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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感悟：我一直觉得女孩子对弟弟的感情总是特别深厚，至少我自己身边的朋友都是这样，其中一个是念书时认识的朋友，她有一个年纪比她小很多的弟弟，她父母是非常重男轻女的，小时候在家里简直是要拿她当个小佣人使唤，所以她和父母间的感情比较淡，但却掏心掏肺宠爱她那个小弟弟，我就表示不能理解，不就是因为这个小男孩的出现她在家里才没地位的么？可是她告诉我，就算很小的时候，如果父母做了很过分的事，弟弟都马上维护她。
坐在轮椅上的符樱看上去好像又瘦小了一圈，肤色白得像太阳晒一晒就会彻底融化的薄雪。
之一
他拉着符樱的手，他们飞奔在上山的坡道上。
他问符樱怕不怕，地方电视台新闻前几天还报道过晨练的老人家在这座山上惊险遇狼的事故。
“不怕。”符樱笑着说，嘴角翘起来，非常美。嗯，是比较非主流的美，长极的黑发，苍白的脸色，真是像极了小女鬼，若山间真有狼，说不定狼反而会怕她。少年想到这里也觉得好笑，但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随后他的心情又变得很沉重。
“到了山顶应该就看到了！”
“嗯。”符樱喘息得很厉害，上气不接下气。
真是没用，亏了那么多人觉得她完美无缺天下无敌。
“我背你。”他停了停脚步，提议。
“不用。”符樱捏起袖子，举手替他擦了擦布满汗水的额头。
“马上就到了，坚持一下。”
“好的。”
他们飞奔在皎洁的月色中，就像私奔的罗密欧和朱丽叶。
终于到了山顶，流星一颗接着一颗，亮灼璀璨地划过天际，“快许愿！姐姐！”
符城大喊，可是这一刻符樱却腿一软倒在了地上，她累晕过去了。
符城诧异看着，也不过去扶她，只管对着流星交握双手，许他自己的心愿。
有时，他真的是个非常自私的男孩子。
之二
符城个子很高，并且身体健壮，符樱常常看玩笑锤锤他胸口打打他的胳膊，戏言，城墙也就是这种级别的坚硬度了。
那天晚上符城将精疲力竭的符樱抱回家，抱起她也太简单了，符樱的分量大概也就是几只小鸟的重量加在一起吧。
在门口悬望的父母一看到他们立即奔过来，妈妈双手抱住符樱，抱得那么紧生怕消失似的，爸爸则干脆一巴掌打在符城耳朵旁边。
“你这是要害死你姐姐呀！”他们同声斥责。
符城眉峰一耸，“就是要害死她呀！”他用刚刚变得低沉的声线反诘。
妈妈不敢相信地轻喊了一句什么，爸爸则又对符城挥起了拳头。
“我就是要她死！就是想她死！”符城用更大的声音喊，“你们不是一直希望生病的是我，恨不得我替她去死么？到底是我狠毒，还是你们狠毒！”
爸爸的手僵在半空。妈妈掩面啜泣起来。是的，几天前，爸爸忽然在饭桌上说了这样的话，符城为什么你不替你姐姐？
符城当时觉得自己的耳膜像是被利剑穿透了，然后这种痛瞬间直达心底。
“小城？？”缩在妈妈怀里的符樱费力地抬起眼皮，她看着符城，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欲言又止的样子。
姐姐也是要说什么指责的话吧，符城想。既然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混蛋，那么他就去当个混蛋好了，他转身跑了出去。
之三
虽然主观愿望上是想逃到天涯海角去，但实际上只能去好朋友家避难。
虽然在家里不得宠，但在外边符城人缘好得很。不过呢，他所有的好兄弟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一致认定符城的姐姐是仙女中的仙女。
符城算是长得相当好看的了，但符樱，没有得病前的符樱，真的是美到如梦似幻的境界。乌黑明亮的眼睛，带着淡淡红晕的雪白皮肤，乌檀木般浓密丰美的秀发，总是未语先笑，声若银铃。
可是出类拔萃的容貌仅仅是符樱身上最微不足道的优点。符城也是听别的长辈说才知道符樱很小的时候就因为表现异常而被父母带去权威机构测智商，结果惊人，符樱的天才之名也因此传扬开来。
十六岁正在读全市最好的重点高中的符城，在很多人看来已算十分优秀，可是符城觉得在他父母眼中他的价值不会比一次性餐巾纸高上多少，毕竟符樱珠玉在前，十六岁时她大学都快读完了。
崔凛倒是二话不说就收留了深夜来投奔的符城，还很义气地把床让出来，自己睡地板。
崔凛家是公寓楼，邻居大约是个夜猫子，不睡觉还听着曲子，循环播放的肖邦的钢琴曲，符城也不记得他被迫跟着听了多少遍才困极睡去。
符城父母也不是一开始就自己开公司做生意的，大约是为了更好地栽培女儿所以才辞掉稳定的工作放手一搏。符城隐约记得小时候家里住的地方挺小，可是爸妈还是咬牙买了三角钢琴，小小客厅差不多要给塞满了。只有几岁大的符城第一次见到钢琴，那光滑的琴面，黑白交错的琴键，都让他觉得好奇，于是凑上去，结果被打了手。“不许碰！”
符城已经不记得是爸爸还是妈妈这么粗暴地冲他大嚷了，总之是嚷了。
符樱呀，是听一遍曲子就能完全记住的神童，她才有资格学钢琴碰钢琴。
一天爸妈不在家，符城悄悄爬到琴凳上揭开了琴盖，其实他也很爱惜这架铮亮的钢琴的，他也知道自己手很脏，如果没被爸妈那样吼过，他会很懂事地不用脏手去碰琴的，可是出于报复的心理，符城用力将脏兮兮的小手按在了琴键上。
巨响。
符樱从房间里走出来，符城惊慌地转身看着姐姐。
“小城要学么？来，我教你。”符樱笑盈盈说。
大约是因为知道自己聪明绝顶无所不能，符樱对任何人都是一副宽和的、不愿多计较的态度。
所以符城一点都不领情，她又不是单单对他一个人这么亲切的。
不但不领情，符城还随手抓了一个什么东西砸向符樱。
符樱尖叫一声，双手捂在脸上。片刻后，好多血流出来。 符城从梦中惊醒。他想起来了，他是用积木砸向姐姐的，那年他四岁，但事后并没有因此挨揍，因为符樱坚持说鼻子是她自己撞破的。
是的，符樱保护了他，替他撒了谎。她不止一次这样做过，但符城就是没办法领她的情。
他明明不是白痴，却因为有这样一个智商超过一百四的姐姐的存在，他就被迫要当个白痴。
之四
崔凛的父母和符城爸妈是老友，知道符城呆在崔家，符城爸妈干脆放任不管了。崔凛父母倒是很欢迎符城多住些日子，第二天就把客房收拾了出来。
符城就这样在崔凛家住了下来。崔凛是很马大哈很好相处的男孩子，符城一点客居的不适的都感受不到，除了崔凛常常会喋喋不休地追问关于符樱的情况。崔凛和符城其他好友一样都觉得能拥有那样神仙似的姐姐是多么荣耀，而如今仙女姐姐病了又多么令人肝肠寸断。
实际上，符城小时候常常盯着捡破烂的人发呆，他真是宁可做那些人的孩子，都不想当他爸妈的儿子，他就是这么想斩断和符樱的一切关联。
当然，他心里这些别扭阴暗的念头是没法讲给崔凛听的。
中秋这天，符城仍旧没有回家，崔凛妈妈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还特意煮了一大盘螃蟹，因为符城是客人，所以挑了最肥大的一只母螃蟹搛给符城。
符城莫名记起小时候第一次吃螃蟹的事。餐桌上就两只，爸爸妈妈把大的那只给了符樱，然后把小的那只掰开，给了他一半，符城眼巴巴看着姐姐手里那只大大的满是蟹黄的螃蟹，虽然也是第一次吃，但符樱就是很懂，她很小心把蟹黄拨到掰开的蟹壳里，倒一点点醋，又拌了一点点蒜蓉，轻轻地搅好，符城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
“给，小城。”
符樱把盛满蟹黄的壳子递给了符城。
“符城，符城。”
符城终于听见崔凛在喊他的名字。他深吸口气抬起头，这才发现崔凛父母都停了筷子诧异看着他。
“这螃蟹真的是好吃到让人流泪么？”崔凛在一旁笑嘻嘻地说。
符城这才感觉到脸颊上的湿凉。天，这也太丢人了！
他不是已经放过话了么，他巴不得符樱早点病死才好，干嘛还老是想起小时候她待他好的事情呢？
真没出息！
其实符城今天悄悄回过家，没进家门，就远远向大门那里张了张，现在他们家已经很有钱了，买了独栋的别墅，院子里种花种树还有池塘可以养荷花和锦鲤。符城看到符樱被爸妈从院子里推出来。
是的，是“推”出来。
这才几天，她已经虚弱到不能走路了呀。
看来，他的歹毒的愿望真的要实现了呀。
坐在轮椅上的符樱看上去好像又瘦小了一圈，肤色白得像太阳晒一晒就会彻底融化的薄雪。
之五
吃过丰盛的晚餐，崔凛妈妈又特意在阳台摆好了茶具和月饼，准备一家人坐在那里赏月，当然符城也被盛情地邀请了。
“我想出去一下，有点东西要买。”
虽然符城知道崔凛一家是真心实意欢迎他和他们一起过节，但符城敏感地认为自己是多余的，呆在这里会干扰到别人家的天伦之乐。
路上行人不多，大约是过节的缘故，有家可回的人都回家了吧？符城像小孩子一样用脚尖踢了一会儿石子，走得烦了，拐进街边一家便利超市。
符城刚刚揭开超市的PVC门帘，就看到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拔出尖刀对准站在收银台后的员工恶声说，“把钱都给我！”
符城也说不清当时他脑子里在想什么，明明他是可以直接退出去的，但他扑了过去，那种奋不顾身姿态看得超市员工简直要热泪盈眶，后来这位大叔也对着电视台的采访镜头一再说，那个小伙子真的太勇敢了，太勇敢了，多亏了他。太谢谢他了！
采访的新闻在第二天晚上播出了。符城的父母看到后立即赶到崔凛家。当然，他们首先是觉得非常的恼火还有担忧，可是儿子上了新闻，而且是这么正面的形象，说一点儿不高兴肯定是骗人的，尤其崔凛在一旁起哄喊符城HERO，崔凛爸爸也夸道，看不出这小子还是个绿林好汉嘛，做好事还不留名，昨晚回来一个字都没提，我们也是今天看了新闻才知道。
符城看到爸妈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嘴上还谦虚道“小孩子不知轻重，这家伙没什么优点，不过打小心肠就好。”
他们竟然夸了他，真是难得！符城将视线转到符樱身上，他发现符樱脸上的表情也非常的难得。一贯脾气温和的符樱破天荒地板起了面孔，擅长待人接物社交场合从不出错的她对崔凛妈妈的寒暄充耳不闻，还极不礼貌地提出：“我们回家！马上！”
哼，这算什么呀，她是看不得他出哪怕一丝的风头，是么？
“我不回去。”符城说。
“我马上就要死了，符城现在轮不到你闹脾气！”符樱高声说。
所有人都惊呆了，没有人见过符樱这样气急败坏过。
之六
爸爸开车，妈妈坐在副驾的位子上，符城不得不和符樱一起坐在后座上，他一上车，符樱就伸手过来迅速撕掉他手掌上的创口贴。
伤口不大也不深，符樱明显地松了口气。
“你干什么？”符城将创口贴夺回来。
“我问你在干什么才对吧！那是刀呀！你空手去夺？”符樱听新闻里说见义勇为的少年徒手夺下了歹徒的凶器，她当时就吓得浑身发颤，“你嫌命长呀！”符樱气不过用力向符城肩膀上打了一下。
符城想说什么，但最终忍住了，因为符樱刚刚打过来那一拳轻得就像被风吹来的树叶。
开车回家的路上，一家四口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符城受不了这憋闷将车窗摇了下来，秋夜清凉的风吹拂在脸颊上，符城想起那个看流星的夜晚，不是几天前，而是好些年前，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流星，是符樱带着他去的，符樱还告诉他说，小城呀，对着流星诚心地许愿，愿望是会实现的哦。
小城，小城。到家了。
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符樱推他的肩膀叫醒他。她好像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 符城回到家洗完澡，走出来发现符樱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的房间，安静地坐着，膝上放着家用急救箱。
符城知道反抗无用，老老实实将受伤的那只手掌伸向符樱。
仔细消了毒，又用纱布小心包好，贴上胶布。忙好一切，符樱又将药箱收拾好，重新放回膝上，符城以为她要离开了，结果她说：
“好傻，用这种方式来引起爸妈的注意，好傻！”
符城不说话，符樱发着抖的声音让他很难过，他倒宁可她像在崔凛家那样声色俱厉地吼他。
“你不能这样伤害你自己，就算为了爸爸妈妈也不可以。听见了么，傻瓜。”符樱将手掌轻轻放在符城的肩膀上。
“为了姐姐你，可以。”符城用很小的声音说。
“什么？”符樱没听清。
“如果现在真有一个死神扛着把镰刀在我们家门口转来转去，非收条人命走不可的话，那么让我去死好了！”符城忽然喊起来，粗粗的声线，仍带着几分孩子气。
“什么？”这次符樱听清了，但她没法相信。符城那么勇敢地和歹徒搏斗，说难听点，是他自己找死，他恨不得代替她去死才好呢。
“爸爸说的其实并没有错呀，你这么优秀这么好，为什么生病的要是你？只有姐姐才能让爸爸妈妈感到骄傲让他们一直开心，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让我消失不好么！”符城终于将压抑在心里的粗糙的石头般的各种心结都嚷了出来。
说什么希望符樱早死早好，不过是符城故意说出来气父母的。符城不是傻瓜，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姐姐是对他最好的一个人，从小到大每次符樱向陌生人介绍他，都是中气十足地说，“这是我弟弟哦，可爱吧！”，不管爸爸妈妈怎样看轻他，符樱从来不会和他们统一阵线。
姐姐是发自内心地珍视他，所以符城真的愿意不惜一切换取符樱的健康。
符樱抬起了按在符城肩膀上的手掩在了自己的嘴上，她真的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了。弟弟心里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念头？
说什么这世上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不，这并不正确，符樱想，这世上其实是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的，但绝对没有不爱自己父母的孩子。
这么多年来爸爸妈妈的忽略已经给符城造成了这么可怕的心理伤害，小城甚至觉得自己的性命都是一文不值的，可以随意抛弃的！
“不要说傻话。”符樱用力吸了一口气，摆出平日的柔和笑容，“好好睡一觉，明天陪姐姐去庙里，一大早就要起来哦，我们去布施，外婆说会带来好运的。”
符城点点头，看到又变得镇定自若的姐姐，符城慢慢平静了下来。
“坐轮椅什么的好傻，明天我背你去。”
“嗯，好，给你个机会好好锻炼身体。”
姐弟俩这样和洽地交谈着，窗外明月如轮，那样圆，看上去了无缺憾。
之七
等到符城睡着了，符樱去父母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他们马上就出来了，以为符樱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想和你们谈一谈。”符樱鼓足勇气说。
这么多年来父母对他们姐弟俩的厚此薄彼一直令符樱困扰和不安，可是符樱觉得身为女儿她绝对不可以去质疑去反抗父母的权威，她以为她能做的仅仅是站在姐姐的立场尽量对符城好一些。
但从小到大缺失了父母关爱和庇佑的弟弟，唯一能指靠的就只有她这个姐姐，所以现在她必须为了弟弟挺身而出，因为她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太过分了，你们！”符樱替弟弟说出了这句控诉。“外人怎么势利地看待我们，一点都不重要。可是你们是为人父母的呀，就算小城真的十分差劲，你们也必须无私地爱他才对呀！更何况小城实际上是那么好的男孩子！一直以来你们总是希望我能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成就，当个伟人之类的，我真高兴你们的希望全部都要落空了！”在符樱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说出这么刺耳的话。“这是老天爷对你们的惩罚！”其实，被父母过分偏爱的她也一直都很难过呀，虽然她从未对弟弟做过过分的事，但小城确实是因为她的缘故才一直被迫活在阴影里，小时候她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她蠢笨一些就好了，如果她能不让爸妈对她那么引以为荣就好了，弟弟那么不开心都是她的错。“你们是最差劲的父母！”
符樱话音刚落，妈妈就放声哭泣起来，爸爸也无法置信地望着符樱。
之八
虽然医生已经告知治愈率有多低，虽然整个治疗过程无比地痛苦，但符樱一直没有放弃。
有时看见符樱因为疼痛将身体扭成不可思议的形状，符城会觉得虽然生病的不是他，但他能感受到病魔如何吞噬符樱的身体的。
从小到大符樱不管做什么都是不费什么力气就成果惊人，好不公平，现在终于有一件事她竭尽全力了却进展缓慢，甚至毫无进展。
终于公平啦，可是符城却希望老天爷能把这样的公平收回去。
爸爸妈妈依旧惊慌且忙乱，因为吃不好睡不好，又不怎么收拾自己，邋遢又憔悴的他们比符樱看上去还要像病人。
家里这样的兵荒马乱，爸爸还是来向符城道歉了。
是的，道歉。
爸爸说，“对不起，小城。那句什么希望你替你姐姐的话，爸爸真的不该说。爸爸口不择言，胡说八道，请你原谅。”
符城愣住了。
后来爸爸又说了因为符樱是女孩子所以拿她当朵花儿来养，符城是男孩子，就当仙人掌了，是的，他和妈妈总是为了符樱而骄傲，但那不代表他们不爱他。都是亲生孩子，怎么会不爱？都是一样一样的。但是很显然他们一直用错了表达的方法，以至于造成这么大的误解，还有伤害。
符城懵懵的，他仍沉浸在爸爸对他说了“对不起”的震撼感中，一时清醒不过来。
符城觉得这简直像做梦一样，最美的梦。直到他看见扶着墙站在走廊尽头的符樱。是了，一定是姐姐做了什么。
“姐姐，姐姐。”不知从哪里传来小孩子的稚嫩的喊声。那还是爸爸妈妈刚刚开始创业的时候吧，经常不在家，有天晚上电闪雷鸣，家里忽然停电，一片漆黑中，符城大喊起来。 他听见姐姐跑向他的脚步声，夹杂着一阵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撞翻了。
“小城，姐姐在这里。”带着喘息但一点都不惊慌的声音。
符城记得姐姐把小小的他一直抱在怀里，符樱的镇定自若让符城觉得十分安心，后来来电了，符城才看见，符樱的一条小腿上全是血，膝盖那里有个地方一块肉都被撞得翻了起来，符城吓得叫出声，符樱仍旧是不惊不慌的样子。
“很痛吧？姐姐？”
“没有呀，姐姐是超人，一点都不痛。”符樱一边给自己止血一边笑呵呵说。
骗人，明明很痛的。
明明很痛的。但为了不叫他害怕，她咬牙硬装好汉，就像这一次，为了他，她不惜在爸妈面前表现得那么忤逆。
这一刻，符城忽然明白，爱呀，其实就是一个人为了你一再去做她根本不想去做的事。
靠在墙边的符樱看上去马上就要摔倒了，符城快步奔过去，抱起骨瘦如柴轻飘飘的姐姐。
符樱笑了笑，“真是不枉你小时候我常常抱你。”
之九
符樱做好了所有的术前准备，父母正在病房外和医生小声地谈论什么。
“怕么？”符城问。
“不怕。”符樱笑道，即使已经病弱成这样，她的笑容依旧淡然。符城记起不知在哪本书上看过说，一个房间里最镇定的那个人往往都是最有力量的。姐姐，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呀。
符樱伸手轻轻抚摸侧着脸挨在她病床边的符城的头发。弟弟真的是长大啦，连头发都不再是软绒绒的了。“你刚出生那天，我去产房看你。”
符城将脸抬起，这是符樱第一次对他说起这件事。
那时符樱自己也还是个小孩子，都说新生儿很难看，可是符樱第一眼看到刚刚清洗好的符城那张皱巴巴的小脸蛋时，她觉得他比她所有的洋娃娃加在一起都还要可爱。
听到姐姐这样夸奖他，符城有点不好意思。
“然后我就很想摸摸你。‘不许碰’！”
符樱忽然提高的声音吓了符城一跳。
“当时爸爸妈妈异口同声向我大吼，真的吓坏我了。”符樱说完又笑起来。
符城心中掠过难以言诉的情绪，他努力想象着姐姐刚刚描述的那个场景，他真的也曾被那样呵护过么？
“其实爸爸妈妈真的很爱你的。”符樱像是猜出了符城心中的疑惑，“不过，他们大概也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虚荣的父母，”符樱用开玩笑地口气说，“所以小城呀，你自己要争气，要努力让他们为了你而骄傲，这也是身为子女的你应该做到的事不是么？”
“够了，不要说了。闭嘴！”
都这种时候了，符樱满心想的仍然是怎么鼓励他、怎么修复他和父母间的关系，医生说了手术成功的机率微乎其微，如果不成功的话？？
符城看着符樱的病床被推走，越推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在传说有狼出没的山上，他曾对着漫天飞下的流星许愿说，让她好起来，拜托让姐姐好起来。
小时候他对流星许的每一个愿望不是都实现了么？
想要一套乐高玩具。
想要一辆脚踏车。
想养一只小兔子。
全部实现了呀，真的超级灵验的。符城曾深深相信老天爷在这方面是相当偏爱他的。
可是，真的是老天爷成全了他的心愿么？
每一次许愿的时候姐姐都在旁边的呀，他那么大声地把愿望说出来，她听不见么？
成全他的人，一直都是姐姐呀。
尾声
第二年清明的时候，符城将装满了纸折的幸运星的玻璃瓶放在符樱的墓前。
这些星星他折了很久，手指上都磨出了薄薄的茧子，还被朋友取笑是伪娘，符城也不解释，只是笑笑，就像符樱常常会绽放的那种宽和恬淡的笑容。
也许在外人看来，他已经永远失去了符樱，但符城知道不是的。符樱永远活在他心中。一个曾那样深爱你的人必然是会永存你的心底。
坐在轮椅上的符樱看上去好像又瘦小了一圈，肤色白得像太阳晒一晒就会彻底融化的薄雪。
之一
他拉着符樱的手，他们飞奔在上山的坡道上。
他问符樱怕不怕，地方电视台新闻前几天还报道过晨练的老人家在这座山上惊险遇狼的事故。
“不怕。”符樱笑着说，嘴角翘起来，非常美。嗯，是比较非主流的美，长极的黑发，苍白的脸色，真是像极了小女鬼，若山间真有狼，说不定狼反而会怕她。少年想到这里也觉得好笑，但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随后他的心情又变得很沉重。
“到了山顶应该就看到了！”
“嗯。”符樱喘息得很厉害，上气不接下气。
真是没用，亏了那么多人觉得她完美无缺天下无敌。
“我背你。”他停了停脚步，提议。
“不用。”符樱捏起袖子，举手替他擦了擦布满汗水的额头。
“马上就到了，坚持一下。”
“好的。”
他们飞奔在皎洁的月色中，就像私奔的罗密欧和朱丽叶。
终于到了山顶，流星一颗接着一颗，亮灼璀璨地划过天际，“快许愿！姐姐！”
符城大喊，可是这一刻符樱却腿一软倒在了地上，她累晕过去了。
符城诧异看着，也不过去扶她，只管对着流星交握双手，许他自己的心愿。
有时，他真的是个非常自私的男孩子。
之二
符城个子很高，并且身体健壮，符樱常常看玩笑锤锤他胸口打打他的胳膊，戏言，城墙也就是这种级别的坚硬度了。
那天晚上符城将精疲力竭的符樱抱回家，抱起她也太简单了，符樱的分量大概也就是几只小鸟的重量加在一起吧。
在门口悬望的父母一看到他们立即奔过来，妈妈双手抱住符樱，抱得那么紧生怕消失似的，爸爸则干脆一巴掌打在符城耳朵旁边。
“你这是要害死你姐姐呀！”他们同声斥责。
符城眉峰一耸，“就是要害死她呀！”他用刚刚变得低沉的声线反诘。
妈妈不敢相信地轻喊了一句什么，爸爸则又对符城挥起了拳头。
“我就是要她死！就是想她死！”符城用更大的声音喊，“你们不是一直希望生病的是我，恨不得我替她去死么？到底是我狠毒，还是你们狠毒！”
爸爸的手僵在半空。妈妈掩面啜泣起来。是的，几天前，爸爸忽然在饭桌上说了这样的话，符城为什么你不替你姐姐？
符城当时觉得自己的耳膜像是被利剑穿透了，然后这种痛瞬间直达心底。
“小城？？”缩在妈妈怀里的符樱费力地抬起眼皮，她看着符城，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欲言又止的样子。
姐姐也是要说什么指责的话吧，符城想。既然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混蛋，那么他就去当个混蛋好了，他转身跑了出去。
之三
虽然主观愿望上是想逃到天涯海角去，但实际上只能去好朋友家避难。
虽然在家里不得宠，但在外边符城人缘好得很。不过呢，他所有的好兄弟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一致认定符城的姐姐是仙女中的仙女。
符城算是长得相当好看的了，但符樱，没有得病前的符樱，真的是美到如梦似幻的境界。乌黑明亮的眼睛，带着淡淡红晕的雪白皮肤，乌檀木般浓密丰美的秀发，总是未语先笑，声若银铃。
可是出类拔萃的容貌仅仅是符樱身上最微不足道的优点。符城也是听别的长辈说才知道符樱很小的时候就因为表现异常而被父母带去权威机构测智商，结果惊人，符樱的天才之名也因此传扬开来。
十六岁正在读全市最好的重点高中的符城，在很多人看来已算十分优秀，可是符城觉得在他父母眼中他的价值不会比一次性餐巾纸高上多少，毕竟符樱珠玉在前，十六岁时她大学都快读完了。
崔凛倒是二话不说就收留了深夜来投奔的符城，还很义气地把床让出来，自己睡地板。
崔凛家是公寓楼，邻居大约是个夜猫子，不睡觉还听着曲子，循环播放的肖邦的钢琴曲，符城也不记得他被迫跟着听了多少遍才困极睡去。
符城父母也不是一开始就自己开公司做生意的，大约是为了更好地栽培女儿所以才辞掉稳定的工作放手一搏。符城隐约记得小时候家里住的地方挺小，可是爸妈还是咬牙买了三角钢琴，小小客厅差不多要给塞满了。只有几岁大的符城第一次见到钢琴，那光滑的琴面，黑白交错的琴键，都让他觉得好奇，于是凑上去，结果被打了手。“不许碰！”
符城已经不记得是爸爸还是妈妈这么粗暴地冲他大嚷了，总之是嚷了。
符樱呀，是听一遍曲子就能完全记住的神童，她才有资格学钢琴碰钢琴。
一天爸妈不在家，符城悄悄爬到琴凳上揭开了琴盖，其实他也很爱惜这架铮亮的钢琴的，他也知道自己手很脏，如果没被爸妈那样吼过，他会很懂事地不用脏手去碰琴的，可是出于报复的心理，符城用力将脏兮兮的小手按在了琴键上。
巨响。
符樱从房间里走出来，符城惊慌地转身看着姐姐。
“小城要学么？来，我教你。”符樱笑盈盈说。
大约是因为知道自己聪明绝顶无所不能，符樱对任何人都是一副宽和的、不愿多计较的态度。
所以符城一点都不领情，她又不是单单对他一个人这么亲切的。
不但不领情，符城还随手抓了一个什么东西砸向符樱。
符樱尖叫一声，双手捂在脸上。片刻后，好多血流出来。 符城从梦中惊醒。他想起来了，他是用积木砸向姐姐的，那年他四岁，但事后并没有因此挨揍，因为符樱坚持说鼻子是她自己撞破的。
是的，符樱保护了他，替他撒了谎。她不止一次这样做过，但符城就是没办法领她的情。
他明明不是白痴，却因为有这样一个智商超过一百四的姐姐的存在，他就被迫要当个白痴。
之四
崔凛的父母和符城爸妈是老友，知道符城呆在崔家，符城爸妈干脆放任不管了。崔凛父母倒是很欢迎符城多住些日子，第二天就把客房收拾了出来。
符城就这样在崔凛家住了下来。崔凛是很马大哈很好相处的男孩子，符城一点客居的不适的都感受不到，除了崔凛常常会喋喋不休地追问关于符樱的情况。崔凛和符城其他好友一样都觉得能拥有那样神仙似的姐姐是多么荣耀，而如今仙女姐姐病了又多么令人肝肠寸断。
实际上，符城小时候常常盯着捡破烂的人发呆，他真是宁可做那些人的孩子，都不想当他爸妈的儿子，他就是这么想斩断和符樱的一切关联。
当然，他心里这些别扭阴暗的念头是没法讲给崔凛听的。
中秋这天，符城仍旧没有回家，崔凛妈妈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还特意煮了一大盘螃蟹，因为符城是客人，所以挑了最肥大的一只母螃蟹搛给符城。
符城莫名记起小时候第一次吃螃蟹的事。餐桌上就两只，爸爸妈妈把大的那只给了符樱，然后把小的那只掰开，给了他一半，符城眼巴巴看着姐姐手里那只大大的满是蟹黄的螃蟹，虽然也是第一次吃，但符樱就是很懂，她很小心把蟹黄拨到掰开的蟹壳里，倒一点点醋，又拌了一点点蒜蓉，轻轻地搅好，符城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
“给，小城。”
符樱把盛满蟹黄的壳子递给了符城。
“符城，符城。”
符城终于听见崔凛在喊他的名字。他深吸口气抬起头，这才发现崔凛父母都停了筷子诧异看着他。
“这螃蟹真的是好吃到让人流泪么？”崔凛在一旁笑嘻嘻地说。
符城这才感觉到脸颊上的湿凉。天，这也太丢人了！
他不是已经放过话了么，他巴不得符樱早点病死才好，干嘛还老是想起小时候她待他好的事情呢？
真没出息！
其实符城今天悄悄回过家，没进家门，就远远向大门那里张了张，现在他们家已经很有钱了，买了独栋的别墅，院子里种花种树还有池塘可以养荷花和锦鲤。符城看到符樱被爸妈从院子里推出来。
是的，是“推”出来。
这才几天，她已经虚弱到不能走路了呀。
看来，他的歹毒的愿望真的要实现了呀。
坐在轮椅上的符樱看上去好像又瘦小了一圈，肤色白得像太阳晒一晒就会彻底融化的薄雪。
之五
吃过丰盛的晚餐，崔凛妈妈又特意在阳台摆好了茶具和月饼，准备一家人坐在那里赏月，当然符城也被盛情地邀请了。
“我想出去一下，有点东西要买。”
虽然符城知道崔凛一家是真心实意欢迎他和他们一起过节，但符城敏感地认为自己是多余的，呆在这里会干扰到别人家的天伦之乐。
路上行人不多，大约是过节的缘故，有家可回的人都回家了吧？符城像小孩子一样用脚尖踢了一会儿石子，走得烦了，拐进街边一家便利超市。
符城刚刚揭开超市的PVC门帘，就看到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拔出尖刀对准站在收银台后的员工恶声说，“把钱都给我！”
符城也说不清当时他脑子里在想什么，明明他是可以直接退出去的，但他扑了过去，那种奋不顾身姿态看得超市员工简直要热泪盈眶，后来这位大叔也对着电视台的采访镜头一再说，那个小伙子真的太勇敢了，太勇敢了，多亏了他。太谢谢他了！
采访的新闻在第二天晚上播出了。符城的父母看到后立即赶到崔凛家。当然，他们首先是觉得非常的恼火还有担忧，可是儿子上了新闻，而且是这么正面的形象，说一点儿不高兴肯定是骗人的，尤其崔凛在一旁起哄喊符城HERO，崔凛爸爸也夸道，看不出这小子还是个绿林好汉嘛，做好事还不留名，昨晚回来一个字都没提，我们也是今天看了新闻才知道。
符城看到爸妈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嘴上还谦虚道“小孩子不知轻重，这家伙没什么优点，不过打小心肠就好。”
他们竟然夸了他，真是难得！符城将视线转到符樱身上，他发现符樱脸上的表情也非常的难得。一贯脾气温和的符樱破天荒地板起了面孔，擅长待人接物社交场合从不出错的她对崔凛妈妈的寒暄充耳不闻，还极不礼貌地提出：“我们回家！马上！”
哼，这算什么呀，她是看不得他出哪怕一丝的风头，是么？
“我不回去。”符城说。
“我马上就要死了，符城现在轮不到你闹脾气！”符樱高声说。
所有人都惊呆了，没有人见过符樱这样气急败坏过。
之六
爸爸开车，妈妈坐在副驾的位子上，符城不得不和符樱一起坐在后座上，他一上车，符樱就伸手过来迅速撕掉他手掌上的创口贴。
伤口不大也不深，符樱明显地松了口气。
“你干什么？”符城将创口贴夺回来。
“我问你在干什么才对吧！那是刀呀！你空手去夺？”符樱听新闻里说见义勇为的少年徒手夺下了歹徒的凶器，她当时就吓得浑身发颤，“你嫌命长呀！”符樱气不过用力向符城肩膀上打了一下。
符城想说什么，但最终忍住了，因为符樱刚刚打过来那一拳轻得就像被风吹来的树叶。
开车回家的路上，一家四口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符城受不了这憋闷将车窗摇了下来，秋夜清凉的风吹拂在脸颊上，符城想起那个看流星的夜晚，不是几天前，而是好些年前，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流星，是符樱带着他去的，符樱还告诉他说，小城呀，对着流星诚心地许愿，愿望是会实现的哦。
小城，小城。到家了。
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符樱推他的肩膀叫醒他。她好像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 符城回到家洗完澡，走出来发现符樱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的房间，安静地坐着，膝上放着家用急救箱。
符城知道反抗无用，老老实实将受伤的那只手掌伸向符樱。
仔细消了毒，又用纱布小心包好，贴上胶布。忙好一切，符樱又将药箱收拾好，重新放回膝上，符城以为她要离开了，结果她说：
“好傻，用这种方式来引起爸妈的注意，好傻！”
符城不说话，符樱发着抖的声音让他很难过，他倒宁可她像在崔凛家那样声色俱厉地吼他。
“你不能这样伤害你自己，就算为了爸爸妈妈也不可以。听见了么，傻瓜。”符樱将手掌轻轻放在符城的肩膀上。
“为了姐姐你，可以。”符城用很小的声音说。
“什么？”符樱没听清。
“如果现在真有一个死神扛着把镰刀在我们家门口转来转去，非收条人命走不可的话，那么让我去死好了！”符城忽然喊起来，粗粗的声线，仍带着几分孩子气。
“什么？”这次符樱听清了，但她没法相信。符城那么勇敢地和歹徒搏斗，说难听点，是他自己找死，他恨不得代替她去死才好呢。
“爸爸说的其实并没有错呀，你这么优秀这么好，为什么生病的要是你？只有姐姐才能让爸爸妈妈感到骄傲让他们一直开心，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让我消失不好么！”符城终于将压抑在心里的粗糙的石头般的各种心结都嚷了出来。
说什么希望符樱早死早好，不过是符城故意说出来气父母的。符城不是傻瓜，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姐姐是对他最好的一个人，从小到大每次符樱向陌生人介绍他，都是中气十足地说，“这是我弟弟哦，可爱吧！”，不管爸爸妈妈怎样看轻他，符樱从来不会和他们统一阵线。
姐姐是发自内心地珍视他，所以符城真的愿意不惜一切换取符樱的健康。
符樱抬起了按在符城肩膀上的手掩在了自己的嘴上，她真的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了。弟弟心里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念头？
说什么这世上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不，这并不正确，符樱想，这世上其实是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的，但绝对没有不爱自己父母的孩子。
这么多年来爸爸妈妈的忽略已经给符城造成了这么可怕的心理伤害，小城甚至觉得自己的性命都是一文不值的，可以随意抛弃的！
“不要说傻话。”符樱用力吸了一口气，摆出平日的柔和笑容，“好好睡一觉，明天陪姐姐去庙里，一大早就要起来哦，我们去布施，外婆说会带来好运的。”
符城点点头，看到又变得镇定自若的姐姐，符城慢慢平静了下来。
“坐轮椅什么的好傻，明天我背你去。”
“嗯，好，给你个机会好好锻炼身体。”
姐弟俩这样和洽地交谈着，窗外明月如轮，那样圆，看上去了无缺憾。
之七
等到符城睡着了，符樱去父母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他们马上就出来了，以为符樱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想和你们谈一谈。”符樱鼓足勇气说。
这么多年来父母对他们姐弟俩的厚此薄彼一直令符樱困扰和不安，可是符樱觉得身为女儿她绝对不可以去质疑去反抗父母的权威，她以为她能做的仅仅是站在姐姐的立场尽量对符城好一些。
但从小到大缺失了父母关爱和庇佑的弟弟，唯一能指靠的就只有她这个姐姐，所以现在她必须为了弟弟挺身而出，因为她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太过分了，你们！”符樱替弟弟说出了这句控诉。“外人怎么势利地看待我们，一点都不重要。可是你们是为人父母的呀，就算小城真的十分差劲，你们也必须无私地爱他才对呀！更何况小城实际上是那么好的男孩子！一直以来你们总是希望我能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成就，当个伟人之类的，我真高兴你们的希望全部都要落空了！”在符樱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说出这么刺耳的话。“这是老天爷对你们的惩罚！”其实，被父母过分偏爱的她也一直都很难过呀，虽然她从未对弟弟做过过分的事，但小城确实是因为她的缘故才一直被迫活在阴影里，小时候她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她蠢笨一些就好了，如果她能不让爸妈对她那么引以为荣就好了，弟弟那么不开心都是她的错。“你们是最差劲的父母！”
符樱话音刚落，妈妈就放声哭泣起来，爸爸也无法置信地望着符樱。
之八
虽然医生已经告知治愈率有多低，虽然整个治疗过程无比地痛苦，但符樱一直没有放弃。
有时看见符樱因为疼痛将身体扭成不可思议的形状，符城会觉得虽然生病的不是他，但他能感受到病魔如何吞噬符樱的身体的。
从小到大符樱不管做什么都是不费什么力气就成果惊人，好不公平，现在终于有一件事她竭尽全力了却进展缓慢，甚至毫无进展。
终于公平啦，可是符城却希望老天爷能把这样的公平收回去。
爸爸妈妈依旧惊慌且忙乱，因为吃不好睡不好，又不怎么收拾自己，邋遢又憔悴的他们比符樱看上去还要像病人。
家里这样的兵荒马乱，爸爸还是来向符城道歉了。
是的，道歉。
爸爸说，“对不起，小城。那句什么希望你替你姐姐的话，爸爸真的不该说。爸爸口不择言，胡说八道，请你原谅。”
符城愣住了。
后来爸爸又说了因为符樱是女孩子所以拿她当朵花儿来养，符城是男孩子，就当仙人掌了，是的，他和妈妈总是为了符樱而骄傲，但那不代表他们不爱他。都是亲生孩子，怎么会不爱？都是一样一样的。但是很显然他们一直用错了表达的方法，以至于造成这么大的误解，还有伤害。
符城懵懵的，他仍沉浸在爸爸对他说了“对不起”的震撼感中，一时清醒不过来。
符城觉得这简直像做梦一样，最美的梦。直到他看见扶着墙站在走廊尽头的符樱。是了，一定是姐姐做了什么。
“姐姐，姐姐。”不知从哪里传来小孩子的稚嫩的喊声。那还是爸爸妈妈刚刚开始创业的时候吧，经常不在家，有天晚上电闪雷鸣，家里忽然停电，一片漆黑中，符城大喊起来。 他听见姐姐跑向他的脚步声，夹杂着一阵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撞翻了。
“小城，姐姐在这里。”带着喘息但一点都不惊慌的声音。
符城记得姐姐把小小的他一直抱在怀里，符樱的镇定自若让符城觉得十分安心，后来来电了，符城才看见，符樱的一条小腿上全是血，膝盖那里有个地方一块肉都被撞得翻了起来，符城吓得叫出声，符樱仍旧是不惊不慌的样子。
“很痛吧？姐姐？”
“没有呀，姐姐是超人，一点都不痛。”符樱一边给自己止血一边笑呵呵说。
骗人，明明很痛的。
明明很痛的。但为了不叫他害怕，她咬牙硬装好汉，就像这一次，为了他，她不惜在爸妈面前表现得那么忤逆。
这一刻，符城忽然明白，爱呀，其实就是一个人为了你一再去做她根本不想去做的事。
靠在墙边的符樱看上去马上就要摔倒了，符城快步奔过去，抱起骨瘦如柴轻飘飘的姐姐。
符樱笑了笑，“真是不枉你小时候我常常抱你。”
之九
符樱做好了所有的术前准备，父母正在病房外和医生小声地谈论什么。
“怕么？”符城问。
“不怕。”符樱笑道，即使已经病弱成这样，她的笑容依旧淡然。符城记起不知在哪本书上看过说，一个房间里最镇定的那个人往往都是最有力量的。姐姐，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呀。
符樱伸手轻轻抚摸侧着脸挨在她病床边的符城的头发。弟弟真的是长大啦，连头发都不再是软绒绒的了。“你刚出生那天，我去产房看你。”
符城将脸抬起，这是符樱第一次对他说起这件事。
那时符樱自己也还是个小孩子，都说新生儿很难看，可是符樱第一眼看到刚刚清洗好的符城那张皱巴巴的小脸蛋时，她觉得他比她所有的洋娃娃加在一起都还要可爱。
听到姐姐这样夸奖他，符城有点不好意思。
“然后我就很想摸摸你。‘不许碰’！”
符樱忽然提高的声音吓了符城一跳。
“当时爸爸妈妈异口同声向我大吼，真的吓坏我了。”符樱说完又笑起来。
符城心中掠过难以言诉的情绪，他努力想象着姐姐刚刚描述的那个场景，他真的也曾被那样呵护过么？
“其实爸爸妈妈真的很爱你的。”符樱像是猜出了符城心中的疑惑，“不过，他们大概也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虚荣的父母，”符樱用开玩笑地口气说，“所以小城呀，你自己要争气，要努力让他们为了你而骄傲，这也是身为子女的你应该做到的事不是么？”
“够了，不要说了。闭嘴！”
都这种时候了，符樱满心想的仍然是怎么鼓励他、怎么修复他和父母间的关系，医生说了手术成功的机率微乎其微，如果不成功的话？？
符城看着符樱的病床被推走，越推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在传说有狼出没的山上，他曾对着漫天飞下的流星许愿说，让她好起来，拜托让姐姐好起来。
小时候他对流星许的每一个愿望不是都实现了么？
想要一套乐高玩具。
想要一辆脚踏车。
想养一只小兔子。
全部实现了呀，真的超级灵验的。符城曾深深相信老天爷在这方面是相当偏爱他的。
可是，真的是老天爷成全了他的心愿么？
每一次许愿的时候姐姐都在旁边的呀，他那么大声地把愿望说出来，她听不见么？
成全他的人，一直都是姐姐呀。
尾声
第二年清明的时候，符城将装满了纸折的幸运星的玻璃瓶放在符樱的墓前。
这些星星他折了很久，手指上都磨出了薄薄的茧子，还被朋友取笑是伪娘，符城也不解释，只是笑笑，就像符樱常常会绽放的那种宽和恬淡的笑容。
也许在外人看来，他已经永远失去了符樱，但符城知道不是的。符樱永远活在他心中。一个曾那样深爱你的人必然是会永存你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