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迷路

来源 :科幻世界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potato_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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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最重要的两天,就是你出生的那天和你明白自己为何出生的那天。
  ——马克·吐温


  这个庄园让我有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好像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无时无刻地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庄园里到处都是监控器,还有许多荷枪实弹的保镖在四处巡视,而且见雇主之前还要接受扫描光线的照射,看来主人真的非常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不过这些和我没关系,我只是来领取酬金而已。
  一位仪态端庄的女郎在某间阴暗的办公室里接见了我,她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长长的黑发直及腰部,用悦耳的嗓音邀请我在她对面就座。她的一举一动都很符合礼仪,很有大家风度。但我明白,她并不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真正的雇主另有其人。来之前我做了点小小的调查,我是一名杀手,对雇主的背景总要有所了解才对。
  我把一个小巧的记录仪放在办公桌上,那是我奉命取回来的东西。长发女郎收起记录仪,连上全息电脑检查了一遍,然后隔着办公桌推过来一个手提箱。我打开看了看,箱子里一沓沓崭新的信用币码得整整齐齐。数目不对,比预定金额多了一倍还不止。
  “太多了。”我合上手提箱,又推了回去。女郎脸上绽开了甜甜的笑容,“你的服务很出色,里面有四分之一是对你的奖励,另外四分之一,是定金。”
  果然如此。我取出一根煙来,点着火默默地抽着。干掉目标后,我偷偷查看过那个记录仪,上面记载了这个家族的一些事,他们在搞什么我很明白,只是我不明白这些达官贵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变态的嗜好。
  杀手和雇主之间不应该有什么交集,尤其是这种有特殊需求的雇主。彼此了解越少,安全系数才越高,或许我应该拒绝。但是,金额的数目实在过于诱人。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抬起头,“说吧,这次要杀掉谁?”
  两个巡夜的警察叼着香烟从我面前经过,烟头的红光映出他们略显麻木的面孔。他们不是在尽职,他们只是在工作,仅此而已。我静静地待在黑暗里,等着他们渐渐走远。
  贫民区的夜晚很嘈杂,空气里还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周围的民居中不时传出音乐声、吵闹声、酒醉后的大吼或者哭喊声,甚至还有做爱的呻吟声。这城市真是一锅大杂烩,每个人都在这锅杂烩汤里起起伏伏,当然,其中也包括我自己。
  大都会的贫民区——我曾经拼命想摆脱的泥潭,好吧,也许我从来都不曾离开这里。
  每个城市都有类似的区域,用来收纳流浪者、毒品贩子、街头混混、年老色衰的妓女、收入微薄的小职员等等。这儿的夜晚看不到漂亮的三维立体投影,也没有亮同白昼的霓虹灯,到处都充斥着扑鼻而来的恶臭。这儿是光鲜亮丽的袍子下藏着的虱子,是都市无法根治的恶疾,我不禁皱起了眉。
  我穿过街道,微微抬起头望向前方。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跌跌撞撞地向我走来,似乎是喝醉了;两名衣着暴露的妓女站在路灯下,用满含诱惑的嗓音向我打招呼。我没有理会他们,径直穿过街道,走向对面那栋公寓楼。
  目标就住在那栋公寓楼里。我不明白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律师怎么会威胁到那个家族,更不明白离开庄园之前为什么又要接受一次扫描光线的照射。和进入庄园时不同,第二次扫描让我有种轻微的刺痛感。长发女郎并没有对此做出解释,这事让我感觉有些奇怪。
  不过我不应该考虑这些。干掉目标,领取酬金,这才是一个杀手应该关心的事。我需要足够多的钱,才能和过往断绝一切联系。
  律师看到我时似乎很惊讶,显然他没想到这么晚还会有客户上门。没等他询问来意我就掏出了手枪,随着“噗噗”两声轻响,律师瘫倒在了破旧的办公桌后,鲜血汩汩流淌。我静静地站了半分钟,之后摸出一枚基因炸弹丢在地板上,这玩意儿能抹去痕迹,非常好用。
  合上房门,我迈着轻快的步子向电梯间走去,完事了,这次的任务真的很简单。可随着电梯缓缓下降,我心中却蓦然涌出一股不祥之感,任何一个不入流的家伙都能轻而易举地干掉这名律师,为什么要让我来做?
  带着疑虑,我走出了公寓楼。大街上依旧很嘈杂,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跌跌撞撞地向我走来,似乎是喝醉了;两名衣着暴露的妓女站在路灯下,用满含诱惑的嗓音向我打招呼。冰冰凉凉的寒气从心底泛起,不对!这和之前的场景一模一样!
  仿佛突然关掉了开关,顷刻之间,周围的人影和喧嚣统统消失,街道变得异常安静。三维立体投影!我中计了,这是一个陷阱!
  几辆警车停在路边,近二十名身穿防弹衣的警察站在街头,其中还有几名机械警员,他们手中的突击步枪在街灯下反射出阴冷的光芒。
  身后,大楼的安全门轰然落下。一名机械警员抬起左臂,模模糊糊的波光以它的身体为圆心向四面八方涌出,它开启了防暴力场。
  似乎有一道电光在我脑海中闪过,我顿时明白了:这是一个圈套,那名律师只不过是一个枉死鬼,他和整件事全无关系,他不是那个家族的目标,我才是要被清除的对象。
  没有喊话,几名警察直接举起了手中的步枪,原本低沉的枪声在夜晚的街头听起来格外响亮。
  某人在我杀死上个目标后就设下了这个圈套,即使我没看过记录仪的内容也一样会被清除掉。警察们肯定已经被收买了,不然不会直接开枪,他们站的位置很好,封死了我的全部退路,此外还有几个钢筋铁骨的机械警员做帮手,这真是一个完美的陷阱。


  我缓缓睁开双眼。
  这里是哪儿?我怎么会赤身裸体的待在这个玻璃罩里?两眼生花,头疼欲裂,思维像是半凝固状的胶冻,只能缓慢而吃力地蠕动。
  透过玻璃罩,隐约能看到两个穿着白色连体隔离衣的男人走来走去。莫非任务失败?我被抓了?他们干吗把我关进玻璃罩里?两手空空,没有任何可用的武器,怎么才能脱身?
  两个人走到玻璃罩前,其中一个手里拿着像是便携扫描仪之类的玩意儿对着我照了照,他们似乎在交谈着什么,但我听不清楚。玻璃罩打开了,我失去支撑,扑通一声摔倒在了光滑的地板上。两个人并没有扶我起来的意思,只是用冷冰冰的眼神无动于衷地看着我。   拿着扫描仪那人说:“看来恢复得还不够,至少还要再泡十二个小时。”
  另一个戴着眼镜的人耸耸肩,“没办法,客户一直在催呢。”
  皮肤湿漉漉的,鼻腔中残留着一丝辛辣的气息。莫非我在治疗液里浸泡过?我受伤了?这两个人的话又他妈是什么意思?我想开口说话,张开嘴却只吐出了一口深绿色的黏液。我好像很久没吃东西了,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气力。
  “又吐了,真他妈恶心!快把他绑到手术台上去。”两个人绕开黏液,抓住我的胳膊,粗鲁地把我从地上拽了起来。手术台?他们要对我做什么?我故意装出一副迟钝呆滞的模样,把全身的重量都吊在这两个人的身上,一边暗暗察看周围有没有可用的武器。
  真幸运,这两个家伙的腰带上各挂着一根电警棍,伸手可及。我轻轻勾下右边那人的电警棍,打开开关,冲他微微一笑。那个人愣住了,“我靠,怎么回事?这白痴竟然冲我……”没等他说完,我抬起手就把电警棍杵进了他的嘴里。那人两眼翻白,仰面朝天瘫倒在了地上。另外那个眼镜男显然没反应过来,我转过身,随手把电警棍戳在了他的右太阳穴上,眼镜男像吸了“狂摇”一样剧烈颤抖起来,之后也跟着摔倒在地翻起了白眼。
  我丢掉警棍,摇摇晃晃地站在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这里像是实验室,有悬浮手术臺、医用器械以及各种电子仪器。从墙上的电子钟得知,我已经昏迷了整整两个星期。
  关押我的玻璃罩旁还有另外一个玻璃罩,里面满是深绿色的液体,其中浸泡着一个裸体金发女郎。看不清她的面孔,从曲线玲珑的身材和胸前那对豪乳来推断,她是一位性感美人。按说我应该救她出来,可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呢?救人并不是我的本分,杀人才是。
  我是传奇杀手兰尼,我的外号叫作“自由人”。
  我是怎么被逮住的?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记得我要去终结一名律师,任务还没有结束,难道是失手了?那律师的资料我记得很清楚,一个无名小卒。终结他只是举手之劳罢了,怎么会失手?
  头又开始疼了,别想那么多了,说不定马上就会有保安过来,还是逃出去之后再说,我可不想再次被人抓住。
  我的装备不在这里,应该是被搜走了,不过没关系,体力恢复后,我的双手同样是足以致命的武器。先倒下那人和我的身材差不多,我剥下他的连体隔离衣给自己套上。旁边的器械台上有防护面罩,我顺手拿起一个戴在头上,免得刚出门就被人识破。
  推开门,面前是一条短短的走廊,没有人走动。走廊的尽头是电梯间,没有按键,只在门边装了一台刷卡器。我用隔离衣上挂着的身份识别卡试了试,门开了。
  电梯显示我在地下三层,我很想看看另外两层都有些什么,可现在的身体连一个普通保安都打不过,最终我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出了电梯,我发现自己在一个阴暗的大厅里。几缕阳光透过旋转玻璃门洒在陈旧的大理石地板上,吧台、酒柜、老式电视……周围的一切都透着陈旧的气息。大厅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服务生趴在吧台后打瞌睡。这儿看上去就像是某家生意惨淡的廉价旅馆,伪装得挺好。下面的实验室到底在做什么?我隐隐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跨出玻璃门,嘈杂的声浪顿时扑面而来。空中各种三维投影广告在不断闪烁,路面上是熙熙攘攘的人流,一秒钟后,我就被人流围裹在了其中。街道两边的建筑物都很破旧,像是许多个世纪前的遗物。行人的衣服也很破旧,像是穿了许多个世纪。没错,这里是贫民区,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个地方。
  我走出几步,又回过头看了一眼那扇玻璃门。等着瞧吧,把我抓来的混蛋们,我会回来的。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城市里,没有钱是寸步难行的。去自助银行取钱的时候出了点意外,我发现一个账户被注销了,但问题不大,我还有更多备用账户。不需要什么卡片,只需要输入账号密码,真的非常方便。
  换过衣服,饱餐一顿之后,我就去找了机械师。没有装备在手,毕竟不那么让人安心。机械师看到我后显得有些吃惊,两眼瞪得像外星人一样大。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按我的要求提供了一把手枪、两枚增强型白光手雷、两枚DNA炸弹,外加一把纳米材质的短刀。她是个聪明人,不该问的话一句也不会问。
  出了机械师的家后我又换了一身衣服,没有发现跟踪者,但小心一点还是必要的。我会查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首先要去完成任务,作为一个杀手,信誉永远是第一位的。
  今晚,我要去拜访那位律师。
  律师的地址我记得很清楚,圣保罗大街,一栋年代久远的公寓楼,门牌号是2701。奇怪的是:我忘了雇主是谁。不过这些并不重要,完成任务才是首要的,其次,我要查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我的印象里,律师这种身份永远是和那些富豪们联系在一起的,是属于拥有自己的别墅、私人花园、豪华客厅和游泳池的那类人。而这位律师住的是公寓,似乎和别人不太一样。不过这些和我没关系,对我来说,他只是任务目标而已。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路面上的行人稀疏了许多,夜晚的街道很冷,我扣紧纽扣,竖起了衣领。
  手枪悬在腋下,短刀插在腰间,DNA炸弹就贴在我左腕内侧,它们都是用特殊材料制成,能够通过安检扫描,带着它们去机场也不会触发警报。这些装备是专为暗杀那些重要人物而设计的,用来对付那位小律师似乎有点大材小用了。这栋破旧的公寓里只有两位上了岁数的保安,连扫描仪都没有,这个任务简直就像在自动售货机上买一包香烟那么简单。
  我乘上电梯到了二十七楼。这层楼很安静,静到我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我的印象里,这种老旧的公寓楼永远都是嘈杂喧嚣的。这层楼住了十多户人家,现在还不到晚上10点钟,不应该这么安静。
  似乎不太对头,我下意识地抽出手枪,迅速打开了保险。
  转过一个拐角就到了2701,房门紧闭,两条黄色光带交叉封在门前。警察查封了这里?这又是怎么回事?我不觉愣在了原地。   思索片刻,最终我还是上前撬开了房门。房间内黑沉沉的,借着窗外透过的灯光才能勉强看清东西。客厅里杂乱无章,各种文件堆得到处都是。这儿不但是律师的家,还是他工作的地方。空气中似乎残留着一丝血腥气,直觉告诉我,办公桌那儿肯定发生过什么事。
  我走到靠近墙壁的办公桌前,发现桌上有一大摊黑色的东西,是已经干涸了的血迹。座椅靠背上同样有一摊血迹,血迹中央是一个弹孔。靠背上方约十公分处的墙壁上,有着另外一个弹孔。从弹痕推断,律师应该是胸口和脑袋连挨了两枪,当场死亡。就如今的医疗水平而言,仅仅击中心脏尚不足以致人死命,我一般都是当胸一枪,然后再冲脑袋补上一枪,这样目标才会彻底完蛋。
  在我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有人抢先赶过来干掉了律师,而他杀人的手法竟然和我很相像。
  凶杀至少发生在一个星期之前,凶手没有留下痕迹,这儿像是被基因炸弹轰炸过,连一枚指纹都找不到。离开现场之前撂上一枚基因炸弹正是我的常用手段,难道说客户等不及了?另外找人模仿我的手法干掉了目标?
  一小时后,我来到了一家偏僻的小旅馆,不需要身份登记的那种。
  洗澡时我发现左前臂的皮肤下埋着什么东西,我拿出刀子很小心地把它剜了出来。冲去血迹,一个米粒大小的玩意儿躺在我手心里,原来是一个追踪器。我不记得曾装过这玩意儿,看来是昏迷期间被人给装上的。我本来想把它冲进下水道,但仔细想想,我穿好衣服走出旅馆,把追踪器放进了某个路人的口袋里。
  之后我换了一家旅馆。不管是谁想抓到我,我都不能让他如愿。
  躺在床上我好半天都没能睡着。问题到底出在哪?我醒来的地方像是一个隐秘的实验室,按说我应该被关在戒备森严的监狱里,用力场严密地隔离起来,或者是被高能激光干净利落地蒸发掉。
  律师在一个多星期之前就被干掉了,谁杀了他?我是昏迷了两个星期?还是被洗去了这两个星期的记忆?我是独行客,不隶属任何组织,给我装追踪器意义何在?
  所有的事情都那么不合理,我想不明白。脑袋里乱糟糟的,好像有数不清的小鸟在里面乱飞乱叫。以前的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肯定是有人搞乱了我的记忆。


  一阵刺耳的仿真鸟鸣声把我惊醒了。
  我不记得家里装过这种闹钟。我晃晃头,努力想从宿醉中清醒过来。不太对,房间很小,破旧的床头柜、破旧的双人床、破旧的地毯,似乎很久没清洗过了,床单还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霉味,这里不是我家……这里是哪儿?
  从房间的布局来看这儿应该是一家旅馆,而且是最便宜的那种。我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就是喝得再醉,我也不至于跑到这种廉价旅馆来啊?
  被褥有些粗糙,枕头又硬,硌得我很不舒服,好像枕头下放了什么东西。我坐起身子掀开枕头,一把手枪静静地躺在床垫上,乌黑的枪身闪动着冰冷的光泽。
  我惊呆了。
  对着那把手枪发了一会儿愣,我又把目光投向了墙上的电子钟,然后我再次惊呆了。我竟然睡了足足十天?这怎么可能?
  这种档次的旅馆不会安装全息电话,我跳下床,手忙脚乱地寻找自己的电话。电话没找到,倒是在床头柜里发现了两叠信用币和三枚看上去像是手雷的小玩意儿。接着,我又在床边那条裤子的腰带里发现了一把寒光四射的短刀。
  我把刀子和手雷一股脑堆在床上,感到一阵阵心惊肉跳。这些东西都不是我的,但它们怎么会出現在我身边?还有,我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左臂上缠着一条绷带,我拆开后才发现靠近手腕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刀口。有人剜出了我体内的身份确认仪,难道我被绑架了?
  目前还不能确定发生了什么事,但我隐隐产生了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脑袋昏昏沉沉,我来到洗手间,打算洗把脸清醒一下。水龙头不带感应器,需要按下去才能出水,这儿所有的设施看上去都那么陈旧,感觉像是保存了几个世纪的样子。我把整个脑袋都埋进了洗手槽,冰凉的水流冲击着我的后脑,水滴沿着脖颈和面颊向下流淌,我感觉清醒了许多。
  洗手槽上方装了一面镜子,镜面上满是污垢和灰尘,连人脸都照不出来。我随手拿过一条毛巾,蘸了水用力擦了几下。
  镜子里终于浮现出了人影,但那是一个陌生人,正满脸茫然地看着我。
  一股冷气沿着脊椎直冲头顶,我全身都泛起了一层寒栗,毛巾脱手掉落在了洗手槽里。
  我穿好衣服冲出了房间,来到吧台询问服务生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服务生先是面带迷惑地看着我,然后露出了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问我是不是需要一杯合成橙汁醒醒酒。
  看来他把我当成了一个宿醉未醒的酒鬼。我想破口大骂,但理智告诉我不能发火。堂堂市议员面目全非地出现在肮脏破旧的下等旅馆,而且还丢失了十天的记忆,放在任何媒体上都是头条新闻。不,我不能轻易泄露身份。
  身上的衣服是崭新的,还算体面,我应该先回家去。失踪了整整十天,妻子和女儿不知会焦急成什么样子。但是我该怎么向妻子解释这具躯壳里面就是她老公呢?我的身体在哪儿?是不是有个陌生人正待在原本属于我的身体里?无数念头在我脑海里转来转去,周围的一切也跟着飞旋起来,一股酸水直冲喉头,我跪倒在地,哇的一声呕了出来。
  再想下去我肯定会发疯。我跌跌撞撞地冲出旅馆大门,拦下了一辆出租飞车,直奔长岛区。
  七八个小时后,我又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这家旅馆。
  任凭我费尽口舌,长岛区的警戒机器人也不肯放行。它们给我播放了一段视频,来证明安德森议员正在其夫人的陪同下出席一场慈善募捐。我连续尝试了七八个街口,但都未能获准通过。我哀求一名正在巡逻的真人警察帮我给家人或朋友打电话。但他把我当成了一个没有身份证明的流浪汉,建议我去看精神科医生,不然就以扰乱治安为由把我关进监狱。没办法,我只得返回了这家旅馆。
  夜里,我静静地躺在床上,盯着阴暗污浊的天花板发呆。   有人偷去了我的身体,并且假冒了我,随便把我塞进一具躯体后丢在了这个脏兮兮的旅馆里。我现在还想不出是谁策划了这一切,在事情变得更糟之前,我得想办法夺回属于我的东西。


  我心醉神迷地盯着镜子里的这具躯体。
  身材高大匀称,肌肉发达但不突兀,没有一丝赘肉,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洋溢着迷死人的男性魅力。当然,浓密的黑发和挺拔的鼻梁是我最最中意的,哦,真是完美!我几乎都想凑过去亲上一口,但镜子实在太脏了,我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床头柜里的手枪和手雷让我有点不安,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家旅馆的,不知道自己怎么钻进了这具躯体里,也不知道记忆中为什么会有将近一个星期的空白。我最后的记忆是在半岛酒店和几个姐妹一起喝酒,然后有位姐妹提议去某个非常好玩的地方,后来发生了什么就记不得了……好像哪儿出了问题。
  不过无所谓,现在这具躯体是属于我的,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人生就应该及时行乐才对。用男性躯体和同性做爱,这是我渴望已久的,仅仅是这个念头就足以让我浑身战栗不已了。我应该去找个男人……不,我现在就是男人,我应该找个美女来爽一下,最好是两个。
  我走出旅馆,向碰到的每一位路人点头微笑。天空是灰蒙蒙的,看不到一缕云朵,空中的车流几乎遮挡了全部阳光。贫民区的建筑很破旧,人们都衣衫褴褛,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个个都无精打采。不过没关系,什么都不能影响我的好心情。享受生活,这才是最重要的。
  不远处有一间酒吧,那儿正是我的目的地,我要尽情享受。


  呼吸中带有明显的酒味,头也疼得厉害,看来我昨晚喝得不少。但更糟糕的是:我又丢失了两天的记忆。旅馆还是这家旅馆,房间也没变,但这两天都做了些什么我却没有一点印象。
  我来到吧台,要了一杯兰姆酒,多付了一倍的小费,然后同服务生慢慢攀谈。从他口中得知:第一天我像发疯似的冲了出去,在傍晚又垂头丧气地回来了;第二天我心情很好,还带回了两名身材惹火的妙龄女郎。从服务生的眼光中我能看出来---他认为我脑袋有问题。
  服务生的话证实了我的怀疑,也许我脑袋里不仅仅拥有我一个人的意识,还有别人的。难怪我会出现记忆缺失,也难怪服务生会以为我是一个精神病,我这几天的表现十足就是一个典型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天知道还有多少人的意识住在我脑袋里!如果是一般人的话,仅仅这个念头就足以让他发疯了,好在我心理素质强悍,足够冷静。
  也许问题就出在我醒来时的那间实验室里。
  我慢慢喝完了那杯酒,起身回了房间。不管是谁对我的脑袋动了手脚,我都要让他付出代价。
  纽约是拥有数千万人口的大都会,同时也拥有数以万计、大小不等的监控器,只需几个画面就足以暴露我的行踪。我不知道过去两天是什么人占据了我的意识,但他们肯定不懂得如何藏匿自己。当下最重要的就是赶快离开,我可不想再次被人关进玻璃罩里。


  刚走出旅馆我就发现自己被跟踪了。被人盯上的感觉很不舒服,就像背上有一只毛虫在蠕动。街上行人很多,我分辨不出哪一个才是跟踪者,对方是个高手。
  我尽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在一个小摊前停下买了一个热狗,边走边吃。短刀和手枪都触手可及,但我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最好能把对方引到某个僻静的地方去。
  前面有一条堆满了垃圾的小巷,巷道狭窄,展开双臂就能碰到两边的墙壁。这儿没人,正合适打埋伏。我丢下熱狗,迅速钻进小巷,尽量伸展开四肢,撑住两边的墙壁向上爬去,二楼有户人家的窗子半开着,我顺势钻了进去。
  这间屋子里没人,隔壁的套间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像是有人在做爱。我把窗子又推开了一些,点上一根香烟,默默地盯着巷口。
  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经过巷子,然后是一位瘦小的老年人,不是他们。第三个人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孩,长长的黑发直及腰部,难道是她?女孩戴着一副眼镜,手腕上套着便携电脑,迈着轻捷的步子走过了巷口。我绷紧的神经又渐渐放松了下来,也许不是她。
  随后又一名戴着宽边墨镜的壮汉引起了我的警觉,但他懒洋洋地晃着肩膀漫步走过,一眼也没往这边看。难道我没有被跟踪?不可能,我的第六感从来不会出错。
  一只蝴蝶从窗外翩然飞过,人流陆续穿过了巷口,但我始终没发现我要等的人。不太对,对方或许识破了我的计划,我低估了对手,我设下的陷阱反而把自己给困住了。
  巷口那儿有了动静,那个长发及腰的女孩踏进了小巷,手里提着一把小号电击枪。果然是她!我弹掉烟头,伸手扣住了腰间的枪柄。应该抓住她,问清楚是谁派她来的。我松开枪柄,身体慢慢前倾,等待着那女孩走到窗下。
  那只蝴蝶又飞回来了,在不远处忽闪着翅膀。蝴蝶身上似乎反射出了点点亮光,我心中骤然一紧。它不是蝴蝶,而是一个遥控监视器,对方始终在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这个女孩,还有那个戴墨镜的壮汉,他们是一伙的。他们的目的是活捉我,女孩负责吸引我的注意力,壮汉此刻应该就在门外,等待时机把我一举拿下。
  我在心底深处冷冷地笑了。不仅是我低估了他们,看来他们也同样低估了我。我闪电般拔出腰间的手枪,抬手就是一枪,那只蝴蝶爆出了几星火花,被打成了碎片。门外传来了夹杂着惊慌的怒号,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墨镜壮汉出现在我面前。隔壁套间里的呻吟声停了,继而传出了一声尖叫。
  壮汉两手端着一柄渔网枪,对准我就开了火,金属网射出枪膛,骤然四散张开。如果不及时躲过,两秒钟内我就会被裹个结结实实。我的判断果然没错,他们打算抓活的。
  开枪打掉监控蝴蝶时我就计算好了下一步,在那壮汉开火的同时,我已经跃出了窗外,凌空回手一枪。墨镜炸裂,那壮汉两眼中间爆开了一个大洞,血花和脑浆四散飞溅。我是杀手,希望他们记得这一点。
  小巷里的长发女孩显然没预料到我的举动,惊慌失措中她开了一枪,但没能打中我,电击弹擦着我的肩膀飞向了空中。女孩正打算开第二枪的时候,我已经落在了她面前,短刀稳稳地抵在她白皙的喉咙上。   我需要问出点什么,再说,我从来不杀女人。


  长发女孩自称是在暗网上接了这桩交易。某人或某个团伙给出了我的身份资料,她负责活捉,然后收取佣金。但她从未和雇主见过面,她连雇主是男是女都不清楚。这么说来,我和实验室里面那位裸体金发女郎都是这一团伙的猎取目标?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沉默一会儿后,我冷冷地笑了。我还不知道这件事幕后都隐藏着什么人,也不清楚这个狗屁团伙在搞什么阴谋,但是他们选错了对象。
  我打昏了长发女孩,然后去找了塞缪尔,最著名的黑市医生。他医术高超,自私自利、冷漠无情,我喜欢这样的家伙。我需要他提供一些曼他特①,还有帮我整容。
  塞缪尔住在三个街区外的一间地下室里,我赶到时他正在替某人安装人工膝盖,看到我时塞缪尔吓了一跳,手里的激光刀脱手掉落在了手术台上,差点儿把病人的整条腿给切下来。
  我在他的办公桌上坐下,点了一根烟,慢悠悠地说:“见到老朋友也不用这么紧张嘛,我不是来杀你的,至少这一次不是。”塞缪尔不说话,阴沉着脸走过来,点开了桌上的全息电脑,调出一则新闻来让我自己看。
  他的表情让我感到些许不安。我转过头看了一眼全息屏,顿时浑身僵硬,手脚冰凉。画面上有我的照片,两眼紧闭,面色苍白。旁边有一行特大黑字注解:代号“自由人”的杀手已被警方击毙。这怎么可能?
  难怪前几天机械师看到我时表情那么怪异,原来她以为我已经死了。我放大画面,仔细阅读了那则新闻。“自由人”兰尼在刺杀一名律师之后被警方包围,双方激烈交火,警方付出了五名二级警员和两名机械警员的代价才得以将其击毙。
  我竟然会看到自己的死讯,还有比这更诡异的事情吗?如果说我已经死了,那么现在的我又是谁?本来我感觉自己已经有了一些头绪,但这则新闻却又把我彻底推进了充满迷雾的深渊。
  直到塞缪尔做完了手术,我还呆呆地坐在桌前。塞缪尔走过来,抓起一瓶威士忌,又拿过两个杯子分别倒满。我掐灭香烟,又点燃了另外一支,抽了一口之后再次掐灭。也许我应该去警局停尸房,亲眼看看自己的尸体。
  塞缪尔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他隔着桌子推过来一杯酒,端起另一杯仰头一口喝干,然后把杯子墩在桌上,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我,“我不认为死掉的兰尼是替身。你的脸孔和眼神很像他,说话也像,但你不是兰尼,我替他做过无数次手术,那家伙就算化成灰我也能认出来。”
  这家伙的话让我更糊涂了。我下意识地反问:“那我是谁?”塞缪尔没有回答,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眼睛里闪动着奇異的光芒。这目光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塞缪尔伸出手来轻轻揉搓着我的手臂,“这具躯体太完美了,显然是经过了基因优化,我早就想拥有一具这样的躯体了。”我胃里泛起了一股酸水,尽量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臂。
  “也许我知道一点什么,但任何信息都不是免费的。”
  好,够直接。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叠信用币拍在了桌上,轻轻往前面推了推。塞缪尔的眼睛亮了,伸出手就要去拿,但我没有放手,只是意味深长地盯着他。塞缪尔不无留恋地瞟了一眼那叠信用币,收回手替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你通常都喜欢怎么杀人?”
  不知道这家伙为什么要问这些。我摸了摸腰间的手枪,“我偏好用枪,只要雇主没有什么特别的需求。”
  “怎么杀?”塞缪尔又追问了一句。
  我有点不耐烦了,“心脏一枪,脑袋一枪,你问这些干吗?”
  塞缪尔笑着呷了一口酒,“只打中心脏是杀不死人的,你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你才会连开两枪。”
  好像快接触正题了,我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从技术层面来说,即使你打碎了某人的脑袋,他也能被完完整整地克隆出来,当然,这具躯体是没有意识的,因为拷贝意识需要活着的脑细胞。如果他的大脑是完整的,那么只要及时处理,克隆技术就能让这个人死而复生。这个克隆人将与死者一模一样,并且拥有死者的全部记忆。”
  其实克隆技术很早之前就出现了,只是因为克隆人律法的限制,人类才不能复制自身。
  莫名的寒意从心底泛起,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你是说我克隆了我自己?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有一点记忆?再说我所认识的人中没有基因学家,我甚至不知道世界上哪个机构拥有克隆人体的能力!”
  塞缪尔满怀同情地伸出手拍拍我的肩膀,趁势收起了那叠信用币,“前一件事我无法回答。至于后一件,有能力克隆人体的机构多了去了,纽约市郊区就有一个。”然后他神色诡秘地笑了笑,压低声音又补充了一句,“你知道吗?这件事还是兰尼告诉我的。”


  现在的我是一头金发,看上去至少比以前年轻了十岁。没人会想到这个坐在劳斯莱斯里、叼着烟卷的富家公子就是那名人称“自由人”的传奇杀手。哦,应该是没人会想到这个一脸玩世不恭的富家子就是杀手兰尼的克隆人。
  我是一个死人的克隆体。这种感觉很诡异,就像身体里面爬满了毛虫,让人心烦意乱,却又无处抓挠。
  斯普林顿庄园占地很广,气派非凡的大门后是宽阔笔直的林荫道,尽头处是一个喷水池,然后是一栋哥特风格的别墅,尖塔林立,透着宏大庄严的气息。林荫道两边的人工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草叶柔嫩,绿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几名挎着微冲的警卫在门外和林荫道上悠闲地踱着八字步,面色平静而满足。
  与混乱肮脏的贫民区相比,这儿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一丝不祥之感掠过心头。我来过这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我肯定来过。也许是兰尼来过,是不是斯普林顿家族曾雇过我(他)?我皱起眉头拼命思索,但以前的记忆太模糊了,就像在湖底深处晃动的无数碎片,抓不住,也拼不起。也许因为那些并不是我的记忆,我悲哀地想。
  这辆车的车载系统被我连上了一台特战队级别的军用探测器,只需半分钟就能分析出斯普林顿庄园的安保体系,但最终我发现要想潜入并不太容易。庄园看似防守松懈,然而周围是一圈一米多高的栅栏,中间还扯上了金属丝,肯定是通了高压电。另外栅栏内的草坪里每隔三十米就装有一部半球形的全方位监控器,这种监控器不仅能分辨影像,还能感应到压力和温度的细微变化,连一只小鸟从庄园上空飞过都会处于监控之下,找不到死角。   更让我惊讶的是:庄园中居然还安装有反侦测系统,仅两分钟后探测器就发出了嘟嘟的报警声,好在我及时断开了链接,没有被对方觉察。
  此地不可久留,我又瞟了一眼戒备森严的斯普林顿庄园,驾车离开。
  即使穿着能够隐身的潜入作战服也会被监控器发现,反侦测系统更是让人头疼不已,我需要尽快另想办法。脑袋阵阵胀痛,我从怀里摸出一个塑料药瓶,倒出一粒曼他特吞下了肚。这玩意除了能镇痛外,药效还能让我三天三夜不睡,并且保持旺盛的精力。看来以后我离不开这玩意了,尽管吃多了会上瘾。
  我不知道脑袋里都有什么人的意识,我不想一觉醒来后再次变身为另一个人。
  我要抓紧时间。


  我返回了塞缪尔的诊疗所,我需要更多的曼他特。还有,直觉告诉我,这家伙肯定隐瞒了什么,他一定知道更多的事,我需要他把全部消息都吐出来。
  房门半掩,一丝隐隐约约的血腥气充盈在鼻端,但听不到激光手术刀工作时那种单调的嗡嗡声,塞缪尔似乎不在。这老小子可能出去买酒喝了,没关系,我可以等他回来。
  走进里间的手术室兼办公室和药品储藏室,我愣住了。一个上身赤裸的家伙躺在手术台上,胸前和前额各开了一个大洞,两只眼睛茫然瞪视着天花板。那个人正是塞缪尔。
  塞缪尔被杀了,虽然我尽量隐藏了行踪,可对方还是追到了这里。
  办公桌上的电脑是开着的,杀手查询过诊疗日志,好在我提前删除了关于我的一切记录。我走过去轻轻碰了碰塞缪尔的尸体,还是软的,触手微温,死亡时间不会超过半个钟头。
  “举起双手,转过身来,动作慢一点。”一个冰冷但又很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颈后麻麻痒痒,肯定有一把枪在指着我的后脑勺。见鬼!我太大意了,对方竟然没有离开!
  我举起双臂,慢慢地转过了身子。等到我的视线落在来者的脸上时,我顿时呼吸一窒。刺骨的寒气从背后蹿起,似乎全身的毛发都一根根地竖立了起来,我感到浑身冰凉。
  黑发浓密,鼻梁高挺,眼神冷漠,那是我自己的脸,我看到了自己!
  来者的目光在我身上游移了一遍,最终凝聚在了我脸上。他微微挑起双眉,稍稍放低了手枪,“你的表情像是见了鬼。怎么?你认识我?”
  看来塞缪尔没有吐露什么。我现在做了整容手术,来者在电脑上查不到记录,他不知道我是兰尼的克隆体。就是他杀了塞缪尔,毫无疑问,他的目标正是我!用兰尼的克隆体去杀掉另一个克隆體,这真他妈是一个天才想出来的好主意!
  “认识。”我勉强压下胸中不断狂涌的怒火,指指办公桌边的椅子,“我可以坐下吗?”
  “可以。”对方阴森森地笑了,“但不要试图玩什么花样,塞缪尔在桌子下面藏了一把枪,在你没进来之前我就把它丢掉了。”
  见鬼!对方和我一样,我们拥有相同的记忆,我们都很熟悉这间地下诊疗室。我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不动声色地说:“我是认识你,可问题是你认识你自己吗?”
  困惑之色在来者双眼中一闪而过,“你什么意思?”
  我放缓语气,一字一句地说:“你以为自己是兰尼,但你不是,你只不过是兰尼的克隆体。真正的兰尼早就死了,正是你的雇主设下陷阱杀了他。”
  对方再次挑起双眉,疑惑地打量着我,但枪口仍纹丝不动地指着我的眉心。他还没有放松警惕,需要再给他一点更强的刺激。我继续说道:“我不知道雇主给你许下了多高的酬金,也不知道你的任务是什么,但我很清楚,你不会得到任何报酬,完成任务之后,你也会被他们毫不留情地杀掉。”
  出乎我的意料,对方并没有表露出惊骇或者慌乱,反而再次笑了,“我明白了,你整过容,你就是从实验室里逃出来的那个克隆体,我要追杀的目标。”
  “看来你是去过斯普林顿庄园了。”他在办公桌对面坐下,看着我的目光中带了一丝戏谑,“正相反,我很清楚发生了什么,反而是你一无所知。”
  “关于我是兰尼的克隆体这件事,我非常清楚。在我苏醒之后,斯普林顿就把一切都告诉了我,包括兰尼的死,以及你的出逃。”
  “兰尼那小子真是蠢驴,刺杀一个穷律师居然也会失手,活该他被警察干掉。这样的蠢货居然还号称传奇杀手,真他妈是个笑话。所幸的是,斯普林顿买通警局,及时提取出了兰尼的DNA,所以才有了你和我。你是克隆体1号,我是2号。当然,斯普林顿并没有大度到甘愿无偿地赋予我们生命,他需要我们替他做一些脏活。出乎斯普林顿意料的是,你小子居然逃了出去,还顺带杀了他的几名手下,所以他才会让我来干掉你。好吧,也许我应该感激你才对,没有你的逃跑,或许我就没机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为了表示感谢,我会给你干净利落的一枪。”来者绷紧了嘴角,两眼中浮出了一抹杀气。
  “等一等,等一等!你被骗了!”我狂乱地摇起了双手,半是假装,另一半是发自内心,“我拥有兰尼的部分记忆,我记得要去杀掉律师那个任务。兰尼是被斯普林顿陷害的,不然警察根本就找不到他。”
  对方好奇地看着我,缓缓耸了耸肩,“无所谓,现在我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事。另外,斯普林顿给我的不是空头支票,我已经收到了一半酬金,只需要杀掉你,余下那五百万信用币也会一文不少地装进我的腰包。”
  一千万信用币,斯普林顿真是花了大价钱。
  “再见了。向另一个自己说再见,还真他妈滑稽。”枪管抬起,稳稳指向我的脑袋。
  枪声震响,刺得耳膜生疼。我微微摆头,手里的短刀化作一道寒光射向对方咽喉。我刚刚故作慌乱,并非是因为恐惧,而是为了拔出手腕内侧的刀子。利风掠过耳畔,子弹打偏了,但短刀也没能刺中目标。刀刃贴着对方的脖颈掠过,只在空气中留下了一抹淡淡的残影。
  对方的脸上挂着冷笑,转动枪口企图对准我的眉心。不等他再次开枪,我就合身扑上,一掌切在了他的右腕。手枪掉落在地,但对方同时抬腿踹在了办公桌上,桌角重重地撞中我的小腹,疼彻心肺。没等我缓过气来,眼前亮起了一道寒光,薄薄的利刃直奔我咽喉而来,对方也拔出了短刀。   我避开刀刃,回敬了对方一记膝撞,左太阳穴却挨了重重一击。闪躲、反击,拳脚相加,我俩滚作一团。
  任何花招都没有用处,就像我熟悉他一样,对方同样对我了如指掌。每一击都在对方的预料之内,我从来没想过与自己交手是这么危险的一件事。
  刀刃悬在头顶上方,寒芒闪动的刀尖距离我的左眼不过两公分。对方嘴角绽开了胜利的笑,但片刻后,那笑容就变成了痛苦不堪的抽搐,我身上的压力也骤然消失。
  他微侧着头,脸上肌肉扭曲,好像脑袋痛得厉害。机会来了!我不加思索地做出了反击,右手抓住对方执刀的手腕,左手转过刀刃,奋力前推。温热的鲜血滴上了我的脸颊,刀刃深深地没入了对方的咽喉。
  半晌,我才迟钝地爬起身,点上一根香烟,静静地看着脚下那具渐渐变凉的尸体。他和我一样,都有间歇性的头痛,但我有曼他特,他没有。
  斯普林顿,幕后黑手就是他,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十一


  我伪造了新的身份,花了两天时间频繁出入纽约市各个高级会所,终于让我打探到了一个消息——斯普林顿庄园明晚将要举办一场酒会,受邀者大都是名门富绅或达官贵人。
  某个来自意大利的公子哥也受到了邀请,这真是一个好消息,我可以代替他去出席这场酒会。他或许不会同意这个提议,不过没关系,必要时我可以很有说服力。
  次日傍晚,我再次开着租来的那辆劳斯莱斯来到斯普林顿庄园。大门外的守卫认真地检查了我递过去的邀请卡,没发现异常后就摆手放行了。
  停车场内已经停满了各式豪车,其中至少有十辆价值在千万信用币之上,我开的这辆劳斯莱斯虽然是租车公司里最昂贵的,但仍然像一只灰扑扑的野鸽钻进了一群毛羽鲜亮的锦鸡里,显得有些寒酸。还好我早就预见到了这一点,我现在的身份是来自欧洲的世家子,开着租来的车不算稀奇。
  我缓步走上台阶,身穿阿玛尼西服的侍者毕恭毕敬地替我推开了别墅大门。金碧辉煌的大厅内已经聚集了很多来宾,足有一百多人,正合我意。我左耳后粘了一片小巧的助听器,能听清数十米外的耳语,这么多人,应该能听到我感兴趣的话题。
  主人还没现身,我端着一杯马丁尼,用最最悠闲的步态在一群群来宾间漫步。一位花白头发的中年人和一名陆军少将的谈话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停下脚步凝神倾听。
  “空白体都经过了基因优化,堪称完美无瑕。可惜这么棒的躯体不属于我一个人,只要舍得花钱,谁都能进去享受一番,然后这具躯体的记忆会被清空,等待下一位顾客的光临。”
  “这让人感觉很怪,难道您不担心泄露自己的隐私吗?”
  “您的意识拷贝给空白体后,他也就成了您,您会主动泄露自己的隐私吗?在您体验过后,这段记忆会完完整整地拷贝给您,同时空白体的记忆将会被彻底清除,所以说完全不必担心。”
  “可我还是感觉有点怪怪的。”
  “那是因为您没有尝试过这种游戏,你可以试着想象一下拥有两种不同回忆的感觉。我已经试过三次了,第一次我在高速路上疯狂飙车;第二次我杀掉了另一个空白体,当然这不是犯罪;至于第三次,嘿嘿,我第三次用的空白体是一位性感美女。那滋味真是美妙无比!最妙的是:这种体验是完全真实的,智能电脑提供的虚拟场景压根无法和这个相提并论。据我所知,斯普林顿先生正在策划更加刺激的空白体角斗游戏,非常令人期待!等到空白体法案完备之后,这将成为今后最时髦的消遣。”
  “听您这么说,我也想尝试一下这种游戏了。”
  “没问题,等下我给您介绍斯普林顿先生,他会带您去参观他的地下实验室的。”
  ……
  鬓角边血管的搏动如同擂鼓,脑袋嗡嗡作响,周围的喧嚣瞬间离我远去,我的心急剧下沉,直至堕入某个寒冷无比的冰窟之中。难怪我会有两天的记忆空白,原来我的身体只是一个供别人的意识临时歇脚的旅馆!我的所谓记忆只是服务生打扫‘旅馆’时未能及时彻底清除的意识残片!我甚至连克隆人都算不上,我只是一具毫无意识的空白体!他们只要舍得花钱就能把自己的意识拷贝进来,借以获得前所未有的感官体验。
  我他妈到底是什么?
  大厅中奏起了《维也纳森林故事》,每个人都在纵声谈笑,酒会已经达到了高潮。我无力地靠在一根廊柱上,揉着隐隐胀痛的太阳穴。这些人举止高雅,气度雍容,但我知道那高雅雍容的面具后隐藏着什么,那是彻头彻尾的冷酷和疯狂。对于他们来说,我只是一件有趣的游戏道具,一个用完后就可以随手抛弃的玩物,我根本算不上人类!
  我勉强压抑住剧烈颤抖的感觉,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高高瘦瘦的斯普林顿出现在了二楼的露台上,他举起高脚酒杯,做了简短的致辞。脑海中余震未消,他说了什么我大部分沒听清楚,只知道斯普林顿要带领来宾们去参观他的“空白体研究中心”,今天的每位来宾都可以免费试用一次空白体。宾客们用鼓掌和欢呼来回报主人的慷慨,我脸上挂着僵硬的假笑,机械地挪动脚步跟在众人身后走下台阶。
  最终来到了位于地下的研究中心,随后的一切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场噩梦。一排排玻璃罩在我面前延伸开去,几乎布满了整个研究室大厅。玻璃罩里都注满了绿色的营养液,里面浸泡着各式各样的空白体,包括尚未成形的胚胎。我在其中一个玻璃罩里发现了那个长发及腰的女孩,只是没穿衣服,也没拿着电击枪。我的背心泛起了一股寒气,毫无疑问,前几天追踪我的那两个人也是空白体。
  大部分成熟的空白体都是年轻人的形象,也有几具是老人和儿童。这些躯体都很完美,各部位的比例恰到好处,每一具都堪称雕刻大师手下的艺术杰作。
  在一处角落的玻璃罩里,我发现了以前的我,而且是三个,闭着眼在淡绿色的营养液里沉睡。难道以前的我也来玩过这种游戏?或者说兰尼和这些人是一丘之貉?
  不,不对,兰尼干掉目标后就被警方击毙,作为一名顶级杀手,他不可能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一定是斯普林顿把消息透露给了警方,预先设下了陷阱。这样解释才符合逻辑。兰尼曾向塞缪尔透露斯普林顿庄园能够克隆人体,也许他了解这个庄园中都发生过什么事,这应该就是斯普林顿杀人灭口的原因。   我就是兰尼的克隆体,从我所拥有的记忆来推断,兰尼生前曾来过斯普林顿庄园,应该就是在那时候被斯普林顿偷偷做了基因拷贝,但克隆体的记忆清除并不完全,所以我才拥有一部分兰尼的记忆。至于我清醒之后两天的记忆空白,则说明至少有两名“贵宾”租用过了我的身体,也许对他(她)们来说,用一个杀手的身体来寻欢玩乐是非常刺激的游戏。
  兰尼、长发女孩、实验室里的金发女郎,还有玻璃罩里的这些空白体,每一具空白体的母体恐怕都是这么得来的。也许,每一具空白体背后都有一段残忍血腥的故事。
  来宾们拥上前去,围着自己感兴趣的空白体评头论足。在他们看来,那一具具线条优美的躯体不过是一堆堆体细胞的聚合物,与超市里待价而沽的生猪肉没什么区别。斯普林顿兴致勃勃地回答着来宾们七嘴八舌的提問,但我一句也没听清楚。我的胃在急剧痉挛,身体一阵热一阵冷,强烈的呕吐感占据了我的全部神经。来宾们全神贯注地聆听着斯普林顿的讲解,我则摇摇晃晃地转过身,离开了这个鬼地方。
  “见你们的鬼去吧!”我在心底发出了一声怒吼。
  我不是兰尼,我是我自己,我要用自己的方式来终结这一切。

十二


  我需要最劲爆的武器。
  我要求的装备清单包括机械师库房内所有的高能炸药、遥控引爆器、一挺多管电磁机枪和所有配备子弹。她被我的表情吓坏了,我此刻一定面色苍白,像个鬼魂。
  “你这是要去轰掉世贸大厦吗?”也许是为了缓和气氛,机械师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
  我将装备全部搬上车,回头冷冷地说:“对。”
  又下雨了,道路两边的霓虹灯和夜空中的三维投影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变幻出光怪陆离的图案。车窗隔音效果极好,听不到声音,只看到一幅幅线条纷乱的抽象画从窗外飞驰而过。
  轿车在钢铁丛林之中飞速穿行。摩天大楼摩肩接踵,如同巍峨的山峰直指夜空。每一栋楼面上都变幻着巨型广告和七彩虹光,令人为之目眩。从前,我觉得都市的夜景美如星空,但现在,这一切在我眼里变得分外丑陋。都市没有变,只是我看到了霓虹灯下隐藏的东西。
  哦,对了,我没有从前,我才出生不过一个星期。
  等我再次驱车来到斯普林顿庄园大门外时,两名守卫拦住了去路。这一次我没心情再等他们检查什么邀请卡,直接掏出手枪打爆了他俩的脑袋。
  车子如离弦之箭穿过林荫道。别墅中传出音乐声和阵阵欢笑,酒会还没有结束,正合我意。我把车子停在台阶下,跳下车提起了多管电磁机枪。
  周围响起了几声怒喝,还有冲锋枪清脆的射击声。呼啸而至的子弹打在劳斯莱斯上,溅出了一连串火花。至少二十条人影手提武器向我围过来,庄园内守卫众多,很多宾客还带了保镖,他们训练有素,反应极快。
  “尝尝这个。”我矮下身子躲在车后,摸出一枚白光手雷,奋力扔向空中,同时曲起手臂尽量护住眼睛。白光雷在空中无声地爆开了,即使隔着手臂,仍能感觉到那炫目的光亮。四周的枪声骤然停歇,转而变成了痛苦的呻吟和含糊不清的咒骂。
  他们全都变成了瞎子。我站起身摆正枪身,咬紧牙关压下扳机,向周围任何会移动的物体开火。“嗒嗒嗒嗒……”六根枪管怒吼着旋转起来。高速出膛的弹丸带着无可阻挡的冲击力,拖曳着一道道深红色的光芒,将沿途的一切都撕成了碎片。视野中每一个人都被打成了一摊碎肉,豪车爆炸起火,几棵大树也呻吟着断成了两截。
  音乐声停了,大厅里传出了几声满含恐惧的尖叫。我掉过枪口,又冲着别墅平扫过去。一颗颗弹丸携着我的怒火呼啸而出,坚固的石墙和厚重的橡木大门都被绞成了碎片。烟尘弥漫,血肉四溅,断肢乱飞,尖叫变成了哀呼。什么都不能阻挡我的怒火,我不是代号“自由人”的传奇杀手,这一刻,我是复仇天使。
  一道道鲜血沿着台阶向下蜿蜒流淌,哀呼声停了,一时尚未断气的人还在蠕动呻吟。从安保系统发出警报到警用飞车抵达,最多不会超过八分钟,我要抓紧时间。我丢下打空了的机枪,背起装满高能炸药的背包,大步奔上台阶。
  浓浓的血腥中夹杂着脏器的恶臭,地上满是断肢残骸,血液几乎漫过了我的脚背。斯普林顿竟然还没死,拖着剩了半截的右臂和只连着一条肌肉纤维的左腿在一堆死尸中挣扎。
  我走上前去,掏出了手枪。斯普林顿费力地转过头看着我,颤声说:“住手!住手!不管是谁派你来的,我都可以付给你十倍的报酬!”
  我轻蔑地摇摇头,“没人派我来,我也不需要报酬,我是为了我自己。”
  “你自己?”斯普林顿嘴里不断向外涌着血沫,浑浊的双眼里闪过了一丝惊骇,“天哪!是你?你是逃走的那个空白体?你是兰尼?”
  “不,我不是兰尼。”我举起手枪对准他的脑袋,“有什么遗言就快说,我时间很紧。”
  斯普林顿脸上绽开了鲜血淋淋的微笑,断断续续地说:“毫无意义,这种游戏不只我一个人在做,你杀了我也没用……人类的欲望永无止境,你一个人无法改变这一切…………相反,只要你放下武器,我可以给予你……”
  “时间到。我不需要改变什么,我只需要杀了你。”枪声响起,我接连扣动扳机,直到打空了整排弹夹。温热的血滴溅上了我的脸,斯普林顿摊开四肢,变成了一具没了脑袋的尸体。
  地下研究中心现在肯定已乱成了一团。我走到通往研究中心的台阶前,摸出第二枚白光手雷丢下台阶,数到三之后才冲了进去。十多名警卫和工作人员捂着脸跌跌撞撞,不断惨叫呻吟。他们至少需要一个星期才能勉强恢复视力,不过他们活不了那么久。
  我开始安装高能炸药,没有理会这些被白光雷闪瞎双眼的废物。去他妈的游戏!去他妈的空白体!我要把这儿的一切全部炸上天去!
  七八个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估计没有被白光雷闪到,有几个冲上来企图攻击我,被我一一撂倒。余下几名白大褂哀叫着逃向一个甬道,我装好炸药后起身追去。他们全是帮凶,必须接受惩罚。
  前面传来了发动机启动的声音,这甬道里竟然铺了铁轨,还停了两辆专用小型机车。看方向,甬道应该是直达市区,估计和我醒来的那间实验室是相通的。几名白大褂急于逃命,全都挤上了第一辆机车。他们逃不掉,我不慌不忙地钻进了第二辆机车。   身后传来了接连不断的爆炸声,甬道上出现了裂纹,铁轨颤抖不止,机车也跟着剧烈地晃动起来。我冷冷一笑,抛下了引爆器。
  甬道尽头是一个类似地铁站的大厅,两名配枪警卫正靠在一根廊柱上,脸色紧张地盯着先后冲出甬道口的两辆机车。白大褂们争先恐后地跳下机车,怪叫着逃向通往上层的台阶。其中一名白大褂对那两名警卫大叫道:“快!打死后面那個入侵者!打死他!他是个疯子!”
  听到这句话后我笑了。不,疯掉的并不是我,而是这个世界。
  没等那两名警卫拔出手枪,我就抬枪爆掉了他们的脑袋。鲜血和脑浆溅了白大褂满身,他尖叫一声,跟着同伴奔上台阶。我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边走边开枪,直到他们全部扑倒在地。
  这边的实验室比庄园那边小了很多,只有寥寥数名工作人员驻守,对我构不成任何威胁。高能炸药已经用完了,我在第三层的一个房间内找到了一些航空汽油,够用了。我踢倒了两个油桶,任汽油在地板上汩汩流淌,又打开另一桶的盖子,沿途泼洒。
  前面有个房间看着有些眼熟,我一脚踢开了房门。悬浮手术台,两个玻璃罩,其中一个里面还浸泡了一具空白体。这是我醒来的那个房间,我忽然愣住了。
  玻璃罩里就是那名裸体金发女郎,她仍然闭着双眼,我仍然看不清她的面孔。丝丝秀发在她脸颊边萦绕盘旋,她的胸口像是在缓缓起伏,仿佛一条美人鱼在碧波荡漾的海水中安然沉睡。她是活着的吗?我脑海里还遗留着别人的意识残片,那么她呢?她仍然是一具无知无识的空白体吗?
  我的心莫名地抽搐了一下,汽油桶从手中滑落,骨碌碌滚到了墙边。
  谁在里面?我应该救她吗?

十三


  天幕是淡青色的,像水洗过一样澄净,几缕白云在天边飘荡,蔚蓝色的海面一望无际。风是暖的,阳光也是暖的,我感觉浑身都暖洋洋的。
  据说这儿是地球上最后一块保持了自然风貌的地方。放眼望去,海面上没有任何船只,目力所及之处也看不到任何岛屿,天地间只剩下一望无际、纯净到没有一丝杂质的蓝。大苏尔海滩,美到令人心醉。
  想到大苏尔来只需要一个条件,你要有足够多的钱。
  我摘下遮阳镜,转过头看着身边仍在沉睡的金发美女。这么久了,她到底会不会醒过来?我已经吃了三粒曼他特,现在药效都快过去了,难道还要再吃一粒?我不希望她醒来的时候我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或者,我不想另外一个人占据这具躯体。
  女人的睫毛动了动,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她的眼睛是蔚蓝色的,就像大海一样。
  “你……是……谁?”她颤抖着说。
  还好,这具躯体从里到外都是女人。
  我悄悄收起短刀,尽量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我是自由人,欢迎来到这个疯狂的世界。”
  【责任编辑:曹凌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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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题]   阅读下面的材料,根据要求写作。  近日,一起“民告官”的案子在网上引发众多关注。原告杨晓将自己的车停在有停车线的地方,被交警贴条罚款400元。为此,杨晓将北京市交管局朝阳某交通大队诉至法庭。此事耗时近两年,历经一审、被上诉、二审,最终法院判令交通大队撤销罚单。  有人认为:为了400元罚单,费这么大劲,不太值得,还不如把时间与精力花在陪伴家人和工作事业上。杨晓回应说:“如果只是我
原题回放  阅读下面材料,根据要求写作。  世上许多重要的转折是在意想不到时发生的,这是否意味着人对事物发展进程无能为力?请写一篇文章,谈谈你对这个问题的认识和思考。  要求:(1)自拟题目;(2)不少于800字。  命题解读  2020年上海卷的作文命题材料简洁,看似一目了然,但意蕴并不简单,材料开合度大,切不可因其用语简洁而简单思考。  本题属于思辨类命题,材料提供了一个是非选择的思辨问题,引
自古时起,无论大小,对各式各样的罪行、罪人,人们都有前去一探究竟的癖好。但对罪的细节却不甚详细,对罚的拿捏时常模糊。如何惩罚,对慰藉受害者和训诫施罪者,都是向人心延伸的美学。  《炮兽》中疏忽大意却冒死挽救全船人性命的炮兵,没能逃过舰长的一声枪响,向我们昭示了法理的决绝和冷峻。“江歌案”中的犯罪分子逃过死亡的惩罚,也让我们看到没有儿戏、一板一眼的专业判决。客观、专业,决不因受害者哭得多凶就扭曲罪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