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态宦官的意外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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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金童玉女
  公元前473年的冬天,越国大军攻破吴国都城姑苏,吴国灭亡。越王勾践得胜还朝的当天,即令绝代佳人——吴王夫差的宠妃西施侍寝。越后妒火中烧,必欲将西施置之死地而后快。
  寒夜,钱塘江波光粼粼,万籁俱寂。一条大船驶向江心,伴随着女子惊恐的哭叫声,为兴越灭吴做出巨大贡献的西施,被越后以“亡国妖孽,留之何益”的卑劣借口,负以巨石沉江,尸骨无存。
  后人同情屈死的西施,把“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独具高标逸韵的荷花,视为西施的化身。把她的诞辰——农历六月廿四日(阳历7月19日),比作荷花仙女的生日。
  每年的夏历六月二十四,无论江南什么地方,只要有湖塘泊淀之水域,民众皆以此日为观莲节。白天划船、采莲、赏荷。晚上,人们以长柄荷叶为盛器,燃烛于内,让稚童持以玩耍。或将莲蓬挖空,点烛作灯,并以千百盏荷灯沿岸施放,随波逐流,闪闪烁烁,煞是好看,直至夜深方散。俗称过“荷花生日”,是华夏“荷文化”的一个分支。
  观莲节上,虽贫富老幼俱乐,但最开心的还是青年男女——有了亲近的机会,可借此表白情意。诗云:荷花风前暑气收,荷花荡口碧波流。荷花今日是生日,郎与妾船开并头。
  直隶顺天府文安县,地处京、津间,取“崇尚文礼,治国安邦”之寓意而得名。邑中有个胜芳淀,淼然巨浸,港汊纵横,苇塘千顷。每到夏季,漫漫长堤,绿柳婆娑;汤汤洼淀,红荷婀娜。人赠美名“胜水荷香”。此地亦年年举办观莲节。
  万历十二年六月廿四,太阳刚刚露面,文安县早已万人涌道,齐聚胜芳淀。水上小艇如鲫,岸上人密如麻。锣鼓声、喝彩声、炮竹声,声声鼎沸。
  文安县令王骧带着夫人潘雪娘大驾光临。夫妇俩被当地士绅簇拥着登上一艘最大的画舫。平台上面置放着十多张观景的藤椅,茶几上陈列着酒水、果品、糕饼。顶上悬挂着遮阳避雨的伞状布幔,船头摆着一面大铜鼓。
  细浪翻银的胜芳淀,荷叶翩翩荷花艳艳,清香四溢,绵延数十里。上百条小船云集水面,每船站着一名神采飞扬的划桨少年,一名青春洋溢的采莲少女。时辰已到,王骧亲自敲响了三通大鼓。刹那间,小船如离弦之箭,水花飞溅,向荷花深处划去。


  翠拥红簇,袅袅清风送爽。雪娘对王骧愉快地笑道:“今日胜芳淀,大有南宋杨万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恢弘气象。风光不逊杭州西湖。”
  王驤饮了一口香喷喷、甜滋滋的荷花酒答道:“是啊,木兰舟荡漾芙蓉水际,秋千架摇曳垂杨影里,端的美景无限。胜芳淀盛产螃蟹、青虾,以及鲤、鲫、鲢、鲂、鲶、鳜等几十种鱼类。胜芳镇是水旱码头,车水马龙,贸易繁荣,商贾云集,为直隶六镇之一,担负了文安县一半的赋税。难怪人们誉之为‘南有苏杭,北有胜芳’呢。”
  “‘南有苏杭,北有胜芳’,说得妙!”
  “现在是自明以来最为繁荣昌盛的时期,当今圣上乃一代明君。已过世的张首辅是历史上最杰出的宰相。太仓积粟达一千三百万石,国库积银多达四百余万,即使闹灾十年也足够支用,是前代文景之治、开元盛世都无法比拟的。苍生有福,喜逢太平盛世啊!”
  “你这个父母官当得省心省事,不用催租催赋,只管与民同乐就是了。”
  “那是自然。呵呵呵。”
  忽然周围掌声四起,人们欢呼:“哈哈哈,选出金童玉女啦!选出金童玉女啦!”
  当地民俗,胜芳淀观莲节上,划船最快的少年称为“金童”,容貌最美的姑娘称为“玉女”,由县令夫妇颁奖。“金童”赏赐银碗两个,“玉女”赏赐绸缎两匹。倘若谁家儿郎或闺女被评为金童玉女,整个家族脸上骤然增光,次日必定宰鸡杀鹅,大排筵席,宴请九亲六眷、世谊芳邻。应邀者都会携礼前来祝贺,宾主大快朵颐,一醉方休。
  这一年,选出的“金童”是胜芳镇二十二岁的私塾先生高寀,“玉女”是胜芳镇裁缝顾丰十六岁的次女荷仙。两人恰好是一对恋人。
  王骧夫妇颁奖时,见男的丰华俊雅、仪表非凡,女的媚若莲萼、情态袅娜。两人心中暗赞:好一对金童玉女,果然名不虚传。
  高寀与荷仙欢天喜地,拜领了奖品,各自回家不提。
  第二章 机关算尽
  高寀是文安县人,出生官宦门第。父亲高洪官居福建按察使,掌管一省的司法大权。高洪生性贪婪,心狠手辣,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没有他不敢收的钱。为了发财,他庇护海盗,勾结倭寇,坐地分赃。膝下只有一子,倍加宠溺,起名“寀”。寀的本意就是采地,即古代卿大夫的封地。高洪希望儿子能超过老爸,封侯拜相。燕赵民风剽悍尚武,虽富贵人家子弟,也喜欢舞刀弄棒。高寀读书之余,跟名师习练武艺。平时呼奴使婢,锦衣玉食,走马放鹰,斗鸡蹦蹄,惬意赛过神仙。
  孰料好景不长。高寀十四岁那年,其父因贪赃枉法,养寇为患,被首辅张居正查清后,奏明万历皇帝,论罪问斩。祖父一气身亡,母亲悬梁自尽。同时抄没家产,拍卖奴婢,只有瞎了左眼的乳母魏氏幸免。高寀从天堂坠落地狱,无家可归。幸亏魏氏携着他跋山涉水,回到故乡。远房长辈见他一个孤儿可怜,凑钱帮他在胜芳镇上搭了两间瓦屋,让他和魏氏居住。正好当地一个私塾先生死了,熟读四书五经的高寀便接任了教习,挣两个束脩,苦度生涯。
  高寀从小生活优裕,营养好,见识广,脑袋瓜十分灵光,天生就是一个教育家,不管是傻根型、戆头型还是顽劣型的学生,统统搞定,该哄的哄,该训的训,该揍的揍,因材施教。有的公子哥儿瞧不起这个小先生,合伙欺负他,拳脚相加。不料高寀一发飙,三拳两脚,便把这些活宝给打趴下了。那些顽皮捣蛋的学生再也不敢招惹他,规规矩矩地读书。几年后,一个十三岁的学生考取了生员,即秀才,当即轰动了整个文安县,人们惊呼之为神童。这是什么概念呢?读过《儒林外史》的朋友都知道范进中举的故事,这位老先生五十四岁才中了秀才;伟大的清官海青天——海瑞同志,二十八岁中的秀才。可知秀才是相当难考的。   这一来,高寀名声大振,十里八乡的富户都把孩子送来上学。高寀的腰包渐渐鼓了起来。不少平民为女儿前往求婚,但高寀自视甚高,非名门闺秀、绝色佳人不娶。但豪门大户都讲究门当户对,自然在高富帅中挑选乘龙快婿,哪里看得上他一介寒儒?
  光阴似箭。一晃,高寀已经二十出头,婚事高不成低不就,仍是门前的旗杆——光棍一根。高寀也接受现实,自己渴望成为豪门佳婿的梦想破灭了,他不得不降低要求,把目标锁定在家境平平、美色超群、人称“赛西施”的顾荷仙身上。
  顾荷仙的生日恰是六月廿四,故父母起名“荷仙”。兄弟姐妹八人,上有三兄一姐,下有三个弟弟。在她五岁时,父亲做坏了一件名贵的蜀锦长袍,只得把十一岁的长女蕙仙卖了四两银子,赔付对方。顾丰骨肉分离,痛定思痛,努力提高技艺,再也没出次品,挣的钱勉强能养活家人,但一直紧巴巴的。三个大儿子已经成年,无钱娶妻。三个小儿子在私塾念书。荷仙的母亲梅氏长年卧病在床,一家九口的针线活和烧茶煮饭,全由荷仙张罗,忙得她整天脚不沾地,当然也顾不得抛头露面。荷仙天天到私塾给高寀和弟弟送午饭,经常站在窗外听高寀讲课,天长日久,居然也识了千把字儿,能帮父亲记个账、算个工钱什么的。当时的普遍观念就是“女子无才便是德”,荷仙在胜芳镇上,已算大才女了。
  一家有女百家求。像荷仙这样才貌双全的姑娘,成了镇上所有少年娶妻的首选。然而,眼高于顶的荷仙对那些目不识丁的草根不屑一顾,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是多才多情的高寀。
  高寀同样眼高于顶,对机灵标致的荷仙颇想染指。他深知穷人家的女孩眼皮浅,对物质根本没有免疫力,先用甜言蜜语搭讪,继而小恩小惠勾引。荷仙贪小便宜,对他的轻薄半推半就。但高寀欲解她的裙带时,荷仙坚决地挣脱了。
  高寀不死心,又扑向她,想来个“霸王硬上弓”。荷仙一边反抗,一边拿起桌上的裁纸刀,指着自己的咽喉,神色凛然:“姓高的,你再敢胡来,我就死在你面前。”
  高寀马上松手,凝视着她的眼睛,装作委屈的样子说:“我怎么是胡来呢?我爱你至极!你我俱未婚配,嫁给我吧!我愿与你白头偕老,共伴此生。”
  “你说的可是实情?”
  “千真万确,若有虚诳,天打雷劈。”
  荷仙忙捂住他的嘴,娇嗔:“不许你胡说!”
  高寀心中乐开了花,他没有顺势搂抱荷仙,却轻轻推开她,从脖子上解下一只金锁片,拿起她的手,把锁片郑重地放到她的掌心,诚恳地说:“这是我已过世的父母留给我的唯一的纪念品,也是我的命根子。除了我的爱妻,给我一座金山、一汪银湖,我也不換。这是定情之物,你收好了!你走吧,我会央媒求亲的。”
  正如他所预料的,荷仙听了他的所谓“肺腑之言”、收了“定情之物”后,百分之百相信他对自己的真情了,非但没有转身离去,反而哭叫着扑向他怀里:“寀子哥!”
  高寀好似饿虎,毫不客气地吞食了这个美丽的猎物。
  世界上,最难的就是零的突破,偷情也是如此。两个人都沉溺在鱼水之欢中。只要有机会,荷仙就溜来与高寀幽会。她自从委身给高寀后,日夜盼望能尽快嫁给意中人,早点儿脱离穷得叮当响的破家。跟高寀说了几次,叫他快请媒人上门提亲,但高寀总是找理由推三阻四,一会儿说自己积蓄太少,想多攒几个钱,成家后能过得好一点。一会儿说荷仙岁数还小,再过两年结婚也不迟。
  某日黄昏。荷仙悄悄潜到私塾,与情郎会面。高寀见了她,喜得咧开大嘴笑道:“哎呀,我的心肝,可把我给想死了。你要再不来,我就要害相思病了。”一把搂住吻个不停。
  荷仙满脸恼意,用力把他推开,嗔道:“别碰我!”
  “怎么?你今天吃错药啦?谁又得罪你了?”高寀悻悻松手,往椅子上一坐,两只眼睛气愤地盯着她。
  荷仙冷哼一声:“今天,又有媒婆上门了,你让我怎么办?”
  “好办!你回绝就是了。”
  “回绝,我都回绝了六个了。我以前跟你说的话,你都当耳边风,今儿个你再不给个准信,咱俩就一刀两断,我又不是嫁不出去。”
  “什么话?我想不起来了。”
  “真是贵人多忘事。儿女之情,羞于向爹娘启齿。婚姻应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私订终身是要让人耻笑的。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就和我这样偷偷摸摸。我要是肚子大了怎么办?”
  “嘿嘿,哪有那么巧,难得一次,就怀上啦?真的要有喜,我要当爹了,好事一桩嘛!”
  荷仙见他嬉皮笑脸,无半点诚意,气得把脸一捂,哭着跑了。
  高寀见恋人逼婚,心烦意乱,连声叹气,往床上一躺,心里琢磨开了。论容貌,荷仙当然没话说。论家世,实在太差劲了。“一个姑爷半个儿”,他若娶了荷仙,那累赘就大了去了,六个小舅子将来要成家立业,少不得要他鼎力相助。他一个私塾先生,靠舌耕谋生,能有多大的经济能量?他不能把有限的钱财填补顾家的无底洞。既然荷仙已经是他的人,不怕她飞上天去,能玩就玩玩。或许老天开眼,红鸾星高照,自己被某个达官贵人看上,马上抛弃荷仙,攀上高枝,就可以借助泰山之力,前程似锦。至于金锁片,有什么稀奇,他的父母每年生日都给他打制一个金锁片,现在箱子里还藏着十几个呢。赌咒发誓,更是男人求欢时的道具。始乱终弃虽有点不道德,大丈夫三妻四妾,何必拘于礼法。
  此番观莲节双双获奖,高寀忽然有了危机感。荷仙成了“玉女”,身价倍增,千万不能让别人捷足先登,得赶紧下手了。毕竟荷仙豆蔻年华,喜欢她的富家子弟可不止十个八个,他准备以银碗为聘,央媒去顾家议亲。
  不料人算不如天算。高寀在荷花生日的第二天,便得了疟疾。每日请医切脉,服药调治,幸亏身边有魏氏侍候,饮食还算周全。可病症却迟迟难痊,学生只好暂时放假。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他错失了向荷仙求婚的机会。他的命运,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大逆转……
  第三章 洞房验红
  王骧自那日见了荷仙的雪肤花貌后,再也无法忘却,整天魂牵梦萦,不是长吁,就是短叹。跟雪娘闲聊,把话题专往荷花生日上引,动辄为了点儿小事就大发雷霆,吓得仆妇不敢靠近。过了几天,王骧更是变态,干脆独宿书房了。   女人的第六感觉特别发达。雪娘秀外慧中,城府很深。平时夫妻间相敬如宾,异常恩爱。丈夫在观莲节后的巨大变化,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迷上那狐狸精“玉女”了。想到这里,雪娘不禁悲从中来。她是王骧的表妹,两人自幼青梅竹马,长大后,顺理成章地结为终身伴侣。岁月的流逝,给她原本光洁如玉的额头上留下细碎的纹路,已不复当年的美貌。色衰则爱弛,爱弛则恩断,古今颠扑不破的真理啊!丈夫自然也不会免俗。
  有一天,王骧的恩师——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许国告老还乡,经过文安。王骧连忙出城相迎,设宴款待,又殷勤充当导游,陪伴恩师赏玩了本县著名的文安八景,即胜水荷香,文潭灏影,汉桧凌霄,唐碑吐雾,九川雪浪,万柳金堤,苏公胜迹,孟母高台。
  文安八景或为名人遗迹,或风光秀丽,邑人引以为荣。师生二人,边游览边吟诗作对,许国及随从尽兴而归。
  王骧在外游山玩水,雪娘走进书房,想找两本书解解闷。抬眸发现案上洁白的宣纸上,墨汁淋漓,好奇地拿起观看,是一首五绝:
  箫鼓频相闻,
  荷仙庆诞辰。
  醉眸惊玉女,
  疑是采莲人。
  雪娘珠泪盈眶,双手抖个不停——她最担心的事终于在诗中得到证实。“箫鼓频相闻,荷仙庆诞辰。”写的是荷花生日那天,官民同乐的盛况。“醉眸惊玉女,原是采莲人。”说的是玉女美丽得令人吃惊,怀疑她是西施重生。春秋末,吴王夫差特意为西施在姑苏开凿了一条采莲泾,供其泛舟采莲。后来,西施的代称就是“采莲人”。
  作为妻子,没有任何人愿意跟别的女人分享丈夫。但为了取悦男人,维护自己正室的尊严和地位,又不得不做出牺牲,主动为丈夫买婢纳妾的妻子大有人在。买来的姬妾,大都年轻貌美,深得丈夫欢心。小妾恃宠而骄,不把原配放在眼里,后院风波不断。元顺帝时,宦官罕失的妻妾争宠,妾竟然把妻杀死,把她的肉割烂喂狗。
  眼下王骧迷恋美色,视妻子为无物,要想挽回他的心,即使饮鸩止渴也顾不得了。
  当天晚上,王骧挑灯读书。雪娘手托茶碗上前,柔声道:“老爷请用茶。”
  “有劳夫人了。”王骧饮了一口龙井茶,眼睛仍恋着书。
  雪娘夺过书,往桌上一掷,撒娇地说:“别用功啦!又不去考状元郎,妾身有话问你呢?”
  “哦,夫人有话请讲。”王骧不得不抬起头,注视雪娘。
  “许大人路过文安,你们师生相伴,一定玩得很痛快吧?”
  “可不是!恩师兴致盎然,一再夸奖咱文安人杰地灵呢。特别欣赏胜水荷香、文潭灏影、九川雪浪、万柳金堤四处景色。”
  “胜水荷香自不必说了,文潭灏影的澄波浩渺、古岸萦回,九川雪浪的惊涛洒雪、鸥阵渔樯,万柳金堤的长堤横亘、高柳参天,俱仿佛江南胜景。在北方是少有的,咱夫妻与有荣焉。”
  “夫人满腹才情,下官难望项背。”
  雪娘浅浅一笑,问道:“你看那天观莲节选出的玉女姿色如何?”
  “那还用说!增之一分則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嗬,连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赋》都背出来了,可见你对‘玉女’已经神魂颠倒了吧?”
  “哪有此事,下官可不是登徒子,信口开河而已。”
  “咱俩成亲快二十年了吧?”
  “差不多。”
  “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咱夫妻年过不惑,膝下只有两个女儿。王家三代单传,不能绝嗣。应该纳房姬妾,以续香火。”
  “说得也是。不过你我伉俪情深,下官不愿家中妻妾争风,闹得鸡犬不宁。算了吧。”
  “妾身是知书达理之人,懂得三从四德。我看那荷仙模样俊秀,举止大方,把她买进府来,给你做个偏房。若能生个一男半女,咱夫妇也老来有靠,你说可好?”
  一番话让王骧喜出望外。其实他早有此意,就怕妻子阻挠,所以才心烦意乱。他结结巴巴地说:“这个,这个,这个如何使得?你我举案齐眉二十载,始终不离不弃。下官不能喜新厌旧,对不起夫人……”
  “不要这个那个了,这件事是我筹划的,我一定善待新妇。你同意的话,我明天就请人去打听她是否许配了人家?倘若还待字闺中,遣媒行聘什么的就由我做主操办了,你等着洞房花烛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再假惺惺地推辞便成了伪君子。王骧赶紧对妻子深深一揖:“多谢夫人。夫人如此贤德,令下官感激不尽。”
  雪娘精明能干,做事高效。花了五十两银子,绸、缎各四匹,两套新衣,一对金手镯,便把荷仙全家搞定了。
  荷仙的婚书上写得明明白白:“邑民顾丰有亲生自养女子荷仙,议配王骧为侧室。本日收到银五十两,绸缎八匹,新衣两套,金镯一对。本女即听从择吉过门成亲。倘风水不虞,此乃天命,与银主无干,今欲聘证,故立婚书为照。”
  婚书把收到“银主”的钱财后,做出相关承偌。而“风水不虞”,即出了意外死亡的婉称。所谓的婚书,实际上更像一份商品买卖契约。死一个姬妾,如同死一头牲畜,官府不管,旁人也无权干涉。多少妾婢被折磨、被虐待,死于主人主妇的淫威,只能自认命苦。
  其实,不管妻或妾,在封建家庭中都是弱者,命运同样悲惨。所谓的争风吃醋,只是同类中的互相绞杀罢了。
  晚上,县衙后院的厢房中,红烛高烧,绣幔低垂。荷仙顶着红盖巾,麻木地坐在床边,没有喜悦,没有羞怯,只有阵阵恐惧和怨愤。她恨死了高寀,这个浪荡子,花言巧语夺去了自己的贞操,只是把自己当个玩物,却不肯娶她。她为什么要和父亲吵架,不愿嫁给县太爷,就是她频频和高寀的偷欢中,不幸珠胎暗结,眼看就要大祸临头了。
  那一天,荷仙的邻女出嫁,她应邀去当伴娘。虽然男女双方都是平民,但婚礼的热闹喜庆仍羡煞众多女孩。荷仙企盼自己也能早点披上大红嫁衣,掩盖未婚先孕的丑行。   恰在此时,城里来了一位媒婆,打听到她家,先问清了她尚未许聘,便信口开河,忽悠她父亲。先夸顾丰生了一个好女儿,人品出众。又赞顾家祖坟上冒青烟,县太爷看上了荷仙,想娶她当二房,愿意拿出五十两银子为聘礼。夫人极贤惠,性子又好。二太太要生个一男半女的,就和大夫人平起平坐了。你老人家有了当县太爷的女婿,就等着享福吧。几个舅爷少不得也能安排个好差使。
  顾丰闻言大喜,一口应承。
  傍晚,荷仙带了喜蛋、喜糖回家。听说父母把她许给了县令做妾,不由得大闹起来:“我不嫁!我不嫁!县太爷我见过,比爹的年纪还大,我才十六岁,跟这个老头没法过日子。”
  顾丰大怒:“臭丫头,你敢!老子养了你十六年,不在你身上捞回一点本钱,你那几个兄弟咋办?他们还要不要成家立业?”
  “兄弟成不成家是他们的事,你不能卖闺女贴儿子啊!”
  “反了!反了!你竟敢跟老子頂嘴。不给你一点儿厉害,你也不懂规矩!”顾丰扬手就是两个耳光。
  “我没犯错,你凭什么打我?我不活了!”骤然挨打挨骂,荷仙接受不了,奔出门外,便欲投河。
  “你想死,没那么容易!”顾丰一把将女儿拖回屋内,推倒在地,狠狠地踢了两脚,喝令:“把这贱人关进柴房,仔细看守,别让她寻死,老子不能人财两空!”
  “噢!”几个兄弟架起挣扎哭闹的荷仙,推进了柴房,留两人监守。
  荷仙水米未曾沾牙,哭了整整一夜。梅氏久病在床,被一家人深深厌弃,顾丰父子开口闭口骂她老不死的,在家里地位最低。此番看见父女反目,一句话都不敢劝说,只是默默流泪而已。
  次日,媒婆和几个差役坐马车送来了聘礼。在当地雇了顶小轿,把被逼换上新衣新鞋、仍在哭泣的新娘抬走了。
  虽然荷仙出嫁没有新郎接亲,没有花轿,没有其他女子结亲那么风光,但县太爷送的财礼之多,还是在镇上引起轰动。左邻右舍围满了顾丰家的堂屋,啧啧称赞:“唉,都说男儿顶门立户,要我说,十个汉子不如一个美女。这不,五十两银子,能让五口之家过上七八年啦!”
  “顾师傅真是前世修来的好福气,闺女长得俊俏,又是‘玉女’,天生就是当官太太的命。这一来,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啦!”
  “可不是!一人有福,带挈一屋。顾师傅一家,就是咱文安县的国丈爷、国舅爷啦!以后还请顾师傅多多关照。”
  “嘿嘿嘿,好说,好说。”
  一个穷手艺人,在社会上只能默默无闻。如今女儿嫁给知县,立马成了胜芳镇的名人,可谓鞋帮子改帽檐——一步登天,谁都要高看他三分。
  邻居散了后,顾丰给大儿子三钱碎银,买了鸡鸭鱼肉诸般荤食,一瓮白酒,连果碟蔬菜,摆满一桌。父子七人大吃大喝,好不快活。顾丰说:“老子日做夜做,苦了半辈子,也没攒下几两银子,三个大儿子,都没钱讨老婆。这下好了,五十两银子,娶三房儿媳仍有富余,还能留几个钱将来给小儿子办喜事呢。”
  “那是!那是!等我们兄弟都娶了亲,生了孩子,你老人家儿孙满堂,有得享福哩。”
  王骧喝得醉醺醺的,脚步踉跄,走进洞房,闩上房门,回身揭去了新娘头上的红盖巾,目不转睛地凝视这位使他心动、使他爱慕、使他痴恋、使他疯魔的“玉女”。但见她娇姿横生,愈显妩媚,濯濯如春月杨柳,滟滟似出水芙蓉,无愧“荷仙”之名。王骧越看越爱,心跳加速,猛然伸出双臂,将荷仙紧紧搂抱,在她唇上轻轻印了一吻,对她温柔地笑道:“今天没啥排场,委屈你了,以后再弥补。天色不早,咱们歇息吧。”说罢三下五除二,脱得只剩一条短裤。
  荷仙机械地慢慢宽衣解带。当王骧掀开被子,露出大红床单上的一块白绸时,她不由尖叫一声,惊惧得连连后退几步。
  王骧脸色突变,为什么荷仙对洞房验红如此惊恐,其中必有缘故。他满腹狐疑,情绪陡然从沸点降到冰点。披上一件长袍,坐在椅子上,冷峻地问:“你嫁过来时,你母亲没对你说过什么?”
  荷仙一声不吭。
  王骧声色俱厉:“问你话呢!怎么不开口?”
  “我……”荷仙有口难言。
  王骧大吼一声:“脱!”
  荷仙不敢抗命,颤抖着解衣,等她脱到只剩下一件红肚兜和内裤时,王骧见她双乳高耸,腰围粗壮,吓得浑身颤抖,顿时明白了。他什么都没说,穿上衣服鞋袜,怒冲冲地走了。
  雪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安眠,这是她与王骧结婚多年来,丈夫第一次与别的女人同床共枕。她想象丈夫怀抱着十六岁少女芬芳白嫩的玉体,倾诉着绵绵情话,说不尽的怜香惜玉,止不住伤心的泪水簌簌而下,染湿了枕头。
  “开门!开门!”卧室外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
  雪娘吃惊地坐起身,这不是王骧的声音又是谁?
  “雪娘,你睡了吗?”
  “哦,是老爷,我这就来开门。”
  雪娘马上下床,把门打开。王骧带进一股冷风,回身闩上了门,脱去长袍,拉着妻子一起钻进被窝。
  雪娘惊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不在洞房陪新人共度良宵?”
  “度什么狗屁良宵,这个贱人,把我活活气死了!”
  “怎么?没看见落红?不是完璧?”
  “唉,还提什么落红!完璧!再过数月,野种都要钻出娘胎了。我嫌她身子脏,连手指都没碰她一下,更别说肌肤之亲了。”
  “什么?新人已经怀孕了?你确定!”
  “当然。你两次怀孕,月份小的时候,咱俩还天天同寝。少女腰细腹平,不盈一握,好似弱柳扶风。那贱人乳高腰粗,怕有三个月了。我这堂堂的‘百里侯’,焉能被人戴绿帽子,让王门蒙羞?再说了,咱买妾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岂能够不明不白替别人抚养小杂种!”
  雪娘皱起眉头,眼前的事实在太严重了。在明代,若是新娘初夜不落红,说明妻子并非处女,丈夫有权把妻子休回娘家,解除婚约,索还彩礼,并让对方赔偿一切损失。这还是客气的,因为夫妻关系从法律上讲,是平等的。而妾是买来的,半主半奴。如果纳妾不见红,丈夫动用家法,将妾处死也稀松平常。她心中暗喜:“阿弥陀佛,真是天从人愿。我主动为你纳妾,算得上大贤大德,既然你没有艳福,贱人已被开苞,这不更好吗?”   王骧狠狠地说:“请夫人明天把这事处理一下,把卖身契和那贱人一起送回她娘家。两套衣服就算便宜她了,但银子和金镯、绸缎一定要索回。我半生为官清廉耿直,除了俸禄,不贪分文。我的钱财,宁可救济灾民,也不会施舍给那妖婢!真他妈败兴!”
  “唉,老爷别生气了,保重贵体,为个淫妇不值得烦恼。你早点儿休息,我一定给你办得妥妥的。”
  第四章 两尸三命
  明朝是中国历史上最在乎女子贞操的朝代,对女人红杏出墙后的处罚极其严厉。不管婚前失贞,还是婚后偷情,等着她们的是活埋、扒皮、沉潭、浸猪笼、骑木驴等酷刑。妇女不仅要在丈夫生前恪守贞操,而且在丈夫死后仍要恪守贞操,这就是守节。贞节牌坊和烈女祠遍地都是,不知浸透了多少女子的血泪,又有多少女子成了屈鬼冤魂。
  当那些“淫妇”的所谓“罪行”败露后,很多时候,无须别人动手制裁,死要面子的家長便会掷给那女子三件利器——毒药一包、钢刀一把、白绫三尺,让她们自行选择了断。
  次日中午,响晴的天突然刮起大风,暴雨倾泻而下,家家关门闭户。顾丰一家围坐桌边吃午饭,菜肴非常丰盛,父子们喝酒闲谈,个个眉开眼笑。
  “吁——”骏马一声长嘶,一挂乌篷大车在顾丰宅前停下了。一个差役先跳下马车,用手拍门:“快开门!快开门!”另一个差役架着几乎虚脱的荷仙也下了车。顾丰开了门,急忙笑脸相迎:“哟,二位爷辛苦,快请屋里坐。”见到女儿,不禁一怔。
  两个差役也不搭理,走进屋来,放下荷仙。一个差役冷冷地对顾丰说:“你女儿不守妇道,已经有孕在身。我们县太爷有令,退回卖身契,追回彩礼。请你把五十两银子,八匹绸缎,一对金镯发还我们,两套新衣服就算赏赐你们了。”
  顾丰好似头顶上响了一个炸雷,分辩道:“这不可能!不可能!是不是县太爷搞错了,冤枉小女?”
  差役把桌子一拍,大声咆哮:“放屁!县太爷明镜高悬,怎会搞错?你问问你女儿去。你竟敢把残花败柳冒充黄花闺女蒙骗我们太爷,好大的狗胆。废话少说,赶紧把彩礼拿来,我们要回衙复命。”
  顾丰不敢多说,哆哆嗦嗦地从内室搬出绸缎、银子,又从荷仙的双腕撸下金镯,放到桌上,点头哈腰道:“彩礼在此,请二位爷查收。”
  两个差役取了金帛,扬长而去。
  顾丰父子眼睁睁看着到手的横财不翼而飞,真比挖了他们的五脏六腑还疼痛。霎时间,家里如死般地寂静。
  未几,众人把一腔怒火全部发泄在荷仙身上——要不是她发贱,失去贞操,县太爷也不会退婚。现在家里的状况将比以前更糟糕,全家人再也抬不起头来。
  顾丰用脚把门踢上,反身一把揪住荷仙的头发,怒吼:“贱人,是谁把你肚子睡大的,快告诉老子!”
  荷仙羞愤欲绝,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贱人,你现在还护着奸夫,我打死你!打死你!”顾丰拳打足踢,荷仙咬紧牙关。
  三个长兄娶妻梦破灭,恨不得一口吞了胞妹,跟着父亲詈骂:“贱人,我们被你害惨了!真不要脸!你去死吧!”
  “你说不说?说了就饶过你。”
  荷仙头破血流,实在疼得受不了,抱着脑袋哀求:“爹,我要说了,您能答应把我嫁给他吗?”
  顾丰停手,皮笑肉不笑地道:“爹就你一个女儿,最疼的就是你,说吧。”
  “就是私塾先生高寀,他答应娶我,还把他的长命锁送给了我。”荷仙边说边从项上摘下一只金锁片,递给父亲。
  顾丰接过细看,沉甸甸的金锁片镂刻精工,正面刻的是灵芝仙鹤,反面是两个篆字“高寀”,微微点头,揣进兜里,蓦地翻脸:“来呀,给我把这贱人往死里打!伤风败俗的东西,祖宗的颜面都被你丢尽了。”
  三个兄长不好意思殴打小妹,站着不动。顾丰下手更急更狠,猛一脚踹到荷仙腹部。荷仙痛苦地大叫一声,鲜血染红了裙裾,倒在地上,再也没有醒来。
  顾丰见女儿一动不动,忙探她鼻息,已没了呼吸,不由得大恸:“荷仙,荷仙,我的女儿啊!你怎么去了,爹不该下狠手打你啊……”
  “小妹,小妹……”
  “姐姐,姐姐……”
  全家人围着血淋淋的尸首,大放悲声。
  “什么?荷仙死了?”梅氏惊惧欲绝,直挺挺地从床上滚下地来,手脚并用,哭着向女儿爬来。本来就虚弱透顶的病秧子,哪经得起丧女之痛,还没爬到女儿尸身旁,梅氏便一命呜呼了。
  虽然荷仙失贞,犯了大错,但罪不至死。梅氏因病不能自理,惹厌讨嫌。可母女俩到底是骨肉亲人啊!无端惨死,令顾丰父子七人锥心泣血,哭声震天。痛定思痛,罪魁祸首就是高寀。顾丰和三个大儿子一番合计,等到晚上月黑风高,四人向高寀家摸去。
  第五章 怒剪淫根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高寀笔走龙蛇,挥毫在宣纸上抄录宋代词人晏几道的《临江仙》词,借作者对歌女小蘋的怀念,抒发他对荷仙的眷恋之情。抄完后,他喃喃低诵:“‘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荷仙啊荷仙,难道你也像小蘋一样,在皎皎明月光中,像一朵美丽的彩云翩然而去了吗?”
  “砰”地一声巨响,房门被踢开,四个横眉怒目的汉子闯进屋里。
  高寀抬头望去,吓得手中的毛笔“噗”地掉在桌上,慌忙上前打躬作揖:“不知顾老伯和三位仁兄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顾丰开口便骂:“小畜生,你做的好事!”
  高寀脸色一沉:“你怎么出口伤人?”
  “哼,老子非但出口伤人,还要动手杀人哩!”
  “太平世界,朗朗乾坤,你敢杀了我?”高寀色厉内荏,一见顾家父子上门,便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听说荷仙嫁给王县令做妾,会不会私情败露?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顾丰把金锁片一扬,狞笑道:“还认识这个劳什子吗?”   “怎么不认识,这是我送给未婚妻的定情之礼。”
  “呸!我操你祖宗八代,你占了她的身子,又不肯娶她。她因怀孕遭王县令退婚,如今死在了家里。她娘见女儿惨死,也一气身亡。可怜我的荷仙,才十六岁,一朵花还没开,却死于非命……”顾丰掩面大哭。
  听到荷仙的死讯,高寀惊骇得跌坐在凳子上。他对恋人的丧命倒无所谓,既然已经嫁人,也就一拍两散了。但是,顾家父子却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会杀了自己泄愤吗?
  顾丰用手背抹去泪水,喝问:“小畜生,你害死了我的老婆和闺女,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和你闺女是两情相悦,是她先勾引我,又不是我强奸她的。如今出了意外,我心里也很难过。我俩毕竟恩爱一场,纹银十两,请老伯为她买具棺材,好好发送她吧。”
  高寀打开抽屉,取出一只银锭,递给顾丰。顾丰“啪”地一掌打掉,指着他怒骂:“你这衣冠禽兽!灭绝人性。我闺女被你祸害得一尸两命,又搭上我妻一条老命。三条人命,你不但连一滴眼泪都没有,还糟蹋死人的名节。拿出十两银子,就算一了百了啦?”
  “人死不能复生,我也没办法。我总不能为她抵命吧?”
  “好一张利口,你对怀了你亲骨肉的女人如此绝情,已经不配再当男子汉了。老子才不稀罕你这条狗命呢,为了不让你再残害别的女娃,老子要替天行道,阉了你的淫根,让你断子绝孙!”
  顾丰从衣袖中摸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巨剪。说时迟,那时快,三个男子早已将高寀掀翻在地,用一块浸了迷药的粗布堵住了他的嘴,六只大手死死摁住了他。趁高寀晕厥之际,顾丰迅速扒下他的裤子,抓着他的生殖器,将阴茎齐根剪断,鲜血喷了满地……
  第六章 纵火焚母
  “寀子哥,我给你送好吃的来啦!”
  高寀正在看书,听到亲切悦耳的呼唤,立刻抬起头,看见荷仙身穿白衣白裙,腕戴两只明晃晃的金鐲,手提食盒,跨进门来。
  “嘻嘻嘻,什么好吃的,我今天打牙祭啦!”
  荷仙打开盒盖,里面有六个格子,分别装着卤肉、熏鱼、酱鸭、蒸鸡、醉虾、炒蛋。
  高寀笑得眼睛都细了,拼命吃了起来。奇怪的是,他把所有的美味都吃完,肚子仍然饿得前心贴后背。高寀见荷仙面若莲花,分外姣俏,拽过她便往床上按。荷仙咯咯咯笑个不停,伸手抓他的下体,浪笑却变成冷笑:“哼哼,原来你是个太监,呸!”甩手便往外走。
  “荷仙,我不是太监,你给我回来。”
  荷仙回头,浑身上下满是血污,嘴里喷出一团团蓝色的火苗,双眸射出凶魅之光,直僵僵地向他走来。
  高寀吓得魂飞魄散,狂叫:“哎呀!是鬼,鬼呀!别过来,别过来——”
  荷仙手中忽然多了一把菜刀,举刀便向高寀裆中狠狠劈下。
  “我的妈呀,疼死我啦!”高寀被下身阵阵刺入骨髓的剧痛惊醒,睁开眼睛。
  正用毛巾替他擦汗的魏氏张开没牙的嘴笑了:“公子,你醒啦!谢天谢地,菩萨保佑,可把我吓死了。你这一昏迷呀,就是两天两夜。你饿了吧,我去端粥来。”
  高寀点点头,这时他被尿涨得憋不住了,刚想起身,一泡尿已激射而出,全部撒在床上。伤口被尿水一刺激,痛得死去活来,忍不住哀叫:“哎呦,哎呦……”
  魏氏端了一碗米粥,上面放着调羹,心疼地说:“公子饿坏了吧,我喂你。”
  “好吧。”
  等高寀喝完了粥,魏氏把碗放回桌上,问:“你到底跟什么人结了冤家,天杀的居然下此毒手,剪了你的宝贝。我请大夫给你诊治了。大夫说,那物因割下来时间太长,没法接了。给你上了金疮药,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就看你的造化了……”说罢,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开了。
  高寀瞪眼臭骂道:“老不死的!谁让你去请大夫啦?你知不知道,大夫要把这事一抖搂,我在镇上怎么做人,怎么为人师表?”
  魏氏勃然大怒:“好哇!你骂我老不死!你要是没我这个老不死,你不会出世,也不会平安长到二十来岁!从小我喂你奶,一把屎一把尿的,没睡过一个囫囵觉。要不是我护着你,带着你,你还不知在哪儿呢?你被人剪断命根子,不请大夫,活活等死啊?再说了,你受了重伤,要卧床休养,纸包不住火,早晚会传出去。还是保命要紧,管他娘的闲言碎语。”
  “什么,什么,我是你生的?你给我说清楚!”
  “当年,我是夫人的陪嫁丫头,夫人有病不能生育。夫人想起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就让我给老爷侍寝。等我有了身孕,老爷把我送到密室养胎。夫人在腰里塞进小枕头,假装怀孕。老爷以重金买通产婆,让她悄悄为我接生。等你出世后,又将其灭口。就这样,你成了高府的嫡子,我成了你的奶娘。如今老爷夫人双双过世,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
  “啊!”高寀的脑子有点儿不够用了。他平时对这个老妇呼来喝去,正眼都不曾看过她,做梦都没想到,这个独目丑妇,竟是他的生身之母。
  “孩子,娘的话把你吓着了吧!为了你的前程,你我的称呼不变,你还叫我奶娘就是。”
  “呃,娘,你的眼睛怎么受的伤?父亲怎么没嫌弃你?”
  “唉,不是娘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当年府里有十几个丫鬟,就数娘长得最俊。要不然,老爷也不会爱上我。你三岁那年,我正在替你穿鞋子,你拔下我发髻上的金簪,我正好抬头,你就用簪子刺进我的左眼,从此,娘的眼睛就瞎了。”
  “娘,孩儿误伤了您,我向您赔罪。”高寀欲下床,碰到伤口,又疼得“哎呦哎呦”叫唤不止。
  “你别动,娘替你煎药去。”
  “谢谢娘。”
  一个月后,高寀已经能出门散步了,当他与邻居打招呼时,人们都爱理不理的,最多点头而已。稍远处,左邻右舍三五成群,对他指指点点。受封建礼教的影响,人们十分蔑视未婚先孕、水性杨花的妇女,但也谴责道德败坏、始乱终弃的男人。像高寀这样诱奸少女,提上裤子不认账,断送女方三条人命的负心汉,已激起众怒。有许多家长鄙薄其为人,竟然让自己的孩子转学了。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高寀明白,自己身残名裂,在胜芳镇已无法立足,只能出外谋生了。上哪儿去?干什么呢?还当私塾先生吗?人说家有三担粮,不当孩子王。既然外出闯荡,就得找个有前途的职业。蓦然他眼睛一亮,想起他的四叔高淮来。九年前,祖父庆贺六十大寿。他第一次拜见四叔时,四叔笑吟吟地摸着他的头,夸他聪明伶俐,给他的见面礼是各十两重的金猪、银猪。父亲告诉他:“你伯祖在宝坻县经商,膝下无儿,你祖父便将你四叔过继给他。你四叔以前在北京崇文门收税,已经娶了你婶子。由于宦官权势日盛,京畿地区那些好逸恶劳、梦想一夜暴富的寒门子弟、市井无赖都把做宦官当作谋求晋身的途径。仅万历元年到万历六年,新增加的宦官便有六千多人。受这种风气影响,你四叔不惜放棄包揽崇文门税课的肥缺,舍下妻儿进宫。不久得任从五品的尚膳监监丞。你四叔真有志气啊。”
  天子脚下,遍地黄金。不如到燕京找四叔去。我已经“去势”,进宫没问题。说不定有朝一日,我得到皇上宠信,也能飞黄腾达呢。但我这么一走,老娘怎么办?我出去闯江山,总不能带个累赘吧。有了,无毒不丈夫,干脆送她上西天,一了百了。
  当天夜里,高寀收拾细软,背上行囊。当了几年的教书匠,竟然攒下了一百多两碎银,加上十几个金锁片和各十两重的金猪、银猪,可算一笔巨款了。临走时,他先用桌椅堵住母亲的房门,又把煤油、菜油倾倒被褥上,随即用火镰点燃了书本,往床上一扔,火立刻熊熊燃烧起来。高寀奔出门外,跪地磕了三个响头,低声说:“娘,对不起,儿子也是迫不得已,您老人家一路走好。”
  第七章 面授机宜
  高寀风尘仆仆到了燕京,找了一家客栈安顿后,经人指点,次日清晨便去皇宫后门——玄武门,寻访高淮。
  玄武门高三十一米,基部为汉白玉石须弥座,上建城楼。四周围廊,环以汉白玉石栏杆。楼为重檐庑殿顶,下层单翘单昂五踩斗栱,上层单翘重昂七踩斗栱,梁枋间饰墨线大点金旋子彩画。上檐悬蓝底鎏金铜字“玄武门”华带匾。顶覆黄色琉璃瓦。
  玄武门是宫内日常出入的重要门禁,有十来个侍卫执戟把守。城台开有三门,帝后走中间正门,平时不开。嫔妃、官吏、侍卫、太监及工匠等均由两侧的门出入。玄武门对面是万岁山。
  高寀给守门的侍卫递上五两银子:“烦请将军费心通报,小人是高淮高公公的亲侄子,特来拜望。”
  侍卫将银子推开,严肃地道:“不好意思,我们警卫值勤时不许顶替,不得擅离职守,不得索要收取财物。”
  因为皇宫禁卫军的待遇非常优渥,纪律也十分严明。如果犯了错误,轻则除名,重则充军处死。侍卫们很珍惜这个职位,不敢收受贿赂,怕同伴中有人告密,邀功请赏。
  高寀见状,急得直掉泪,说:“这可怎么办?我又不能进宫去找我叔叔。”
  那侍卫劝慰道:“小伙子,不要着急,高公公是尚膳监官员,管理御膳及宫内食用并筵宴等事,负责采购,三天两头出宫。你天天在此守候就是。”
  “那我等到哪一天,不是守株待兔吗?”高寀从小精于算计,不肯吃一点儿亏,受一点儿委屈,禁不住捂脸又哭了起来。
  高淮出宫买东西,见门口有个年轻人哭得伤心,大为反感,呵斥:“怎么搞的!宫门禁阙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还不把他轰走?”
  众侍卫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高公公,您家侄少爷找您呢。”
  “哦?”
  高寀耳听有人唤“高公公”,忙松开手,一见正是高淮,马上破涕为笑,趋前呼喊:“四叔!”
  “哎哟,小寀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唉,一言难尽,我……”
  高淮忙打断他:“行了,有话待会再说。我急着要给皇上买东西,你立马去柳泉居饭庄,跟掌柜要个雅座,我完事就来。柳泉居在护国寺西口路东,步行不到一个时辰。”
  “哎,我这就去,这就去!”高寀本以为见到四叔要大费周章,不料在宫门口巧遇,喜得他连声答应,拔腿便走。
  高寀来到柳泉居,见店堂是三间门脸的两层楼,不甚宽敞。但招牌“柳泉居”三个字,铁画银钩,遒劲端丽,竟是嘉靖朝内阁首辅严嵩手笔,不由得暗暗称奇,便走了进去。
  伙计正在揩抹桌案,抬头笑嘻嘻地说:“客官来了,请随便坐吧。”
  “我要一个雅座,有吗?”
  “有,有,有,请随我来。”
  高寀跟着他上了二楼,伙计指着一个临窗的小间说:“客官,您看这里行不行?如果嫌小,还有大房。”
  “不必了,我们就两个人。”
  “请问客官要些什么?”
  “我等一个亲戚,他到了再点菜。”
  “好吧!”
  俄顷,高淮坐车赶到了。
  高寀连忙迎了上去,满脸堆笑,恭恭敬敬地说:“四叔大驾光临,容小侄大礼参拜。”刚欲下跪,被高淮一把扯住:“别,别,家不拘常礼,你我嫡亲叔侄,休要生疏了。快坐吧。”
  “遵命。”
  掌柜闻声赶来,对高淮笑咧咧地作揖:“高公公好。”顺手递过菜谱,“请公公点酒点菜。”
  高淮推开菜谱道:“来一坛‘玉泉佳酿’黄酒,再来个葱烧海参、三丝鱼翅、白扒四宝、油爆双脆、玲珑鲍鱼、一品豆腐,干鲜果品四色。”
  “好咧!一坛‘玉泉佳酿’黄酒,葱烧海参、三丝鱼翅、白扒四宝、油爆双脆、玲珑鲍鱼……”掌柜兴冲冲地吆喝着走了。
  高寀挑起大拇指恭维:“四叔好气派!难怪我爹夸您有志气。其实,您在崇文门收税也不赖,何必受一刀之苦。”
  “我打小就心气高,收税是个肥缺,可只是不入流的小吏,最多做个富家翁。一天,我偶读史书,看到唐朝太监高力士势焰熏天,唐玄宗不呼其名而叫他‘将军’,太子李亨称他‘二兄’,诸王公主叫他‘阿翁’,驸马称他‘爷’,富贵远超王侯,心中非常钦慕。经慎重考虑之后,便自阉进宫,当上一名宦官。”
  “四叔胸襟广阔,侄儿不胜仰慕。此番来京,就是想跟四叔在宫中学点儿本事。”   “怎么,想当太监?”
  “正是。”
  “太监可不是好当的,进宫先要净身。”
  “知道,小侄已经不是男人了。”
  “此话当真?”
  高寀见左右无人,站起身,挨近高淮,抓住他的手贴进自己裤裆,问:“真假如何?”
  高淮摸了摸,抽出手来,惊讶道:“哟,真的齐根都没了。你快坐下,到底怎么回事?”
  高寀归座,把情况如实讲述了。
  高淮沉默片刻,缓缓言道:“你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贪小便宜吃大亏。不想娶那丫头,就别招惹她。虽说穷人烂命一条,一旦纠缠上,甩都甩不掉。你看你,为图片刻之欢,子孙袋被人剪了,多不值!再说了,割去男根并非就能进宫。自永乐皇帝起,每年有近万人自阉到朝廷求职。历代君王严禁自宫。明仁宗时,命将自宫者发配交趾戍边。明孝宗时,禁止自宫的法律编入了《明会典》,自宫者要被施以最重的刑罚——大辟!然而自宫者还是成群结队地涌向紫禁城,哄闹着硬要进宫。流落在京师的自宫者有数万人,他们衣食无着,与小偷乞丐为伍,生不如死啊。”
  高寀一听,焦急地问:“那我怎么办?我现在孤苦无依,不进宫还能咋样?只能指望四叔關照了。”
  这时候,伙计已经陆续上酒上菜。高淮笑道:“别担心,你是我的亲侄子,四叔和司礼监掌印太监张鲸、乾清宫总管张诚都有交情,包你明天就能入宫。来来来,咱喝酒吃菜,边吃边聊。”
  “谢四叔。”
  两人推杯换盏,放开肚子,穷吃猛喝。酒过三巡,菜上五道。高寀放慢吃喝的速度,问:“四叔,您是这里的常客吧。柳泉居在燕京并不算起眼,掌柜的又是何方神圣,怎么竟能得到宰相的墨宝,也太牛了吧?”
  “不管他牛不牛,你认为酒菜的滋味如何?”
  “那还用说,狗撵鸭子——呱呱叫。酒质醇厚,菜品鲜香,我已经多年没享用过这么高档的美食啰。”
  高淮呷了一口酒,慢悠悠地道:“我来告诉你,柳泉居的掌柜是山东人,前店后坊。院内有棵大柳树,树下有一口泉眼井。店主用清甜的井水酿制黄酒,味道芳馥,驰誉京都,人称‘玉泉佳酿’。菜肴也极富特色,真材实货,精烹美制。有一天,已被罢官抄家的奸臣严嵩端着银饭碗,来到这家酒馆门前,闻到浓郁的酒香,再也走不动了,便举碗哀求店主给他点酒喝。掌柜一看这银碗,便知他是严嵩。早就听说严嵩的书法当朝第一,京城有名的酱菜店“六必居”也是他题的匾额,便取来笔墨纸砚说道:“给你酒喝可以,你得给我这小店题个店名。”严嵩提笔写下‘柳泉居’三个大字,可谓大俗大雅,小店因此在京城声名远播。”
  “唉,这严嵩当了整整二十年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富贵已极。谁知晚景凄凉,做了乞丐,最后活活饿死,可怜,可怜。”
  “哼,宰相算什么?在皇帝眼里,只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罢了。张居正算牛了吧,内阁首辅,位极人臣,皇上的先生。可他面对比自己小十八岁的掌印太监冯保,竟谦卑地自称‘晚生’。因为皇帝为了利用宦官加强皇权,常常让他们直接干预朝政。冯保可以代表皇帝批红并承宣圣旨,事实上成了皇帝的代言人,权力在内阁以上。有一太监问某官员何时中的进士,知道年份后,那太监高兴地说,我就是那年净身入宫的,咱俩原来是同年。那位官员马上乐呵呵地拱手称呼那太监‘年兄’。”
  高寀插嘴道:“科举考试,同一年登第者方可称‘同年’,太监竟将金榜题名与净身入宫等而视之,真是可笑。”
  高淮撇了撇嘴:“没啥可笑。太监是皇上的身边人,也是皇帝的耳目和羽翼。洪武皇帝的外甥李文忠,喜欢结交儒生,养了不少门客。有一天,文忠对洪武说:‘内臣太多,宜稍裁省。’洪武听了大怒,说:‘若欲弱朕羽翼何意?此必门客教之。’遂把文忠的门客都杀了,文忠也被洪武毒死。可见太监在皇帝心中的位置。当官的巴结太监,就是巴结皇帝啊!皇帝一喜四海春,一怒四海秋,既能让你平步青云,也能把你送进地狱。”边说边示意高寀把门关上。
  “四叔高见,小侄佩服。”
  高淮压低声音说:“当今圣上十岁登基,是个极难侍候的主,属猪的,特别贪财。他经常平白无故地把太监拖来拷问,兜一阵圈子后,就要他们献上金银财宝。脑子活,立即奉献的,马上释放;死心眼的,舍命不舍财的,继续猛打,直到交出为止。”
  高寀脱口而出:“这不成了强索硬要的泼皮无赖吗?”
  “嘘,轻点声,小心隔墙有耳。明天上午,你还到这儿等候。我带你进宫,见了皇上,放机灵点。现在是天子重权豪,马屁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奉承高。干得好不如说得好,这也是为官之道。”
  “嘻嘻嘻,我也要当官啦!”
  “那当然!皇宫称‘大内’,只要是个阉人,无论什么品级,统称什么‘中官’、‘内官’、宦官。品级高的宦官,才尊称‘太监’。我的嘱咐你可要记住了。”
  “小侄一定铭记在心。”
  第八章 卖身求荣
  “启奏万岁爷,这金猪银猪乃是奴才敬献圣上的一片赤诚,请万岁爷笑纳。”
  乾清宫里,万历皇帝朱翊钧坐在盘龙榻上,高淮和十几名宦官侍立。高寀跪在朱翊钧膝下,双手高举托盘,盘中有一对用金银打铸的小猪,造形夸张,肥憨可爱。
  朱翊钧伸手取了两只猪把玩,掂掂各有十两左右,金猪背上镌刻八个小字:“家兴国兴,万历万年。”银猪背上也镌刻八个小字:“福同海阔,寿与天齐。”暗忖:宫中的阉货都是穷家小户出身,嘴上万岁长、万岁短的,一到动真格的就怂了,宁可挨打,也不奉献,舍命不舍财。这个高寀毕竟是官宦子弟,朕还没赏赐他,他倒先给朕献上进见礼了。难得,难得。心中一阵愉悦,不禁哈哈大笑:“嘿嘿,朕的生肖属猪,你献这金猪银猪倒有点儿意思,上面刻的词也深中朕意。这礼物,朕收下了。”把双猪放回盘中,一个内侍接过托盘。
  高寀顿首:“多谢万岁爷赏脸,奴才三生有幸。”
  “平身。”   “谢万岁爷。”
  “高寀,你怎么想到要净身入宫的?从实奏来。”
  “圣上整饬吏治,任用贤臣,国力强盛,海内殷阜,军民安居乐业,可谓月满边关夜不扃,九重端拱万方宁,胜前朝多矣,堪称万历中兴。千家万户供奉‘天地君亲师’的神牌,每日清晨一炷香,谢天谢地谢君王。太平气象家家乐,都是皇恩不可量。奴婢仰慕圣上英明神武,恩泽四海。特净身入宫,侍候万岁爷。”
  高寀口才了得,溜须拍马的本领登峰造极。
  “嗯,不错,不错,倒是性情中人。”
  “谢圣上夸奖。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听了高寀这两句话,朱翊钧莞尔一笑,唤道:“高寀。”
  “奴婢在。”
  “你就在乾清宫当差,随身侍候,赐从七品奉御。”
  高寀急忙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微臣谢主隆恩。”
  周围的宦官都傻眼了,姓高的水准实在高。第一天进宫,就获皇上宠爱,官封从七品,这在大明朝二百多年来,还是独一份,今后绝对前程似锦。高寀更是乐晕了,被剪掉阳具是可悲的,但因祸得福,鸿运当头,荣获圣宠。我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成为万历朝第二个冯保,让那些白胡子拖地的内阁大臣也要拜倒在我脚下,奴颜婢膝地向我自称“晚生”。
  高淮亦惊亦喜,暗忖:好小子,响鼓不用重锤。我昨天才告诉他皇上属猪贪财,一贯敲诈勒索太监,他居然今天就奉上我送他的金猪银猪,还特意到金店让金匠镌刻了四行绝妙好词,哄得龙颜大悦,真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
  一个是最好的老师,一个是最好的学生。更何况皇宫藏书之丰,举国无二。那些文盲宦官只认定高寀在吹捧皇帝,但博览群书的朱翊钧却听出高寀的弦外之音,那是在露骨地向他示爱。他仔细端详高寀,见他唇红齿白,仪容俊美,风度洒脱,心想,美色不专属女子,男子也有绝色。如宋玉、潘安、张昌宗之流,相传都美得惊人。草木向阳者华茂,背阴者衰落。还有孔雀、鸳鸯、野雉、家鸡,大凡雄禽都比雌禽漂亮。造化之气,先钟男,后钟女。书中所载娈童之妙,却从未体验过。此人才貌俱佳,今晚就与他尝尝龙阳滋味。像这种不伦不类、不男不女、半雌半雄的阉货,在女人面前是没用的男人;在朕这里,要让他们变成有用的女人。”
  第九章 十俊畸恋
  当天晚上,朱翊钧在乾清宫“临幸”高寀。可怜的高寀,一心求宠,下体旧伤未愈,又添新创,伏在龙榻“承恩”之际,痛得呻吟不止。朱翊钧初试男风,畅快淋漓,忖道:“难怪大名鼎鼎的汉高祖、汉文帝、汉武帝,以及我朝列祖列宗都好男风,委实别有情趣。枕席之乐,较前更甚。”事毕,两人相拥交颈而眠,日上三竿方起。
  高寀臀股受伤,朱翊钧暂免他跪拜之礼。身体的痛楚虽然很深,但被皇上搂抱亲昵的荣耀,又使他暗自窃喜。心想,历史上的帝王男宠,都被对方当成命根子溺爱,看来我亦不例外。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高寀卖身求荣,指望皇上立赐千金。谁知吝啬的朱翊钧,仅说了几句好话,未赏一分一毫。在他眼里,宫中所有的人,都是他的奴婢。既然他供应奴婢吃穿,那么,使用奴婢就是正常的,无须额外赏赐。况且,他已经封了高寀官职,也算对得起男宠了。
  半个月后,高寀大失所望,悻悻地想:“他妈的!我也是贵族公子,不能白白付出,让昏君恣意蹂躏,一定要离开乾清宫,别谋出路。”
  此后,只要朱翊钧一上高寀的身,高寀就狂呼乱叫,或痛哭喊疼,不肯配合。朱翊钧气得发疯,喝令内侍重责四十皮鞭,革去官职,发落御马监去养马。
  高淮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侄儿激怒皇上,被贬御马监之事,悄悄过来探望,见高寀被打得遍体鳞伤,独自躺在土炕上,鼻子一酸,不禁流下热泪,责备道:“你缺心眼还是咋的?初进宫时,你就喜获圣宠,短短几天,又丢官,又挨打,可真会折腾啊。”
  高寀知道屋里屋外都没人,笑道:“四叔您甭难受,我是故意装疯卖傻,让皇上赶走的。”凑近高淮的耳朵,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高淮听了连连点头,压低声音说:“好侄子,你做得对,离开乾清宫也好。御马监和司礼监是内廷中最有权势的两个衙门。御马监掌握禁军,负责龙骧卫与虎骧卫的调度;配合锦衣卫仪仗;负责御厩兵符以及草场的管理;替皇帝打理皇庄皇店,与户部分理财政,为宫廷内管家,油水很足。自洪武开始,老朱家的皇帝个个刻薄寡恩,对大臣、对太监动不动就廷杖、杀戮、抄家。忠臣良将赤心为国,不得善终。朱元璋捕风捉影,罗织罪名,杀了十几万文臣武将。人称‘救时宰相’的于谦,在皇帝被俘、兵临城下的危急关头,力挽狂澜,保住了大明江山,后来被复辟的英宗斩首。张居正、冯保通力合作,为他老朱家呕心沥血,硬生生把落日残阳、气数将尽的大明朝拖上正轨,国富民强。结果,张居正尸骨未寒,就被下诏追夺官秩,查抄张府,子弟发配烟瘴地面永远充军,还差一点儿被断棺戮尸。冯保也被罢官抄家,刚满四十岁就命丧黄泉。这万历对付功臣的手段跟他老祖宗一样狠毒,对他没必要再效忠了。你在御马监先好好地干,我会托人多多关照你的。总有一天,咱叔侄俩要干出一番大事业。”
  “谢四叔,我知道宫中的规矩,內侍不得随意乱走。以后咱们在哪见面呢?”
  “紫禁城是前朝后市,即前方是朝廷,后方是市场。‘后市’在北安门一带,玄武门前还设有‘内市’,每月逢四开市营业,行商走贾各携奇珍异宝前来贸易。我逢四必出采购,届时咱就到柳泉居碰头。”
  万历十四年(1586年),二十四岁的朱翊钧传谕内阁,自称“一时头昏眼黑,力乏不兴”“腰痛脚软,行立不便”,须要“静摄”。于是早朝不上了,政事不问了,奏折不批了,龟缩深宫不露面了。大臣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礼部主事卢洪春上疏指出:“肝虚则头晕目眩,肾虚则腰痛精泄。”批评他酒色过度,致使龙体羸弱。
  大理寺评事雒于仁在万历十七年(1589年)十二月写《酒色财气四箴疏》进行谏劝:“皇上之恙,病在酒色财气也。夫纵酒则溃胃,好色则耗精,贪财则乱神,尚气则损肝”。并献“四箴”。   看了这道奏疏,朱翊钧怒火中烧。君为臣纲,忠君是最高的政治原则和道德準绳。你一个小小的臣子,竟敢讽议朝政,诽谤君父,简直是故意找抽。不给你一点厉害,你也不知道谁才是具有生杀予夺的天子。他召来首辅申时行,欲判雒于仁死罪。幸亏申时行为人厚道,婉转开导,说:“皇帝如果要处置雒于仁,无疑是承认雒于仁的批评是确有其事,外面的臣民会信以为真的。”最后,雒于仁被削职为民。
  清乾隆在《明长陵神功圣德碑》中一针见血地指出:“明之亡非亡于流寇,而亡于神宗之荒唐……”
  第十章 妖言惑君
  光阴似箭,一晃便过了十几载,高淮已两鬓苍苍,官职依然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高寀也步入中年,在养马场辛辛苦苦,踏踏实实地干了十多年,当了从五品的御马监监丞。
  朱翊钧仍然不郊庙、不朝讲、不召对、不面议,天天忙着做爱,男风女色并行不悖,生下皇子皇女一大堆。人说“宁添一斗,不添一口”,龙子龙孙多了,皇室的靡费也达到惊人的地步。朱翊钧为了皇长子和诸王子的册封、冠婚而用掉白银九百三十四万两,外加袍服费二百七十余万。为了采办珠宝,要用银二千四百万。当年田赋收入共四百万,如田赋完全不作别用,也须要六年时间才能凑够此数。
  这期间,三大征(指平定孛拜叛乱;抗日援朝战争;平定杨应龙叛变)接踵而来,耗费帑金一千二百余万两,国用大匮。两宫(乾清宫、坤宁宫)、三殿(皇极殿、建极殿、中极殿)相继火灾,迫切需要重建。由边境吃紧而导致的军费不断增加,国家的财政困难越来越严重。
  朱翊钧完全继承了他祖先朱元璋和祖父朱厚熜以及商人外祖父李伟无道德、无底线、唯利是图的劣根性,而且更加愚暴贪婪,对钱财的攫取愈加疯狂。
  掌司礼监东厂太监张鲸扳倒了权势熏天的冯保,因联姻武清侯,擅作威福。从万历十六年何出光等人弹劾他开始,他就被朱翊钧疏远,降奉御,司香孝陵,籍其家,弟侄皆削职治罪,最后充军而死。
  张鲸遭罢斥后,太监张诚以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掌东厂及内宫监。当年,朱翊钧在亲政以后查抄的冯保、张居正的家产,就让张诚全部搬入宫中,归自己支配。有大臣批评他“重货而轻人”。就连最起劲帮他大反张居正的御史李植也说:“皇上称我为儿子。每次看到抄的金银宝玩,必是喜欢。”
  张诚谨守本分,不敢越雷池一步,从没有任何文官弹劾过他。朱翊钧还是找了一个借口,突然下令斥退张诚,抄没家产,发配南海子净军。并把其弟侄张勋、张绍宁及亲信霍文炳、张桢等人的住房田地一并籍没,关押监狱。
  朱翊钧因为厌恶张居正专权,亦不许宦官专权。自冯保、张鲸、张诚相继获罪,有缺多不补,东厂狱中致生青草。
  朱翊钧贪财好货成癖,屡屡将所倚任的太监治罪查抄,罚充苦役,吞没其家产,剪羊毛和杀肥猪交替进行。户科给事中田大益曾忍无可忍地批评他:“以金钱珠玉为命脉。”
  无时无刻不在窥测风向的高淮叔侄看在眼里,谋在心上。他俩十几年来雷打不动,每月逢四的中午,必到柳泉居见面。
  由于柳泉居的酒菜物美价廉,生意兴隆,三十年来,东家的钱包都给撑破了。少东家是标准的富二代,见多识广,不满足于老一辈的小打小闹。为了提升饭店的档次,说动父亲一掷万金,大兴土木,扩建柳泉居。重新开张的柳泉居是个五进院落,青堂瓦舍,明窗净几,灯烛晃耀,环境高雅。厅堂座椅根据时令更换,冬绒夏藤。台面镶嵌螺钿,餐具是清一色的银器,并有宣德、成化、隆庆年间的名贵瓷器。饭庄再次开业,以京城皇亲国戚、达官显贵、豪商巨贾、名人雅士为服务对象。聘请名厨掌勺,员工达二百余人。选料精,制作细,色美味香,脍炙人口,生意更加红火。举凡贵族饮宴,官场应酬、祝寿堂会,首选之地就是柳泉居。价格当然也不含糊,最贵的六十肴一席,五百两银子,还供不应求,要提前预约。高淮叔侄在宫中职务不高,但都是肥缺,两人钱多得花不完,又没家眷,互相请吃六十肴一席,奢侈极矣。
  某日中午,高淮侍候朱翊钧用完御膳后,躬身禀报:“启奏万岁爷,御马监监丞高寀托臣向皇上请求面圣,说有妙计为万岁爷广辟财源,以解国库匮乏之急。”
  “高寀现在何处?”
  “就在乾清宫外候旨。”
  “好啊,宣高寀进见。”
  高寀兴冲冲地来了,伏地跪拜:“微臣恭请圣安,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万岁。”
  朱翊钧迫不及待地问:“高伴伴,不知你有何妙计,可助国用?”
  “臣的意思是请圣上下旨,采征天地自然之利。”
  “采征天地自然之利,怎么讲?”
  “‘采’,就是开采矿山铸钱,主要的是金矿、银矿和朱砂矿。‘征’,征取过去遗漏的关税及商税。”
  “哦,你怎么想起开矿和征税的?”
  高寀危言耸听:“主要是不服气。皇上贵为天子,日常生活还不如市井商人。我看到有人写书,称赞富豪饮食之盛,嘲讽皇上的御膳不咋的。”
  一句话引起朱翊钧的好奇,笑道:“说来听听。”
  “臣不敢。”
  “恕你无罪,尽管讲来。”
  “遵旨。谢肇淛在《五杂俎》中说:‘今之富家巨室,穷山之珍,竭水之错,南方之蛎房,北方之熊掌,东海之鳆炙,西域之马奶,真昔人所谓富有四海者,一筵之费,竭中家之产,不能办也。’随即又说:‘今大官进御饮食之属,皆无珍错殊味,不过鱼肉牲牢,以燔炙酿厚为胜耳。’意思是说,如今光禄寺做给皇上吃的御膳,也没什么山珍海味的稀罕之物,不过是大鱼大肉,猛烧猛煮猛加调料罢了。”
  高淮插嘴:“皇上的御膳,由臣亲手置办,每天的伙食标准约十六两银子。据臣所知,缙绅富商,或宴官长,六十肴一席,水陆珍馐齐备,费至五百金。庶士及中人之家,新亲严席,有多至二三十品。”
  高寀接着说:“无锡巨商邹望,有田三十万余亩,僮仆三千人,别墅四十座。其中有一‘众香堂’,规模宏大,四面重檐复槛,八窗四向,中可布四十八席。嘉兴有个豪商姓项,过八十大寿时,请的宾客有二十余人,每一位宾客桌前皆有金台盘一副,是双螭虎大金杯,每副约有十五六两。用来洗面的是梅花银沙锣,就连漱口盂都是纯金打造的。此外,还有银水火炉、金香炉等。凡床橱几桌,皆用花梨、瘿木、乌木、相思木与黄杨木,极其贵巧,动费万钱。富家女眷,居恒修冶容,斗巧妆,镂金玉为首饰,杂以明珠翠羽,被服绮绣。”   朱翊钧听了,难忍羡慕嫉妒恨,拍案大怒:“反了,反了!是他们做皇帝,还是朕做皇帝?说什么天上四时春为首,人间最富帝王家。皇室每年只有额定用银一百二十万两。朕堂堂一国之君,难道白顶个虚名不成?一席六十个菜,尽是山珍海味,让朕情何以堪?朕这天子,当得也太窝囊了吧!”
  高淮叔侄暗自发笑,臣民当面恭维皇帝是“圣明天子”,实际上,皇帝躲在深宮,两眼一抹黑,跟聋子瞎子也差不多。倘若万历知道我俩常去柳泉居享用六十肴一席、五百金的豪宴。没准会当场把我们乱棍打死,反正他已杀了一千多个宫娥内侍,再添两个也无所谓。
  高寀劝慰道:“万岁休要气恼,岂不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至尊至贵,理应受万民供养。臣知道皇上的难处,后宫开销大,入不敷出,只得向户部索取国帑,移作宫廷用度,前后共传进宫银一百一十万两,受到内阁和户部的强烈抵制,谴责皇上不该‘传索帑金’。皇上一次要求国库提供十万两银子修宫殿,得到的回答是‘下不奉诏’。臣着实替皇上抱屈。天下都是皇上的,皇上却不能随心所欲,想花钱还得看内阁和户部的脸色。大明建立之初,洪武皇帝规定‘凡商税,三十而取一,过者以违令论’。除了运河沿岸及南北两京,其他地区没有商业关税。正税本身就低,而那些奸商还想方设法偷税漏税。大明一年的商税收入,总额不过三百四十万两。北宋一年税收,最高时有一万六千多万贯钱,折合白银一万六千多万两。宋高宗说:‘国家养兵,全在茶盐以助经费。’宋乾道末年,仅盐、酒、茶三项收入就四千七百五十二万贯,折银四千七百五十二万两。咱们一年的盐税才二百五十万两,茶税十余万两,大部分利润都被商人拿去了。云南、浙江是产茶大省,税额少到了可笑的地步——云南十七两,浙江六两。商人大发昧心财,朝廷的财政烂得一塌糊涂,寅吃卯粮。这说明地方上缴的税额有藏私,户部收税不力。皇上应该另外设立征税系统,指派宦官负责管理采矿和征收赋税。臣请皇上下旨,开矿榷税,开洋裕国。”
  “高伴伴真知灼见,可算一个杰出的理财家。”
  高寀忙逊谢道:“岂敢,岂敢,皇上过誉,微臣惶恐。”
  朱翊钧陡然想起了什么,拍拍脑门说:“对了,忠义卫官阎大经曾上疏给朕,说辽东‘山产银矿,地有人参、貂鼠皮、骏骐,应该派人监征,开采银两及马匹解进’。朕怎么忘了?两宋疆域,不及大明的四分之一,人口不到大明一半,税收却超大明数十倍,真让朕汗颜。汉元帝说的‘中人无外党,专精可信任’,确是至理名言。朕就依你所奏,以‘连年征讨,库藏匮竭,殿工财用,不忍加派小民’为由,派遣宦官到各地充当税监矿使。”
  高寀赶紧吹捧:“万岁真乃千古明君。”
  “不知你二人愿到何地为矿使税监?”
  高淮说:“既然阎卫官给皇上进言,说辽东盛产银矿、人参、貂鼠皮、骏骐等,微臣愿意前往监征,开采银两及宝物贡献朝廷。”
  高寀接茬道:“福建自古就有造船通番的习俗。海外贸易是件好事,输中华之产,驰异域之邦,易方物,利可十倍。征收的洋税,上关国计盈虚,下关商民休戚,公私并赖。至于倭寇,实际上都是中国人,没啥可怕。市通则寇转化为商,市禁则商转化为盗。开放海禁,可以富国裕民。微臣从小就在福建生活,希望皇上派臣赴闽,负责征税、开矿、采珠、督理瓷厂,每年至少献上税银三万两。”
  “很好。高淮、高寀听封。”
  两人立即跪下:“微臣在。”
  “封高淮为正四品的钦差辽东矿税提督太监,赐蟒衣;高寀为正四品的钦差福建关税督舶太监,赐蟒衣。”
  两人齐呼:“臣领旨谢恩。”
  高淮叔侄一吹一唱,奏请开矿、征税,发财,说得天花乱坠。其实,他俩心中明白,并非所有的矿山都资源丰富,并非所有的矿山都有收益。有时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几乎一无所获。
  明成祖朱棣命太监王彦主持开黑山金矿,督夫六千人,开了三个月,“止得金八两”;宪宗成化年间,开湖广金场,武陵等十二县,岁役民夫五十五万,死了无数人,“得金仅三十五两”。再说商税关税,早在明初就有定例,跟两宋没有可比性。高淮曾经包揽税课,深知税之厚利。高淮叔侄的目的当然不是替主分忧,而是借机远走高飞,狠捞一笔。不过,采矿榷税完全符合朱翊钧嗜钱如命的意愿,当即允准,并对两人委以重任。
  就这样,高淮奉敕以钦差矿税使的身份,于万历二十七年(1599)三月离京,四月到达辽东。
  一个月后,高淮派人给朱翊钧进贡了五百两银子,同时奏请把军务衙门(以前的镇守府)改为税店。朱翊钧眼看人刚派出去,银子马上就来,龙颜大悦,不仅立即答允,而且亲自赐名为“福阳店”。
  几乎是同时,高寀南下福建,坐着十六人大轿。轿的四围垂着大红流苏,黄幔锦幛,轿顶上五鹤朝天,杠上双龙蟠绕,俨若鸾舆。一路上金钲动地,戈旗绛天,仪从煊赫,仆侍如云。百姓跪道相迎,官府恭敬谄媚。看到眼前的一切,高寀乐不可支,心中暗叫:“爹,您老人家给孩儿起名‘寀’,希望孩儿像古代卿大夫那样,有块任凭我称王称霸,为所欲为的采地。如今孩儿不负爹爹的殷殷之望,奉圣命赴闽担任钦差税监,我一定要好好经营,把八闽之地变为我高家王国。”
  市舶司是中国古代管理海上对外贸易的官署,相当于现在的海关。
  明初,设置广东、浙江、福建三口对外通商,设市舶司管辖,由宦官出任。永乐以后,成为定制。市舶司太监除了管理对外贸易事务,还能请旨节制、提督沿海军队,应对突发事变。
  高寀任福建税使、市舶司督舶太监兼管矿务,位高权重。来到阔别已久的福州,高寀感慨万千。福州是福建的首府,城内于山、乌山、屏山,三山鼎峙,闽江宛如绿带穿城而过,形成了福州“山在城中、城在山内”的独特风貌。北宋时期,太守张伯玉令编户浚沟七尺,植榕绿化。数年后,绿荫满城,暑不张盖。福州因此又称榕城。
  高寀到了福州这个“有福之州”后,建筑安乐窝和搜刮民财同步进行,一方面大量招纳地痞流氓为爪牙,扩大势力,挑选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到福建各地充当税吏,强占土地,设立关卡,督收税赋;一方面大兴土木,修建了豪华的宅院和税监署,后园中繁花碧树,崇台广榭、假山池塘,无一不具。园正中,建起一座画栋雕梁蔚为壮观的望京楼。楼内的陈设富丽堂皇,白玉为几,紫檀做案。椅上套着大红锦披,绣花垫子,地上铺着青缎毡子。比起皇宫来,亦不遑多让。   此园当时俗称“官园”“中使园”,因在城西,又名“西园”。高寀时常在园中大宴宾客,一掷千金。
  福州依山面海,气候温润,物产丰富,素有“福海宝地”之誉。
  高寀对漳州海澄这个新兴的港口自然不会放过,收的“海舶洋税”特别苛酷。在一些重要的港口及较大的市镇都建署委官。他经常到港口督税,稍不如意,就连船带货一并没收。查船時,见到值钱和稀罕的宝贝,统统拿走,谎称:“这是用来进贡皇上的。”
  他穷奢极欲,无法无天。邑人都御使周起元的《参税粴高寀疏》中写道:他造楼船,“连舸接舳,揭百尺之桅樯,穷雕饰之极丽”,而所用钱物,均取诸商贩。选用强横的歹徒来威胁恐吓,陈列锐利的兵器,向着来讨钱的商人,挥刀杀死二十多人,又放火烧了三十多家店铺。
  万历三十年(1602),高寀下令,凡是出海商船还港,船上所有人员一律不准上岸,完纳赋税后方可回家。谁敢私归者,下狱问罪。结果,被逮捕的商人相望于道。归心似箭的船员和愤怒的商人团结起来,包围税署,鼓噪着要杀死高寀,并绑走其随员,扔到海中淹死。这下高寀吓破了胆,连夜逃遁,再也不敢到港口征税了。
  天高皇帝远。高寀手下有喽啰数百人,每年搜刮税银数十万两,而上缴皇帝的任务不过三万两,余者自肥。有了这么多钱,高寀用重金贿赂宫中得势的太监,源源不断地送去大批福州特产,如寿山石、牛角梳、橄榄、福橘、龙眼、茉莉花茶、脱胎漆器、木画、木雕、纸伞、贝雕、瓷器等。
  有皇权的卵翼,高寀有恃无恐。在福州,高寀跺跺脚,八闽大地都要抖三抖,绝对的顺者昌,逆者亡。
  福建巡抚徐学聚品质贤良,爱民如子。多次谴责高寀闹得福建鸡飞狗跳,河决鱼烂。高寀怀恨在心,密奏万历,说徐学聚唆使商人反对收税,对皇上大不敬。朱翊钧听信谗言,立刻将徐学聚撤职。
  福建布政使陈性学,对高寀奴颜婢膝,很快顶替徐学聚,升任福建巡抚。
  高寀利用职务之便,从事对日走私、贩私盐,大发横财。占据澎湖的荷兰人厚贿高寀,送给他大量的帛麻、西洋器物和三万钱。高寀对他们抢夺人口为奴、占领中国领土等恶行不闻不问。南路参将施德政驱逐荷兰人后,断了他的财路,为此他处处为难施德政。就在施德政升职为神机营右副将军、后军都督时,他也不放过最后的机会,竟然派出数百人将施德政的行囊抢走,想从中找到施德政贪污军款的罪证,结果一无所获。
  高寀被派往福建做税监,直接受命于皇帝,任何国家司法和监察机构都不能干涉,地方官员更没有管辖权。因此,高寀在福建成了没有封号的闽王。上至总督、巡抚、总兵,下到士绅,无不巴结奉承高寀。大将军朱文达为了讨好高寀,让自己的儿子朱骞认高寀为干爹。只有前任巡抚徐学聚、后任巡抚丁继嗣、再任巡抚袁一骥、布政使陈志寰、南路参将施德政等几个人,与高寀势不两立。
  虽然高寀在福建过着比王侯还要滋润的生活,衣食住行都是顶级的,但他仍然对朱翊钧充满倾天恨意。少年时期,朱翊钧杀了他的生父,致使慈祥的祖父和养母旋踵而亡。他过早地告别了闽都肥马轻裘的贵公子生涯,流落到燕北一个小镇上教书糊口,不料私情暴露,失去命根。进宫后,不愿再受昏君的淫辱,被贬往御马监养马。
  他不是儿童阉割,他与妙龄少女有过多次鱼水之欢,那真是欲仙欲死的快乐啊!
  在明朝后宫,宦官无妻而宫女无夫,两者由此结成临时伴侣,以慰深宫寂寞,称之为“对食”。一个宫女入宫很久而无对食,会遭同伴取笑为“弃物”。一旦宦官与宫女两情相悦,还有热心人甘当媒妁,为之撮合。
  还有一种宦官与宫女的伴侣关系叫“菜户”。菜户与对食有所区别。对食可以是宦官、宫女之间,也可以是同性之间,大多具有临时性。而称为“菜户”的宫女与宦官,多共同生活,如同夫妻,具有相当的稳定性。史载:“宫人无子者,各择内监为侣,谓菜户。其财产相通如一家,相爱如夫妇。”
  即使是皇帝、皇后,有时也会问宦官:“汝菜户为谁?”宦官只据实回答即可。宦官与宫女成为“菜户”后,唱随往还,形如夫妻。所谓“宫掖之中,怨旷无聊,解馋止渴,出此下策耳”。
  而自己呢?因为御马监全部是男性,连“菜户”“对食”这种聊胜于无的安慰都无法得到。十几年来,举目不见红颜绿鬓,耳边不闻莺声燕语,日日夜夜与臭烘烘的同类和马匹行卧一处,简直要令人窒息发狂。
  由于人体器官都有重新生长的可能,即便入宫后当了宦官,每年也要“体检”一次,即所谓“验净”。一旦发现长出了新肉,就要再割。但像高淮高寀这样有经验有头脸的宦官,往往会想办法逃避“验净”,免得再吃二遍苦,再受二茬罪。高寀没经过专业刀手的阉割,生殖器上已经长出了半寸长的凸肉,但根本无法与女人性交。
  高寀觉得自己实在太可怜了,有钱有势,却不能御女,不完整的人生,不完整的男人,谈何幸福?恨此生,付出尽多难补偿。
  有一天,朱文达父子邀请高寀同游福州皇帝洞,高寀欣然应允。数百名侍卫随行。
  皇帝洞在晋安区日溪乡梓山村一带青山秀水间,长约五千米,高差达四百余米。峡谷两侧山势陡峻,峭壁高耸。峡谷内大小瀑布有二十余处,最大落差七十六米,似天垂素练、银河倒泻。瀑潭相接,气势磅礴。两岸绿树掩映,奇花异草摇曳。
  朱文达充当向导,指指点点说:“这是龙潭瀑布,那是一柱擎天。这块象形石是神龙在天……”
  高寀携着朱骞饶有兴致地观赏山林野趣。侍卫们怕扫了三人雅兴,故意相隔十余步,紧紧跟随。
  朱文达边走边说:“皇帝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水为界,可以拒兵;峡为界,可以防守。相传历史上汉闽越王无诸借兵反秦灭楚,曾率几万兵马躲于洞中,敌人找不到无诸一族,遂退兵。唐末,节度使王审之入闽平乱,统一福建,防御北线。兵退无路至皇帝洞,突现一水帘洞开,遂得以避难得救,被封为闽王。其子王延钧称帝后,谥王审之‘忠懿’,庙号‘太祖’,葬福州城北凤池山,曰宣陵。
  “当地村民信仰玄帝,农历三月初三玄帝诞辰日,香火尤旺,共祈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历史上不少学子进京赶考路过玄帝庙,都虔诚地在此祈求金榜及第。据传极为灵验。周围四大方位坐落着法力无边的四大神兽: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实乃吉祥承运之地……”   高寀是个极聪明的人,马上听出了朱文达请自己游览皇帝洞的真实意图,他以汉闽越王无诸,闽王王审之的故事,怂恿自己夺占闽地称王。身为大将军的朱文达,为什么让儿子拜我为干爹?因为我是太监,没有子嗣。倘若我真的成了大气候,最大的得益者就是他父子俩,我不过代人作嫁罢了。哼,你想利用我,我难道不能利用你?况且你掌握兵权,正好为我所用。我不如干脆挑明了,双方联手,轰轰烈烈大干一场。
  当天晚上,高寀请朱文达来到官园饮宴。酒足饭饱,高寀把文达带到密室,直截了当地说:“今日游览皇帝洞,你的一番话激起吾图谋霸业的万丈豪情。吾要尽杀闽省官民,据城招倭以叛,希望将军鼎力相助。吾登上大宝后,赐朱骞高姓,立为皇太子,封你为兵部尚书。你若不赞成,可以斩吾人头向昏君邀功求赏。”说罢,摘下墙上悬挂的宝剑,往桌上“咣当”一掷。
  朱文达立马跪下:“微臣拜见皇上。皇上言重了!微臣朱文达誓死效忠吾皇,辅佐皇上创建万世不拔基业。”
  “爱卿快快请起。人前切不可自称微臣,以免祸从口出。”
  “微臣知晓。公开场合自称末将就是。”
  “如此甚好。”
  “皇上万金之体,要格外珍重。臣看税监署中的卫士,鱼龙混杂,不乏兵痞。一旦有事,这些人能否誓死保护皇上,实在难说。有道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微臣准备仔细挑选人品好、武艺高的青年军官到府中护驾,皇上圣意如何?”
  “这是好事嘛,准了。”
  “谢皇上。”
  第二天,高寀通过朱文达和一些相交甚密的官员和党羽,招募江洋大盗和日本浪人,以为兵卫。又招募工匠百人,打造攻城器具。还用重金购买迅雷铳、佛朗机、五雷神机、红夷大炮等各种先进武器。
  为了网罗更多的人才,高寀处处效仿朱元璋,对有一技之长的人礼敬有加,待遇优厚,并在福建行政机构和各级地方政府中安插亲信。有这等好事,马上一传十,十传百,一些免职官员,越狱逃犯,落魄文人,游方僧道,江湖混混,地主老财,纷纷投奔高寀门下。高寀来者不拒,全部收容,指使这些刁钻无赖之徒在平远台立碑为他歌功颂德。一股以高寀为首的黑恶势力迅速膨胀,席卷八闽。
  第十一章 食童狂魔
  明代神魔小说《西游记》是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之一,作者吴承恩。《西游记》中描绘很多妖魔,不少都是明朝现实的反映。比如,(七十八回)吃小儿心肝的比丘国王。明朝真的也有一个像比丘国王那样的食童恶魔——高寀。
  一天上午,高寀正在官园花厅查看税务账簿,忽有仆人来报:“启禀高公公,朱将军求见。”
  “请他进来。”
  “遵命。”
  朱文达自那日在官园密谈后,对高寀更加卑躬屈膝,简直成了高寀面前一条驯服的哈巴狗。
  俄顷,朱文达带了道士魏天爵来到花厅,恭恭敬敬地行礼:“末将参见高公公。”
  “朱将军免礼。”
  “高公公,末将为您请来一位道长,人称‘魏半仙’,能知未来之事。相面最准,定能为您排忧解难。”
  “哦。”
  魏天爵趋前,不卑不亢地躬身道:“贫道魏天爵稽首了。”
  高寀站起身:“有劳道长,就请道长为咱家相个面吧。”
  魏天爵仔细打量了高寀一番:“贫道阅人多矣,公公相貌非凡。面方耳大,眼细眉长。天庭高耸,中年富贵;地角方圆,晚岁荣华;五星合局,七窍归垣,乃大富大贵之相。只可惜身受金刀之创,泄漏真元,没有九五之尊,只有王侯之贵。请问今年贵庚多少了?”
  “三十八岁。”
  “公公少年坎坷,青年困顿,如今日渐亨通,再无阻滞了。再过十年,福禄齐臻,创建霸业。日后妻妾成群,为公公开枝散叶。”
  “什么?什么?咱家还能御女生子?你敢取笑咱家?”
  “贫道不敢!贫道曾遇异人传授仙方,能使阳道复生,娶妻纳妾。”
  “是何仙方?”
  魏天爵沉吟道:“仙方则秘方,不便为人所知。公公若要仙方,须求屏退左右。”
  高寀对仆从挥手道:“你们都退下。”
  左右连忙避出,随手把门关上。
  高寀急不可耐地问:“是何仙方?请道长快说。”
  “贫道已将此方的药物全部备好,单缺药引难办。只能求助公公。”
  “什么药引,说来听听。”
  “生取童男女的腦髓和药饵之,睾丸就能重生,可以行房生子。”
  “需要多少童男女的脑髓?”
  “食小儿脑千余,其阳道可复生如故。”
  “真会有效吗?”
  “人脑为精根,乃元气之始,以男为阳,以女为阴,一阴一阳,生生化化不已。因此,以童男童女之脑为复阳药物合于天道,自然十分灵验。公公可知,嘉靖爷自登基后,龙体欠安,一直没有皇嗣,急得寝食不安。后来服用了龙虎山道士邵元节为他炼制的灵丹妙药后,龙体康健,而且一夜能御十女。嘉靖大喜过望。从嘉靖十年到二十一年,竟然诞育了八个皇子五个皇女,再也不愁后继无人了。”
  高寀点头道:“这些事咱家也知道,嘉靖用的药物有道士献的含真饼(新生婴儿尚未啼哭时口中含的血块)、红铅(用处女初潮经血炼成的药末)、秋石(用男童小便炼成的一种无机盐)。嘉靖视元节为恩人,授元节为礼部尚书,给一品服俸,赐白金、文绮、宝冠、法服、貂裘等。”忽仰天喟叹,“唉,他是他,我是我。我将到不惑之年,待等长出那玩意儿,早就成了老朽,也丧失生育能力了。”
  魏天爵笑道:“公公此言差矣!您虽年近四旬,满头乌发,何老之有?北宋著名词人张先,号子野,以:‘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幕卷花影’‘柳径无人,堕絮飞无影’的名句而广受称赞,人们叫他为‘张三影’。
  “张先一生富贵风流。据传他在八十岁时还娶十八岁的女子为妾。一次家宴上,张先赋诗一首:‘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红颜我白发。与卿颠倒本同庚,只隔中间一花甲。’苏东坡也即兴赋诗一首:‘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此小妾八年中为他生了两男两女。张先最大的儿子和最小的女儿相差六十岁。公公还不到张先一半年纪,又何必悲观失落呢?”   一番话引得高寀欣慰不已,说:“倘若道长能够治愈咱家的隐疾,让咱家如愿以偿,一定重重酬谢。从今日起,你就是官园大总管兼福州税官。”
  魏天爵连忙施礼,并改了口:“小人谢高公公恩典。”
  “哟,忘了问魏总管以前在何处清修?”
  “江西贵溪龙虎山上清宫。”
  “邵元节不也出自龙虎山吗?”
  “正是,小人是他的徒孙。”
  “哇,原来总管的师祖是邵元节,难怪法术高强。”
  “高公公过奖。”
  朱文达插嘴:“江西贵溪龙虎山为道教正一道天师派祖庭。山丹水绿,独秀江南,山状若龙盘,似虎踞,龙虎争雄,势不相让。神灵差两仙鹤导引张道陵携弟子入山,炼丹觅术,演教布化,修身养性,被誉为道教第一仙境。天赋异禀的羽士数不胜数。但愿公公心想事成,儿孙满堂。”
  “谢你的吉言。”
  高寀又对魏天爵说:“魏总管,你现在就去账房领六千两银子,五千两购买儿童,另外一千两是酬谢你仙方的赏银。”
  “多谢公公,多谢公公。小人告退。”
  “去吧!早日替咱家把药引搞定。”
  “一定,一定。您等着!”魏天爵既封官又发财,欣喜若狂。
  一个时辰后,高寀正与朱文达在花厅饮酒闲聊,蓦见魏天爵手提铁笼,让小宦官抱着两个又肥又嫩三四岁的幼童来了。
  高寀喜道:“呦,魏总管做事真是雷厉风行啊!”
  “为公公效劳,岂敢怠慢?”
  魏天爵将铁笼搁在桌上,抱过一个小儿,掀开笼盖,便将其摁坐笼中,随即关上铁盖有个圆口,恰好卡住小儿的脑袋。魏天爵从袖里取出一个尖头铁锤,猛地往小儿的天灵盖用力砸去,霎时小儿拼命挣扎,凄厉惨叫,鲜血脑浆顺着伤口流了出来。
  魏天爵从怀中取出油纸包,往脑洞里倾了少许药末,拿了桌上的汤勺,往高寀手中一塞:“快,快舀了喝。”
  高寀抖抖战战地舀了一口脑髓,浓烈的苦味加血腥气差点没让他把隔夜饭都呕吐出来,但他强压恶心,一勺一勺坚持喝了下去。
  魏天爵问:“公公吸完有什么感觉?”
  “唉,真难喝,腥不拉叽的。”
  高寀正说着,突然下体隐隐发痒,随即浑身一阵燥热,惊道:“怪了,怪了,咱家刚喝完小儿脑髓,就下体发痒,浑身燥热,莫非真有奇效?”
  魏天爵鼓掌笑道:“呵呵呵,恭喜高公公,贺喜高公公。只要天天食用仙方,就一定能玉茎重生,瓜瓞绵绵。”
  “是吗?那咱家要开心死了。咦,你怎想到用铁笼锁住小儿?”
  “这不是小人想出来的,这是活吃猴脑专用之物。闽广一带,山林众多,猿猴亦多,许多集镇都有活猴买卖。猴头也算上八珍之一。”
  “以前,有人请客,说准备了活食猴脑,咱家认为太残酷,下不了口,因此拒绝了。活吃猴脑固然残忍,生吃人脑更是残忍。现在要治病,也顾不得杀生了。”
  旁边的幼儿看见这惨烈的一幕,早已吓得断了气。
  福州市镇出现大量购买小孩的商人,听说是税监高公公要把孩子阉割了当小太监,送往京城侍候皇太孙,去享受荣华富贵。那些贫困得无以为生的人家,都希望孩子有条好的出路,纷纷忍痛割爱,卖出孩子。因为税监矿使的势焰熏天,地方官的唯命是从,宦官成了明朝最吃香的职业。
  纸包不住火,谎言早晚会揭穿。终于,高寀把买来小孩“碎颅刳脑以食”的恐怖事实暴露了。而草民只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再穷也不卖小孩了。但这难不倒高寀,他手下有的是悍仆恶奴。这些人渣到处偷窃小儿,拐骗迷幻幼童,供高寀食用。史书记载,高寀所住的“税监署池中,白骨累累”。
  生理上的被阉割往往导致心理上的变态,秦末的宦官赵高,东汉末年的五侯、张让、赵忠,唐代的李辅国、程元振、鱼朝恩,北宋的童贯、梁师成,明朝的王振、刘瑾等等,都是窃权乱国,歹毒阴险的奸臣,是导致王朝覆灭的不安定因素。
  高寀臭名虽然没有上述太监那么昭著,但凶残作恶程度却远远胜过所有权阉。高寀不仅杀戮商人、焚烧民居,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剖解活生生的儿童,吸食他们的脑髓来为自己制作恢复性功能的药物,人称“飞天夜叉”,即民间传说中食人的恶鬼。
  自從穷人不再出卖亲骨肉后,福州三四岁的幼儿也不知被偷盗了多少!这家不见了儿子,那家失脱了女儿。初犹不知下落,后访知是高寀令人偷盗了吸脑髓,俱愤不可言,有到知府衙门告状的,也有到巡抚那里鸣冤的,但没任何结果。
  被害之家联合起来,熙熙攘攘,一起涌到税监署讨说法。
  高寀大怒道:“这些刁民,焉敢如此蛮横?便吃了几个孩子,待要怎样?”喝令随从拿了大棒,将那些受害者乱棒驱逐。
  众百姓怒火冲天,恨声道:“我们的儿女被他盗去吃了,还要挨打,真是天理难容!对了,内阁首辅叶向高是我们福建人,是个大清官,我们不如到北京找相爷为我们做主。就算拼上一死,也要出这口怨气!”遂三五成群,相聚往北京去告御状。
  高寀闻知此事,心下虽有几分惊骇,但渴望修复性器官压倒了一切。他命手下的喽啰继续偷盗幼儿敲骨吸髓,又让魏天爵到妓院和戏班子,花费巨金买了三十六名年轻貌美、能歌善舞的女子。其中挑选出特别秀丽的十二人充当姬妾,二十四人为丫鬟。
  看到这些粉白黛绿、花明雪艳的尤物,高寀乐不可支,暗忖道:“我虽无三千佳丽,却也有金钗十二。等我成就大业,少不得设置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目前先将就将就。”
  魏天爵不愧为一个好管家,有些生活上的琐事比高寀想得更周到。他招来工匠,把望京楼宽阔的厅堂隔成十二间精室,里面绣幙珠帘,牙床锦帐,铺设华美。每间精室住一位姬妾,两个丫鬟。
  高寀信奉独乐乐不如群乐乐,经常在大厅里摆下酒席,金炉焚香,碧筒斟酒,众美人莺歌燕舞,脂香粉气真个熏人欲醉,魄荡神迷。高寀饮到陶然之际,一时情兴勃勃,遂叫那些姬妾丫鬟全部卸了衣裙,自己也脱光衣服,裸体相戏。群美含羞带笑,你推我,我扯你,大家搅成一团。   高寀在中间左顾右盼,但见容光交映,艳色纷飞,便在这个胸前摸一把,那个臀部捏一记。当欲火升腾之际,挑选一个最称心的女子“临幸”。被选中的美人自认晦气,因为高寀在她身上又抓又咬,折腾得浑身出汗,兴味索然,才算罢休。高寀每当和女人过一次“性生活”,总要疲惫不堪,卧床数日才恢复正常。尽管他食用了千余儿童的脑髓,并加上什么海狗肾、虎鞭、鹿鞭、牛鞭等壮阳药,但他的阴茎毕竟已失去,不可能重新长出生殖器,男性意识以及对女人的性交欲望愈加强化,却不能解决实质的性问题,反而招致更痛苦的折磨。
  第十二章 黄雀在后
  福州的百姓千里跋涉到了京城后,找到叶向高,控告高寀指使恶奴偷盗孩子吸食脑髓,已死了一千余人。
  叶向高(1559—1627),字进卿,号台山,福建省福清人,万历十一年进士,历任翰林院、南京国子监、詹事府、南京礼部右侍郎等职。万历三十五年,首辅沈一贯致仕,廷推于慎行、李廷机、叶向高入阁。未几于慎行卒,李廷机以被人言劾,杜门不出。叶向高遂成为唯一的阁臣,在万历、天启两任内阁首辅。面对政局复杂,党争激烈,叶向高呕心沥血,苦心经营。
  当叶向高接到家乡父老的御状及福建官吏的急报,怒不可遏,立刻上疏揭露高寀的滔天罪行,请万历皇帝严办高寀。
  但朱翊钧认为高寀很会搞钱,不予理睬。正好,广东税监李凤病死,朱翊钧命高寀兼任广东税监。福建民众听到这个消息,无不欢欣鼓舞,因为广东比福建富裕得多,高寀一定会去广东享福的。
  而广东民众得知消息后,居然歃血为盟,扬言只要高寀敢踏上粤境一步,就揭竿造反,宁愿同高寀“揽埋一齐死”。
  朱翊钧被这句狠话镇住了,他可不敢逼反粤人,只好任由高寀逗留福建。
  万历四十二年(1614),高寀鞭打一位诸生的父亲,导致福州府全体诸生火烧高寀建造的“望京亭”。
  1614年5月19日,福建商家风闻他这一天要离开福建,便前往市舶司衙门讨债。因他平日里买东西都是赊账,十六年来拖欠了数万金银。人们群情激愤,将衙门团团围住,鼓噪喧闹。
  高寀见状,命卫兵肆意殴打商民,当场就有几名商人被打死。商人撤离时,高寀竟然令亡命之徒用箭射杀十余人,又纵火烧毁民居。一时间,“万姓裂眦切齿,欲得寀而食其肉”。
  次日凌晨,数千名商人和市民又聚集税署,要求严惩凶手。
  高寀不考虑如何安抚民众,却骑马仗剑,率领二百多个打手,突围而出,冲进福建巡抚衙门,持剑对准巡抚袁一骥的胸膛。
  袁一骥临危不惧,厉声斥责:“高寀,你想造反吗?”
  高寀狞笑道:“咱家不敢造反,是刁民要杀钦差造反。你赶快给我下令发兵镇压!”
  “哼,痴心妄想!”
  近万名商人和市民赶来,齐呼口号:“杀死高寀,以谢闽人!”
  “杀死高寀,以谢闽人!”
  高寀狗急跳墙,左手抓住袁的幼子脖领,右手把剑架在袁一骥的后颈,挟持到门外,妄图逼退百姓。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福州守军闻讯来到,将高寀紧紧围困。高寀只得退回巡抚衙门。
  按察司副使李思城、佥事吕纯如、都司赵庭继等前往谈判,最终巡抚父子被释放。李思城、吕纯如护送高寀回到市舶司衙门后,佥事吕纯如作为人质,继续留在市舶司衙门。
  这是恶魔灭亡前的疯狂一跳。
  高寀骇人听闻的暴行,激起福州全体官民的极大愤慨。
  福建籍的官员在邑人湖广道御史周起元的率领下,上书弹劾高寀“五必杀”:杀伤民命当斩,烧劫民房当斩,造船通倭当斩,囚执命官当斩,椎击童男女致死而吮吸其脑髓当斩。
  其后,袁一骥的折子也送到叶向高案上,奏疏中强调了高寀在福建确实“椎击童男女至死,而吮其脑”。
  六月十六日,叶向高上书朱翊钧,说福建百姓愤怒无比,大街上张贴着要求杀死高寀的标语。如果不罢免高寀,更大的流血冲突将会出现。如果这时与倭寇里应外合,东南必将大乱。
  可巧就在这一天,朱翊钧派往福建的亲信太监在高寀处受贿数千金回京。得人钱财,替人消灾。那太监竭力为高寀说情,将事变全都推到了袁一骥等正直官员的身上。
  翌日,叶向高再次上疏,据理力争,要求罢免高寀。并说,云南的杨荣、湖广的陈奉等税使虽然贪婪,但从来没有敢劫持巡抚重臣的,可见高寀平日对百姓何等骄横霸道。如果不撤换他,那福建必定危险。昨天中午他又收到两广总督张鸣冈的揭发信,说高寀遍列私人,分置要津。阴养死士,拥兵自重,图谋不轨,占闽为王。
  与此同时,后任内阁大学士方从哲,给事中姚永济、郭尚宾等人亦上疏弹劾,敦请撤换高寀。
  七月三日,叶向高第三次上疏,继续弹劾高寀。
  七月三十一日,叶向高第四次上疏。
  由于叶向高极言其利害,而朱翊钧见叶向高如此激切,心知高寀势不可留,不得不下旨召回高寀。
  高寀却以各种理由拖延,不肯回京。
  一向对宦官特别偏爱和宽容的朱翊钧龙颜震怒,命令他立即返京,否则便要以抗旨论罪。
  高寀深知這位主子的薄情寡义,不敢再赖在福州了。由于东西太多,光金银珠宝就收拾了三十大车,其余送给了朱文达和魏天爵。选了蓄养的壮士数十名,各带刀剑,用骏马数十匹拉车。
  十月九日,祸害福建十六年的高寀离闽起程,没有任何人相送。高寀临走前夕,还做了最后一件伤天害理的绝事。就是将那些买来的姬妾和丫鬟统统毒毙。他不能留下这些跟他多次淫乱、得知他性无能的活口。既然他已经夺去了一千多个小儿的性命,就不介意再添上几十个成人。
  当高寀骑马押着庞大的车队出了官园后,老百姓早就聚在道路两旁想收拾他了。一见他露面,纷纷捡起砖块瓦片,雨点般地向他身上掷去,怒骂:“这个死囚高寀!锦衣卫怎么不把他披枷带锁捆了去?便宜了这狗娘养的!”   “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老子就不相信,这种穷凶极恶的魔头能逃脱法网恢恢。”
  “你们都别着急,恶人自有恶人磨。皇上这次下旨拿问他,回京不是推出午门斩首,就是在西市零刀活剐他哩。”
  高寀被砸得鼻青眼肿、头破血流,双腿赶紧一夹马肚,扬手挥鞭,逃出了包围圈。
  出了福州城,高寀心中悒怏。本来他还梦想将来登基后,也把福州西湖当自己的御花园,并要大肆扩建,山复整妆,湖复易容。再选一个像陈金凤那样善歌舞、精音律、能填词的多才多艺的皇后,此生足矣!苍天无眼,永远没这个机会了。看着三十辆满载金帛的大车,一班虎背熊腰的侍卫,心想,我的意气并不岑寂,行李尚不萧条。到了北京,多献财宝给皇上,那昏君见钱眼开,就不会为难我,我后半辈子还能做个富家翁。
  天色将晚,一行人到了临近闽清县的山林中,准备在闽清驿站歇息。高寀只觉心神恍惚,幽暗的古树丛散发出浓重的煞气。忽见一阵阴风劈面卷起,出现无数小孩的鬼魂,人手一个小铁锤,一齐向他扑来,吼叫:“高寀哪里去?还我命来!”
  高寀吓得魂不附体,忙拔出昆吾宝剑,刺向鬼魂。蓦然,树荫中一道白光直射而来,高寀连忙躲闪,尖刀刺中左肩,鲜血飞溅。高寀惨叫:“哎呀!”痛得一头倒栽马下。
  一阵熟悉的笑声飘进耳朵:“哈哈哈,魏某来与公公送行了。”
  “啊,竟是他!”
  高寀不可置信地瞪着策马来到身旁的魏天爵,强挣着坐起,大喝:“侍卫快拿刺客!”
  不料,那些侍卫竟无动于衷,冷眼观看。
  高寀咬牙切齿地怒骂:“你这逆贼,咱家待你不薄,你因何恩将仇报!”
  “哼,恩将仇报的是你!皇上对你也不薄,你想干什么,你心中有数。你把阴谋透露给朱将军的第二天,我就带着朱将军写给皇上的密折,日夜兼程,到京城亲手呈献皇上。皇上马上拟了一道密旨给朱将军,令他密切注意你的行动。如有叛逆之事,可以先斩后奏。”
  “啊!”高寀倒吸了一口凉气,颤声问:“那朱文达为何不杀我,还事事处处为我着想?”
  魏天爵眯着眼睛,露出猫儿戏弄老鼠般的坏笑:“你说说,他为你着想些什么了?”
  “多了去了,譬如,为我更换卫士,让你献上仙方。”
  魏天爵冷笑道:“你真是个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蠢货。他给你换卫士,是在换血,把你的人换成他的心腹,把你架空。至于献仙方,是让你把坏事做绝,被萬人咒骂。恶不积不足以灭身,我设计让你吃小儿脑髓,你还真相信了。你那东西既然被割掉,就永远不会再长出来了。还想生儿育女,做梦去吧!来人,把这阉货的脑袋砍下来,向朱大将军请功。”
  “噢!噢!”
  众侍卫抢步上前,便欲动手。
  高寀忙喊:“且慢!容我再问魏总管一句话,然后引颈就戮。”
  魏天爵对侍卫做了个制止的手势:“高寀,你问吧。”
  “我做了这么多灭绝人性的坏事,理该天诛地灭。求你看在咱俩相交一场的情分上,告诉我真相。皇上知道我想谋逆,为何能容忍我活这么久?就是把我千刀万剐,我也是罪有应得呀。你让我死了做个明白鬼吧。”
  “可以,就让你多活几分钟。皇上得知你想造反,当然又惊又怒,随即发笑,就凭你一个五根不全的人,一无党羽,二无兵权,三无人脉,四无名望,有什么本钱,驱使谁来为你卖命?居然想称孤道寡,尽做他妈的黄粱美梦!官民似乎怕你,因为你是狐假虎威。没有皇上给你撑腰,谁也不尿你。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皇上不动你,不是饶恕了你,而是利用你,留着你这条狗命,可以为他收税敛财。你在福建花天酒地,骄奢淫逸,每天的馔食五十多两银子,比皇上的御膳还要多上三倍。这些,皇上都是泉水坑里看石头——一清二楚。你一旦回到燕京,等着你的是凌迟碎剐。冯保、张鲸、张诚、程守训、陈增,都是你的榜样。你贪污聚敛这三十车的财物,为什么不早一点贡献朝廷?这是你心怀异志、背叛皇上的滔天罪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个成语讽刺了那些只顾眼前利益、不顾身后祸患的人。你真是鼠目寸光、利令智昏。好了,明年今日,是你的周年。”
  “嗬嗬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皇上圣明,罪臣该死!”
  高寀惨笑,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横剑使劲向自己颈上一勒,血柱喷出数尺远,倒在地上不动了。
  魏天爵大声吆喝:“弟兄们,今晚的事,谁要敢说出去,杀无赦!割下高寀的首级,押着车辆,回到大将军府,每人赏银一百两。大将军已经摆好了庆功宴,等着我们回去大饱口福,我们要一醉方休。”说罢,从袖中掏出一块绸布扔地。
  “呵呵呵,我们要一醉方休,一醉方休。”
  众人包了高寀的头颅,欢天喜地,押了那些装满宝物的大车,转身向原路返回。
  责任编辑 周独明
  插 图 王明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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