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和那条大白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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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叔居住的那个小山村,人们都不喜欢冬天。
   二叔家的房子石墙木瓦,主体结构只有两间房,他们在主体石墙的旁边又搭了一间灶房,灶房是土墙房,房子低矮,泥坯结构,框架用木头搭建,用石头做脚,把木柱子放置上面,然后把木头凿出榫头相互拉着固定住。地是土填平打实,洒上水,然后经年踩过后自然形成的。冬天来了,屋里和屋外一样寒冷,房顶的瓦缝、四面石头缝、窗户缝、门缝时不时会有一股股风吹进来,吹得脸生痛。即便是坐在火炉旁边,烤得前胸发烫,但是,后背仍然是凉飕飕的。
   屋前的核桃树,绿了又落。二婶时常守在那条小路上,看看有没有二叔的信,会不会有二叔的身影。对于孩子们来说,父亲回不回来最大的区别就是,有没有新衣服,有没有糖果、饼子。二婶总是对孩子们说:“不要羡慕别人,等你爸爸回来了,就给你们买好多好多新衣服,买好多好多糖果饼子。”这样的话,一说就是三年。
   那一年冬天,因为那时交通跟现在比非常落后,二叔经过了五天五夜的长途跋涉,才终于从昆明回到了那个他阔别三年的生他养他的小山村,到家的时候已经是第六天早上十点钟了。二叔无精打采,说起话来含混不清,整个人像丢了魂一般。他身上很邋遢,脸上和衣服上都粘了厚厚的灰尘,浓重的汗水味交杂着不知名的怪味,又脏又臭。他尴尬地笑着,露出害怕的眼神,像犯了错的孩子似的杵在那里,顿了半天才挤出了一句:“我回来了……”
   费了半天工夫,二婶才认出他来,赶紧让他进家门换衣服,二婶发现二叔的胳膊、肩头、脖颈处都被烈日晒伤。她内心翻覆得厉害,似乎有一种东西模糊了二婶的双眼,背过身去又怕孩子们发现,于是走到另一间房一个人悄悄地哽咽、落泪。
   二叔进去洗澡后,二婶将他的衣裤打理好,用火炉赶紧烘干,当二婶的手触碰到那条裤子,冰冷的感觉窜满全身,再往外一看,树叶在风中颤抖,雨点和雪花无情地拍打着窗户,二婶心底又泛起一阵酸楚!
   搀扶着二叔坐到伙房里,二婶再也忍不住了,哽咽着,凄凉的泪水顺着脸上的沟壑滴到二叔刚刚换上的衣襟上:“你再不回来,恐怕我们就再也看不到你了!”二婶一边怨着二叔一边说。
   二叔出生的时候,才七个月,只有大的耗子那么大,身体特别弱。他有一个哥哥,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总共有兄妹五个,最小的那个妹妹出生刚刚满月就碰上土匪进村,二叔的父亲来不及躲起来,就被狠心的土匪打死了,留下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脚母亲,还有五个年幼的孩子。最大的十四岁,最小的刚满月,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二叔的母亲承受不住这个打击,一气之下悬梁自尽。这一刻,犹如天塌下来一般,他们兄妹五个骤然间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
   二叔从小就是一个有骨气、有爱心的人,即使那么小他都没有去乞讨,而是靠弱小的力量去承担。才十二岁,二叔就和十四岁的哥哥一起扛起了养家重任,个子太矮小就用肩膀扛犁犁田,田坎太高割草割不到,他们就放火烧。后来,最小的那个妹妹几个月就夭折了,只有他们四兄弟艰难地活了下来。
   二叔新中国成立前在昆明的一个私人工厂当学徒,新中国成立后就去了铁路局,成为昆明铁路局的一名铁路工人。
   二叔在二十二岁时,娶了二婶。从此,他的路越走越顺,他一直认为是二婶使他转运的,为人妻,为人母,都是二叔心中最完美的女人。婚后,他们生育了一个男孩子,两个女孩子。老大是个女儿,老二是个儿子,最小的那个也是一个女儿。大的两个聪明伶俐,都在念小学。最小的那个女儿因为发高烧烧坏了脑子,生活一直都不能自理。
   那个时候,家里五口人仅靠二叔微薄的工资和二婶在农村辛勤的劳动来维持着家庭生活。不料,二叔患上了一种“舞蹈病”,这种病的特征是全身性不自主地扭动,手和脚,包括头部,都动个不停,但有些病人也包括躯体,看起来就像跳舞一样,所以被称为“舞蹈症”,实际上,它是全身性的肌张力障碍。在某种意义上来讲,它是运动调节系统出现了问题,病人自己控制不了。
   于是,照顾不能自理的二叔和不能自理的小女儿的责任自然而然地落在二婶的肩头。
   二婶常说:“我是欠了他们一家子的债,所以,老天罚我来伺候他们。”
  
   已经是半夜了,天气又黑又冷。二婶刚刚把小女儿拉在床上的屎擦洗干净。二婶一只手端着洗脸盆,一只手抱着换下来的弄脏了的床单,准备去厕所给小女儿接水给她洗手洗屁股。结果经过二叔睡的房间二婶就闻到了一股屎臭味,一揭开被子,被子和床单都是屎。看到这个情景,二婶突然之间鼻子发酸,她当时连死的心都有了。
   不知道是怎么了,二叔一连几天都是这样。
   过几天,二叔又折腾起了新花样。准确来说,他是站在他们家院子里的那颗核桃树下,面对着家里老老小小的一家子人,把身上的衣服穿了又脱,脱了再穿。你说这大冷天的,还下着雪,搞些什么幺蛾子?
   “喂喂喂!你有病啊!快把衣服穿起来!我叫你把衣服穿起来,以后就不准再脱了!这么多人看着你!你还要不要脸了!”二叔根本就不听懂二婶到底在说些什么,继续自娱自乐,还一边看着二婶得意地笑。
   既要照顾一老一小两个又痴又傻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病人,还要照顾两个都才几岁的小孩儿,而且还要上山劳动,地里的庄稼还一样也不能落下,二婶整整熬了两个月,这两个月以来,她都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而且这个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时常一个人一次又一次地躲在被子里哭。
   接下来的黑暗日子,一切照旧。为了减轻负担,她做出了一个她一辈子也弥补不了的错误决定。
   因为怕二叔再拉屎在床上,二婶给二叔在他们家的那间灶房铺了一个地铺,地铺上面铺了一些稻草,还给二叔铺了一床草席,一床棉絮作被子。这间灶房夏热冬凉,还总能看到麻雀在土场上同鸡鸭跳来跳去抢吃的,躺在床上就能看见纷纷扬扬的大雪。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她的心一下子疼了起来!昏黄的煤油灯,照着二叔。二叔偎在那个墙角,身下垫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毯子。此刻,他正把盖在身上的棉被裹了又裹,自己以前围过的破围巾,紧紧地缠在头上。二婶不敢再看下去,她赶紧转身逃离。
   就在二叔住进灶房的第二天晚上,不知从哪里跑来了一只流浪狗,颜色灰白灰白的,眼睛的上方各有一个黑色的圆点,就像是长了四只眼睛一样。流浪狗看起來又脏又丑,其他人都不怎么理它,二婶从来没把它放在心上,不过,那狗却一直默默地跟在二叔身后,从不离开。二叔去哪里,那狗就跟到哪里,二叔晚上进屋睡觉,狗就睡在二叔的脚那一头,就像是特意给二叔焐脚一般,天天如此。任凭二婶怎么赶它走,它只是退后一些,还是紧跟二叔。
   躺在病床上的二叔,昔日高大的身躯已干枯萎缩,疼痛折磨得他不由自主地不断翻身,呼吸也是一阵紧似一阵,一声粗过一声。
   就在二叔搬进灶房的第十八天,老家突然降温。
   那天一大早,二婶做好了饭给二叔端到灶房,结果发现二叔喊不答应。二婶心里一个激灵,伸手一摸,发现二叔已经全身冰凉,她哭喊着叫来村子里的人。
   那条大白狗,陪着二叔走完了他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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