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虫的雅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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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书虫,我这一生,实实在在的是诸事不顺。在人家,常常是大道通天,八面风光,而我,却是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往迷雾的远方。直到近年,局面终于稍有转变,虽然算不上苦尽甘来,然而曾经的孔席不暖、墨突不黔,夹带那些挥之不去的烦心事,渐次从我的生活中隐退了。
  山光悦鸟性,池月空人心。此处“空人心”,不是心灵被掏空,不是一无所有一片空白,恰是相反,一旦荡涤了附着在内心深处的痴与妄,心境平和下来,许多美好的东西,醇和的交情,甚至求而难得的运气,往往不召而自来。
  不召自来的包括“雅运”。雅运在收藏家那里,有专门的行话,叫“拣漏”,凡拣一漏,得失之心必以为有吉星高照,自然欣欣然而乐矣。与其不同的是,作为书生,偶得古人遗墨、名家珍玩,便是交了雅运。交雅运,当然也是赏心乐事,只是此乐非彼乐,与拣漏不可同日而语。一个读书人,书房里即便积书满架,倘若壁间无字画,案头缺文玩,终归显得苍凉显得暗淡,那是“小姑所居,独处无郎”的苍凉与暗淡。
  半个世纪之前,虽然家境不振,家族的长辈们,多少还是给我留下几粒玉屑,不外青铜器、玉佩、线装古籍、文房用具之属,如果平安保存至今的话,足以令我的陋室蓬筚生辉。只可惜世事苍茫难自料,临到我独自面对人生,人世间一会儿“寒雨连江夜入吴”,一会儿“风物凄凄宿雨收”,随着潮起潮落,传到我手中的家族遗物,曾是寂寞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内中最不堪回首的,是那一方镂花松鼠葡萄山水舟楫徽砚,石材与手艺,都是上乘,父亲至爱,视之为镇宅之宝,上世纪50年代,为地方权势者所“借用”,从此,一别音容两茫茫,成了我心中永久的痛。
  也许历史也有所谓的“补偿性代谢”吧?饱受失砚之痛的我,到头来居然是石砚开启了我的雅运之门:2003年春夏之交,当我结束在大江南北的漂泊生涯,我的行囊里,至少多了一台端砚和三台徽砚,它们的来归,或多或少能抚平内心的隐痛。之后,又在皖南的一处山沟里,巧遇一台光绪十年的“钟兔砚”,雕工精细,大不盈掌,既能作摆设,亦可当把玩。去年春,独游西南,在攀西大峡谷,得罗氏“苴却砚”两台,色彩艳丽,手扪如玉,对我来说,那种感觉,简直就是一场艳遇。
  在郑州,我担任过一家房地产公司顾问,那是个闲差。因我对国画的精粗与真伪,略有心得,老板到文物市场选画之时,我于一旁咨询,颇合其心意,待我任职期满,老板送我一尊双耳绿釉陶罐,罐高20厘米,罐耳的两侧,有两对栩栩如生的壁虎,妙的是每一对中,似有雌雄之分,雄者昂首,雌者摇尾,观者纵然是铁石心肠,也难免意惹情牵。这尊釉陶壁虎罐,我不曾拿去请专家断代,因为我知道,专家的眼光与仪器的精微,在一件艺术品的魅力前面,肯定是不得要领的。
  秦砖汉瓦早已不再充当建筑材料了,但它却成了中国文化的一种符号。一直以来,我有一个心愿,但愿有一方寄身于山林海陬的古砖,有一天能自己走进我的陋室,伴我读书,伴我啸吟。恰巧有一年到蚌埠,拜会文友,朋友引我等到一位中学校长的办公室里品茶,校长室的布置,透露出主人的诸多雅好,大家都挑自己喜欢的东西欣赏品鉴,独有我留意一块用玻璃盒保护起来的汉砖。我在不少人家中,见到过这类古块,因为砖块的图案或文字的空灵古雅,成为人们追慕的对象。蚌埠归来,每到一地,即使荒村野店,我的目光总是在那些被人们弃之不顾的旧砖瓦堆里不停地搜寻。记得在秋浦河的源头,一个拥有多丛进士墓的李村,我的愿望似乎触手可及了,遗憾的是,砖上的花纹不堪日晒雨淋,面目早就模糊不清了。尽管空喜欢一场,但我依然坚信,会有梦想成真的那一天。果然,我的一位淮南亲戚,也为我上心这事,他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光临寒舍,将半块汉砖,放到我的书案上。据说原本是整砖,一半破损严重,有碍观瞻,他索性用切割机除却破损,保留下来的一半,反而愈显精神。砖的侧横面的图案,竟然是罕见的人物像。一见那图像,关汉卿《谢天香》第一折里那句“必定是峨冠博带一名士大夫”的那句话,就在我的耳边响起。再看磚面,基本完好的包浆下面,流畅的线条,足以牵愁惹恨。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此生只合为书虫。众多头顶各种光环的精英们,以宝马香车醇酒美妇为享受对象,书虫则另有快乐之道:古代的书虫,得剑如同添健仆,失书每忆似良朋。现代书虫如我者,书籍之外,再加上砚、罐、砖,已是雅运当头了,至于古人山水,名贤墨宝,有也罢,无也罢,都可看淡。
  (编辑 慕容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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