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向墙外的香椿

来源 :海外文摘·文学版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xiaojing795130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初春的柔光一束束地滑落在老家后院里,母亲头一撇,对我轻轻地说:“长椿叶芽儿啦!”
  在这院里,最能成为风景的大概就是这些椿树吧。苏醒了的精灵们,是我和母亲从老宅古井边的窗台外,一蔸蔸地移植过来的。
  此刻,相逢正是怀念吧?
  三年前的那个周末,我陪母亲在老宅菜园里侍弄青菜地,短憩时,我指着两棵枯死得差不多的老树说:“这树还有用吗?不如烧掉它们哩。”
  沉默了好久,母亲喃喃念着:“多可惜的老椿树。要是新屋那边也有几棵就好啰……”
  我知道,老人家有对行将逝去生命的惺惺相惜,也有对生命承继的期许。看到她落在老椿树上的目光,我的思绪越过这菜园墙头、越过这瓦蓝色的天空,回到了上世纪80年代。
  那时的老宅其实是爷爷、我家、伯父家,还有血缘较近的两宗亲的居住综合体,以一问大厅堂为轴心,滴水檐前后勾连,用的都是土砖烧瓦。黑漆漆的,像几只土狗崽似的趴在田垄边。
  我们这一栋连体老宅,虽然户数少些,但比起聚居在附近的其他家族宅子显得更有生气些,或许因着那片小林子。小林子盘踞在一口池塘上方,挺拔的梧桐和樟树,溜圆的杉柏,浓密的油茶,低矮的野蔷薇,还有芬芳的桃李,当然,最难忘的还是那倚在墙根边儿两棵硕大香椿树了。有了这些轮回四季的高低搭配,整个林子显得阔绰而热闹,大人们的希望、小孩儿的欢乐,甚至连小禽兽的撒泼都藏在里头。
  总是巴不得冬天早早地结束。初春里,农人的蔬菜品种并不多,最给人希望的最莫过于林子中的椿树了。两棵粗壮的野椿树,伸出众多的枝丫,一立春便将蓄积了整个冬天的营养绽放出来。光秃秃的丫杈上星星点灯地破顶儿了,风雨一来,赶趟儿似的收拢了紧绷的芽顶儿,露出了“小红帽”,只一袋烟的工夫就多了几棵嫩芽,红红酱酱的,像刚点着的火苗“扑哧”地腾跃。再过一两天,攒紧的芽尖顶膨胀着向外舒展,变成鲜嫩的椿叶,阳光下,红中带绿,翠中闪银。要是再忍着点儿,芽苗成叶,枝上拔节,枝上长权,权上又长嫩芽……
  蓬勃的长势,喜煞了众多的母亲和孩子。椿叶芽之于农人,就是大地赐来的菜肴,竟然得来全不费工夫,而且韭菜似的可以收获几茬。
  开摘了!母亲取出带镰钩的长竹竿,牵引着我们的目光,轻轻地伸向那些鲜翠欲滴的嫩芽细苗。芽苗密密麻麻的,昭示着林子的膏腴和慷慨。
  只听见“咔嚓”几声响,芽苗一簇簇、一团团地纷纷坠下,向松软的地面下了一场椿叶雨。
  我们赶紧收回惊诧的目光,拎着竹篾篓子、篮子跑过去捡拾,只觉鼻子底下阵阵椿香袭来。母亲回家,先把椿树芽苗用滚烫的沸水快焯一下,捞出来后沥干水,用手掰开嫩苗权,然后切碎了拌入鸡蛋浆中,打圈儿搅匀,油炸后端上四方桌,椿叶蛋香即刻弥散了一屋子。尝蛋花的场景至今仍是记忆深处最幸福的时刻。
  为了获得更多的椿叶芽,母亲还带着我们把树桩蔸下侧根生发的小椿树苗一根根地拔出来,移栽在土房围墙根沿。记得围墙根下有个垃圾坑池(80年代农村沤粪、贮存垃圾的小坑),在这样富含养分的池子周围,椿树苗像茂腾腾的后生一样疯长。
  人养树一时,树养人一生。当一排排小椿树像竹子一样密布于两棵大椿树周遭之后,我们几个家庭把缺肉少菜的荒食日子过得格外香甜。
  香椿叶芽儿,不仅香气清新,口感宜人,而且营养相当丰富,油炸椿叶蛋花、水煮白豆腐都是它的杰作。吃不完的鲜嫩椿芽还可腌渍晾晒,风干后投入瓦坛罐中留在秋冬少菜时享用。直到我上初中,一到周六下午总巴望着色香味俱佳的香椿炒蛋或煮豆腐。如此一来,平淡的生活在母亲的酿造中,总能闻到春天的味道。
  两棵大椿树将军似的领着周遭的小椿树们,守护着老宅的过去,期许着老宅的未来,迎春纳福。冬去春来,年复一年,宅院中的孩子们在母亲的养育中也长成了树的姿态。张晓风说,春天是人们快乐的口哨声。我愿这椿树们在春天的口哨声里永远存续。
  后来,爷爷过世了,几户本家亲戚也陆续迁入了省道边上的楼房;再后来呀,当年的少年们大都走远飞高……那林茂椿树香的老宅院啊,慢慢颓废,竞至坍塌,露出一副残垣断壁的沧桑老脸,周围杂树丛生,野竹掩道。这正应了老人们的话:“屋要人撑,树要人种”“人在屋子就在”。
  后来的后来,我亦如离线风筝似的逃离了田园和老宅,掐断了亲情难舍的源头。可生命呀,禁不住太长的荒芜,再见俩椿树时,发现其早已干枯成了一堆空心的树桩!那过去积攒了几十年的春天,瞬间便终结了,蓬勃的生命说没就没了。
  两棵老椿树呀,是两页老宅中的家谱,记录了太多的变迁和故事。三年前,我和母亲把老宅枯井边的仅有的两棵椿树苗小心移栽过来,让它们挺立在父母住的楼房边。它们像两支彩笔挥舞在围墙根沿,勾勒春天的妩媚。仅一年之后,竟然旁生了许多棵。春风过处,它们红红嫩嫩地伸向墙头高处,成了叫我常回乡几趟的催客。
  周末,我逗妻:“墙头有嫩椿叶摘了哟!”她再沒有如往前一样锁紧眉头说:“那乱糟糟,邋遢遢的乡下呀……”
  早餐的米粉条和中饭的土鸡蛋,母亲都下了新摘的香椿芽儿。妻站在阳光下咬着我耳朵说:“将来咱还是来乡下窝里养老哈……”
  我忍不住再回头,深情地望了望这压根儿没断过茬儿的伸向墙外的香椿……
  责任编辑:青芒果
其他文献
一   这个新婚之夜并不好过,珮琦顶着红盖头,已经困乏得要休克了,一天水米未打牙。她不想吃,也吃不下。临上花轿的时候,后母就嘱咐她吃口点心,拜堂要走很多仪式,没人顾得上你吃喝。可她怀里像揣个小兔子,突突跳着,闹得她心神不宁。所谓怀里的小兔子,就是她隐藏的秘密,连她后母都不知道,她就带着难以启齿的秘密,从龙溪村上了花轿。这个生她养她的地方,她再回来就是走娘家。   再说,这个娘家珮琦也不想回。她是老
拿出一张纸或者建立一个空白文档,一个字一个字写上去,等到最后形成一个完整的作品,留下的是满足和喜悦。写作好比是一场爱恋,切不可带有急功近利的心态。我们透过文字看到作者的内心,产生灵魂的共鸣,好似一期一会,理应保持虔诚与郑重的态度。有些故事是真实发生过的,因真实而动人;有些故事,明明是虚构的,却同样可以打动人,只因情感真实动人。真实的情感会产生让人直面内心的力量,让人看到人性的优点和弱点。  写作还
一  来到澜沧江畔的普洱,一个七十年前的故事震撼了我。回到北京后,澜沧江的涛声依旧在我耳边激荡,一幕幕难忘的场景还不时映现在我眼前。  一位英俊的佤族小伙子穿戴上赴京国庆观礼时,毛主席送他的毛呢制服、帽子和皮鞋,然后对着镜子,把参观北京、天津、南京、上海、武汉、重庆、昆明等城市时获赠的纪念章一一佩戴在胸前。推开窗,他深情望一眼云海中佤山峰峦,仿佛置身于彌蒙的旷野之中,在悄然期待大山那边的一抹朝霞。
我的故乡在湘西南的一个小城,夫夷江流经县城,我家就在江边不远处,附近有一片很大的沙滩,叫南门沙滩。沙滩下游有一个古渡,名为白公渡。从沙滩到古渡口中间这一带,是天然的扳罾场地。  我年少时,父亲去江边扳罾,常常天黑后才回家,母亲总是给父亲留好晚饭。这天晚上,见父亲又迟迟未归,母亲便数落道:“看看你爸,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守在江边,扳罾能当饭吃吗?”尽管母亲话里有些抱怨,但更多的还是牵挂和关爱。说完那番
一只白色的小鸟用长长的腿,把自己支在历史的浩海烟波里。河流依旧,古渡已经废弃,偶尔,会有鸟声沿着石阶爬到岸上,用摊开的光芒,打捞淹没的繁华。  不远处就是黄河边上的古镇,有几千人的规模,听当地的老人讲,居民多为移居的外地人的后裔,本地的原住居民,人口还不到一半,如今,已经分不清哪些是客居的人,哪些是当地的人,一代一代的繁衍生息,他们已经相互融入,除了内心里的精神故乡,家园的概念,都一样了。  唯有
一个周末,我和同伴驾车去秧箐看看。   到册亨水库大坝之下的桥边,按路标往右上坡,蜿蜒数转,缓缓向上,植被因山高乔木越来越少,而矮化藤化植物增多起来。慢慢地就到了一个岔路口 ,往左下是水泥路,是去下秧箐的。往右沿泥青路再行一公里多点,到了上秧箐山麓。   疏叶在风中猎猎摇曳,山鹰在山丛点画出线影,夏蝉的鸣叫和红耳鹎的叫声时高时低,不时听到哨子般的鸟鸣——不知道它们在哪里——仿佛是一个空灵的梦,
A面  那段时间我无所事事。准确地说,辞职在家。前东家心慈,看我不是跳槽,且无下任单位,便多发我一年工资,我也就没忙于找事。手里握着一大把空闲时光,形同握着一大把钞票,爱怎么花怎么花,爽!头几个月,我从电脑城提回一个大屏幕苹果一体机,没日没夜地在爱奇艺看电影,饿了叫外卖,困了躺一阵儿,几乎不出门。某天赵丹妮开门进来,被我蓬头垢面的样子吓住,以为撞见了鬼,“怎么自虐成这样?”“又不用跟人谈恋爱,管它
我是2015年7月25日下午抵达法兰克福的。空气是凉的,扑上鼻翼,犹如甘泉淌过喉咙,更惊奇的是,我那慢性咽喉病,竟奇迹般的不药而愈了。  踏着暮色,我在法兰克福的郊外小镇漫步。抬头仰望天空,群星已现身,跟中国大多数城市相比,这儿的星星,更大,更明亮,更清晰,离我更近,我想伸手去摘一颗放入口袋,带回我的家乡。星星的闪动,无序中透着有序的旋律,仿佛是从邻国首都维也纳飘来的音符,几只青鸟掠过,它们可能不
一  菊花趴在一个满身腱子肉的男人背上,给他推油按摩。她把新近学到的技法一步一步在那块门板宽的背上施行,手法柔软而又有力。她只觉全身发热,额上沁出微微的汗来,薰衣草精油的香气熏得她脑袋晕乎乎的,像缺了睡眠。要命的是,她的心脏就像床边那块揉得皱巴巴的浴巾,和着裤兜里手机的震动,紧成了一团。不用看,一定是陈楚生打过来的。  陈楚生是她的前夫,和他生活了几年,他的德性一清二楚。世上只怕再也没有他这么放肆
清碧溪像一个梦,一个寒中带清凉的梦。  清碧溪以这里的“武器岩”作第一道山门,在岩的下方虽也有清流白石之胜,但自从来到苍山之后,通常的景色都不再有颜色了,苍山十八溪哪一个不是清白得可爱?  左边是峦崖壁立,往下看到几十丈的崖脚一直插入清澈碧绿的流水中,我们傍着左边的曲折小径进山,转过这个山脚,就可以看到中间一块奇石,像十八般武器负土而出,刀枪剑戟,都刃锋毕露,证实这一个武器岩的名字。  路随苍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