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运昌和他的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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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访谈的契机源于凯文·柯恩的中国巡演计划,总共五场的演出,北京刚好是其中的一站。访问的前一天晚上,他们刚好圆满结束了北京站的演出,在飞到下一个演出地之前,董运昌力求将每一个提问回答得全面。谈话的光景总是在我脑海中不停回放,想留住当时的氛围甚至是光线,尽量将读者带到当时的场景中去,没有添加,也没有保留。
  聊到前一天晚上合奏的场景,有趣的是,很多人都听过凯文的音乐,他的钢琴很有名,包括在中国内地、在中国台湾、在韩国、在新加坡……他的乐迷很多,大家都听过他的音乐,可是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像昨天晚上的情况就是音乐一出来大家就开始鼓掌,才知道原来这个曲子就是这个人弹的!我想凯文他似乎也预料到了,他似乎也习惯了,他也知道自己的音乐很受欢迎,但真的有很多人不知道他是谁,所以他这次来中国演出也是一次试探性质的。”毕竟,中国内地有很大的市场,不止是中国台湾音乐人想要过来,韩国、日本、美国的音乐人都纷纷过来试水。
  说起这次合作的机会,原来凯文和董运昌在很多年前就相识了,在凯文来台湾做演出的时候,就一直是找董运昌作为吉他伴奏,而这次中国巡演,凯文的音乐里有一些弦乐的东西,虽然在编制上有所减少,但凯文还是希望有一把吉他加进来,当然吉他手的首要人选仍是董运昌。在这些年的合作中,他们之间也形成了超越语言的默契,正如董运昌所说:“比如说将一秒钟切成四份,一个音的变化彼此都能感受得到,甚至不需要眼神的交汇,这一切都取决于音乐家自身的素养。”这种感觉仿佛音乐就是一条流淌着的河流,音符就是流淌期间的每一缕河水,无论它们如何涌动,最终的流向都是一致的。
  吉他诗人的精确解读
  如果人生总有几个关键词的话,在董运昌的人生词库里出现频次最高的,肯定有一个是“吉他”,而这个关键词在他经历过的人生中也占据了大半壁江山,所以说到吉他,无论是哪个方面,他都有聊不完的话题。
  “我个人对内地的看法是内地的人才特别多,尤其是年轻人,他们真的是又多又好又快,这是令人惊讶的一件事情,那在未来十年后我很难想象是怎么一个状况,可能就是武林高手满天下。”但他同时也强调,音乐不是用来竞争的,技术好或者如何惊人,“我觉得这些都还不足以构成感动大众的元素,我觉得这些所有优秀的乐手,或者说这些好的音乐家,他们一定要除了技术之外,除了快、狠、准之外还必需要掌握到人们心灵深处的渴求,他们为什么要听音乐,如果一直在挖掘这些东西的话,其实是没有高下之分的。”他曾经说过,他不太赞同外界给他的一些封号,听到他关于音乐境界的观点,似乎也正好应证了这一点,“我觉得我很惭愧的是我没有资格被大家封为什么,因为我还在挖掘这些,我还只挖掘到一半,怎么能说我是什么呢?”
  虽然有人将他誉为中国台湾的Eric Clapton,但他好像并不乐意太早去接受一些封号,“好比说Eric Clapton他其实是一个蓝调的电吉他手,第一个我不弹蓝调,第二个我也不弹电吉他,所以把我比喻成Eric Clapton可以说是一个错误的比喻,我从来没有这样说过,也没有这样认为过。”不接受封号,其实还有一个更加深层次的原因,他觉得自己弹得没有足够好,因为好的人很多,每次看到这些人,就会觉得自己还要继续加油,而不是满足于现状的种种。
  说到“吉他诗人”,他坦言这是之前的唱片公司封给他的,因为弹吉他的人会自然而然的接受到像蓝调、摇滚乐、重金属,但很少有人把吉他像钢琴那样去表现出来,“因为吉他其实是一个比较随性,比较狂野的乐器,但要让吉他去诠释像钢琴那样的流动感,这正是我想要探索的,所以我有很长一段时间试图用吉他来弹奏钢琴的那种指法,那种流动的状态,而不是大家一拿到吉他就疯狂的状态。”他希望自己的音乐能成为很舒适的背景中的一部分,不必刻意让人注意到,但会给人一种舒适、安宁的感觉,就像钢琴一样,只不过他是在用自己的木吉他诠释钢琴的感觉。
  “其实我没有办法和摇滚连上关系,这也是我的遗憾。”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神情无比诚恳。一个吉他手发展到后来可能走向了摇滚,也可能走进了乐队,而这两种情况在董运昌的身上都没有实现,不知道是出于他的固执还是坚持。从大学的时候开始接触音乐,他说摇滚在他还年轻的时候也爱过,也曾经在舞台上尝试过摇滚乐,可是就是觉得那不是自己最深的个性,“我觉得自己的作品一定要忠实的反映自己的个性,才可能走得久,所以我就用我的个性去做我的音乐的时候,我觉得最舒服。”可能真的不是每个出生在那个时代,且热爱音乐的人都适合摇滚,虽然他也喜欢在自己的音乐中加入一些别的乐器,但一般都不是那么强烈的,好比说提琴类、钢琴、手风琴,“我觉得将这些融合在一起特别的惬意,特别能够让人感觉到愉悦。如果说像鼓,电吉他的破音,它可以让人兴奋,同样也能让人烦躁,在我的生命里,在我的个性里,对这个东西比较慎重。”
  归结到一点还是个性的原因,摇滚乐是直接的,能直白的将自己内心的想法表露无遗,“我可能觉得那样的表达太暴露,可能也需要一种蛮劲,而我没有那种东西,所以我只能说我适合慢慢的说故事,而不是用呐喊的方式。”然而,令他欣慰的是,也会经常收到朋友们的反馈,他们经常会在工作的时候放他的音乐,因为他的音乐基本能融合到比较安静的背景之中,给予人思考和创作的空间。或许,真正令他高兴的是,朋友们在工作的时候选择他的音乐,正是对他多年来坚持自己的表达方式的肯定吧!
  吉他乌托邦
  2013年10月,第三届“乌托邦吉他大赛”又正式发出了赛前的官方通知,因为这是个不分年龄段的比赛,也因此会有不同身分的人参加,有的是学生,有的是单纯感兴趣的人,当然这其中也不乏专业人士;有的参加这项比赛是想来看个究竟,有的则是为了能增长自己舞台上的经验,可能有的人去参加比赛也是出于偶遇某位吉他老师的考虑,也因此每年的报名人数总要比预期的多出许多。
  如今每年举行的一次“吉他乌托邦大赛”,原本是一个实验性的举动,却被爱好音乐,对音乐有着热情和坚持的人鼓动着每年举办一次。不收取报名费用,没有太多商业上的诉求,与其说是一个“比赛”,更像是舍却名利的音乐盛宴。在短短几天的赛程里,能将很多爱好吉他,擅长吉他的年轻人聚集到一起,好像带他们全然忘却了各自面临的现实问题。   作为“吉他乌托邦大赛”发起人的董运昌,站在今天,去反观或者反思吉他比赛的结果,董运昌坦言,吉他比赛谈不上成功或者失败,结果是中性的。他说他没办法做到选秀节目那样,后面有强大的经纪公司的支持,能跟表现优秀的选手签约,当然,他举办的“吉他乌托邦大赛”原本就不是选秀节目,每次他都能遇到很多有能力的年轻人,用董运昌的话来说,前来参赛的个个都是“武林高手”,有的选手刚刚弹就已经很厉害了,他也再次感慨,吉他弹奏真的不是你弹得越久,就会越厉害,技术跟琴龄在某种程度上不是成正比例增长的关系。“有的时候,我觉得我只是弹得比较久,相对于刚出来的年轻人来说,我只是比他们弹的多十年二十年,所以好是应该的。而且我相信他们只要跟着我一样走,他们也可以和我一样好,甚至超越我。”但他自己也知道,没办法给这些年轻人更好的未来。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他是快乐的,是自由的,是完全在享受音乐的状态,在这样的状态下他整个人好像也是打开的,不用去想怎样才能维持音乐的自由度,不用去想怎样将客户的要求准确的“翻译”成音乐的语言,不用去想马上要给客户的案子……
  他连续三年为吉他爱好者们提供这样一个比赛的机会,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他走过的音乐之路上,逐渐明白了吉他演奏不能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人如果一直是独自在练习,他有可能把技术练得很好,但也失去了许多直面和应对矛盾与变数的机会,而一旦站上舞台,面对着由一个个活生生的个体组成的观众,有着太多变数,而之前所有的预演、排练有可能在瞬间被命运完全翻转。如果不自己站上舞台,不亲身体验一下被上帝偷换底牌的滋味,这样的人生应该也是有所缺憾的吧。
  作品:在创作的基础上寻求突破
  多年以来,董运昌一直在创作的道路上探索,坚持,想要找到自己音乐的不同面向。其实在乐坛不仅是歌手要面临转型、突破的问题,更是所有音乐人要面临的难题,只不过改变和寻求改变的方式和动力不同而已。有的是在新的音乐浪潮席卷而来的时候,被动的裹胁其中,有的则是在“风平浪静”的时候在内心就在进行一次深刻的内省。董运昌就是属于那种站在时代面前,能够自我觉醒的音乐人。说到这些年的坚持,他觉得自己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将吉他独奏坚持下去,已经十年没有发表过相关的作品了,虽然有合奏作品出现,但在他看来这并不是完全的独奏。或许,每个人都对自己的遗憾看得一清二楚,而在别人眼里是那般完美无缺。
  说到以往的作品,董运昌一直很谦虚,即便《城市冥想》和《第三十三个街角转弯》分别为他赢得了第十届和第十四届金曲奖“最佳流行音乐演奏专辑奖”。他说,现在回过头去看一些以前的作品,会显得有些幼稚,但可以从中听到自己之前对音乐的理解跟热情。对比而言,自己失去了一些东西(热情),但也收获了很多,比如说对作品的理解能力、诠释能力。
  在他自己看来,《城市冥想》这张专辑虽然有着自己的光环,但终究是一张向内发掘的专辑,不断在做自我剖析,处在这样一种状态下,人或许就没那么容易真正快乐和开心起来吧。所以到了第三张专辑《那年我们弹吉他》,他试着打开自己,也打开自己的音乐。在这张专辑中融入了很多音乐元素,也可以看到其他乐器的身影,董运昌将之称为回归的过程。记得在录制《那年我们弹吉他》的时候,许多曲子一再重录,曲目也更改了好几回,原本以为董运昌会是一个十足的完美主义者,不能容忍一丁点的瑕疵,而他却说最不能容忍的是自己的“呆”。总之,这张专辑是一个更加开放的形态,让人看到音乐的主体走出自我,重新开始了。
  到Happy Way的时候,音乐风格又是另一派景象了,就像他本人一样,在他身上有一种低调的内敛,这张专辑所透露出来的气息,更像是一种沉淀后的温柔,不是那种激烈的演奏,他将自己的激情转化为了颗颗和弦,用平和的方式弹奏出来。
  一直都认为纯音乐演奏相比于有演唱的呈现,后者会更容易打动人,因为人声本就更容易击中人心,一再让人深陷其中的海誓山盟不就是人声编织出来的吗!纯音乐演奏则需要听者具有更高的音乐素养和更加恬淡从容的心态,让听觉的味蕾品味出音符与音符之间情绪和氛围的变化,慢慢咀嚼出演奏者安插其中的小感动。而在董运昌的专辑中,唯一有人声加入的是2007年的那张《献给亲爱的妈妈》,这张和杨耀东一起合作的专辑,里面收录的全部是有关妈妈的歌曲,发行的时间恰好是在母亲节前夕,也是作为母亲节的礼物。这张专辑包含了两张CD,一张是杨耀东演唱的版本,另一张则是董运昌吉他演奏的版本,13首完全相同的歌曲,两种全然不同的演绎形式,也是两个音乐人各自对音乐的理解和坚持。
  近几年来,董运昌喜欢将一些新的乐器带到自己的音乐中,在他早些年的专辑中虽然也有用到手风琴,但整张专辑呈现的形式还是吉他独奏为主,如果以菜式也做比喻,吉他独奏在他早年的专辑中永远是压倒性的主菜地位,而在新出的两张专辑中,其他乐器大有平分秋色之势,无论是《那不勒斯蓝色夜》中的曼陀林,还是他的乐器家族中新的宠儿——乌克丽丽。虽然花3万元买了一把小巧的乌克丽丽,但他还是认为这是他的乐器家族中最物超所值的一件。在访谈中,他也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乌克丽丽的喜爱,因为乌克丽丽的音色着实迷人,为此也让他付出了代价,代价之一就是他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来演奏和研究它,成果之一是为乌克丽丽编写了一本演奏教材。在他看来,乌克丽丽与吉他同宗同源,他对乌克丽丽的演奏和研究,回归到最本质的一点,还是将自己的理解到的美,通过音符与人分享。
  为了录制吉他和曼陀林的演奏专辑《那不勒斯蓝色夜》,他们还专程去到曼陀林的发源地那不勒斯寻找音乐的踪迹,也正是这次音乐之旅,成就了一段美丽的琴话。这也是曼陀林发展史上的首张专辑,而这对于董运昌来说也是他接触古典音乐的一扇门,他说自己以前一直站在古典音乐的门外,想要看清楚里面的风景,而与曼陀林的这次合奏,则完全像是向他敞开了一扇门。他说蓝色代表浪漫,从欧洲到亚洲,从巴洛克到吉普赛,从民谣小调到流行创作。多变的蓝色夜空下,不变的是音乐的浪漫温度,还有音乐人关于诗意、情调的绮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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