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家乡没有一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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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华,原名陈国华,黑龙江省作协会员,绥芬河市作协副主席。作品散见《北方文学》《中国铁路文艺》《当代人》《青海湖》《椰城》等。著有小说集《赶花人》《逆流》,散文集《爹娘的客》。
  上篇
  谁的家乡没有条河呢?没有河,拿什么承载乡愁?
  每个家乡都会有条河,远离家乡的游子才有河水般绵延不绝的乡愁。作家也就有了落笔之处。
  我家乡的河叫穆棱河。穆棱,满语,又称木伦、木临,汉译是马的意思。穆棱河,是马儿繁衍生息的地方。马儿繁衍生息的地方,必然是土地肥沃、水源充足、植被旺盛,也是适合人类繁衍栖息之地。
  那个广袤的地方,存放着我儿时的记忆、父亲的追求、爷爷的一生,还有太奶奶的日子。
  穆棱河河床不宽,水流不急,细碎的阳光洒在水面上,河床里就流动着白花花的银子,晃得人睁不开眼。站在北山顶上向下看,它像一条从远古时代随风飘来的丝带,穿过整个镇子。
  穆棱河不孤单,与它并行的是两条铁轨,随着河水的蜿蜒而蜿蜒,形影不离、生死相随的样子,像一对恩爱夫妻。
  河东边是连绵起伏的青山和山坡上肥沃的土地,青山深处是原始森林,我的太爷爷太奶奶,开始于“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进砂锅里”的时代。
  大山总不吝啬,春天里的寒葱、荠荠菜、小根儿蒜、婆婆丁等野菜蓬勃生长。夏季雨水充足,黑木耳、各种蘑菇就来了,金秋是一年中最丰硕的季节,紫莹莹的山葡萄、黄澄澄的山梨、红艳艳的马林果儿、野酸枣滋润着穆棱人原始味蕾。
  水源充足了,动物便有了安身立命之处。野鹿、傻狍子奔跑在森林里;松鼠跳跃在枝头和鸟儿调情;东北虎有大哥范儿,迈着四方步慢悠悠地走,走着走着看见一块顺眼的地方就撒泡尿,这块方地就是大哥的了,其他动物嗅到大哥的味道,掉头就跑。野鸡更多,跳跃在森林里觅食,听到一丝异样声音就扑棱着翅膀飞上枝头。我常羡慕山鸡这种能走能跳还能飞的家伙,觉得它们简直无所不能。至于肥硕的野兔、胖得爬不动的刺猬、野猪、俏皮的松鼠……当然还有穆棱河里的鱼,三花五罗十八子应有尽有,那是穆棱人一年四季的养分。
  太奶奶常在河边洗衣,我年幼的爹坐在河边,看太奶奶灵巧的双手鱼儿一样在清亮的河水中游走。爹看光阴里的太奶奶,看着看着眼神就迷离了,他稚嫩的目光走失在清亮亮的河水中,分不清哪个是太奶奶洗衣的手,哪个又是淘气的鱼儿。
  洗完衣服,太奶奶见左右没人便脱了鞋袜挽起裤脚,她白生生锥子般的小脚扎进河水,像一条滑溜溜的白鲢。太奶奶舒畅地吸一口气,看着我爹慈爱地笑:你这个小家伙哟,有了你真好!可是有了你谁家闺女也不愿做我的儿媳喽!可苦了我的儿!哎!好,还是不好哟!
  抬枕木的号子从对面青山里远远飘来:
  哈腰挂哟,嗨哟
  挺起腰哟,嗨哟
  稳步走哟,嗨哟
  加把劲哟,嗨哟……
  太奶奶和我爹的眼神并了轨,一起飞向河那边。爷爷在修被山洪冲垮的铁路,太奶奶看着看着就啧啧赞起来:我的儿,不是熊货,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后生。
  太奶奶的棒槌砸在裹脚布上也砸碎了潋滟的河水,溅飞的水花将我爹飘远的思绪拉回来。爹托着腮问:太奶奶,爹干啥呢?修铁路。太奶奶说。修铁路干啥?跑火车啊,太奶奶又答。火车是干啥的?太奶奶终于烦了:你這熊孩子!打破砂锅问到底儿,还问砂锅几条腿儿!你又不是没见过!火车是金龙,比天上飞的鹞鹰都快!太奶奶的手指点在我爹额头上,我爹的头摇晃了两下,像是老挂钟的钟摆。我爹笑了,咯咯的笑声随着飞溅的水花落进穆棱河,满河床都是笑声了。
  一会儿,我爹的眼神又变成了一条长长的丝线,飘向河那边的爷爷。
  我长大了开火车,我爹说。
  那年的那天,有一粒叫梦想的种子埋进了我爹的心坎里。我爹因此朝着梦想走了一辈子。
  娘,吃饭了——姑奶奶站在田埂上将水葱儿似的手圈成喇叭状。她耳边垂着两根乌黑油亮的长辫子。辫梢的红丝带像河边的马蹄莲般绚烂。娘,吃饭了——大柱子,吃饭了——
  大柱子,是我爹的乳名。爷爷说,大柱子这名字结实,好养。
  夕阳里,太奶奶一只手端着洗好的衣服,一只手扯着我爹的小手。她颠着小脚碾过河边的小路,碾过绿油油的豆秧,她的脚尖儿像犁尖儿,将脚下的田埂划出一条浅沟,脚后跟碾过,浅沟填平了。她藏蓝色粗布大襟褂子像一面旗帜,在夕阳里哗啦啦地飘。
  太奶奶走累了,她停下脚步撩起大襟擦一把额头的汗水,眼神满意地略过绿油油的庄稼,深吸一口气闻闻豆花儿香,赞到: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
  我爷爷那时是工务段的工人,姑奶奶是一个美丽的待嫁姑娘,我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娃娃,我的穆棱河也还年轻,河水像她丰盈的乳汁般浇灌着一眼望不到边的土地。土地也不欺人,煊腾腾的黑土地上长着茂盛的庄稼。如果你静静地在地边站一会儿,你会听见庄稼拔节的声音。像壮小伙儿的骨头节,使不完的力气咔吧咔吧地顺着骨头缝窜出来。
  爷爷常在某个休班的傍晚提回家一只野兔、几只山鸡、甚至肥嘟嘟的刺猬。我爹跳着脚拍着巴掌快乐地叫:吃肉肉喽!吃肉肉喽……姑奶奶就乐滋滋地生火洗锅,傍晚的炊烟里混着浓浓的肉香,被哪个朝代的吹来的风送去远方。
  中篇
  我爹开上火车那年我爷爷退休了。爷爷还没到退休年纪,修铁路时被枕木砸了腿,粉碎性骨折。爷爷出院后变成了瘸子,阴天下雨就疼得蜷缩在炕头上动不了,再不能抬枕木了,单位就给了一个接班指标。我爹那年读高二,成绩优秀,理想是考铁路技校。我爹接班有个要求,他要开火车。
  我爹开上了火车,我爷爷买了一只山羊。
  铁轨上,我爹开着火车轰隆隆地驶过。铁轨边的山坡上,爷爷跛着脚走在落寞的余晖中,他身后的山羊抖着胡子亦步亦趋跟随着他,不时伸长脖子朝着远方叫一声,像是要唤回什么人似的。
  火车驰骋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热火朝天的建设中。我爹的笑容像一部相机,将他和穆棱镇定格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年轻美丽的母亲常坐在沙发里,眼睛盯着黑白电视,手里编织着永远编织不完的毛活。嘴也不肯闲下来,她唇边的酒窝飞出几分俏皮的讥讽:远看要饭的,近看挖碳的,仔细一看,机务段的!父亲伸出骨节粗大的手指,一个脑瓜崩弹在母亲头上:我就是要饭的,挖碳的,机务段的!我是火车司机!是贾秀英最稀罕的男人!说罢父亲像入党宣誓般举起来拳头。母亲娇笑着去揉额头,然后举起拳头轮向父亲的胸膛。   我爷爷的山羊产下一对双胞胎羊羔的时候,我来到这个家。
  我出生在一个热闹的年代。穆棱河两岸到处是南来北往的人,不同的口音谈论着木材的价格,大豆的出油量。我穿行并成长在这个热闹的时代,路边炸油条的香味充斥着我整个童年少年的早晨。我自北向南顺着亮晶晶的河水走,路过归楞的楞场,看林业工人将几搂粗的原木码成漂亮的楞堆。年轻汉子身上的肉疙瘩冒着热气,他们迈着矫健的步伐,像是急着把日子抬进小康。
  两匹马的大马车常在街道上飞驰而过,平板车上堆着小山般的麻袋,大豆粒子不安分地从某个缝隙中钻出来,在穆棱街上跳跃。太阳丝丝缕缕地照射着,大豆粒子在金色的光线里散发着珍珠般的光泽。
  粮油店门前一清早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人人手里举着一个盆,另一只手里举着几张毛票。中楞大酱,是穆棱人不可替代的味道。时至今日,我再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黄豆酱。我经常穿行在各种品牌的大酱中间,企图找回曾经的味道。每次怀揣希望买回一包,寡淡在唇齿间,乡愁更浓地飘上心头。失望中,我看见粮油店后院里,晒成绛紫色的酱坯子、忙碌着的晒酱人,他们赤裸着古铜色的背,舞动着酱耙子,把一缕缕阳光搅进酱缸。我似乎闻到了那熟悉的味道,穿过岁月悠悠而来,满足着我垂涎的嗅觉。
  我还要路过两个加工厂,里面在忙什么我不知道,我在清晨轰鸣的机器声中向学校走去,又在黄昏轰鸣的机器声中朝家里走来。
  电影院在加工厂后面,学校包场看电影的时候我没听见轰鸣声。
  不知道为什么。
  走到快出镇子的时候我的学校就到了。穆棱河像挑夫肩头的扁担,一头是我的中学,一头是我的家。
  山羊的奶水醇香浓郁,滋养得我像地里的豆稞般疯长,不知不觉苍老在时光里的爷爷,捻着日渐稀疏的胡须满意地盯着我看:嗯,我的孙女长成大姑娘了!我常在爷爷的目光中红了脸,似乎有什么秘密被爷爷看穿了。
  我不再盯着爷爷问我奶奶呢?怎么人家都有奶奶,我没有。按理说在户口本上的第二页,是爷爷的配偶。我爷爷的户口本似乎缺少很多信息,比如婚姻状况一栏是空的,配偶一栏是空的。我爹以长子的身份占据了第二页,我妈以我爸配偶的名义占据了第三页,我占据了第四页。奶奶对于我来说,是一个不存在的词汇。
  下篇
  我接到兰州铁路技校录取通知那年穆棱镇铁路正在改革分流,同样被分流的还有我的中学。
  我爷爷拿着我的通知书笑了,笑了一会又哭了,他很没出息地抹了一把脸,叹了一口气:一个女孩子,非得学这个!谁见过女火车司机哟!吃饭的时候我偷偷问妈,我爷爷不高兴?我妈压低声音说,不仅你爷爷,你爸也不高兴。
  我有一段时间以为爷爷和爸爸不高兴是因为我的理想是当火车司机。毕竟没有谁见过一个姑娘开火车。他们不知道我被录取的专业是乘务员,我喜欢在长长的车厢里看不同的面孔。
  穆棱河还在月光里欢乐地流淌着,一如从前。这条从亘古奔流而来的小河和我一样,懵懂在时代的进步和岁月的变迁中。
  林业停止采伐封山育林了。曾经不可一世的林老大此时像垂暮的老人,行動迟缓,举步维艰。
  新修的高速公路绕开了穆棱河,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地形特殊不宜修建还是资源匮乏后的遗弃。
  新修的高速铁路也绕开了穆棱河,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地形特殊不宜修建还是资源匮乏后的遗弃。
  穆棱镇炸了,人们如惊慌失措的蚂蚁。
  怎么办呢?高速公路不从这里通过。惴惴不安的粮食商人说。
  怎么办呢?高铁也绕开了,去了伊林。伊林改名字了,叫新穆棱!街头百姓神色戚戚然地说。
  新穆棱?那我们呢?我们也改名字?叫老穆棱?倚着墙根晒太阳的老人睁大了浑浊的双眼。
  铁路黄了!穆棱镇以后没有火车了!原铁路职工都分流,去新穆棱站。年轻的铁路职工快乐地说,他们很高兴去新建的新穆棱站,那里建设得金碧辉煌,到处都科技化、现代化。新开通的高铁时速二百八十迈呢!
  他们不知道我爹的忧伤,看不见他疼得无处安放的眼神,在秋风中发抖。
  以后岁月还长着呢,怎么办?如果有个三灾两难,头疼脑热的,出行不方便可不行呐!我爷爷跛着脚将山羊赶进羊圈。他的叹息和山羊的粪蛋一起排泄出来,山羊的粪蛋掉在院子里,是明年的肥料。爷爷的叹息掉进风中,吹走了。
  高级中学要搬家啦!搬哪?新穆棱啊……
  整个穆棱镇沉默了,到处都充满着悲伤和绝望。
  年轻人都抛弃了穆棱河远走了,考学出去的再没回来,逢年过节回来也是拉家带口以省亲的样子衣锦还乡。考不上大学的年轻人也走了,时代变迁后应运而生的新词—打工。无论考上大学的还是打工的,混出个眉目就接父母走了。小学校一所一所地兼并着,高级中学迁去了新穆棱。
  马路还是那条马路,我小时候走上去觉得宽阔无比,现在觉得狭窄不堪,肩膀一晃,似乎就碰到了路两边的杂草,是它老了还是我长大了?
  我去兰州铁路技校报道的时候是父亲送我去的,那时他没上班。分流结果没出来,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他背着我的行李问我:姑娘,敢不敢陪爸爸走到新穆棱站?新穆棱站在穆棱河东头,十三公里。我开始缩了缩脖子,低头看了看我脚上的坡跟皮凉鞋,有转个身看了看我飘起的裙摆,接着我就像条汉子般大声说:有啥不敢?
  我和父亲沿着铁路线走,父亲的眼光黏在铁轨上,丝丝缕缕,缠缠绵绵。以后,你去哪里开火车?我问父亲。在这里,父亲回答得斩钉截铁。这里铁路没有火车了啊。我不解。会有的。父亲仍然将目光缠在锈迹斑斑的铁轨上。我拾起一颗石子,随手抛向远方,看着它重重地摔下来。
  父亲将目光扔出很远,他的声音如北山般苍凉,百姓在向政府反映,这么大的一个百年老镇,咋能没了火车?我们不能被前进的时代抛弃!
  你爷爷在这里,他是个念旧的人。你知道,孩子,像他这样的人穆棱镇上有很多。他们都不愿意离开家乡。   我没有母亲,你没有奶奶。我是火车拉来的孩子,或者是穆棱河水送来的。你爷爷巡道发现我时,我就躺在穆棱河和这铁轨之间。我蹬着莲藕般的小腿使劲哭,我给自己哭来了一个父亲,一个家。我忽然心疼起父亲,便停住脚步递给他一瓶矿泉水:现在有个寻亲节目,叫《等着我》,还为失散亲人的人建立了DNA数据库……父亲摆摆手阻止我继续说下去。我的亲人和我没有失散,我们一直在一起。你爷爷做我爹的时候才二十二岁,是个未婚小伙子。他收养了我,拒绝了原本应有的人生。所以,他是我的亲人,我也是他的,我们从来没有失散!
  我回头看抛在身后的山坡,那里青草绒绒,爷爷常倒在树荫里看他的山羊吃草。爷爷老了,他的目光越来越浑浊,山羊也老了,它总是将一撮鲜嫩的青草费力地撕扯下来,反复地咀嚼,直到累得涎水都流出来,甩在青草上。山羊再撕扯青草,连同它的涎水,慢慢咀嚼。像爷爷的假牙撕扯煎饼。
  父亲叹口气接着说,他年轻时是个帅小伙儿,我见过姑娘羞涩的眼神在他身上流转。他不看那些姑娘羞涩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我。
  他扛着我奔跑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小鸟,张开双臂飞翔在他头顶上。
  他瞒着你太奶奶带我在穆棱河里扎猛子、逮小鱼、打水漂……他是个好父亲,是个好人。
  他爱铁路。他听你太奶奶说火车是金龙,他就认为是金龙。为啥是金龙呢?那年刚修建铁路,你太奶奶入夜做了一个梦,有一条金光闪闪的龙从穆棱河里飞出来,在穆棱镇上空翻腾、飞舞。金龙身上的水珠都化成了金豆子,随着金龙的翻飞洒落在穆棱街上,整个穆棱镇都金光闪闪了。你太奶奶刚在晨曦中醒来,火车鸣就着长笛开进穆棱镇。你太奶奶认为火车就是金龙。穆棱河有灵性才引来了金龙,金龙来了穆棱人的日子就好了。
  你太奶奶这么说。
  你爷爷也这么认为。
  穆棱镇上的人都这么认为。
  可是,现在金龙走了。
  没有,不会走的。
  尾  声
  暑假回家坐高铁,我一直坐到新穆棱站。看着崭新的站台上立着“新穆棱站”的牌子,心里突然生出几分难过。走出新站想象来时顺着铁路线走回家时的情景,发现一个蒸汽机火车头停在面前,火车头后面有一节绿色火车皮。几块木板搭成了一个简易站台。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一副不堪重负的样子。站台边上有一棵柳树,树干上挂着一个木头牌,上面写着:摆渡车。
  人流散去,父亲从车窗处伸出头来。时光在这一刻静止了,空荡荡的站台上只剩下我,与父亲对望着,久久地对望着,直到微风吹来一粒沙,迷了我的眼,泪水肆意泛滥开来。
  时空中只剩下我和父亲,呆呆地定格在时光里。那是个黄昏,夕阳的光线一缕一缕地洒向人间,父亲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里都洒满了阳光,使他看上去仿佛一幅油画,整个画面里都流淌着沧桑。
  我开了一辈子火车的父亲,家里墙上贴满了他各种荣誉的父亲,最终做了摆渡车司机,他做到了,他没离开穆棱河,没离开爷爷。他从现代化电器机车上走来,钻进早就淘汰的蒸汽机,从新穆棱站到穆棱镇,摆渡着需要出行的穆棱人。
  这是我离开穆棱镇后的事,人们三番五次向上级反映后的结果。穆棱镇地势不适合修建高铁,然而时代已经行进到了高铁时代。这是父亲的无奈,也是穆棱镇人的无奈。
  父亲这列属于他也属于我的火车启动了,一声长鸣,车头上的黑烟冲上天空。这列来自于我的祖先时代的金龙老了,它以三四十迈的速度缓缓地行进着,像是山坡上走来的爷爷。
  车窗外还是老样子,水稻在风中颤动,大豆豆花开得正旺,淡淡的香气飘进来,飘进我的记忆。我似乎听见太奶奶啧啧地赞:嗯,又是一个丰收年!
  一切都在逆转,仿佛时代从来不曾进步得这样快,没有内燃机,没有电器机车,没有高速高铁,一切都是从前的样子,缓慢的时光,静好的岁月,悠悠的穆棱河水……
  这班车只有我一个人要坐摆渡车去穆棱镇。空空的车厢里,除了细碎的阳光就是我,还有一只蚂蚁,这是我后来发现的。它大大方方地爬上我面前的桌子,桌面似乎太滑,蚂蚁行走得不快。小小的它一会行走在光线里,一会行走在暗影里。终于爬到了桌边,就在我担心它因无路可走跌下去,想伸手接住它时,它已经爬到了桌子背面。我附下身,它依然在爬行,悠然自得地。
  我似乎飞出車厢外,坐在太奶奶颠着小脚碾过的田埂上,看着这列只有一节绿皮车厢的火车,缓慢地,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般喘息在生锈的铁轨上。
  我似乎看见每一寸光阴里的父亲,开着坐满乘客的摆渡火车。开着一个乘客也没有的摆渡火车,开着他儿时就想开的火车,沿着穆棱河,来来回回。
  夕阳的余晖为大地披上一层晕黄,摆渡火车从晕黄中徐徐开来,我有一瞬间恍惚,仿佛看见奶奶的金龙飞回来了。
  责任编辑    杨   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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