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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后清账
门前冷落的吉姆西客车厂渐渐荒草丛生，本就略显简陋的厂房不见人影，与春节灯火通明加班的热闹景象形成鲜明的对比，在中秋月色之下更显冷清。
待到秋来九月八。今年的这个中秋节，一些新能源汽车企业乃至整个圈子因为财政部的一纸公告注定无法平静。
5家，10.1亿，首批……9月8日，财政部正式发布《关于地方预决算公开和新能源汽车推广应用补助资金专项检查的通报》，公开曝光5家典型的骗取或违规谋取新能源汽车财政补贴资金的客车企业，包括吉姆西、苏州金龙、五洲龙、奇瑞万达和少林客车，并明示了对这5家的处罚决定。
其中，被定性为“恶意骗补情节最严重”的苏州吉姆西客车制造有限公司虚假申报2015年销售新能源汽车1131辆，涉及中央财政补助资金超过2.6亿元，不仅被取消中央财政补贴资格，还有其整车生产资质。在资金上，其2015年生产的全部车辆中央财政不予补助，还要追回2015年度预拨的全部中央财政补助资金。从2013年成立，2015年年底突然销量飞涨，到今年3月份被媒体公开曝光其骗补的种种行径，再到财政部的这一纸“判令”，这家企业在新能源汽车领域的生命历程基本结束。
至此，从年初便广受行业内外各方关注的新能源汽车骗补事件终于有了官方正式文件来“整顿行业秩序，严肃财经法纪，回应社会关切”。但这并未就此划上句号，反而事情才刚刚开始。
“检查发现，一些企业违反相关法律法规涉嫌骗取财政补贴，部分车辆未销售给消费者就提前申报补贴，不少车辆领取补贴后闲置。现对5个典型案例予以公开曝光。”从财政部通报的表述中可以读出，涉事企业、车辆、金额不止这些。而且，通报中的另一段处理让业内人士开始猜测：涉事的其他企业也许中央不再公布，而是下放到地方依法依规处理。“根据问题严重程度，财政部将会同有关部门向问题企业所在的省市地方政府进行通报，要求当地政府进一步核查追究相关监管部门及工作人员的责任，涉嫌违纪违法的，交当地行政监察部门、公安部门及检察机关处理。对相关企业骗取地方财政补助资金的行为，由地方参照上述处理原则进行处理。”
几乎就在通报发出的第一时间，一份更详细的表格在网络上疯传。表格列有企业93家，问题包括有车无牌、有车缺电、标实不符、关联方及经销商闲置、终端用户闲置等，有统计显示，涉及车辆76374万辆，金额超92.7亿元，仅有21家显示没有问题。国内主流车企几乎悉数囊括其中。财政部公布的数据显示，自2009年起，中央财政对新能源汽车推广应用予以补助，截至2015年底累计安排补助资金334.35亿元。而此次专项检查共涉及2013-2015年已获得和已申报中央财政补助资金的新能源汽车40.1万辆，抽查13.3万辆已销售的新能源汽车的运营状态。到2015年底，国内新能源汽车累计销量也就是44万辆。粗略估算，假设表格内容基本属实，涉事金额就占这些年补贴总额近三分之一，而涉事企业则占七成以上。
这份未经官方确认的名单出处已无可考。中国汽车工业协会副秘书长许艳华猜测“有可能是财政部专员到地方审查时向上汇报的名单，但其中的企业是否违法、违规还有待核查。”即便如此，因为没有完整的官方名单，这份表格还是被媒体大量转载报道，涉及范围之广、数额之巨引起广泛关注。
骗补乱象
如此巨额的补贴是这些企业以什么办法骗到手的？
虽然此前提到这些行为被笼统称之为“骗补”，但政府部门在核查的过程中已经根据企业的具体行为、出发点和危害有所区分。7月初，一份新能源汽车推广应用督查结果报告中除了骗补，还提出了“违规谋补”的概念，主要形式包括：车辆未达到推广标准甚至未生产，违规取得牌照骗取补贴；车辆符合规定，但卖给关联企业而非终端用户，未达到补贴条件提前谋取补贴；车辆卖给终端用户，但在获取补贴后大量闲置，造成财政资金严重浪费。
具体操作手段主要有以下几种：
一是无中生有，即虚假生产、注册登记然后申请补贴。通过各种关系设法拿到车辆的“出生证”--合格证是实施中的关键环节之一，以情节最严重的吉姆西客车为例，《2016新能源汽车蓝皮书》中将其具体操作总结为三步：首先由生产厂家虚假上传车辆合格证，再进行最终用户材料造假。如购买吉姆西车辆的5家运营租赁企业，申报材料中车辆数量与实际严重不符，这5家企业应有新能源汽车209辆，但实际仅有20辆，其余车辆仍在吉姆西生产。接下来便是生产厂家与关联客户拟定购买合同，先交付少量车辆，并向政府申请牌照、车辆行驶证以及购置补贴等。
第二招便是偷龙转凤，主要在生产一致性上做文章。相比第一种情况，这种手段之下确有车辆生产出来，只不过部分车型与企业之前用于申报《公告》的车辆配置、参数不一致。在此次检查中发现，这一手段在企业的实际使用中也有三个变招：相对严重一点的是有的企业生产出来的车辆并不完整，比如没装座椅或者干脆连电池都没有装，即有车无电。后两种情况被称为标识不符，比如有的车企上《公告》的车型采用A型号电池，但在批量生产中偷偷换成了B型号，或者缺斤短两，比如有的车辆在申报公告时标明应装有7组电池，但实际只装了5组。
第三招是在第二招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改装倒卖”。即有的企业在拿到补贴后，所购车辆并未用于运营，而是将电池、电机等关键部件拆解转卖获利，在近两年新能源汽车产业出现“电池荒”的情况下，反而很有市场。据报道，更有甚者，被拆下电池的车壳也被企业充分利用，比如改装为使用铅酸电池的低速电动车，或者改装成传统燃油车后低价销往县乡村镇。
第四招是关联交易，其中的典型情况便“左手倒右手”，即整车企业全资或参股汽车租赁公司，通过“自产自销”的方式，获得国家和地方补贴。新能源汽车作为新兴事物，为鼓励其推广，出现了不少新商业模式，各种形式的租赁便是其中的一种，一些整车企业为探索这些新模式，也成立或参与成立了相应的租车公司进行实践。但在那些违法企业眼中，新领域却成了一条发国财的好渠道。据了解，吉姆西的不少订单便来自几家资产利益关联的公司。
还有一种原因更为复杂的客观结果是“终端闲置”。为了在补贴大幅退坡之前享受到最后一波高额补贴，完成当年本地的推广任务量，一些地区和企业提前进行了大批量采购。或是因为实际运营中并不需要更多车辆，或是采购的车辆不符合运营的要求，或是因为运营相关证件办理出现延误等各种问题，或是因为基础设施配套跟进不够而暂时无法使用，甚至是原本只为谋取补贴而从未打算用车，不少新能源汽车在被采购后并未马上投入使用，与国家补贴政策的初衷背道而驰。
那些端倪
在这些涉事企业内部，种种乱象早已成为公开的秘密。数据就是最无法说谎的，哪怕它是虚报的。
从2014年到2015年上半年，新能源汽车月度销量基本呈持续快速上扬的趋势，但要达到国家当年规划的2015年50万辆的目标仍有不算小的差距，这也本在各方的意料之中。2015年年初，各方对全年产销量的预测即便是乐观估计，也就是超过20万辆。
下半年特别是年底的数据却来了个剧情大翻转，据中国汽车工业协会统计，2015年新能源汽车的全年销量达到33万辆，而工信部公布的机动车整车出厂合格证数据更是达37.90万辆之多，其中仅12月一个月就有近10万辆。回过头来看，年底的最后一冲居然就干掉了年初的一半预期量，而且超过2014年全年销量7.8万辆。虽然按每年年底的销量规律都“会有一冲”，但这显然高得离谱。至此，新能源汽车保有量直逼50万辆的目标。
数据带来的惊喜过于巨大，也引起了不少人的置疑。包括中国电动汽车百人会执行副理事长欧阳明高在内的一些业内专家公开表示：“一直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劲儿。”
“这些销售了但没上牌的车都去哪儿了？”国家信息中心信息资源部主任徐长明更是在研究了2015年前10个月销量和上牌量数据之后发出了很多人心中的疑问。据他拿到的数据显示，仅2015年10月一个月，新能源汽车的销量和公安部统计的上牌量差距就达1.5万辆。
纸里终究包不住火。今年1月中旬，媒体的一篇调查报道将部分骗补的行径公之于众，文章迅速在行业内外被疯转，也引起了政府高层的高度重视。自此，一场关于新能源汽车补贴情况的全面清查拉开序幕，骗补系列事件的蝴蝶效应愈发明显。
门前冷落的吉姆西客车厂渐渐荒草丛生，本就略显简陋的厂房不见人影，与春节灯火通明加班的热闹景象形成鲜明的对比，在中秋月色之下更显冷清。
待到秋来九月八。今年的这个中秋节，一些新能源汽车企业乃至整个圈子因为财政部的一纸公告注定无法平静。
5家，10.1亿，首批……9月8日，财政部正式发布《关于地方预决算公开和新能源汽车推广应用补助资金专项检查的通报》，公开曝光5家典型的骗取或违规谋取新能源汽车财政补贴资金的客车企业，包括吉姆西、苏州金龙、五洲龙、奇瑞万达和少林客车，并明示了对这5家的处罚决定。
其中，被定性为“恶意骗补情节最严重”的苏州吉姆西客车制造有限公司虚假申报2015年销售新能源汽车1131辆，涉及中央财政补助资金超过2.6亿元，不仅被取消中央财政补贴资格，还有其整车生产资质。在资金上，其2015年生产的全部车辆中央财政不予补助，还要追回2015年度预拨的全部中央财政补助资金。从2013年成立，2015年年底突然销量飞涨，到今年3月份被媒体公开曝光其骗补的种种行径，再到财政部的这一纸“判令”，这家企业在新能源汽车领域的生命历程基本结束。
至此，从年初便广受行业内外各方关注的新能源汽车骗补事件终于有了官方正式文件来“整顿行业秩序，严肃财经法纪，回应社会关切”。但这并未就此划上句号，反而事情才刚刚开始。
“检查发现，一些企业违反相关法律法规涉嫌骗取财政补贴，部分车辆未销售给消费者就提前申报补贴，不少车辆领取补贴后闲置。现对5个典型案例予以公开曝光。”从财政部通报的表述中可以读出，涉事企业、车辆、金额不止这些。而且，通报中的另一段处理让业内人士开始猜测：涉事的其他企业也许中央不再公布，而是下放到地方依法依规处理。“根据问题严重程度，财政部将会同有关部门向问题企业所在的省市地方政府进行通报，要求当地政府进一步核查追究相关监管部门及工作人员的责任，涉嫌违纪违法的，交当地行政监察部门、公安部门及检察机关处理。对相关企业骗取地方财政补助资金的行为，由地方参照上述处理原则进行处理。”
几乎就在通报发出的第一时间，一份更详细的表格在网络上疯传。表格列有企业93家，问题包括有车无牌、有车缺电、标实不符、关联方及经销商闲置、终端用户闲置等，有统计显示，涉及车辆76374万辆，金额超92.7亿元，仅有21家显示没有问题。国内主流车企几乎悉数囊括其中。财政部公布的数据显示，自2009年起，中央财政对新能源汽车推广应用予以补助，截至2015年底累计安排补助资金334.35亿元。而此次专项检查共涉及2013-2015年已获得和已申报中央财政补助资金的新能源汽车40.1万辆，抽查13.3万辆已销售的新能源汽车的运营状态。到2015年底，国内新能源汽车累计销量也就是44万辆。粗略估算，假设表格内容基本属实，涉事金额就占这些年补贴总额近三分之一，而涉事企业则占七成以上。
这份未经官方确认的名单出处已无可考。中国汽车工业协会副秘书长许艳华猜测“有可能是财政部专员到地方审查时向上汇报的名单，但其中的企业是否违法、违规还有待核查。”即便如此，因为没有完整的官方名单，这份表格还是被媒体大量转载报道，涉及范围之广、数额之巨引起广泛关注。
骗补乱象
如此巨额的补贴是这些企业以什么办法骗到手的？
虽然此前提到这些行为被笼统称之为“骗补”，但政府部门在核查的过程中已经根据企业的具体行为、出发点和危害有所区分。7月初，一份新能源汽车推广应用督查结果报告中除了骗补，还提出了“违规谋补”的概念，主要形式包括：车辆未达到推广标准甚至未生产，违规取得牌照骗取补贴；车辆符合规定，但卖给关联企业而非终端用户，未达到补贴条件提前谋取补贴；车辆卖给终端用户，但在获取补贴后大量闲置，造成财政资金严重浪费。
具体操作手段主要有以下几种：
一是无中生有，即虚假生产、注册登记然后申请补贴。通过各种关系设法拿到车辆的“出生证”--合格证是实施中的关键环节之一，以情节最严重的吉姆西客车为例，《2016新能源汽车蓝皮书》中将其具体操作总结为三步：首先由生产厂家虚假上传车辆合格证，再进行最终用户材料造假。如购买吉姆西车辆的5家运营租赁企业，申报材料中车辆数量与实际严重不符，这5家企业应有新能源汽车209辆，但实际仅有20辆，其余车辆仍在吉姆西生产。接下来便是生产厂家与关联客户拟定购买合同，先交付少量车辆，并向政府申请牌照、车辆行驶证以及购置补贴等。
第二招便是偷龙转凤，主要在生产一致性上做文章。相比第一种情况，这种手段之下确有车辆生产出来，只不过部分车型与企业之前用于申报《公告》的车辆配置、参数不一致。在此次检查中发现，这一手段在企业的实际使用中也有三个变招：相对严重一点的是有的企业生产出来的车辆并不完整，比如没装座椅或者干脆连电池都没有装，即有车无电。后两种情况被称为标识不符，比如有的车企上《公告》的车型采用A型号电池，但在批量生产中偷偷换成了B型号，或者缺斤短两，比如有的车辆在申报公告时标明应装有7组电池，但实际只装了5组。
第三招是在第二招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改装倒卖”。即有的企业在拿到补贴后，所购车辆并未用于运营，而是将电池、电机等关键部件拆解转卖获利，在近两年新能源汽车产业出现“电池荒”的情况下，反而很有市场。据报道，更有甚者，被拆下电池的车壳也被企业充分利用，比如改装为使用铅酸电池的低速电动车，或者改装成传统燃油车后低价销往县乡村镇。
第四招是关联交易，其中的典型情况便“左手倒右手”，即整车企业全资或参股汽车租赁公司，通过“自产自销”的方式，获得国家和地方补贴。新能源汽车作为新兴事物，为鼓励其推广，出现了不少新商业模式，各种形式的租赁便是其中的一种，一些整车企业为探索这些新模式，也成立或参与成立了相应的租车公司进行实践。但在那些违法企业眼中，新领域却成了一条发国财的好渠道。据了解，吉姆西的不少订单便来自几家资产利益关联的公司。
还有一种原因更为复杂的客观结果是“终端闲置”。为了在补贴大幅退坡之前享受到最后一波高额补贴，完成当年本地的推广任务量，一些地区和企业提前进行了大批量采购。或是因为实际运营中并不需要更多车辆，或是采购的车辆不符合运营的要求，或是因为运营相关证件办理出现延误等各种问题，或是因为基础设施配套跟进不够而暂时无法使用，甚至是原本只为谋取补贴而从未打算用车，不少新能源汽车在被采购后并未马上投入使用，与国家补贴政策的初衷背道而驰。
那些端倪
在这些涉事企业内部，种种乱象早已成为公开的秘密。数据就是最无法说谎的，哪怕它是虚报的。
从2014年到2015年上半年，新能源汽车月度销量基本呈持续快速上扬的趋势，但要达到国家当年规划的2015年50万辆的目标仍有不算小的差距，这也本在各方的意料之中。2015年年初，各方对全年产销量的预测即便是乐观估计，也就是超过20万辆。
下半年特别是年底的数据却来了个剧情大翻转，据中国汽车工业协会统计，2015年新能源汽车的全年销量达到33万辆，而工信部公布的机动车整车出厂合格证数据更是达37.90万辆之多，其中仅12月一个月就有近10万辆。回过头来看，年底的最后一冲居然就干掉了年初的一半预期量，而且超过2014年全年销量7.8万辆。虽然按每年年底的销量规律都“会有一冲”，但这显然高得离谱。至此，新能源汽车保有量直逼50万辆的目标。
数据带来的惊喜过于巨大，也引起了不少人的置疑。包括中国电动汽车百人会执行副理事长欧阳明高在内的一些业内专家公开表示：“一直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劲儿。”
“这些销售了但没上牌的车都去哪儿了？”国家信息中心信息资源部主任徐长明更是在研究了2015年前10个月销量和上牌量数据之后发出了很多人心中的疑问。据他拿到的数据显示，仅2015年10月一个月，新能源汽车的销量和公安部统计的上牌量差距就达1.5万辆。
纸里终究包不住火。今年1月中旬，媒体的一篇调查报道将部分骗补的行径公之于众，文章迅速在行业内外被疯转，也引起了政府高层的高度重视。自此，一场关于新能源汽车补贴情况的全面清查拉开序幕，骗补系列事件的蝴蝶效应愈发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