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粘不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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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年秋天,一位喜欢写书法的朋友,送了一幅字给我,这幅字很长,目测至少有1.7米,文字内容是我以前写的一首诗。
  面对朋友如此盛意,岂能无诗?于是,我写了一首七绝,回赠给这位朋友:“我自北来君自东,偶然相笑海尘中。却看一纸光满屋,秦月胆知今古同。”
  第一句是说我来自粤北,朋友来自粤东。次句“海尘”即沧海扬尘,是世事变迁之典,古人常用。第三句说朋友的书法作品。最后一句化自龚自珍的《己亥杂诗》:“不是逢人苦誉君,亦狂亦侠亦温文。照人胆似秦时月,送我情如岭上云。”
  诗写出之后,自己甚为满意,后来拜谒陈永正先生(诗人、学者,中山大学教授)的时候,便把这首诗带上,奉呈先生左右以求批评。从2008年开始,我常以这样的方式向陈先生问学,这是我的一大运气。
  陈先生读完这首七绝之后,笑着对我说:“这首诗不好,因为写对方太多,写自己太少。写应酬诗,最好不要有太浓的应酬味道,内容跟别人有一点相关就可以了,还是要以写自己为主。以前朱庸斋先生告诉我,写咏物诗,贵能‘不粘、不脱’。不粘,就是不要句句都贴着题目写;不脱,就是不要离题。其实不止咏物诗要这样,有题目的诗要想写得好,都需要做到‘不粘不脱’。”
  这真是醍醐灌顶之言。里面说的朱先生,是陈先生的师长,已故岭南词家。从这些前辈的言语或文字中,我看见了古人。
  我这首自以为不错的诗,如果只看文辞,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从整体看,它确实过于“粘”题,不够“脱”,味道不免欠缺了一些。
  陈先生之言,也是历代饱学之士的真知灼见。推其所本,应该是孔子的这一句话:“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诗是“为己”之学,如果在“为人”方面着思太多,就远离了诗性。
  苏轼有一首题为《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其一)的诗,与陈先生的这番话,可谓消息相通:“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边鸾雀写生,赵昌花传神。何如此两幅,疏淡含精匀。谁言一点红,解寄无边春。”
  事情是这样的:有人画了一些画,请苏轼题诗,苏轼欣然运笔,遂有此作。诗中的边鸾,是唐朝的画家,画的鸟栩栩如生;赵昌是宋朝画家,擅长画花。不过,苏轼说,这两个人的画,都不如这位朋友的画,因为他只用了寥寥几笔,就把无尽的春意画出来了。
  苏轼这首诗,自然是称赞画师的,不过它能够被后人记取,跟畫作本身的关系不大,里面的“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是全诗精神所在。可以说,这首诗能够传世,最大的功臣是这两句。两句所推尚的,也是脱开几步去说,不要总是把心思粘着题目或题材。
  不粘不脱,不仅是写诗作文的一个法门,亦有助于解诗与论诗。
  具体来说,人们的“粘”病,其实要多于“脱”病。比如一些笺注家解读李商隐的诗,动辄联想到牛李党争,有些判断自然是合情理的,但煞风景的解读也不在少数,容易灭了读者的兴趣。笺注家本应是诗家的功臣,有时却成了诗家的罪人,事与愿违,岂不悲哉。
  又比如,宋代的诗话,总体还是挺好看的,它们最大的特点,是生机蓬勃。随着时代的推移,诗话愈来愈多,但同时也愈来愈不好看了,所病大概不外乎一个“粘”字。这些著作,与诗粘得太紧,反倒损了诗味。至于那些构建严密理论体系的论著,就更是如此了。
  一粘一脱,真是妙说,兴味无穷。其实,何止是在写诗解诗时需要注目于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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