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我在北京寻找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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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年前,我从合肥的一所大学毕业,大舅给我在北京找了份软件程序员的工作。记得当时他开车带我从海淀一路向东横穿京城,再往南拐上京津塘高速,掠过若干个村庄后到达亦庄。在那个阳光强烈的下午,我从门缝中窥探了一下上课中的新员工,又到公司宿舍看了看,决定放弃。偏远是一个方面,主要是那些未来同事的神态吓住了我。虽然只是在听课,但他们个个目光炯炯似狼、体态紧绷如豹,这让我心生怯意;员工宿舍里一张紧挨一张的行军床,也让一个已有4年体验的学生感到厌倦。最重要的背景是:二舅给我在东部某海滨城市也联系了一份工作(舅舅们对我是多么关爱啊),有机会进入该城著名的足球俱乐部。而做一个和球星们打交道的足球经纪人,是我当时的梦想。后来我并没有实际践行这样的职业轨迹,但根据这些年来此起彼伏的曝光碎片,也差不多可以拼凑出对足球圈内生态的了解。总之,年轻人容易被星空的迷离所吸引,却往往忽视脚下的是沙地还是烂泥。
  但在10年之后,有人“逃离北上广”,我却逆向来到北京。不知始于何时何人,“北上广”几乎取代了“京沪穗”,对此我相当腹诽,变的多没有文化含量!这一次,我没有立马打道回府,而是待了快一年。《商务周刊》选题会的气氛比当年那个IT公司柔和许多,但这份工作也绝不轻松,在下半夜的MSN上,头像依然在线的往往只剩下编辑部的同事们。第一次外出采访,我和主笔王强绕着“亚洲最大的露天垃圾场”几乎走了一天,回来后主编问我感覺如何,我说很累。“这就叫累?”他眯着眼睛,“以后你就知道了,咱们的记者就是重体力劳动再加上极重脑力劳动。”
  他这话比较吓人,但没说完所有事实。确实,选题颇让人头疼,约采访也不容易,一天天逼来的截稿期总让人失魂落魄,但这个职业也有它诗意的一面。还拿那次垃圾场的跋涉来说吧,虽然寒风阵阵、臭气熏天,但头顶漫天的黑乌鸦和远处冬日里的村庄,却让人联想起秦观《满庭芳》的名句:“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秦观当年看到的景象有这么壮观吗?不可能。因为强哥已经淡定的总结说,“好像全北京的乌鸦都跑这儿觅食来了。”
  北京城里也有很多诗意。如果模仿E·B·怀特的《这就是纽约》,我可以这样叙述:此刻,我坐在西城甘家口的出租屋里。房间里没有一丝风,然而,除了暖气,我仍不由地感受到周遭有什么东西扑面而来。隔一个街区,是汪曾祺曾经的居所;隔三个街区,鲁迅正伏案写下“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另一株也是枣树”;10站地外,沈从文正蜗居在‘窄而霉小斋’,用冻得红肿的手指握住一只水笔,写着一篇又一篇无人问津的文章
  起初我并不知道自己和汪曾祺先生“离”的这么近,直到有天无意在他书里看到这么一段,“从钓鱼台到甘家口商场的路上,路西,有一家的门头上种了很大的一丛枸杞”才不禁大惊——捧着书的我,此刻就身处句中的“路西”。查资料方知,汪先生一家1980年代前曾住在甘家口,他经常去甘家口商场买菜,顺路在“森隆饭庄”喝上二两小酒。30年过去了,森隆饭庄早已不见,那丛“通红通红的,礼花似的,喷泉似的”枸杞也无从寻觅。我到汪先生住过的那一带转了转,是一片有年头的老式住宅楼。资料中说,当年汪家5口人住着拥挤的两居室,有时汪先生灵感来了却无处放下纸笔,“憋得满脸通红,到处乱转。那模样,就像一只要下蛋的母鸡找不到窝一样。”在这样局促的环境里,却可以写出清阔诗意的《受戒》,文学有时真的是在造梦啊。
  “1961年底回北京后住甘家口。不远就是玉渊潭,我几乎每天要围着玉渊潭散步,和菜农、遛鸟的人闲聊,得到不少知识。”我试着走过这段路,并不算太近,到玉渊潭北门差不多两站地。中间要经过一个杂乱的小菜市场,但菜农们已经搬走,原处建起了每平方超10万的豪宅。时代已经变迁,汪老如果重走这条路,笔下会不会有所改变?今日的玉渊潭,公园周边长出了很多高层建筑,园中的花木却更加繁茂,漫步湖畔树下,那种淡淡的、家常的情致并没有消散。
  蒲黄榆是汪曾祺搬离甘家口之后的下一个居住地,没错,就是现今地铁5号线上的那一站。有天翻看地图,发现蒲黄榆附近有一个公交车站叫“安乐林”,这让我心里一动。汪先生晚年的力作《安乐居》,写的就是安乐林旁边一个小饭馆里一群老头喝酒的闲事。于是,在一个当期杂志已经交稿,下期杂志还没启动的日子(这种日子对写稿特慢的我来说实在不多),我就带着兴奋奔了过去。安乐林是个公园,和文章里写的一样,很小。里面人倒是不少,有下棋的,有围着自行车后座打牌的,一圈大人在踢毽子,几个小孩尖叫疯跑。“安乐居”早已拆掉了,我在安乐林旁边找了个“天桥老字号”小店,坐下吃了碗卤煮火烧,又点了汪先生文章里描写过的豆汁和焦圈,却没有等到一个来喝酒的老头,连一个像他们那样喝酒的人也没有。
  走出我的“安乐居”,天色已经苍茫。旁边有几条旧砖瓦房构成的胡同,可能文章里的那些人物,当年就是在这里出入的吧。据说,汪先生当时就住在此处南边不远的新华社宿舍,居住条件仍然很“寒碜”,有些第一次去看他的人意外到“几乎要落下泪来”。我没有再去探寻,汪先生和他的老酒友们、连同他们的喝酒方式,已经在岁月中越飘越远。能在20多年后,站在留下来的旧街上,想象一下文中的情味,我已经满足。
  距离甘家口最近的地铁站在阜成门,我时常去那里转车。出了地铁B口,有一家人气很旺的老北京小吃,再往东走一两百米,就是鲁迅在北京后期的住宅——现在的北京鲁迅博物馆了。在这里,能走进鲁迅写下《野草》、《华盖集》的那间书房,“我又听到夜半的笑声;我赶紧砍断我的心绪,看那老去白纸罩上的小青虫,头大尾小,向日葵子似的,只有半粒小麦那么大,遍身的颜色苍翠得可爱,可怜。我打一个呵欠,点起一支纸烟,喷出烟来,对着灯默默地敬奠这些苍翠精致的英雄们”。
  鲁迅博物馆在马路北侧,周围大致保持着老北京胡同的旧貌。而马路的南侧,已改造成高楼林立的北京金融街,据说这条街掌控着全国近五成的金融资产。“这上面的夜的天空,奇怪而高,我生平没有见过这样奇怪而高的天空。他仿佛要离开人间而去,使人们仰面不再看见。然而现在却非常之蓝,闪闪地眨着几十个星星的眼,冷眼。”鲁迅先生如果现在站在院子里,仰面看见的将不再是奇而冷的星空,而是摩天的霓虹了。这处当初借钱购置的四合院,如今不可思议的升值,会不会使他得意于自己的投资眼光?这是我荒诞冒失的假设。
  生存是一个现实问题,诗意和失意之间的距离并不遥远。1924年9月,鲁迅在阜成门居所写下了《秋夜》,而在东城银闸胡同的一个小房间里,来京已两年多的沈从文还没有解决衣食之需。“三天两天不吃东西用一支笔,无日无夜写下去,把所有作品寄给各报章杂志,在毫无结果的等待中,学习对于工作失败的抵抗力与适应力。”这年冬天,几近绝望的沈从文向京城几位知名作家写信求助,郁达夫去看望了他,请他吃了顿饭,留下一条围巾和一点钱,回去后当晚写下那篇耐人寻味的《给一位文学青年的公开状》。其时,郁达夫自己的经济状况也并不好,“冬天甚至没有一条棉裤”。到第二年初春,沈从文终于发表了得以打开文坛之门的《遥夜》。20多年后,沈从文的学生汪曾祺到了上海,也同样因生存问题而情绪低落。沈从文托人帮他找了份工作,并写信给他说:“为了一时的困难,就这样哭哭啼啼的,甚至想到要自杀,真是没出息!你手中有一支笔,怕什么!”
  又40多年后,汪曾祺写文章回忆恩师,“沈先生很爱用一个别人不常用的词:‘耐烦’,意思就是锲而不舍,不怕费劲。他年轻时常常日以继夜地写。他常流鼻血。血液凝聚力差,一流起来不易止住,很怕人。有时夜间写作,竟致晕倒,伏在自己的一摊鼻血里,第二天才被人发现。我就亲眼看到过他的带有鼻血痕迹的手稿。他的作品看起来很轻松自如,若不经意,但都是苦心刻琢出来的。《边城》一共不到7万字,他告诉我,写了半年。”
  尽管隔着10站地,还有逾80年的时间间隔,但此刻,似乎真的有某种东西“扑面而来”,把桌前的我给震动了一下。我希望这股“震动力”不要太快消失,因为一个现实的问题是,今晚我还要完成另外一篇稿子,明早还要赶飞机去进行一次采访。2010年已接近末尾,我对自己的一点希望是:在新的一年里能够“耐烦”一点,并在“耐烦”中感受到更多的诗意——在我看来,这两者同样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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