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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唐代诗歌与唐仕女画有相互影响，也有文人尚“纤腰柔弱”，画工尚“丰肥艳丽”的差异，这是男权主宰的抒写视角导致的。在李白女性诗和唐仕女画中，女性意象虽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抒写，但是这并不能掩盖其男权话语建构的实质。无论是浪漫主义的虚掩开放，还是现实主义的精致观玩，男权导致的女性缺位乃是其不可忽视的美学现象。
[关键词] 李白 女性诗 唐代 仕女画 美学
《太平广记》对唐诗影响仕女画的情况早有记载，如张萱“画《长门怨》，约词虑思，曲尽其旨。即金井梧桐秋叶黄也”。[1]周伯军《试论文学影响下的唐五代仕女画之兴衰》一文更是系统地揭示了唐五代诗歌对仕女画的影响。但其认为唐仕女画的风格肇因于文人的喜好对画工的影响[2]，应该讲未中肯綮。从唐代诗文看来，文人所持美人标准依旧延续汉晋文化的“纤腰柔弱”[3]，而唐仕女意象却一派“丰肥艳丽”，二者显然意趣迥异。
从表面看，这种现象产生的主因是文化脉络的不同，美术造型受更多域外文化影响，如莫高窟第220窟的初唐壁画《新样文殊》就已呈丰艳之态。从深层看，这种现象实质是由文人和画家的男权集体无意识引起，帝王或高官、文人的好尚包含着社会的主流期待，尤其是武则天称帝和玄宗贵妃传奇所导致的流俗变异，对仕女意象形成有重要影响。
拉康讲：女人是男人的症候。诗、画中的女性意象是一种男性欲望辐射的对象化存在。文人（诗人）的男权意识是皇权威慑和自我张扬相斗争的产物；画工地位相对低下，其男权意识是对宗教、皇权以及人性欲望的依附和折射。所以诗、画中的女性意象是经男权改造过的“女性”符号而已。男权的自由度是唐诗、仕女画女性意象分野的重要原因，“纤腰柔弱”确证着文人的自由，“丰肥艳丽”折射着画工对皇权、宗教和世俗的依附。
唐仕女画“丰肥艳丽”的女性意象是画家过分亲近男权中心而产生的。在唐代诗人中，接近男权中心而又倾心女性意象创造，与仕女画的美学特质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当属李白。李翰林处大唐盛世臻至巅峰回折衰崩之际，他见宠于玄宗，亲睹贵妃芳容，有大唐盛世歌舞佳人的诗文存世；他也在男权意识与自我争斗的命运沉浮中，以妇人为寄，展现了盛世衰崩中的忧郁寂寞。在唐仕女画中，李白的艺术人生是由盛唐的张萱和中晚唐的周昉共同完成的，二人的仕女画意象体现着生机勃勃和慵懒倦怠两种时代气息。在李白的女性诗，张萱、周昉的仕女画中，存在着相通的女性意象和知觉感受，更重要的是，他们以男权意识建立起来的女性意象世界，由于真实女性的缺位，呈现出一种疏离尘嚣的古典美感。
一、诗文画眼隐匿呈现的女性意象
李白诗歌中的女性意象可归为两类：一是身份气质意象，李白女性诗涉及仙女、皇后嫔妃、贵族妇女、农妇、渔家女、征人妇、歌伎舞女等，她们的气质或自然高洁、或高贵飘逸、或孤寂悲怨、或爱憎分明；二是象征性意象，李白诗歌大量借用玉、月、花、云、春等优美的程式化意象，点染、烘托女性之婉丽、坚贞与纯洁。
从现存墓室壁画、佛教洞窟壁画和宫廷绮罗风尚的唐仕女画来看，其人物身份意象较李白诗歌有一定局限性，没有征人妇、复仇女等底层或非主流女性。但唐仕女画通过身形、服饰、花钿、脸部贴饰、眉妆、肌肤、环境等的细腻刻画，将李白的玉、花、云、春意象具体化，达到画中有诗的美学意境，塑造出寄寓着仙道、红尘等多种意味的女性意象群。
李白诗中的女性作为象征性符号，要么应景而作，要么托物言志，要么是借红粉以求得心理慰藉，大多是唐代以至其他世代的文人皆有抒发的普遍主题，寄寓着李白式文人的理想、人格、欲望和情感。唐仕女画则是为把玩观赏而作，是画家才情的体现，也是对欣赏者欲望的满足。因此，诗、画中的女性意象不过是表达的手段，在抒写的权利与对象的二元关系中，女性成为男性自恋理想投射的镜子，作为男性欲望的对象世界，真实女性的存在被隐匿了。[4]这种隐匿，在李白诗和唐仕女画中表现为程式化变异，如唐仕女画的面部就呈现圆脸丰肥、凤眼细长、直鼻悬胆、小嘴樱桃的程式，这并非画工写实能力差，在女色为男权霸有的社会，只有这种使真实女性缺位的方式，才能避免对男权的僭越。
二、浪漫主义虚掩开放的女性意象
作为创作方法，浪漫主义在反映社会人生时侧重从主观内心世界出发，常用热情奔放的造型语言、瑰丽的想象和夸张的手法来塑造形象，抒发对理想世界的炽烈情愫。李白女性诗和唐仕女画都具有浪漫主义的气质。
李白女性诗音律和谐多变，所描写的女性意象，往往呈现出愁心、泪痕、风飘香袂、空床、五花马、玉阶等典型的意象片段，达到传形、传神、传心的境界。这些意象片段中隐藏着君王、商人、征人、君、游冶郎对女性心弦的撩拨，强化着女性对男权依附所显露的怨情与欢欣，直白与暧昧。
唐仕女画的浪漫主义意味，主要体现于女性意象的开放性，她们从汉魏伦理道德载体的角色中解放出来，在劳作与悠游嬉戏中展现出女性婉淑与柔美的本质。唐代艺术家将别具一格的资质赋予这些形象，创造出丰肥艳丽的美人样式。这种开放虽然跟盛唐女性意识觉醒有关，但根本上还是皇权统摄的男权与世俗对女性“观玩”的态度与兴趣发生转变所致。
三、现实主义精致观玩的女性意象
李白女性诗和唐仕女画也有现实主义的一面。首先唐代开放的气象与传统礼教的角力，在李白诗和仕女画中也有所体现，如李白的与妻诗，表现勇武复仇女、充满活力的下层女子的诗歌，墓室壁画中清新的仕女形象，充满生活气息的《捣练图》等，都流露出人文觉醒的心路历程。
其次，李白女性诗和唐仕女画都以精致入微的刻画为人称道。如李白有“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的聚焦式刻画。而《簪花仕女图》则在精湛的描绘过程中，着力渲染细节，无论是体态、发髻、面庞、耳根、手、道具、纱罗、宠物……，皆真气充沛，意逾于象，那些幽闲多思的丽人仿若博古架上精心雕琢的摆件。
这种对女性形、色、情思的精致刻画，实质是男性视角对女性的一种“观玩”。川端康成曾在《雪国》里描写艺妓驹子“女子给人的印象是洁净得出奇，甚至令人想到她的脚趾弯里大概也是干净的”，将这种观玩意识传达得尤为淋漓。如果观玩流于直露的欲望则是亵玩！李白是跨盛唐转折期的诗人，处在社会风气由激昂向颓丧转换的当口，在中唐以后，诗人和画家对女性的情欲更加袒露，春宫画与艳情诗成为文化事件中不可忽视的部分。相比之下，李白和张萱艺术中的男权意识，还没有沾染多少轻浮淫艳之气！而周昉从事春宫图创作的记载，表明中晚唐物欲风气的放纵。
总之，在李白女性诗和唐仕女画中，女性意象虽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抒写，但是这并不能掩盖其男权话语建构的实质。无论是浪漫主义的虚掩开放，还是现实主义的精致观玩，男权导致的女性缺位乃是其不可忽视的美学现象。
本文属四川省教厅课题“李白女性诗与唐仕女画的同质美学”，LB11-17
注释
[1][宋]李昉等编《太平广记》第5册（M），中华书局，1961年，第1633页。
[2]周伯军《试论文学影响下的唐五代仕女画之兴衰》（J），《南京艺术学院学报》，2004年第1期，第50页。
[3]张菁著《唐代女性形象研究（M），甘肃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28页。
[4]何李新《缺席的女性》（J），《天中学刊》，2009第6期，第80-82页。
作者简介
刘显成，男，生于辽宁，毕业于西南大学美术学院，现为西华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硕士导师，学术委员会委员，四川省美术家协会会员。
[关键词] 李白 女性诗 唐代 仕女画 美学
《太平广记》对唐诗影响仕女画的情况早有记载，如张萱“画《长门怨》，约词虑思，曲尽其旨。即金井梧桐秋叶黄也”。[1]周伯军《试论文学影响下的唐五代仕女画之兴衰》一文更是系统地揭示了唐五代诗歌对仕女画的影响。但其认为唐仕女画的风格肇因于文人的喜好对画工的影响[2]，应该讲未中肯綮。从唐代诗文看来，文人所持美人标准依旧延续汉晋文化的“纤腰柔弱”[3]，而唐仕女意象却一派“丰肥艳丽”，二者显然意趣迥异。
从表面看，这种现象产生的主因是文化脉络的不同，美术造型受更多域外文化影响，如莫高窟第220窟的初唐壁画《新样文殊》就已呈丰艳之态。从深层看，这种现象实质是由文人和画家的男权集体无意识引起，帝王或高官、文人的好尚包含着社会的主流期待，尤其是武则天称帝和玄宗贵妃传奇所导致的流俗变异，对仕女意象形成有重要影响。
拉康讲：女人是男人的症候。诗、画中的女性意象是一种男性欲望辐射的对象化存在。文人（诗人）的男权意识是皇权威慑和自我张扬相斗争的产物；画工地位相对低下，其男权意识是对宗教、皇权以及人性欲望的依附和折射。所以诗、画中的女性意象是经男权改造过的“女性”符号而已。男权的自由度是唐诗、仕女画女性意象分野的重要原因，“纤腰柔弱”确证着文人的自由，“丰肥艳丽”折射着画工对皇权、宗教和世俗的依附。
唐仕女画“丰肥艳丽”的女性意象是画家过分亲近男权中心而产生的。在唐代诗人中，接近男权中心而又倾心女性意象创造，与仕女画的美学特质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当属李白。李翰林处大唐盛世臻至巅峰回折衰崩之际，他见宠于玄宗，亲睹贵妃芳容，有大唐盛世歌舞佳人的诗文存世；他也在男权意识与自我争斗的命运沉浮中，以妇人为寄，展现了盛世衰崩中的忧郁寂寞。在唐仕女画中，李白的艺术人生是由盛唐的张萱和中晚唐的周昉共同完成的，二人的仕女画意象体现着生机勃勃和慵懒倦怠两种时代气息。在李白的女性诗，张萱、周昉的仕女画中，存在着相通的女性意象和知觉感受，更重要的是，他们以男权意识建立起来的女性意象世界，由于真实女性的缺位，呈现出一种疏离尘嚣的古典美感。
一、诗文画眼隐匿呈现的女性意象
李白诗歌中的女性意象可归为两类：一是身份气质意象，李白女性诗涉及仙女、皇后嫔妃、贵族妇女、农妇、渔家女、征人妇、歌伎舞女等，她们的气质或自然高洁、或高贵飘逸、或孤寂悲怨、或爱憎分明；二是象征性意象，李白诗歌大量借用玉、月、花、云、春等优美的程式化意象，点染、烘托女性之婉丽、坚贞与纯洁。
从现存墓室壁画、佛教洞窟壁画和宫廷绮罗风尚的唐仕女画来看，其人物身份意象较李白诗歌有一定局限性，没有征人妇、复仇女等底层或非主流女性。但唐仕女画通过身形、服饰、花钿、脸部贴饰、眉妆、肌肤、环境等的细腻刻画，将李白的玉、花、云、春意象具体化，达到画中有诗的美学意境，塑造出寄寓着仙道、红尘等多种意味的女性意象群。
李白诗中的女性作为象征性符号，要么应景而作，要么托物言志，要么是借红粉以求得心理慰藉，大多是唐代以至其他世代的文人皆有抒发的普遍主题，寄寓着李白式文人的理想、人格、欲望和情感。唐仕女画则是为把玩观赏而作，是画家才情的体现，也是对欣赏者欲望的满足。因此，诗、画中的女性意象不过是表达的手段，在抒写的权利与对象的二元关系中，女性成为男性自恋理想投射的镜子，作为男性欲望的对象世界，真实女性的存在被隐匿了。[4]这种隐匿，在李白诗和唐仕女画中表现为程式化变异，如唐仕女画的面部就呈现圆脸丰肥、凤眼细长、直鼻悬胆、小嘴樱桃的程式，这并非画工写实能力差，在女色为男权霸有的社会，只有这种使真实女性缺位的方式，才能避免对男权的僭越。
二、浪漫主义虚掩开放的女性意象
作为创作方法，浪漫主义在反映社会人生时侧重从主观内心世界出发，常用热情奔放的造型语言、瑰丽的想象和夸张的手法来塑造形象，抒发对理想世界的炽烈情愫。李白女性诗和唐仕女画都具有浪漫主义的气质。
李白女性诗音律和谐多变，所描写的女性意象，往往呈现出愁心、泪痕、风飘香袂、空床、五花马、玉阶等典型的意象片段，达到传形、传神、传心的境界。这些意象片段中隐藏着君王、商人、征人、君、游冶郎对女性心弦的撩拨，强化着女性对男权依附所显露的怨情与欢欣，直白与暧昧。
唐仕女画的浪漫主义意味，主要体现于女性意象的开放性，她们从汉魏伦理道德载体的角色中解放出来，在劳作与悠游嬉戏中展现出女性婉淑与柔美的本质。唐代艺术家将别具一格的资质赋予这些形象，创造出丰肥艳丽的美人样式。这种开放虽然跟盛唐女性意识觉醒有关，但根本上还是皇权统摄的男权与世俗对女性“观玩”的态度与兴趣发生转变所致。
三、现实主义精致观玩的女性意象
李白女性诗和唐仕女画也有现实主义的一面。首先唐代开放的气象与传统礼教的角力，在李白诗和仕女画中也有所体现，如李白的与妻诗，表现勇武复仇女、充满活力的下层女子的诗歌，墓室壁画中清新的仕女形象，充满生活气息的《捣练图》等，都流露出人文觉醒的心路历程。
其次，李白女性诗和唐仕女画都以精致入微的刻画为人称道。如李白有“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的聚焦式刻画。而《簪花仕女图》则在精湛的描绘过程中，着力渲染细节，无论是体态、发髻、面庞、耳根、手、道具、纱罗、宠物……，皆真气充沛，意逾于象，那些幽闲多思的丽人仿若博古架上精心雕琢的摆件。
这种对女性形、色、情思的精致刻画，实质是男性视角对女性的一种“观玩”。川端康成曾在《雪国》里描写艺妓驹子“女子给人的印象是洁净得出奇，甚至令人想到她的脚趾弯里大概也是干净的”，将这种观玩意识传达得尤为淋漓。如果观玩流于直露的欲望则是亵玩！李白是跨盛唐转折期的诗人，处在社会风气由激昂向颓丧转换的当口，在中唐以后，诗人和画家对女性的情欲更加袒露，春宫画与艳情诗成为文化事件中不可忽视的部分。相比之下，李白和张萱艺术中的男权意识，还没有沾染多少轻浮淫艳之气！而周昉从事春宫图创作的记载，表明中晚唐物欲风气的放纵。
总之，在李白女性诗和唐仕女画中，女性意象虽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抒写，但是这并不能掩盖其男权话语建构的实质。无论是浪漫主义的虚掩开放，还是现实主义的精致观玩，男权导致的女性缺位乃是其不可忽视的美学现象。
本文属四川省教厅课题“李白女性诗与唐仕女画的同质美学”，LB11-17
注释
[1][宋]李昉等编《太平广记》第5册（M），中华书局，1961年，第1633页。
[2]周伯军《试论文学影响下的唐五代仕女画之兴衰》（J），《南京艺术学院学报》，2004年第1期，第50页。
[3]张菁著《唐代女性形象研究（M），甘肃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28页。
[4]何李新《缺席的女性》（J），《天中学刊》，2009第6期，第80-82页。
作者简介
刘显成，男，生于辽宁，毕业于西南大学美术学院，现为西华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硕士导师，学术委员会委员，四川省美术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