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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唐曾发愿,这辈子要写十本小说,其中一本是黄书,认为这个“功德无量”。2011年,小说《不二》问世。书中的男性都拜倒在名妓鱼玄机的石榴裙下,包括唐高宗、韩愈、禅宗五祖弘忍、六祖慧能。 冯唐证实,这本书最后,不二给出的佛偈,代表着他将性作为世界的本一。“荷尔蒙是一个很重要的驱动人做事的动因。好些人以为自己意志力很强大,只是还没见过激素的强大之处。”
如果性是本能,那人面对本能该顺从还是克服?
冯唐说他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又给出了两个层次:“第一是孔丘说的中庸,在你激素汹涌澎湃的时候,保持不掉下来,既不过分抑制,也不过分宣泄;第二是有一套三观,要建立自己的善恶美丑真假。”
这种解释在以《成事》一书为由头的采访中出现并不意外。不过,在冯唐的文学世界,“中庸”是被冷落的。这是他的现实指南,而非文学圭臬。
“成事”需要事功,难免抑制本能,而冯唐的文学又把本能作为世界之本一,二者显然矛盾。
但冯唐认为不能这么概括,“文艺创作并不是要个性张扬,而是你要观察到实际个性是什么。成事也不是简单的压抑,而是让你做一个平衡,能把好的东西多发挥,坏的东西相对减弱一点。”
“也就是说,你觉得在现实世界,人性存在好跟坏两个区分?”
“对成事是的。”冯唐又立刻补充道,“这能促进成事。”
“对成事而言,人性有区分,但对文学就没有了?”
没有。天下之下,人性就是人性,没有好坏。”冯唐笑着摇头,“我是这么看啊。”他的思索停顿一下,“出于你想成事,还是只想花一段时光,英文叫kill time。如果真想成事,那么事比人大,要把成事搁在自己人性之前。”
“99%的文章不值得存在”
赞誉者如知名文学评论家李敬泽,为冯唐的小说作序,称他“无差别心,不把人分成三六九等”。
批评者如中国现代文学馆第七届客座研究员木叶,他在《冯唐论》一文中写道,“未经反思的自恋,以及自视过高,会成为一种自我催眠,后果可怕。”他还指出,冯唐小說中存在不节制的叙事,(《不二》)牺牲历史真实和思想深度,完全变成了性的单向度存在。
冯唐曾写过一篇杂文,题为《读齐白石的二十一次唏嘘》。文中讲到他有位知交老哥哥,对他直言:“你太顺了,小说厚不起来。从一辈子来看,散文上的突破比小说可能性大。”
对这一评价,冯唐向中国新闻周刊解释了很久在他看来,关于“苦”的“误解”。“很多人有个大误区,觉得吃不饱饭、干体力活才是苦。我助理常对我说,‘你那个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了。’”接着又说,“从我们念佛之人来讲,苦和不苦,其实本一无二的。”
他认为文学没有好坏之分,却又提出“文学金线”,感慨“99%的文章不值得存在,没有产生任何特点”。
而所谓特点,冯唐称有两个方面,一方面是语言的创造性,“哪怕只有一千个、一万个读者,有阅读快感和享受。”而另一方面,则是内容上,“有没有提出过真的真知灼见。”他说。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张莉在她的《冯唐:与时间博弈》一文中写道,“现在的冯唐,不仅走在成为一个作家的路上,显然也走在成为一个文化偶像的路上。不是作为一个完美者,而是作为有个性者,一个特立独行者。”
且不论冯唐是否已成为文化偶像,可以确定的是,他在微博有933万粉丝,书也一直颇为畅销,多部作品有三四个出版社的版本。他的作品版权方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多次再版正是由于畅销,比如杂文集《活着活着就老了》共有4个版本,至今销售80多万册。
2015年,冯唐在接受中新网采访时称,自己对作品的期待是能“纯文学而又最畅销”,至于能否拿奖则不是追求目标,“我得到的已经很多,再要就是贪婪”。不过,在中国新闻周刊这次专访中,冯唐却提出,好东西永远不是在当时最流行,“我永远是选长销而不是畅销。”
“竟然是个男的”
冯唐再次回忆起,已经讲过数次的,16年前他第一次做签售的情形。
当时,上海外滩附近,仅来了4位粉丝。他感到受挫心凉,甚至不想再写下去。好在4位粉丝中,有位非常漂亮的女粉丝,支撑他走过文学之路最“黑暗”的时日。
女粉丝似乎占据冯唐粉丝的多数。签售会上,有男粉丝举手提问,冯唐说的第一句话是:“竟然是个男的。”
他称并不清楚自己的粉丝数,只是听说粉丝中有很多“基层、中层或高层白富美”,并对此甚为欣慰。

一位喜欢冯唐七年的女粉丝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在她的身边,能强烈表达对冯唐喜爱的几乎都是女性。她认为原因在于,男性会对冯唐笔下赤裸裸的男性心理描写感到排斥。
这位女粉丝心中,冯唐有着混杂的魅力:现实中是目标导向的精英,文章又很细腻,仿佛“心中时刻怀着清风明月”。她最喜欢冯唐早期作品《万物生长》,其中有青涩的真情实感,不同于他后期作品中的熟练、固定和自信。“不过我很开心看到他现在的转变,更顾及流行,会用流行的梗让大众更了解他。”
吉林大学文学院博士包恩齐曾在《当代作家评论》上撰文指出,“精英”和“自恋”共同构成了冯唐其人具有消费性的人设。
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包恩齐表示,冯唐的作品既有纯文学的构想,也有通俗文学和大众文学的特质。“女粉丝喜欢冯唐,当然有被他的才情所吸引的,也有一些是由于‘精英崇拜’。随着时代的发展,女性在社会中的身份地位逐渐改变,逐渐迈入到精英阶层,越是精英化的女性越是敢于表达,社会也不再是谈性色变。”
“冯唐”其实是个笔名,取名的初衷是因为欣赏汉代的冯唐,不知忌讳地在边缘待了很长时间。冯唐认为,这是一个好的写作状态。不过,他并未身处边缘,也公开表示过,自己就是IP。
对这一矛盾,他的回应是,好的作家不应该入“写作”这个事太深,不要太追求跟同行交流、参加各种各样的文学活动等。“这也是为什么我花百分之八九十的时间做商业,而不是整天写东西的原因。从我的观察和体会来讲,那样反而不见得能写出特别好的东西。”
冯唐的好友胡纠纠曾写文章说,“冯唐吹牛x是一种策略。因为他隐隐知道:庸众需要蜜和刀子——好听的锋利的话。”
对此,冯唐晃了个神,稍定之后,他回答道,“我其实倒不认为。我觉得我说的都是……我这人最大的特点有可能就是实事求是,这个实事求是可能会让一些人不舒服。”他伸出拇指,指向自己的新书,“比如我说找不到一本比这本更合适的、向我的相关方说清楚管理上的三观方法论的书,这可能是句实话,但从别人的眼里,有可能是吹牛x。”
无论是夸赞或是争议,冯唐回应时总是面带微笑。被笑容包裹的言语中,是一套几乎不与外界交互的自我评价标准。只不过已无从知晓,这是笃信,还是言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