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古龙居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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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径裹满苔藓,像往上蠕动的青褐色蚯蚓,曲曲弯弯,悄然伸入陡峻的山崖间。盛夏的阳光淌在峰峦之上,苔藓便洒满斑驳而层叠的竹影。山风习习而起,浓密的竹林簌簌有声,竹影轻摇,矜持而动,仿佛踏着碎步的温婉女子,满山幽寂的苍碧也便瞬间灵动起来。
  我循着一两声似乎沾染了浓翠的鸟音抬头而望,竹梢上的峰顶壁立,仍然隐在白云深处;挨挤的竹林蔓延而上,又与它处合围而来争夺地盘的松树、杉树、枫树、梓树们短兵相接,混战一场,或退避三舍,或迂回而进,直到云蒸霞腾,目光尽处只有浸透绿意的袅袅云霭。再回首登临之初的山脚,早已与村落、稻田、池塘及尘世的喧嚣一道,消隐在浩漫的绿海里。
  此刻,我立在这座叫龙居崖的峰峦半山腰,听凭幽绿一寸寸浸润衣衫与肌肤,山泉般洗涤周身残存的灰尘与疲惫,忽然想寻一块青石而枕,体会一番古人“偶来松树下,高枕石头眠。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的意趣。远古高士放浪形骸,对生命理解的通透,是许多耽于蝇营狗苟的今人难以企及的,他们放浪的足迹或许早已到过此处。大明万历43年,明宗室江川王便寻寻觅觅,登临与龙居崖比邻、海拔1072米的祖师岭,慨叹于“山色远云衔树影,鸟音时杂石泉声”的胜迹,欣然书题“鸿云胜境”四字,至今仍镌刻在山岭崖壁之上。清道光年间,翰林出身的钦差李词棠也曾踟蹰于祖师岭,望峰而息心,作《祷山灵歌》称许这一方世外仙域。龙居崖与祖师岭隔一弯深谷相对,同属磅礴的雪峰山余脉,山中虽已无高士痕迹可寻,谁又能担保他们的目光不曾抚摸,甚或足履踏过这座同样幽邃的山峰呢?
  作枕的青石一时不可得,洪荒远古的空寂却渐渐侵逼而来,我蓦然有了陈子昂“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感喟。不过,空寂只是一瞬,我很快依稀听见了山林深处最幽秘的协奏曲:竹树的拔节、藤蔓的盘曲、根脉的展动,甚或山峦的心跳……而在远处,还隐隐传来飞漱的水声,似鼓角击鸣。我好奇心顿起,循声寻路,斜穿竹林,下坡复上坡,攀扯着藤蔓即将转过一面侧峰时,水声已轰然震响,水珠也从竹梢飞溅而下,有如暴雨突至,将我淋了一身透湿。
  急步狼狈而过,到几米外一处平地立定,一帘瀑布赫然挂在了右侧。银白的水幕从峰顶倾泻而下,虽不十分宽展,却也有虎吼雷鸣的气势。峰顶与瀑布贴近的崖壁是一整块巨石,呈湿漉漉的深黑色,在两旁青碧的灌木杂草映衬下,格外醒目。瀑布下端的谷底,也是一整块硕大青石,经亿万斯年的飞漱冲刷,已凹陷为一处深潭。潭水溢出,顺深谷流成小溪。小溪左岸的碎石滩,存有三两圈柴火烧过的黑色痕迹,应该是野游者炊爨后所遗留了。望着这些黑痕,我默然而笑:在这深山幽壑间,舀瀑布流泉烹茶,择竹笋野菇充饥,也算是人生难得的洒脱了。
  收回目光,我才发现脚边草丛隐伏一条浅浅的水渠,从瀑布的腰身处引水。我本乘兴野游而来,并无目的,于是顺水渠悠然而行,想着渠水尽头会是怎样的人家。峰回水转,几栋木质青瓦的房屋隐在浓荫深处。山路一侧悬着柄木牌:龙居崖水寨。我瞬间有了偶适水泊梁山的时空错觉,疑心屋边碗口粗的枫树后会跃出一个手持板斧的黑脸大汉。
  黑脸汉子确有一个,是房屋的主人,姓王,但没有闪着寒光的板斧,只有憨憨的笑脸。他引我踏上松针满地的青石板屋场,板壁上悬着斗笠、竹筛、簸箕、箩筐、箢箕、扁担、蓑衣……多是山外早已消失的竹制旧物,门口一左一右还立着两个木水桶。房屋一侧的板壁,挂着老辈木匠用的刨子、手摇钻、墨斗、木锉、角尺、画规,地坪上则放着犁耙、打谷机、手摇纺纱车……40年前的时光似乎并未流逝,而是凝固在这深山。我须臾间也似乎回到了童年:祖父辈们披蓑戴笠,在田间扶犁、拌禾、挑谷;祖母与母亲辈们挑着箩筐、箢箕晒谷或端坐纱车前纺纱;节衣缩食请来木匠,给家里打造一两件碗柜类的家具……大人们所有的行止,都有我或愁苦参与或兴奋旁观的身影。唐人白居易一日山行,为烂漫的山花惊叹:“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我则想说:“长恨童年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疑惑之下问主人,才知眼前旧物多是祖传,也有因怀旧而从邻舍们那里淘来。他家开了民宿,思量着用满山的葱碧与幽寂、清澈的瀑布和远去的旧物引來游者,不想正击中了我的心房。我展颜而笑,欣然进屋,歇宿在他家中,也留住了这幽古的龙居崖……
  选自《湖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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