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切天才身上，重要的是我敢称之为自己的声音的一种东西。是的，重要的是自己的声音。”
　　艺术本质的其中某一方面来自于自我的表现意识。自我表现是艺术创作中规律性的存在，问题仅仅在怎样把握它。
　　一、 艺术的独特性。
　　艺术要真实地反映现实，也要这种反应的独特性。独特的由来，一是客观事物本身的各个不同；二是主观事物自身的各个不同；客观事物就是独特的生活素材，主观事物就是独特性的审美评价。我们的某些理论家总是自觉不自觉地把现实主义理解为对客观事物的录像，而对艺术家的个性表现投以恐惧和怀疑的眼光，那结果常常会泯灭艺术个性和创造性。曾经流行过的视自然主义的绘画风气，多半源于此。
　　任何反应都不是镜子式的。艺术对现实的反映必须包括着表现。表现，是人的本质特性所要求，所规定的。那些“标准”的现实主义大师如列宾、苏里科夫、库尔贝等，他们的作品之不朽，既在于反映特定现实的真是深刻,亦在于这真实反映中内含着画家自我的思想和人格。如果排除了艺术家情感和理智世界的自我表现，这些大师怎能成为大师，他们的作品怎能不朽？这种似乎是常识性的道理，可惜经常被偏见所掩埋吞。
　　创造典型和表现时代精神跟表现自我也不是不相容的。不错，艺术典型既要显示现实的本质必然，又要集中体现一定时代、阶级和人群的理想。但任何本质必然和理想的表现都只能通过个体的艺术思想活动实现，个体性以及艺术构思与表现上的个别性、偶然性、独特性，永远是典型多样化、生动和丰富性的泉源。忽视了艺术家自我独特性的表现，典型难免流于为群众深恶痛绝的公式化，把艺术作为“时代精神单纯号筒”的席勒化之弊也难免泛滥。
　　艺术形式及其诸因素的独创、个性，也和艺术家的自我表现息息相关。造型、构图、色条配置、笔法、材料工具的运用等等，都不是为了塑造内容的物质躯壳，他们本身也渗透着、显现着作者的特殊心理和个性。正如米叶手下近乎笨拙的形象和画法与他的农民气质浑然一体，梵高的旋转的笔触与他狂热性格相表里那样，唯有独特的艺术家自我的深刻表现，才可能促成艺术形式与表现的独特性。
　　风格是艺术家成熟的标志。“风格就是人本身”（布冯）“风格就是生命，这是思想本身的血液”（福楼拜）。这些名言启示我们：必须充分重视主体因素对风格形成的巨大作用。黑格尔就说风格是：“个别艺术家在表现方式和笔调曲折等方面完全见出他的人格的一些特点”这里的“人格”，既指艺术家的个性，这种个性是熔铸与物质手段中的。否定了自我表现，个人风格恐怕是难以出世的。
　　二、自我变现的规律性。
　　自我表现对于创作个性的意义，从根本上说，是审美个性差异所规定的。爱迪生有一句话：“具有感觉能力的人都各有各的美的概念”从相对意义看，此言可以说明审美活动的个性特征，自我表现正以这一规律为内在根据。
　　审美活动的特殊本质，是它从对象化的自然（包括人创造的第二自然和人自己）体现和观照人自己。或者说，人通过经由社会实践所发现与创造的客观美看到自己的本质力量，看到这种本质力量的被肯定和证实。黑格尔认为人改变外在事物，并观赏自己的性格在这些外在事物中的复现，如果颠倒一下黑格尔的本体论，恰说明人类审美的本质特征。费尔巴哈从相反地方向肯定人的对象时人的本质的显示，“对象的意识就是人的自我意识”。审美活动尽管也要反映现实的某种规律性，如时代脉搏的跳动，人类精神大潮与细浪的流向，但总是要保持个体心理过程的独特性与主观性，概言之：自我性。这个最基本的事实和规律，虽然一再被强调，却也一再的被具体的忘掉、忽视、乃至抛弃。
　　个性心理差异表现与人的心理过程的各层次和心理特征的各方面，因之它对艺术思维活动的影响是深刻又细微的。譬如，由于人脑分析器的作用、组合及其他综合条件的种种差异，人的感知如色彩感的敏锐与迟钝，声音知觉的准确度、空间只觉得清晰度等，就千差万别。被称为“思维的知觉”的观察，有人偏于直观把我，有人偏于分析与描述。称为艺术创作生命线的想象及其前提表象，也人各不同。爱因斯坦说他的思维表象是记号和视觉交互出现；高尔基说他构思时的表象产生于“一切知觉之上”；列宾为创作准备的习作大抵忠于模特儿，他的想象主要集中在一次次变体草图上；苏里科夫的创作习作则总是赋予模特儿以为来主人公的性格，他的“想象的形象的支柱在很大程度上是在写生习作里构成”的。兴趣的指向性作为审美个性的差异，亦是自我表现的一种指向性、特殊性。再如“需要”，作为心理学问题也和审美活动有关。
　　三、规律与自我表现相辅相成、互相依存。
　　肯定自我表现是规律性存在，是一种应充分肯定的价值，并不意味着把它孤立和绝对化。创作需要个性、自我，绝非一切个性和自我都是好的。先进的民主主义理论家就指出过：“诗人的个性越是深刻有力，他就越是一个诗人”，但只有那些既是个性的、又可以使读者从中认出“一点自己的东西”的诗，才值得注意。所谓使读者认出“自己”，那就需要艺术的概括性与时代性。社会主义文艺必须考虑人民群众的审美要求，艺术家的表现自我不应是任意的，与大多数人相隔绝的。具体言之，我以为须求得一下三方面的和谐与统一。
　　第一，表现自我与力求深刻反映现实的一致。对现实漠不关心，对人民的哭了无动于衷的自我，其任何表现难免空洞、浅薄。自我是一粒沙，要从它透出大千世界，如果自我的主观世界脱离了现实大地（合理的幻想不算在内），那就不足取。再者，人生现实广阔无限，自我的经验是极有限的，一个有责任感的艺术家，应力求广泛的熟悉与把握生活，把创作的根基植于人民生活的土壤里，而不拘于个人的小天地。
　　第二，表现自我和为人民代言的一致。自我的歌喉能动听，能激起广泛的回声，在于自我之声也属于人民的呼唤，也是时代大浪的回声。有各种“自我”：高尚的与卑下的；真诚的与伪善的；勇敢的与怯懦的；关心人民的与远离人民的……。艺术中的自我尽可以独具风彩，但应以自己的独特方式反映广大人民的意愿和审美理想。为人民代言并不意味着抛弃真诚的自我，二者应该也能够统一。我们有过把错误的长官意志当作任命意志的深刻教训，因而才产生了真诚表现自我的强烈要求，然而不能把随意的自我表现视为艺术的目的，不能因为反对依长官意志创作也放弃了为人民代言的义务和责任。历代一切不朽之作，总是这样那样地传达人民的心声或时代的足音，我们理应继承和发扬这一传统。
　　第三，创作与欣赏的一致。艺术是人与人交流的工具之一，它的一个基本出发点是要给人欣赏。艺术家的种种表现尽可独特，但应可以感知、可知。“独创性应该特别和偶然幻想的任意性分别开来。人们通常认为独创性只产生稀奇古怪的东西，只是某一艺术家所特有而没有任何人能了解的东西。如果这样，独创性就只是一种很坏的个别特性”现代西方某些流派的代表人物强调挖掘潜意识，认为梦境比现实更真实，甚至追求彻底的不可知，——这虽有它的社会基础和特定的合理性，但作为创作原则是不可取的。面对十多亿人民这些欣赏者，我们不能要求每个观众都全部理解艺术中的独特自我，但也绝不可以此为由把自己封闭在“唯我自知”的象牙之塔。这是社会主义的价值观问题，严肃的艺术家不能不认真对待。
　　1、《美学》，第一卷，362页。
　　2、《论洛克的巧制的定义》朱光潜译，见《西方美学家论美和美感》。
　　3、《美学》第一卷，38-39页。
　　4、黑格尔《美学》第一卷364页。
　　5、 柳比莫娃《萨克的美学观念》
　　6、《创造性的过程》23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