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每一座孤单的岛(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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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回忆已破碎,那缕光也深藏在她的心里,不忍抹去,也无法抹去。
  前情提要:纪瓷和林斐之间的感情继续升温,他们还和同学们一起去了郊外露营,因为意外发烧,纪瓷在寺庙中借宿一晚,林斐也一直陪在身边,就在这一次纪瓷第一次向林斐告白,那句“我喜欢你”终于忍不住说出来。
  Chapter3一首歌的怀念
  01
  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经逢多少事,清澜寺的晨光都是纪瓷记忆里最明亮温暖的所在。
  即便回忆已破碎,那缕光也深藏在她的心里,不忍抹去,也无法抹去。
  因着往事入梦,纪瓷一整夜睡得不踏实。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半,阳光雪亮地从窗帘半开的缝隙里照进来,落在她的枕边。整个宿舍都没有人。这是十一假期的最后一天,纪瓷没有回家。
  老纪打电话来唠叨说:“你看,考那么远有什么好处,放个假也回不来。”
  纪瓷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说:“可以节省路费啊,一年有好几个假期呢,合在一起能省一大笔,我妈多高兴啊。”
  “你妈对钱的热爱,那是没得说。”
  “就是,她对钱的热爱都要超过你了,我不在家,正好给你们创造二人世界的机会,你多和我妈培养培养感情,小心中年危机。”
  “你看看,说着说着,你就没大没小了。”
  “呵呵。”她抱着电话笑。
  其实大学这两年,除了两个寒假回去过,就连暑假她都以做家教为名留在了安城。不是不想家,是怕在江城的街上看见那个人。当然,这也只是心理原因作祟,据说自从林斐转学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也许,他躲着自己还来不及,说不定也如她这般远远地逃离了江城。
  和老纪闲聊的时候,纪瓷随手拧开收音机,交通台的DJ在推新歌,她随意听了两句,年轻的男人在唱——如今我仍沉默,无法说。愿舍弃余生,只为回到过去相拥。咫尺,千山;一生,阻隔。青春,空城;永失,你我。
  那首歌旋律很好听,只是信号不太好,一首歌听得断断续续的,只有结尾处的这几句她清楚地记住了。
  挂了电话,纪瓷懒懒地起床,这一天,日程安排得挺满的。上午去给莫奈送换洗的衣服,然后还要去一趟城郊的养老院。
  莫奈到底还是住进了VIP病房,但是路公子并没有再出现。
  莫奈的心态是极好的,安安静静地在病房里住着,吃着病号餐,追着韩剧看,像度假一样。
  莫奈说,在感情的战役里,哪一方先急躁了,哪一方就落败了。
  纪瓷心里暗说,也没看你和路公子谁对谁用真情,这打的是哪门子战役。
  从宿舍楼出来,有男生迟疑地上前和她打招呼。在路上搭讪过她的男生不算少,纪瓷也并不在意,很礼貌地回应一句,也不多看对方一眼,径直走自己的路。直到那男生追过来,突兀地抓着她的胳膊,但是又闪电般松开手,纪瓷这才仔细打量他。随后记起来,是在天文选修课上有过一面之缘的杜渡。
  对方极艰难地开口:“请问,莫奈是出了什么事吗?”
  “还好啦,没什么大碍,明天就出院。”
  “住院?”对方略显紧张。
  “哦,没事的,就是擦破了点皮。”
  “这样啊,谢谢。”杜渡推推眼镜,迅速地与纪瓷错身。
  纪瓷从来没听莫奈提起过杜渡这个人,看他一脸窘迫的神情,倒仿佛明白些什么。她也曾那样小心翼翼地偷偷喜欢一个人。如果她没猜错,杜渡是喜欢莫奈的。
  到医院的时候,在电梯口,她窥见一个粉红色的身影,急忙一闪身躲在柱子后面。能把粉色衬衫穿得妖气十足的男人,除了路公子,她再没有见过第二个。
  果然,莫奈的病房里放着大篮的郁金香。
  莫奈坐在阳光底下,低头,鲜少专注地捧着一本书。
  纪瓷摸着一朵郁金香的花瓣,一本正经地说:“郁金香的花语是博爱。”
  莫奈头也不抬:“那又怎样?”
  是啊,当事人都不在乎,又关旁人什么事。
  于是,纪瓷话题一转,说:“你觉不觉的路公子身上有妖气?”
  果然,莫奈吃吃地笑起来,放下书,眼睛露出光彩:“是吧?我也这么觉得,虽然身材不够魁梧,但是有阴柔之美。纵观我前几任男友的外貌标准,真难想象有一天我的审美会发生改变。”
  她只管在那儿咯咯笑,纪瓷却不耐烦,放下衣物就要走。
  莫奈一把拉住她,正色道:“路公子刚刚问我,你和冯宥是怎么认识的,什么关系?”
  “我和冯宥?那你怎么说?”
  “四个字——无可奉告。不过,冯宥是谁?”
  “哦,无可奉告。”纪瓷抬抬手,“我得走了,今天有正经事,这两天不来看你了,功课还没复习呢。我看你啊,也快点出院吧,‘钓鱼’也得适可而止。”
  其实她心里倒是很纳闷,路公子为什么对她和冯宥的关系感兴趣。
  莫奈看着她,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着摆摆手,神色里却有那么一丝踌躇。
  02
  从医院出来,纪瓷直接去客运站,到白树镇的大巴两个小时一班次,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两年间,她大略去过七八次,也不算陌生。一路上,风光还是不错的。纪瓷从没来过比安城更远的地方,北方的风貌自是与南方不同,只是隔窗看着,也有新鲜感。
  她是很少浪费时间的人,坐车的同时,也会听法文,就连偶尔放松听音乐,也必是法文歌。
  白树老年公寓离站点很近。纪瓷进院子的时候,有几个老人正在墙根底下晒太阳。有人大着嗓门和她打招呼,她也不认得,只礼貌地笑一笑。然后,直奔院长的办公室,交齐一个季度的费用。
  院长四十多岁,姓齐,快言快语的性格。齐院长照例拍着纪瓷的后背说:“小纪啊,你真是个好姑娘。你和你金姨也真是有缘,她平时看谁都耍脾气,就看见你老老实实的。听说,她有个女儿和你差不多大,后来离家出走了,她从那个时候起就疯了。”   同样的话,纪瓷已经听过好几遍了,但还是好脾气地听齐院长讲完,然后由她陪着去一楼尽头的房间看看金婉芬。
  金婉芬是白树镇的一个悲情符号。即使她整个人已经疯了傻了,还有些闲得无聊的人把她的故事拿到日光底下抖一抖。
  因此,纪瓷到安城的第一年,很顺利地就找到了金婉芬。
  四十五岁的金婉芬,和梁女士差不多的年纪,但是明显比梁女士老十岁。朴娓蓝当时果然不是单纯的奉承梁女士,她说的是事实。纪瓷第一次看到金婉芬,仍旧一眼就能在她那张粗糙又肮脏的脸上看见朴娓蓝的影子,年轻时,她必定是个漂亮的女人。
  在民间故事里流传的金婉芬,是带着七岁的女儿改嫁到白树镇的,可惜再嫁的男人是个酒鬼兼赌徒,遇人不淑,她的际遇想来就好不到哪里去。女儿大一点,被男人逼迫着去城里偷东西,偷不到回来就会遭毒打。终有一天,她那个漂亮女儿忍受不住,偷偷地逃走了。她求男人去找,男人花光了她偷偷存下的私房钱,然后告诉她,她女儿被洪水卷走了。再后来,男人被债主追杀,也消失无踪。只剩下她,渐渐疯了。日日缩在养老院的大墙外,院长心善,偶尔给她些吃的。
  传说总是影影绰绰的,未必能保证真假。
  但是当金婉芬第一次看见纪瓷,忽然抱着她,轻声细语地说:“娓娓啊,你回来啦。”
  纪瓷当时就和齐院长说:“你们收下这个阿姨吧,她的生活费由我来出。”
  院长说,这就是缘分。
  纪瓷的耳朵里,轰轰作响,仿佛听见朴娓蓝痛彻心扉的哭声。
  是的,这就是缘分,她在江城遇见了朴娓蓝,又在千里之外的安城找到了她的妈妈。
  安城,是她注定要来还债的地方,她要在这里,把亏欠给朴娓蓝的债,一一还清。
  金婉芬住的是一个小单间,纪瓷推门进去的时候,她刚吃完饭。看见纪瓷,麻木的脸上忽然有了笑意,她惴惴地望向门外,见并无旁人,于是安心地去拉纪瓷的手。
  很安静温和的女人,你若说她疯了,她那不吵不闹干干净净的样子真让人无从相信。你若说她没疯,可眼神分明又是呆滞的。
  虽然是住在养老院里,她从来不讨扰那些老人,因此也没有人嫌弃她。
  只是,纪瓷猜不出她究竟受了怎样的苦,脸上总是有小心翼翼的神情,仿佛时刻都在怕。
  “娓娓,还有人打你吗?”每次见面,金婉芬总那样小声地问纪瓷。
  纪瓷摇摇头,拍拍她的手,安慰她。
  于是,金婉芬就像孩子一样咧开嘴,仿佛真的放了心。一转身,又宝贝似的从床头的抽屉里翻出一个纸包,摊在纪瓷前面。
  纪瓷打开来,看见几块蛋糕。
  “吃。”金婉芬还是笑着。
  纪瓷拿起一块已经干硬的蛋糕,看着上面的霉迹,心酸的想哭。想必,那包蛋糕是她攒了许久的结果,特意攒给她心心念念的朴娓蓝。
  纪瓷眼前的疯女人,也许已经忘记了世间百般的愁苦,但惟独记得对女儿的爱。
  朴娓蓝,你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地跑到南方去?为什么要不言不语地留下她自己?又为什么,让我们掺杂进彼此的命运?
  她心里问着,可耳朵里只有风一样呜咽的长鸣。
  过一会儿有护工进来,央着纪瓷帮忙劝说金婉芬洗头发。据说,她凡事听话,独独抗拒洗头。
  于是,纪瓷轻言细语地哄了她一会儿,等护工端了热水来,又亲手帮着给她洗。纪瓷从来没做过这种事,落手极轻,但仍是能感觉到金婉芬的不安。护工对她呶呶嘴,她顺着护工的指点,在金婉芬的发间看到手指那么长的旧伤疤。
  纪瓷的指尖一颤。
  同样的伤疤,她在朴娓蓝的背后也看到过,暗红色的,丑陋又狰狞,却又不止一道。
  洗了头发,纪瓷端了水盆去倒。在一楼幽深昏暗的水房里,她愣愣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一点陌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恭顺贴心的“女儿”,要知道,在江城的时候,她从来不曾为自己的亲妈做过任何事,就连一双袜子也从来没给梁女士洗过。假若梁女士知道她此刻扮演着一个疯女人的乖女儿,会气得吐血吧。
  她伸手,攀上自己的脸。为什么金姨会把自己错认成朴娓蓝呢?她们长得根本一点都不像。
  她恍惚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上漾出朴娓蓝招牌式的小狐狸一样的笑。心里没来由地颤抖了一下,然后,仓皇地逃离了那面镜子。
  纪瓷又陪金婉芬坐了一会儿,金婉芬一直握着她的手,直到在午后四点的光里沉沉睡去。纪瓷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手,关上门。透过门缝,又心疼地看了一眼睡着的女人。也许当她片刻之后再醒来,会觉得此前不过是一个美丽的梦,也许,她总有那样的梦,不管纪瓷来或者不来,她梦里的娓娓是一直都在的。
  03
  午后的天,昏昏欲落雨。
  纪瓷怕淋雨,着急赶回学校去,院长好心地说刚好院里有辆小货车要去市里拉货,可以捎纪瓷一程。
  纪瓷想想便答应了。
  开车的师傅姓韩,纪瓷喊他韩叔,两个人一路闲聊,也不觉得闷。
  从白树镇出来,是一片杨树林。乡下的路,本就车少人稀,静下心,便只听得见一路树叶簌簌而落的声音,静谧美好。
  途中经过一辆停在路边的SUV,老韩随口说:“这车子坏的可不是地方。”
  纪瓷随意地扭头看了一眼,却也只看到一张侧脸,有些像冯宥。她不确定,探出头去再看,人影辨识不清,但冯宥的车她是记得的。
  “熟人吗?”老韩问。
  “哦,好像是。”她淡淡地答。
  说话之间,车子就已拐过弯去,后视镜里只有大片大片的树林。
  十分钟后,开始落雨。
  老韩开了雨刷,挡风玻璃上湿漉漉的一片。
  纪瓷想着那个一闪而过的侧脸,终于犹豫着开口:“韩叔,能不能拐回去一下?”
  老韩厚道地笑着,说:“行啊。你这丫头,我一看就心善。难怪咱们院里那些老太太们都夸你是小善人。”   她脸红起来。
  老韩麻利地调头,不一会儿,就瞧见那辆SUV孤单单地停在路边。纪瓷探头张望了一下,车边并没有人。老韩按了一声喇叭,随即冯宥从车的另一侧走出来,举着一柄黑色的伞,另只手里夹着一支烟。
  纪瓷看着黑伞下的人影,心里一怔。
  而冯宥隔着落满雨滴的玻璃窗子,给了纪瓷风清月明般的一个微笑。
  上了车,他先向老韩道谢,然后和纪瓷打招呼。
  纪瓷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也不回头,只淡淡地和他应了一声。
  “发动机坏了吧?”老韩说。
  “嗯,您是好眼力。”
  “那没辙了,等拖车拉去修吧。”
  “是啊。”
  “我看轮胎上有红色的泥,你是从山上下来的吧?”
  “呵呵,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对,山上的天文观测站。”
  “哦,我知道了,你是天文馆的秀才,你们那儿总有人半夜三更的来看星星。”
  冯宥笑起来,笑声爽朗。
  老韩是健谈的人,喜欢热闹,冯宥远比小姑娘纪瓷更适合做聊天对象,车里的气氛一时活跃起来。两个人从天气聊到庄稼,话题倒也丰富。纪瓷听不太懂地里那些事儿,只歪着头看侧视镜里的冯宥,因着雨水的关系看得不是太真切,但她还是有些入迷。
  很快进了城,因为路上耽搁了老韩拉货的时间,纪瓷和冯宥便主动提议在路口下车。
  和老韩道了别,纪瓷一边寻找着出租车,一边客气地问:“冯老师,您去哪个方向?”
  冯宥把手里的伞向纪瓷靠拢过去,自己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
  天色因着雨势便昏暗了几分。
  冯宥看看四周,忽然说:“你运气真好,这附近有一家非常地道的小面馆,我请你吃晚饭吧。”像是觉得这个请求有些突兀,又急忙加了一句,“这个时间回去,你们食堂也没饭吃了。”
  纪瓷本来是想拒绝,但是冯宥的提醒让她忽然想起来,这几天食堂根本不营业,饿了一天的肚子,一听到美食的诱惑,就更加不争气了。于是,欣然应约。
  冯宥带着她紧走了几步,然后拐进一个巷口。果然,有一间小馆,很小的门面,门前放着一盆四季海棠,红色的花朵在大雨天里甚是耀眼,有几瓣落花掉下来,很快被泥水掩盖。
  冯宥把伞交给纪瓷,自己俯身把花盆抱起来,径直进了面馆。
  五十多岁的面馆老板系着白色的围裙迎过来,对冯宥笑说:“小冯果然是爱花之人。”
  看起来像是老相识。
  老板向冯宥身后探探头,再看看冯宥,笑得莫测。
  冯宥拍拍他:“老邓你别乱猜,这是我学生。”然后又回头喊道,“纪瓷,进来啊,你站在那儿发什么呆啊?”
  “学生?我怎么不知道你几时还当了老师。”老邓嘀咕着。
  纪瓷握着那柄伞,一动不动,手心滚烫滚烫的。
  最后还是冯宥探出身子将她拉进来。
  “平时挺伶俐的,今天怎么傻乎乎的。”他笑她,“你有忌口的吗?这家的膏蟹汤面是招牌,尝尝?”
  “好啊。”她轻声道,左手的食指轻轻摩挲着右手的掌心。
  等面的时候,老邓让小服务员给他们送来一壶茶,冯宥低头闻了闻,给纪瓷倒了一杯:“这是老邓的心尖宝贝,我平时来他都不给我喝,看来你和他有缘。”
  纪瓷端起杯,果然闻到沁人心脾的清香,她不懂茶,但知道冯宥不会逗她。
  纪瓷的心思不在这里,她望着斜放在门口鞋架旁的那把伞,问冯宥:“冯老师,您的伞挺特别的,在哪买的?”
  “家里的老物件了,用了好些年了,特别吗?”他不以为意地回头看了一眼。
  “嗯,木制的伞柄,像是专门定制的。”纪瓷淡淡地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她应该不会认错。柚木色的伞柄,和林斐的那把伞一模一样,她以前还细细地研究过林斐的伞,因为觉得很特别。
  “你喜欢就送你吧,我库房里还有好几把一样的呢,家里以前是做这个生意的。”冯宥说。
  纪瓷正想拒绝,老邓端着面过来,看着冯宥忙说道:“怎么还穿着这湿衣服呢,快脱下来,我给你烘烘去。”
  纪瓷这才注意到,冯宥的棕色风衣湿了一半,刚好是左肩的位置。
  她有些内疚,急忙抢在老邓前面接过冯宥脱下来的风衣,说道:“邓老板,在哪能烘衣服,让我来吧。”
  老邓一把按住她,只说:“你乖乖吃面,女孩子啊,不能对男人太好,会把他们宠坏的。”然后,又瞥了一眼冯宥,小声对纪瓷说:“我这店开了二十多年了,你是第一个被他带来的女生。”
  “老邓,你今天的话蛮多啊,平时那么闷葫芦的一个人。”冯宥打断他。
  老邓呵呵笑着:“我就是觉得这小姑娘越看越顺眼,以后常带她来啊。”
  等老邓转身走了,冯宥才说:“他这个人,一辈子不结婚不交女朋友,做了一辈子的面,是个痴人。痴人难免古怪,你别在意。”
  “我喜欢痴人。”纪瓷一边说一边拿起筷子,很自然地说道,“小时候,他们都喊我吃货……唔,这个面真的很好吃啊。”
  纪瓷不由赞道。
  冯宥看着她大快朵颐的吃相,笑了一下,什么也不再说,也大口吃起面来。
  两个人中间只有食物升腾的热气。
  少顷,两个默不作声的人同时抬起头,淡淡地相视一笑。
  这世间,寒凉不尽,唯有美食暖身又暖心。
  纪瓷笑说:“冯老师,我们和吃还真是有缘,第一次遇见,是在私房菜馆吃饭;第二次遇见,我在你车上喝粥;这一次,我们又是同桌吃面。”
  冯宥迎上纪瓷含笑的目光,随口说:“你刚刚在车上为什么偷看我?”
  纪瓷的目光便停在冯宥的脸上,这样仔细看来,他的脸要比记忆中那个人成熟太多,她揣度着他的年龄,应该过了三十岁。
  她喝了口微微凉下去的茶,坦白地说:“因为,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然后,她伸出手,在灯光底下,隔着一拳的距离,遮住冯宥一张脸的上半部分轮廓,说:“这样看更像。”
  “哦——”冯宥拖长了尾音,想来也猜得到其中的故事。
  “我和那个人也一起吃过面,在路边的大排档,没这么好吃,但是却是记忆里最难忘的味道,大概这辈子都再也回味不到。”她安安静静地说完,不悲不喜的看着冯宥,自嘲地笑了笑,又说:“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总有一天会忘掉,我每一天都在努力,每一天都觉得自己比前一天成功了一步。”
  冯宥不说话,把头转向窗外。
  玻璃窗上,雨水滑落的痕迹像是眼泪的轨迹。
  他很想对纪瓷说,那门关于努力遗忘的功课,他每天都在温习,却总是交不出最好的答卷。
  04
  从面馆出来已经七点多了,冯宥拦了计程车送纪瓷回学校。
  在D大东门,纪瓷下车,冯宥把伞塞给她。她不要,又塞回冯宥的手里。两个人推来推去,倒是彼此都淋了些雨。
  纪瓷干脆跑了出去,然后在大雨里回头对冯宥说:“冯老师,如果拿了你的伞就还得去还给你,每次一见到你,我都觉得自己特别难过。冯老师,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大雨夜的校门口也并不是旁无一人,所有人都看见那个女孩子洒脱地冲进雨里,虽然语气平静,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觉得撕心裂肺。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对情侣在闹别扭。
  冯宥就那样举着伞,看着纪瓷在眼前消失。他的心里像是被人凭空剜了一个洞。像是有谁在记忆里喊着——冯宥,我不想再见到你了,永远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了。
  冯宥莫名有些难过,向前走了两步,突然又转过身,向着纪瓷离开的方向大步跑过去。他很快追上她,紧紧握住她的胳膊,把她拽到自己的伞下。
  纪瓷被他大力拽着,挣又挣不开,偏巧旁边有个同系的男生经过,她生怕被人误会,心里不免有些恼,连带着脸上的神色非常不友好。
  而一向言行稳重的冯宥,此刻看来也面带怒色。
  “我们聊聊吧,纪瓷。”冯宥板着脸,拖着纪瓷向东门右侧的人行道走。
  “我们有什么好聊的。”她的小脾气也上来了,撇着嘴。
  毕竟是力气小,纪瓷不得不妥协,闷着头跟着冯宥在大雨里不明方向地走。
  十月的秋雨,在北方的城市里,带着清冷的寒气。
  纪瓷本来就只穿了一件薄外套,此刻全都被雨打湿了,手脚很快冰凉,身体微微发抖。
  她扭头看看冯宥,但见他半长的头发亦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而那张成熟男人的脸,仍是怒气冲冲。
  她忽然失笑,心想,他这人倒是有趣,无端地生哪门子气?
  冯宥听见她的轻笑声,也没理睬她,又向前走了几步,拉她进了一间店。
  那间店门面不大,门前有一棵粗大的合欢树,枝桠纵横,罩在二楼的窗前。她匆匆忙忙地抬头看了一眼,只看见拙朴的木头牌子上刻着“七月之茉”四个字。牌子旁边挂着一盏透明的玻璃灯,即使是在这样的雨夜,玻璃灯盏里也亮着橘黄温暖的灯光。
  站在门檐下,冯宥收了伞,这才回头看看纪瓷,揩了一把她头发上的水汽,耐着性子说:“进来吧,那小孩儿。”
  纪瓷想起,在私房菜,她第一次遇见他的那天,编辑部的主任也这么喊过自己,想来,他当时就已经听见了。
  七月之茉,是一间不大的清吧,全部木质的结构,气氛不吵不闹,歌手安安静静地抱着木吉他。
  冯宥带着她径直坐到吧台前,调酒师看看他们,递过来一条干净的白毛巾。冯宥接过来,一回手却耐心地给纪瓷擦起了头发。
  纪瓷的脸没来由地热了起来,他们这姿势,旁人看了会觉得有点暧昧吧?她偷看冯宥,冯宥却全然没当回事似的。
  留意到纪瓷的目光,冯宥扯扯嘴角,淡淡地说:“很舒服吧?我在家都是这么给棕棕洗澡的。”
  原来,他把她当宠物!
  纪瓷生气地扯过他手里的毛巾。
  “你居然来给他做兼职?他还真是想挖我墙角。”冯宥低头点烟,然后吐出一个烟圈,他笑着对调酒师说。想来,他和调酒师是认识的。
  他说话的时候,头发上的水珠落到吧台上。
  纪瓷偷偷看他,这才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竟十分陌生,与之前在讲台上见过的儒雅男子全然不同。仿佛这一刻,在灯影里略显颓废与黯淡的,才是真实的他。
  正说着,有个穿墨色衬衫的年轻男子从侧门走进来,看见冯宥,便径直过来,打招呼道:“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
  冯宥看看他,起身,指着身后的纪瓷说:“修梵,给她找件干净的衣服换一下,厨房借我用用。”说着,就向那扇侧门走过去。
  看起来,他对这里熟门熟路。
  男子对纪瓷笑了笑,笑容浅淡却又带着礼貌和善意,他说:“你好,我叫季修梵,欢迎来七月之茉。”然后,对服务生说,“咱们还有新的员工服吧?去找一套,给这位……”
  “我叫纪瓷。”纪瓷接口。
  季修梵再度笑笑,也不多问,只错身走进吧台。他那一闪而过的笑容,似清风明月,让人内心舒朗。
  纪瓷换了衣服出来时,冯宥已熬好了一碗滚热的姜汤递到她面前。
  纪瓷摇头:“我不用喝吧?”
  冯宥说:“加了红糖,驱寒。”
  他的表情说不出的严厉。
  纪瓷非常不情愿地喝了姜汤,辣得直咧嘴。
  他们坐在最角落的位置,纪瓷的方向刚好可以看见舞台上那个唱歌男生的侧脸。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第一次进酒吧,喝的不是红酒不是啤酒不是洋酒,而偏偏是一碗姜汤。大概没有几个人,会有她这样的经历。
  冯宥的头发已经干了,只是有些凌乱。
  在灯光的暗影里,纪瓷打量着冯宥,皮肤不算太好了,眼角有细细的纹路,眼睛也不漂亮,起码没有双眼皮的林斐帅气。但鼻子和嘴巴都好看,脸型也是标准的型男款。只是眼角的细纹和下巴的胡茬泄露了他的年龄,让人一眼就能把他归为大叔的行列。
  如果林斐到了三十岁,会不会更像冯宥那张脸呢?
  “看够了吗?”冯宥淡淡地打断她。
  纪瓷这才觉得失态,低下头,摆弄着一颗开心果,答道:“冯老师,如果我之前说过的话让你生气了,那么我和你道歉。”
  她实在想不出自己到底哪里惹到了冯宥。
  “世界上相像的人很多,很抱歉,我的脸伤害了你。”冯宥的身体向后靠了靠,整张脸都躲进了暗影里,他只冷冷地看了看纪瓷,“你可以尽量避开与我的交集,但是恐怕还有更多的人、更多的事会触碰你的记忆开关。纪瓷,也许,遗忘并不是最好的方法……”
  冯宥随手又点燃了一支烟,纪瓷咳了一下。他耸耸肩,把烟掐灭。
  纪瓷伸手拿过那支烟,又拿起打火机,但是无论如何都点不着,只好递给冯宥,说:“没关系,你抽吧,冯老师。”
  她吸吸鼻子,鼻音浓重。
  冯宥瞪着眼睛看她:“怎么?我的话说重了?委屈?又触景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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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未知的时光里,我们共同加油与鼓励。在这里,我们提供温暖的力量。“加油,花火三班”,加油,每一位!  我问人海中:“你曾经,有没有很努力地做过一件事?”  她很快就回复了我:“写文时就很努力,每天都写,从不间断。”  和其他作者一样,遇瓶颈写完又不满意时她也会很痛苦。是继续将不满意的故事写完出版,还是删掉再努力构思重写,这样的选择题也常令她小揪心。然而最终,她总是选择了后者。  她跟我说,有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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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鸭推荐:这一篇是本期让我看完之后最伤感的一个故事。典型的开场淡淡伤感,回忆无比美好,过程曲折离奇,结局虐死人不偿命啊……而男主亲手摘下的青芒,正如这个故事给人的感触一般,明明酸涩刺口,却久久不舍放下。  当一切纷扰杂念散去,我脑中竟只有一句话:如果我曾吻过你。  1  到美国第一年的圣诞假期,我与新友驾车从西海岸到拉斯维加斯狂欢,在深夜的荒漠中接到颜蔺书电话。他说他在洛杉矶,给我带了青芒果,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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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感悟:我一直觉得女孩子对弟弟的感情总是特别深厚,至少我自己身边的朋友都是这样,其中一个是念书时认识的朋友,她有一个年纪比她小很多的弟弟,她父母是非常重男轻女的,小时候在家里简直是要拿她当个小佣人使唤,所以她和父母间的感情比较淡,但却掏心掏肺宠爱她那个小弟弟,我就表示不能理解,不就是因为这个小男孩的出现她在家里才没地位的么?可是她告诉我,就算很小的时候,如果父母做了很过分的事,弟弟都马上维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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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柒若推荐:真是鲜鲜嫩嫩的新人作者啊。说到这个故事,真是心酸又漫长,从审稿到定稿感觉经历了半个世纪……因为这个故事修改了两遍。第一遍主要是顺清人物关系和情节逻辑,第二遍则是顺人物心理和感情细节。你一定会想问,是不是新人作者的稿子都有机会修改,当然不是。修改前这个故事的情节就相当复杂好看,是一个潜力稿,再加上作者谦虚勤奋,才最终“征服”《萤火》。如果你也在写故事,写完不凡尝试用这个方法将故事先修改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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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不能立刻如人愿的,那么我们所能做的,只有蛰伏下来,安静地等待着时机。  前情提要:寄人篱下的莫卿到了一个新的家,混混少爷林今桅对她的态度就是嫌弃讨厌,导致莫卿在家里能不与他正面交道就最好,躲着他,但总归是躲不过的,随着互动升级,他们之间的芥蒂也越深。  外面明明有人,但是也绝不会听到声音进来看一看。因为以前自己摔过好几次东西,狼来了的故事又不是没有听过,到底还抱有什么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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