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头花落花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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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眉楼里热闹非凡,客人络绎不绝。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使出浑身解数把客人往自己的屋里拉。浓厚得挥不开的酒气与脂粉香,让李娃几乎透不上气来。她找个机会匆匆逃下楼,一路逃到离眉楼不远的鸣曲河畔。
  春天的鸣曲河,两岸绿柳已如烟,河畔草坡上有星星点点的野花开着。她呆呆地坐在河畔出神,脸上不知何时就爬满了清凉的泪。18岁,一个女孩子最好的青春年华,她却落在这污淖里。
  18年,很长又很短,多少事情就像发生在昨天。
  她想起6岁时的自己,穿着母亲裁制的花衣蹦蹦跳跳跑在春天的田埂上;想起7岁的自己,已经坐在父亲的膝盖上跟他读《千字文》;把母亲的胭脂水粉涂满脸,对着湖水悄悄拿柴草棒画眉那一年,她不过12岁;随之而来的便是她的人生里最冰冷黑暗的冬天,她13岁,母亲染疾去世,父亲进山打猎葬身虎口……无依无靠的她最终来到坐落在鸣曲河畔的眉楼。
  她不知道郑元和是何时走近自己的,只记得四目相遇的那一刻,是他们的地老天荒。他是常州刺史的儿子,从小熟悉四书五经。读书,参加科举,博取功名,原本早已写好的似锦前程,却在那个春天被她改写。确切地说,是被他们的爱情改写。那年春天,他千里迢迢从江苏常州赶到长安,准备参加殿试,却在那天平康里鸣曲河河畔遇上了她。
  有一些相爱,不需要任何过程,她和他便是如此。她是他初踏万丈红尘时遇到的第一缕热情春风,拂动得他浑身的热情奔突膨胀。他忘记了来时的使命,亦忘记前路的去向,一头扎进她为他编织的温柔乡。月下眉楼,共倚轩窗,她素手理瑶琴,他且歌且吟,多少漫漫苦读的长夜都化为千金难买的春宵了。他从家里带来的盘缠,流水一样进了眉楼老鸨的腰包。
  面对他的热情与痴情,她犹豫不安过,也委婉地劝过他:好男儿当以功业为重。可他哪里抵挡得住那一团熊熊燃起的爱情之火,那团火终是把他的美好前程烧尽了。落榜是意料之中的事,比落榜更凄惨的是,他同时失去了他和她的爱情。
  那天,落魄的他同往常一样去眉楼找她,却被老鸨无情地告知,她已嫁作商人妇。那时已是长安城的冬天了,他跌跌撞撞地奔跑在长安城的寒风中,胸腔几乎被痛苦撕裂。他想亲自找到她,问问她,曾经的山盟海誓都去了哪?可他找不到她。他把自己跑成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然后将自己像一只破瓦罐一样摔裂在长安街头。他不再读书习字,为了糊口,他去做了一名连寻常百姓也不愿意做的凶肆歌者。他给人写祭文,唱挽歌……在别人的悲伤里流着自己的泪。父亲来找过他。当他在长安街头那道长长的送葬队伍里看到一脸憔悴正高唱挽歌的儿子时,只给儿子扔下一句话就转身而去。他从此就成了一个彻底的流浪人……
  他恨了她,从他最后一次去眉楼找她之时。可他哪里知道,此刻的她,正被软禁在长安城一栋隐蔽的小楼上。哪里有什么富商,哪里又嫁为人妇,那不过是老鸨的谎言。她不想自己辛苦栽培起来的摇钱树被那个身无分文的穷鬼夺走。
  一场不期而至的风雪,将长安城裹进一片茫茫的迷雾里。风嘶哑着喉咙,携着碎絮一样的雪花在长安城的每个角落里流窜。屋子里很暖,红红的炭火在那只精致的红泥小火炉里烧得正旺。红木圆桌上,一壶酒,四碟菜,都是刚刚好的温度。这座陌生小楼的女主人很是尽心,已经把凉了的酒菜来来回回热了数遍。她却是一动也没动。她觉得那天的寒风格外猛烈,把她的心都要吹走……其实,她的心早就没了,自从被迫卖身到眉楼的那一天。
  这样的大雪天,他在哪?是回了老家?还是在长安的街头游荡?他没有钱啊……心里极乱,漫天的雪花似在她心里狂窜乱舞。
  “小姐,您好歹吃一点吧,不然我没办法向你妈妈交待……”女主人何时把酒菜撤下去,又何时把它们换回来。她一点也不知道。她抬手触到一脸冰凉的泪,大梦方醒。
  “好,我吃。但有一个条件,你们都出去,不然我宁可饿死!”她说得到做得到。女房主只得依她。她随即跑了出去,跌跌撞撞地奔跑在大雪中的长安城,她的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强烈而可怕的预感:他就在这里,在她看不见的一个角落里,也许,他快要死了。
  她的预感是对的。顺着那道寂寞无人的长街一直向前奔跑,拐过一个墙角,她的心脏蓦地就停止了跳动。那个蜷缩在墙角的雪人,尽管他蓬头垢面,长长的乱发甚至遮住了他的整张脸,但那丝丝缕缕的气息还是冲破漫天飞扬的大雪直向她扑来。她毫不犹豫地奔过去,搂起已经被冻得气息奄奄的他……
  “以后,再不会让你受这么多苦了。”她忍不住把他的头轻轻揽到怀里,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她希望他们的眼泪把所有的苦都冲走。
  在她的照料下,他的面色又红润起来了。他又开始埋头攻读。她把自己毕生积攒的财富拿出来给了老鸨,终于换来了自由。
  长安城郊,田园深处,一座简朴的农合里,他耕田读书,她补补洗洗,日子清苦,却安然静美。那样的日子,是她喜欢的,却不是他喜欢的。她知道,女人的世界是爱情,男人的世界是功业,他也不能免俗。
  荣耀来得那么顺理成章,他所期待的那一天终于来到。那是天宝十年(751年)的春天,他再次参加礼部会试,这一次他如愿以偿,状元及第,接着又应试直言极谏科,名列第一,被朝廷授予成都府参军的职务。
  真的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他打马看尽长安花时,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眼里悄然掠过的忧伤。
  收拾好所有的行装,又把那个小家打理得干干净净,最后看一眼那栋盛满了爱的小屋,她转身走出那个小院。院里几树桃花开得正好,他们的爱情却似乎注定要在那个春天凋落。作为朝廷命官、当朝状元,他的身边如何容得下一位出身青楼的妻?
  他当然没让她走。在那条小路的尽头,他迎面遇上轻衣便装的她,道:“若卿离去,我只有自刎而死,以报卿之大恩大德!”他缓缓地在她面前跪了下去,她的泪疯狂掉落……
  “树头花落花开时,道上人去人来往。朝愁暮愁即老去,百年风度三台秋。”
  花开有时,花落有时。黄昏夕照里,她站在家门口的香樟树下等待下朝归来的夫君,一年又一年,就把她和他都等得白霜满头。
  自古红颜多命薄,从烟花柳巷里走出來的女子更难得有善终,李娃却是个例外。她和郑元和相携相伴到白头,谱写了一曲青楼女子的爱情神话。
  编辑/夕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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