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咸菜·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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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下旬,灾后的汶川。一顶顶帐篷整齐地排列在空地上,生活渐趋平静,对于地震的惶恐,失去亲人的悲痛,渐渐从人们脸上褪去,他们身影忙碌,开始重建新的生活。
  木子,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身材消瘦,面色苍白,一声不响地帮身边的人搬运东西,替一位腿脚受伤的老伯赶走帐篷中的蚊蝇,汗水顺着黑黄的发梢滴落下来,人们都说:这孩子,真是个好人哪!
  他的心紧揪着痛了一下。好人?我算吗?那个坏孩子木子已经在地震中死了吧!
  木子是独生子,他的父亲才是真正的好人,下岗后,卖些自家腌制的咸菜,勉强养家糊口。地震之前,木子正在与父母进行一场大战。木子偷了父亲的钱,到网吧三日未归,回来时,正遇见父亲愤怒的目光:“这几天,你死哪儿去了?”
  木子斜睨着眼,轻吹一声口哨,不屑于回答。高中毕业后,父亲没能耐给自己安排工作,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上上网,买买醉。谁让我们是颓废的一族呢?
  “我和你妈辛辛苦苦地把你拉扯大,容易噻?你这样游手好闲,简直是二流子!”父亲把沙发拍得山响。
  “我该做什么?”木子说着,习惯性地拨弄了一下用劣质染发水弄成黄色的头发,声音有些嘶哑,“我没有工作,没有梦想,呆在这个破家里,我能做什么?”
  母亲停了手中的活计,轻叹一声,“要不这样吧,你跟你爸学习腌咸菜,也出一个摊位?”
  木子眉毛一拧,声音提高了许多分贝:“要我也去卖咸菜?丢人!我死也不干!”
  父亲顺手抄起了沙发上的坐垫,朝木子猛地掷过来,“你这个孽障,遭天杀的!”
  木子想冷笑,可是还没等他酝酿好表情,窗外已经阴风肆虐,身体像被扔进了一个大筛子,抖抖索索,眩晕不止。桌子、凳子、茶杯,屋里所有的东西都在颠簸、跳动。母亲手中的咸菜撒了一地,差点从凳子上跌下来。父亲突然叫道:“地震了,木子,快跳下楼!”木子还没反应过来,手足无措。一刹那,父亲踉踉跄跄奔过来,一把拉住木子的手,奔向阳台。母亲也蹒跚奔来。这是旧式房子,窗户较小,木子惊慌极了,浑身筛糠似的抖动,一时竟难以爬上窗户。
  “快跳,快呀!”父亲催促着,与母亲一起拼尽全力将木子从阳台上推出去。木子脑中一片空白,待他落到地上,回头一看,五层高的楼房轰然倒塌,成了两三米高的废墟。水泥板的缝隙里,伸出一些不辨身份的手和脚,瑟瑟战栗。家在哪里?父亲,母亲,你们又在哪里?
  他听见身边有人在哭,那是邻居家的孩子,也被父母推出窗户,才得以活命。木子清醒了许多,开始疯狂地扒着废墟上的土,呼天抢地:爸爸,妈妈,你们不要死,你们不该死!
  那天下午,余震两次,大雨倾盆。木子跪倒在雨中,悲泪滂沱,任无情风雨涤荡着自己腐朽的魂灵,电光火石般穿透麻木的心扉。那一夜,过去的木子死了。
  两天后,救援队的人来了。废墟中抬出一具具尸体,好人、坏人,穷人、富人,男人、女人,所有名字都被地震写上僵硬的表情,再无任何区别。死,似乎非常简单,而生,却变得异常艰难。生的意义?该怎样活着?生活,开始有了太多的思索。
  他悄无声息地做灾区志愿者,忙忙碌碌地运送伤员,分发食品。
  他没日没夜地帮助所有需要帮助的人,并把这些作为自己心灵的慰藉。他开始试着回忆父亲的样子,把外地捐赠的蔬菜腌制成咸菜,再一小份一小份地装好,发给灾区的兄弟姐妹们。木子又一次回到废墟,看着失去的家园,他狠狠地对自己说:“我一定要用自己的双手,重建新家。只要人在,家就不会亡。”
  他知道,身在天国的父亲母亲也会听到他的誓言。
  晚上,他报名参加灾区设立的高考补习班,老师布置了作文题《劫后余生的我》。木子锁紧眉头,认真写下了自己的标题——《新生》。
  这字迹力透纸背,似乎要浸出血来。
  (摘自《北京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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