承认他和信科公司的维修技术员早就该发现这些钱,但他们自认为已经发现并解决了问题,就没有做进一步的检查。
  “所以一切都好了?”克伦肖问。
  “一切都好了,”哈金斯说,“我还能升职吗?”
  克伦肖轻轻地笑了。“我现在更加想提拔你了。你马上去什么地方?”
  “回运营管理中心去,修改交易记录的状态码。”
  “好,请代我向你的未婚妻问好,哈金斯先生。”
  “我的女朋友。”
  “好吧,她会成为你的未婚妻的。”克伦肖说完挂了电话。
  哈金斯将那两只空箱子放进尾厢。又有一架飞机呼啸着飞过,钻入云层。他上了车,驶出了停车场,在卡耐基大街和机场大道拐角处的红绿灯旁停了下来,打了一个电话。
  “给我打电话都快成为一个习惯了。”苏·艾伦说。哈金斯能听到她话音里的笑声。
  “对不起,我刚刚想起一件事,心里有个问题,”哈金斯说,“你说有个家伙一直在骚扰沃伦·克伦肖的女儿杰奎琳?”
  “那人怎么啦?”
  “你记得他叫什么名字吗?”
  “让我想一下。”她说。
  “是叫索恩希尔吗?”
  “是的,布巴·索恩希尔。怎么,你认识他?”
  “是的,”他说,“你觉得杰奎琳会把有人骚扰她这件事告诉她父亲吗?”
  “很可能会的。杰奎琳是个很传统的人,她父亲是个鳏夫,所以父女俩的关系很亲。”
  哈金斯点点头。“这样就好解释了。”
  苏·艾伦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说你有事情要告诉我的。”
  “对,我今天有新工作了,還是在银行里。”
  “你的意思是你再也不和柜员机打交道了?”
  “不直接和它打交道了,而且以后也不会和柜员机的维修人员打交道了。”
  “什么?”
  哈金斯叹了一口气。“我今晚再告诉你吧。”他说。呃—他今晚会告诉她大部分情况。
  两人都不说话了。机场从他左边掠过。他一边开车,一边陷入了沉思。他想到了生活,想到了爱情,想到了那些可能改变一切的决定,比如他最近做出的错误决定以及他在半个小时前做出的正确决定。他还想到了布巴·索恩希尔以及这个男人在这件事中所起的作用。最终布巴才是那个回家之后发现有“惊喜”在等着他的人。
  和往常一样,苏·艾伦似乎又看穿了他的心思。“毕竟,这个世界很小。”她说。
  哈金斯点点头,笑着说:“就像那首歌里唱的一样(《毕竟,这个世界很小》是一首著名的儿歌。—译注)。”
其他文献
在数学解题教学过程中教师面临着两个问题,一是实行题海战术,压题猜题。二是过分强调偏、难题及技巧应用。这些都是不可取的。数学的推证严谨性、知识系统性、思维灵活性、发问多样性告诉我们数学解题教学必须以知识的获得、数学技能的掌握和数学思维的习惯为基础,解题过程才会具有思维的深刻性、逻辑的严密性、格式的合理性和结果的准确性,解题能力才会真正逐渐形成。在长期的教学过程中本人积极探索思考寻求一种符合所教学生的
仅仅靠破了“攀泽公司”的商业间谍案,就已经让朱利叶斯赚得盆满钵满,但此后的几个星期他都是在赛马场之类的地方度过的,甚至有一天晚上还参加了赌资巨大的扑克牌赌博,所以朱利叶斯的银行账户里目前只有半年多的生活费了。在他的存款降到一个很低的水平线之前,我是不指望说服他接新的案子了。因此,除非朱利叶斯给莉莉·罗斯滕买了那根镶嵌着古董珍珠和蓝宝石的项链(他已经在项链前面流连多次),在拍卖会上买到一箱1945年
1947年3月,我卷入了著名的“奥弗莱尔案”,该案在洛杉矶当地轰动一时,那年夏天的庭审更是成为大小报纸的头条新闻。因为涉及未成年人性行为,还出了两条人命,此案也上了芝加哥报纸的头版,但是回家以后我从来没有到处吹嘘自己在该案中起了很大的作用,因为严格来说,我就是那个有可能避免这一切发生的人。  我当时正在度假,离开了春天(其实应该算是冬天)的伊利诺伊州,去南加州过夏天。我的妻子佩奇怀孕了,脾气不太好
红发女郎一直说个不停,但他一个字也听不清。夜总会本来就不是谈话的好地方。她的嘴唇在动,有时候在说话,有时候在笑,但这些其实都无所谓。她靠得太近了,跳舞的时候,她的乳房老是碰到他。赫比心里很紧张,但他竭力装得很冷静。女人主动贴近他,他还不习惯。他今年四十三岁,身高一米六二,有大肚腩。赫比并不是夜总会的常客,但派迪是。为了庆祝自己四十岁生日,派迪请了六十几个朋友来这家夜总会玩,他是受邀者之一。  跳了
[摘要] 目的 探讨老年髋部骨折患者围术期护理干预效果。 方法 收集2009年12月~2012年12月住我院的老年髋部骨折患者64例作为研究对象,应用随机数字表法将其分为干预组与对照组各32例,干预组实施术前、术后围术期护理干预,对照组采取随机对症护理,比较两组的护理干预效果及并发症情况。 结果 干预组住院时间明显短于对照组,差异有显著性(t=3.275,P<0.05),干预组患者的护理满意度明显
【设计特点】  这堂课针对中学生现代文阅读教学中的筛选信息、分析情感类试题的解题策略而设计的,力求遵循评讲课“呈现、诊断、矫正、反馈”的教学流程,达到评讲效果的最大化。第一,教师在充分研究学生的学情基础上,针对学生出现的信息筛选与情感归纳的缺陷,组织学生重新阅读文本,沿波讨源,循迹探径,从中检讨自己解题错误的原因,初步掌握此类试题的解题规律。第二,教师在课堂上多次留给学生反思的机会,引导学生自主归
知足猪  韩 方    一只小猪  它很知足  吃顿饱饭  晒晒太阳  哼哼哼哼  知足知足 本文为全文原貌 未安装PDF浏览器用户请先下载安装 原版全文
隐形飞机自问世以来可谓出尽风头,特别是近年来美国简直把F-22、B-2等隐形飞机变成了维护其全球利益的“杀手锏”来运用,凭借其优异隐身性能,动辄进出敏感地区如入无人之境。但美国的杀手锏终于碰上了对手。    雷达也要搞兵团作战     隐形技术称之为低可探测技术,毕竟不是不可探测技术。因此,隐形飞机完全消除雷达特征和信号是根本不可能的。有矛就有盾,雷达被人们称之为“千里眼”,其不断发展的新技术将一
虽然战争宣告结束,但也仅仅是宣告而已,伊拉克发生的一切似乎表明战争还在继续,类似的爆炸袭击时刻都会在伊拉克本土重演,怀旧人士或许已经开始抱怨了:萨达姆统治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除了无尽的混乱和衰退,这场战争似乎并没有为伊拉克带来什么好处。开始于2003年3月份的伊拉克战争,随着8月31日美军驻伊作战任务的完成,正式宣告结束。在经历了漫长的七年之痒后,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奥巴马终结了这场噩梦。对于美
每次开机后系统就提示ctf loader错误,现在发现启动IE、Office时也出现类似的错误。请问这是什么原因?  这是因为Office的输入法组件出现问题,只要取消其自动启动即可。进入输入法设置将所有的输入法暂时移除,只保留“中文(简体)-美式键盘”。接下来,单击“开始→运行”,输入“cmd”打开命令提示符窗口,然后再依次运行以下指令:Regsvr32.exe /u msimtf.dll和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