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小斌访谈:写作,是不舍昼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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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朦胧诗”是1970年代末出现的新诗潮,您和北岛、舒婷、顾城等人都是“朦胧诗”代表诗人。差不多四十年过去了,您能对“朦胧诗”做一个简单的评价吗?
  答:我虽然从事诗歌创作的时间比较早,但是,实事求是地说,直到有一年,我到北京开会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所写的诗,总体被称作“朦胧诗”。
  “朦胧诗”这个名称,最初是一部分人出于对这种新型诗的不满而加以命名的,包含着一种温和式的批评。甚至,我的好朋友顾城的诗,在他父亲顾工看来呢,虽然有欣赏的成分,但也包含着一种温和式的担忧。
  在北岛的诗歌《回答》里面,首先向我们展示了一个生与死的画卷。生与死,对于诗歌来说好像是一个永恒的、宏大的主题。在中外诗人的写作中,甚至成为了一个壮观的牧歌式的诗歌主题。而北岛的《回答》,除了有一定的质朴意味之外,还有了一点反思的意味。按照北岛的诗意,我们不能简简单单地按照生老病死的顺序来论生死。所以说,《回答》展现了中国人的人生或者诗人的命运。写这个主题,北岛是率先的。我最早见到北岛的时候,表达了我的崇敬。可以说,中国的“朦胧诗”就是从那首《回答》里面,慢慢地,走出来的。然后,各个时期涌现出来的诗人,才得以展现出他们自己的千姿百态。
  问:晚清维新派诗人黄遵宪曾在诗作里提出“我手写我口”的诗歌主张,后来在五四时期这一观念受到胡适的推崇和重新阐发,成为促进白话新诗发生和发展的重要理论武器。对这个观念您怎么看?
  答:“我手寫我口”的观念,是“朦胧诗”的另一个重要的源头。但是,胡适的意思是说,要从嘴里面发出声音。这个声音呢,要能够引导人去如何行动。在我看来,作为一个人,他如何行动,甚至比他如何去想,还要重要。“我手写我口”的精神,最早不是在那些纯粹的诗篇里面出现的,比如:“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等等,都清清楚楚地表达着中国人民在行动这样一种意愿。
  大家都知道,我的一些诗呢,的确在召唤着人应该行动,在召唤着人如何去行动。比如说,《一种力量》,是啊,在那一种力量里面,我觉得人的行动是多么得重要。但是,实际情况是,一个诗人所召唤的精神啊,有的时候,是在诗人自己的日常生活中,或者他自己的经历中,一种比较缺乏的那么一种精神。因为我们往往缺乏了,才会那么清醒地发出一种召唤。在我的一些早期的诗篇中,不仅有对打家具的人的崇拜,还有对一些园丁师傅的崇拜。从这里面就可以看出,在我早期的写作中,就隐含着,诗人跟当时的社会生活某些脱节的现象。但是,正是有了这种脱节的现象,才引起了我深深的思考。实际上,我的大部分写作,实际上都是一种思考的语言。这种思考的语言,往往为了让人能够接受,以“我手写我口”的方式披露出来。
  问:请谈谈您的童年,以及您受到的诗歌启蒙吧。
  答:讲到童年,我就想到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在穿着上非常严谨。在当时呢子大衣还不普及的那个年代,我的父亲就穿着笔挺的呢大衣。我呢,像个小跟屁虫似的,跟在后面。父亲伟岸的形象呢,就是父亲在我心里的早期形象。我跟在父亲后面,我总想前面有一个卖冰棍的地方,我要找父亲帮我买一根冰棍。但是我胆子小,每次遇到冰棍摊呢,总是站定不敢做声,乖乖的。我的父亲,作为一位穿呢大衣的人,最后终于给我买了一根冰棍。让我很惬意地跟在后面。那个时候,一切伟岸的,值得歌颂的形象啊,都不在我身上具备,都是在我的身外。
  比如说,我早年写的那个《雪白的墙》。隐隐约约表达着对刷雪白的墙的高大的工人形象的崇拜。一个怯生生的少年,仔仔细细地观察着,他是如何劳动的。这首诗值得一提的地方是,把一个雪白的墙,推到地平线上。甚至上升到跟太阳同等重要的境界,这是从“雪白的墙”里面的一个重大发现。在这个意义上,好像这个雪白的墙,甚至比天边的那个红日东升的意义还要重要。这个雪白的墙,虽然涵盖了一个外在的实在的主题,其内在啊,深深地表达着,对于能够粉刷墙壁的高大的工人阶级的敬仰。讲到这呢,我想到了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在这个意义上呢,那个时候,也许我跟海子的心,是相通的。嗯,想在对这个外在的景物的观照中,发现一个你让他甚至可以下跪表示崇拜的景象。哎,海子一生在孜孜不倦地寻找,我呢,真不知道是否终于找到。
  我对俄罗斯文学,比如索尔仁尼琴的作品钻研得很深。那个时候,我们出俄罗斯的文学作品都作为内部材料,用来批判的。我在合肥工业大学一个图书馆里面得到了这些书。那时我上高中了吧。集中营,索尔仁尼琴写到集中营里面有一个女孩,她将被法西斯活埋。这个女孩呢,就走到法西斯军官面前说了一句话,她说:叔叔,请把我埋浅一些好吗?不然我妈妈回来,就找不到我了。但如何解读这句话呢,我们不能把它解读为一个少女的童真。这个少女她不知道把她埋在土里面,或者不把她埋在土里面,有什么区别。她担心埋在土里面,像捉迷藏,她的妈妈就找不到她了。这句话,也特别符合我们中国人“我手写我口”的要求。于是,被我记下来了,并反复地在研究着它。就是这个情况吧。
  诗人一定要有诗歌老师,我最崇拜的诗歌老师是已经去世的公刘先生。他整理了民间长诗《阿诗玛》,在为这首长篇诗作作序的时候,他说感到“吃惊”和“震动”。这两个词现在看来非常平常,而在当时一个语意荒漠化的年代,这是很少听到的。吃惊,没有能力、能量、自信、悟性,不能感到吃惊;震动,一个最伟大的事件才能感到震动。公刘先生用字造句有巨大的创见。我早年的诗歌写作和微小的发现思考,就是从个别的汉字字句中间慢慢领悟到的。那时候我对待人接物的事全不知道,公刘先生调到安徽来,当时称“先生”还不普遍,我想我不在学校上学,怎么能称他老师呢。简单的事情犯了难,我就站在楼梯下生硬地喊:谁是公刘?他答应一声说,上来吧。我口袋里带了好多诗稿,公刘先生一张张翻阅,我心里非常紧张,他给我倒了一杯茶,说:“还能写一点。”我感到这是一句非常重要的首肯,窗外的阳光都灿烂了起来。后来他向《诗刊》推荐了我,说小家伙的诗写得不错。   问:请谈一谈诗歌的“反抒情”。
  答:是的,在现在这个“反抒情”的洪流中间,每个具有“反抒情”倾向的诗人,在写作之前,他脑子里肯定有一个现成的抒情的结论。比如说黄鹤楼,关于黄鹤楼抒情的范本,已经在那呈现了,是吧。比如说关于长江,在每一个“反抒情”写作之前,的确有一个长江的抒情的范本。现在的问题是,怎么面對这个抒情的范本。面对一个抒情的范本,无非是两种方式。第一种是深入进去,第二种就是断然地离开。其实在我看来,不论是深入一个抒情的范本,还是离开这个抒情的范本,都要靠诗人的另外一种能力。我的意思是,不论是背离还是疏远,在这两种公式化的结论面前,都要靠诗人本身的一种诗歌能力。
  感动我这个人的,首先还不是诗句,首先是一个儿童的举止。一个儿童,站在铁路的交叉口上,想令前面的复兴号列车停下来,后来这个孩子被抱开了。这个儿童为什么这样做?“我想摸一摸复兴号火车头”。这个违反交通规则的举动,在我看来具有巨大的诗意和挖掘的潜力。假如这个火车真的停下来了,那个孩子真的摸到了复兴号的火车头,这将成为一个重大的新闻。假如说中国的巨龙在天上腾飞,要知道,下面的人,想抚摸一下它的一角的话,如果它真的俯下来让你摸一摸,再腾空的话,这不是非常动人的一幕吗?!在这个意义上,对一个看上去不尽如人意的举止,我们不要轻易地否定。我们看现在的报道,以前只是说害怕馅饼掉到头上,在现在这个网络信息爆炸的世界,掉到头上的物件,包括塑料棚,包括剪刀,包括苹果,甚至包括从天上掉下来的孩子。我们现在需要面对,无数以前想都想象不出的物体,砸在头上。在这个意义上,诗人啊,他面对这世界,究竟有怎么样的道具,有什么样的意象,正在静悄悄地产生一种巨大的变革。
  一个诗人,所受到的意外伤害,或受到的意外尊敬,是完全陌生的世界。对于一个陌生的世界,我们当代的诗人,所要做的第一步工作就是,你要有能力概括它。我们现在所遇到的陌生世界,它给我们身临其境的感觉,还不是那些宏大的生与死,还不是简单的逃避和迎接它的问题。现在我们面对一个宏大的世界,对它的认识,尚不清楚,就是缺乏像白话文那种清晰的概括。一个母亲,在教育自己的孩子的时候,她讲的每一句话都是十分重要的。母亲不论教育程度高低,但教育孩子的话,都是重要的。一个孩子,在校园门口,比如,他手上的垃圾袋,应该扔到什么地方呢?那肯定也有最为直观的教导:扔到垃圾箱里面去。现在问题又来了,身边没有垃圾箱怎么办?那就把垃圾袋拿在手上。后来还有一种观点认为,不会的,垃圾箱到处都是。这是我们的潜意识。垃圾箱到处都是,也源于中国古代的天人合一的思想。人不论怎样,不论正确错误,都融化在天人合一的境界之中。还有一个孩子说,把垃圾袋交给妈妈。从而得出结论,他的妈妈就是垃圾袋。这也是一个人生的检验的办法。
  问:您曾较早地进行了口语诗的尝试。现在口语诗创作已成为当代诗坛的重要潮流。对此您有什么看法?
  答:口语化的诗,越写越长,有的时候带有口水倾向,也不能说完全是个坏事。白话诗,它必然要经历一个由繁人简的过程。这个白话诗越写越长的道理是因为诗人们觉得他的时间是充分的。时间紧迫感,对诗人来讲不够鲜明。
  当所有的话,越说越多的时候,当别人反问你说了那么多,你究竟要告诉我们什么的时候,这就反逼着诗人要概括它的信息。而且概括它,向别人传达的时候呢,诗人肯定在想,我希望我的传达,是有力而且有效的。
  我们不是有一个习惯的道理吗?做事要一点一点地做,吃饭要一口一口地吃,愚公移山的故事不是也说,挖土要一袋一袋地挖。我们发现任何事物,总是从一个初步的入门的状态开始的。对这种初步的人门状态,我们必须有足够的耐性。当我们的话越说越多,永无止境的时候,想概括自己说话的那种精神需求啊,每个诗人身上,肯定会油然而生。
  问:您近年来居家写作,还练习书法,请谈一谈您的现状。
  答:很简单,我现在就是以文字为生吧。这个,因为我的视力不太好,我非常注意听广播。我眼睛一睁的第一个念头是:抽一根香烟。我把一根烟分为三个时段,慢慢地抽。比如说,我想了一个问题,太阳究竟是怎么诞生的。我想了这样一个基本母题。再细心地追究起来,的确要费一番脑筋。写作,是不舍昼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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