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籍的冯恩博长着一张充满活力的面孔。超过1.9米的身高，稳重有力的握手，坚定果断的说话方式，很难让人相信这位全球电气巨头ABB的董事长已年逾七十。丰富的管理经验正是冯恩博的重要财富，他曾被媒体评价为“救火队员”，因为他领导过德国、巴西、美国、瑞士等不同国家、不同行业的大型公司，每次接手都是处于困难之中的公司，一上任就必须焦头烂额地处理工作。
　　眼下，很多欧洲企业正身处欧债危机的漩涡中，总部位于瑞士的ABB公司经营状况在2011年表现良好，ABB去年的订单额创纪录地突破400亿美元，增长18%，销售额增长15%。尽管如此，激烈竞争的现实并没有改变，ABB的选择题仍在继续。“如果你今天接待了ABB，明天一大早敲门的很可能是GE、西门子或者施耐德。”有人曾这样描述电气行业的竞争状况，在兵家必争的中国市场尤其如此。
　　方向正确比激情与速度更加关键。如何找到在中国发展的最优战略，是冯恩博的重要使命。每一个外资企业在进入中国后都面临着这样的战略决策，因为中国市场在未来数十年的成功与否，是许多跨国公司全盘棋局的制胜关键。用冯恩博的话来说，“我们的未来有赖于中国未来10年的发展，如果我失去中国，我将失去未来。”
　　商场就是他的战场，此刻，对于这位历史战绩显赫的管理者来说，没有哪一个地方比中国更重要。
　　中国启示：“不要跟我说不可能”
　　“不要认为没有办法把事情做得更好。”这是冯恩博对员工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今夏的北京一行，更让这位董事长为自己这句口头禅有了更足的底气。
　　这一次冯恩博踏上北京的土地，有着特殊的任务。作为北京市长“豪华顾问团”的成员，冯恩博和其他知名跨国公司的高管一起，来为北京的发展献策。和他一起成为市长客人的还有汇丰控股集团有限公司主席范智廉、麦肯锡公司董事长兼全球总裁鲍达民、松下集团社长大坪文雄等等，他们各自“身怀绝技”，从如何推行环保到怎样吸引国际游客提高北京的国际地位，几位外国顾问为北京城市发展的未来纷纷献计。
　　冯恩博为市长会议做的报告主题是“用创新保持北京精神的鲜活”，“中国经济正面临转折点，创新必须取代人口红利成为经济发展的新引擎。以前，北京地区用全国可以承受的成本来制造和出口高质量的产品，但现在这将成为过去。在北京地区应该开展要求更高的业务活动，比如服务、ICT（信息与通讯技术）、创新。”
　　“ABB是一家创新公司”，冯恩博如是定位自己所做的事业，他像很多竞争对手一样，在用全新的实践在这个充满奇迹和机遇的中国市场寻找突破点。与政府的接触，不断为他带来启发与灵感。
　　“我觉得，市长不应该为我们安排午餐，应该是我请他吃饭才对，因为我从他那里学到的东西，比我能为他做的贡献更多。”他笑着说道，每一次到中国，都能看到巨大的变化，这在德国或其他地方简直不可想像。这次，他从市长那里得到的启示是：治理一个都市和管理一个公司有很多共同点，如果要将一个公司管理得更好，就要通过更迅速的行动、开诚布公的交流和从各方面汲取建议。
　　更迅速的行动，正好恰当地描绘了ABB目前在中国所处的状态。若想与竞争对手们一决高下，中国市场无疑是最重要和比拼最激烈的战场。
　　ABB与中国结缘已久，从1907年的第一台蒸汽锅炉到三峡和奥运工程，ABB的技术涵盖了中国最热门的工程建设项目，包括中国第一条高速铁路——武广高铁项目、中国自主设计的第一座半潜式钻井平台，另外还有北京地铁等等。作为ABB在全球最大的市场之一，中国还是ABB集团的全球机器人业务，船舶、电力电子和金属及有色金属业务单元的全球总部所在地。今天，ABB在中国拥有包括研发、供应链管理、工程、制造、销售和服务等全方位的业务，1.83万名员工，35家本土企业，以及遍布全国80个城市的销售与服务网络。2011年，ABB在华的销售额达51亿美元，其中85%源于本地制造。
　　出色的业绩给冯恩博的中国战略提供了保障，也让冯恩博对中国市场的未来充满信心。“回到德国，我会告诉其他人，没有什么不能实现的，因为我刚从中国回来，在那里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不要跟我说‘不可能’，中国向世人证明了‘一切皆有可能’，这是我这次学到的重要一课。”
　　迎接机器人的黄金时代
　　2012年夏天，芬兰赫尔辛基一个艺术中心里一场特别的舞蹈吸引了路人驻足。翩翩起舞的除了舞蹈表演者以外，还有ABB先进的工业机器人，庞大的机器人宛若有生命的舞者，这是舞蹈人员和机器人首次近距离安全“亲密接触”。绚丽的表演背后，其实是人类与机器人共同作业的一项巨大技术进步。
　　事实上，ABB全球机器人业务的总部并不在芬兰所处的欧洲，而恰恰在中国。在庞大的全球ABB集团中，机器人业务只是其中一个小的分支，却是观察ABB在中国整体战略布局很好的窗口。
　　正如冯恩博所说，中国劳动力成本增长已经随着生活成本的增加到来，降低了出口到美国和德国等地区的低价产品的竞争力。而发展自动化和机器人则是解决竞争力降低的出路之一。“你们可以进行许多在西方无法开展的自动化业务，完成很多需要经验技术以及高等教育的工作，完成许多在东部地区由于劳动力成本增加完成不了的工作。自动化和机器人将在未来成为中国强大的支柱产业之一。”他说，这也正是ABB可以发挥作用的领地。
　　比起其他来自欧洲的竞争对手，机器人业务是ABB独具实力的业务之一。如今中国制造业面临着升级、节约资源与人力成本多种压力，为了摆脱经营成本等诸多因素的挑战，机器人的需求也在快速增长。而工业机器人可以看作是最先进、最智能的自动化集成系统。ABB机器人已经与人们的生产和生活紧密联系，比如，全球80%以上的笔记本电脑外壳由ABB机器人负责喷涂；风靡全球的iPod的打磨抛光及焊接等许多工序都是由ABB机器人完成的；在M&M巧克力生产过程中，ABB的“蜘蛛侠”机器人在进行快速的拾取……
　　“ABB是个实力雄厚的工业机器人生产商，同时也是自动化制造商，拥有广泛的产品，我们是在中国开展机器人业务的领先企业。”而对于广泛的中国市场，ABB的战略也格外清晰：“要想在中国发展机器人业务，就要在东部制造企业中保持竞争优势，向这些东部制造企业提供高质量的机器人。这些机器人能帮助企业消除由于成本提高带来的影响，这些企业可以继续在出口市场保持强劲势头，我坚信，这些企业将会需要我们，中国的机器人业务将保持强劲发展势头。我们在华业务会取得成功，我坚信这一点。”
　　ABB机器人在汽车行业市场销售居首位，服务于诸如通用、大众、克莱斯勒、法国标致和本田等知名跨国公司，也与很多本土中国企业，如上海汽车、吉利、长城汽车等建立了合作关系。很多国内汽车企业通过机器人进行焊接，提高产品质量。
　　事实上，这也仅是ABB庞大业务链条中的一小部分。中国经济的爆炸性增长带来了越来越多的能源需求，但能源与环境的束缚却成为中国经济快速发展的瓶颈，这正是ABB的重要机遇。“低价获得更多能源、同时又不危害环境的前提就是提高能源使用效率。在能效方面，我们有很多可以与中国合作伙伴讨论和分享的。”
　　针对中国政府大力投入的节能减排项目，ABB提供的产品和服务也贯穿各环节，从变压器、开关、变频系统到针对整个工业流程的增效节能解决方案，在增效节能方面投入半个世纪之久的ABB迎来了拥抱中国最好的时机。
　　“中国制造”路线在未来行不通
　　谈到中国战略时，一直比较严肃的冯恩博突然注视起手中的一款电子产品，似乎找到了很好的解释自己思路的灵感。片刻后他拿起手里的电子产品走到记者面前说，“你们视力肯定比我好，但好在这行小字我还能看见。”
　　这款非常流行的时尚电子产品背后刻着：“美国设计、中国组装”。
　　“这和ABB对中国的看法大相径庭。”冯恩博转头对ABB北亚区兼ABB（中国）有限公司总裁方秦说，“这绝对不是我和你寻求的目标，这样的方式在未来行不通。”
　　“在美国或者德国设计蓝图，然后在中国组装，不是我们的战略。我们的战略是在中国设计，我们也在市场上发现了很多出色的中国设计案例。”尽管冯恩博对ABB在高科技领域的很多高端细分市场拥有首屈一指的技术而满意，但他认识到，大部分市场对中端产品就感到满足，而其中的重大贡献者，正是中国的工程师和企业。
　　“他们在中国国内设计、发明并获得专利和制造。我们现在拥有高水平的中国工程师，在中国我们能够生产出最好的产品，可以服务中国乃至世界市场，我们将中国设计的产品出口到其他国家。”
　　
　　他进一步解释，“我们的目标是‘中国设计，出口到世界’，而不是‘某国设计，中国制造’。”在中国仅仅组装不会有未来——这正是他对ABB“在中国，为中国和世界”战略的诠释。ABB北亚区兼ABB（中国）有限公司总裁方秦用一个细节印证了冯恩博的观点，他说，中国公司已经获得了来自集团总部的支持，在两年内将研发工程师的数量增加一倍。这也揭示了ABB中国战略的核心：用中国的人才，占领中国的市场，进而抢占未来的全球高地。
　　让“中国制造”朝着“中国研发”的方向发展，是ABB正在进行的实践。“试想在美国或者欧洲设计，再把技术引进到这里，这根本无法满足中端市场的需求。该市场是在中国以及其他发展中国家发展和成长起来的，因此我们必须在本地开发设计满足本地市场的需求。很多案例以及最新的趋势表明，这些产品后来对欧洲和美国在内的其他市场也具有吸引力。”
　　冯恩博认为，技术是ABB成功的一个基石。要保持技术领先的地位，他最关心的问题就是是否能够在人才方面获得优势。而冯恩博的做法是，让管理者和工程师直接参与到这个市场来。“我们把电力产品的全球技术负责人派驻到北京，与研发团队一同工作。一方面，他可以把他的经验以及ABB的全球技术专长带到中国，在全球范围继续开发这些技术；同时他还可以培育很多中国的研发工程师。”
　　“同时我们反过来也希望中国能给世界其他地方提供管理人员和技术，我希望开始看到中国人在全球范围内的某些事业部发挥领导作用。”他说，学习中国，适应中国，就是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
　　对话冯恩博中国蛋糕正在烘烤
　　
　　《数字商业时代》：你曾提到过，要保持创新，一个乐于迎接挑战的团队必不可少，怎样让员工对挑战充满热情？
　　冯恩博：首先需要找到好的人才。对于那些雄心勃勃的人才来说，工资只是众多影响满意度的因素之一，其他因素包括：喜爱该工作、为工作感到自豪、职业发展前景等，我们要让我们的人才知道，他们可以有很好的发展，最终我认为他们可以成为中国地区的负责人。
　　我们的员工需要知道他们的成长是没有限制的，他们可以在中国得到晋升，也可以在中国以外得到良好的职业发展，我们可以挑选最好的人才，送他们去美国或者去瑞士，正确地对待他们，让他们感到我们真正尊重他们。我希望通过你们来向我们的员工传达这些讯息，因为你们写文章，我们的员工会阅读你们的文章。我喜欢他们为公司作出的贡献，比如他们的研发设计、以更低的成本生产出的新产品。
　　《数字商业时代》：你对于中国经济走势有何看法？
　　冯恩博：我认为这是暂时放缓，我坚信中国经济的未来。
　　《数字商业时代》：在公司2011～2015年战略中，服务业务被放在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这意味着什么？
　　冯恩博：服务对于很多制造企业来说是明智之举。夸张一些来讲，如果一个制造企业不重视服务，它将会削弱自己、变得更脆弱，最终导致失败。ABB已经设立目标，并确保目标的实现。这不能只是一个远景目标，大家在这里夸夸其谈，我们必须有行动，强有力地、及时地执行，就像中国人做事情一样，去做，而不是说说而已。
　　《数字商业时代》：ABB是否会通过并购扩大在中国的规模，在并购方面有哪些原则？
　　冯恩博：我们在美国市场的并购填补了在产品线方面的空白。在中国，我们会侧重于公司的有机增长，但是和在其他市场一样，我们也会寻求有战略意义的非有机增长机会。
　　我们要看到一个因素，就是美国和欧洲一样是个成熟市场，一切都是现成的，可以通过并购买到非常成型、成熟的企业。在中国，我们好像是在做蛋糕，蛋糕正在烘烤过程中。我们可以以较小的规模进入，和中国一起发展壮大。美国的模式和中国不一样，公司规模也不一样，市场的碎片化程度不一样。在美国，小规模进入市场，发展是非常困难的。所有的市场已经瓜分完毕，如果要想分一块蛋糕，就必须购买现有的公司。在中国，（很多有前途的公司）目前规模还比较小，还处于发展初期，需要等待行业的整合。
　　我们2011年在华投资2.3亿美元，成立了五家新公司，基本上这些公司都是与本地合作伙伴一起建立的。ABB这样拓展业务有20年的历史了，我们坚信继续在中国开展业务的正确道路不一定要拥有100%股权，也不一定要完全由自己来完成每一部分工作。我们要增加大量有价值的资源和工程师，同时我们也看到并购机遇。
　　别说「不可能」
　　“你为什么不先给客人们来杯咖啡？”当冯恩博的同事把咖啡端到他面前时，他的提醒很是干脆。果然，这就是传说中那个强势而又直截了当的董事长。
　　如果不是强烈的事业心使然，现在的他应该已经享受着悠闲的退休生活。但冯恩博敏捷的思维和工作时的投入，也让人很容易理解为什么他还始终活跃在职场。在北京短短几天的行程里，他参加京交会，演讲，会见政府官员、合作伙伴，日程表满满当当。显然，他很重视与政府的沟通，对于北京市政府咨询顾问的这项“兼职”工作，他充满热情，从如何控制房价，到怎样防止污染，每一次他都带来新的话题。经历过绝处逢生的ABB，现在正望着自己前面强大的对手，紧张地追赶。或许冯恩博的动力正是自己那句常挂在嘴边的话：别说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