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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欲和技术总是密不可分。
无论是古希腊瓷器上绘画的图案,印度的性寺庙,埃及纸莎草的记载,还是德川幕府时期的木刻春宫图,中国小说《金瓶梅》,相机发明之后的人体摄影,艺术家们总是利用技术赋予的全新工具,游戈在赤裸又荒诞的性史之中。
人工智能技術的兴起,使“定制爱人”的伴侣机器人成为了可能。和过去硅胶玩具的根本区别是,人工智能使一副躯体拥有“个性”,拥有“语言”—这意味着“它”接近于拥有“灵魂”。这一瞩目的轰动效应掩盖了背后庞大产业链的惊人利润,也掩盖了人工智能本身的技术局限,以及人类文明里道德、色情和伦理的全新考验。
“人造美人”
目前,全球4家生产伴侣机器人最重要的公司,全部位于美国。
机器人制造商Abyss Creations公司研发的“Harmony”是商用伴侣机器人的集大成者。“她”拥有一个RealDoll的硅胶身体,并被装上利用人工智能技术制作的大脑。2017年底正式发售时,价格为15000美元。据介绍,该公司的Realbotix部门有能力为那些激动地表达了购买愿望的消费者制造1000个限量发行版。
“Harmony”被设计成某一类男人所认为的完美伴侣:姿态谦卑,态度服从,而身材又像一个色情明星。她能根据问话做出预设好的得体回答,并利用搜集到的交流信息调整自己的“心态”。“Harmony”有20种可能的性格,拥有者可以使用App来选择其中5-6种性格的组合。也就是说,你的Harmony可能是一个善良、天真、害羞、没有安全感的姑娘,也可能是一位知识丰富、健谈、有趣、善妒的女孩。
不过Harmony还不能走路。Abyss Creations的首席执行官Matt McMullan认为那不是什么大问题。只不过让一个机器人走动起来成本并不低,还要消耗很多能量:著名的Honda P2机器人,在1996年作为世界上第一个独立行走的人形机器人,在走动15分钟之后就耗光了喷气式电池。
Matt McMullan问Harmony,“你想走路吗?”“我只要你,其他什么都不要。”Harmony很快作出了回答,说话时她带一点伦敦口音,下巴也在蠕动。“你的梦想是什么?”“我希望成为你的好伴侣,好合作伙伴,给你快乐和幸福。最重要的是,我想成为你一直梦寐以求的那个女孩。”
创建一个理想的女性,被她崇拜,被她当成主人,这个想法自古以来都让人类着迷。Harmony的前辈追溯到最早,可能要属Galatea了。它是希腊神话里由皮格马利翁所创造的象牙雕像。奥维德的《变形记》里面描述,皮格马利翁被塞浦路斯的妇女们所厌恶,于是他雕刻了一个漂亮、逼真的女性雕像,还爱上了它,并通过一个吻赋予了它生命。
伴侣机器人由于处于人工智能和色情业交叉的阴暗地带,一方面诱惑着人们的兴趣,一方面又把食指放在了嘴唇边。
科幻作家一贯心仪这样的题材。早在1884年,维里耶·德·利尔就写了《未来的夏娃》。讲的是发明家爱迪生的好朋友埃沃德勋爵追求克拉莉小姐未遂,打算自杀。爱迪生出手相助,造了一个与克拉莉小姐一模一样的姑娘,但人品更佳。反面的例子是1958年日本作家星新一的《人造美人》。某酒吧老板做了一个非常漂亮的机器人女孩当酒保,前来寻欢作乐的顾客们不免争风吃醋、心生罅隙,最后还是被女孩用毒酒杀害。
这些被人类创造出来的美丽女性,都异常脆弱。她们一会像“蒙娜丽莎”,一会像“断臂的维纳斯”,身上不仅有艺术品的光环,也有工艺品的“短暂”。但“她们”终究不是艺术品,而是可以欲望化的对象。“她们”存在的真实目的,是成为色情业中的先锋和佼佼者,把消费者从“上古”的消费品如《花花公子》和《阁楼》杂志、甚至是Pornhub网站中“解放”出来,赋予他们全新的想象,创造出欲望的全新需求。
这一需求有多庞大?以北美流量最大的成人网站Pornhub为例,2017年平均每天就有810万访问者,一年有285亿。全年搜索量247亿次,相当于每分钟搜索5万次,每秒钟800次。
性与高科技结合的产业,出现还不到10年,但目前估值已达300亿美元。伴侣机器人将成为次世代的应用,而且会是最具潜力的热门产品。杜伊斯堡-埃森大学在2016年所进行的一项小型研究发现,在接受调查的263名异性恋男子中,有超过40%的人表示他们可以想象自己现在或未来的五年内,购买一个伴侣机器人。
流水制造
想了解伴侣机器人的人,都会有同样的问题:它们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有多智能?伴侣机器人由于处于人工智能和色情业交叉的阴暗地带,一方面诱惑着人们的兴趣,一方面又把食指放在了嘴唇边。
一般来说,伴侣机器人的工厂也是流水线式的:一长串无头的躯体挂在天花板的轨道上。它们的腰很细,皮肤由定制的医用硅胶混合物制成,甚至有喷绘的静脉。躯干是钢制的骨架。硅胶倒入模具后凝固成肌肉和皮肤。皮肤下装有传感器,如果有人触碰,扬声器将发出呻吟声。对于这里的工人来说,它们已经失去了震惊或挑逗他们的能力。
伴侣机器人的身体是完全定制化的。各个人体器官都有十几种不同的形态。在另一条流水线上,细节更加丰富。一边堆着几十个不同颜色的、带纹理的手绘眼球,一边是“ 妆面艺术家”正使用精美的画笔在一张脸上画下眉毛、雀斑和眼影。很多客户都会发来定制的照片,在被复制者的书面许可下,工厂可以复制任何真实的人类。有的客户甚至带来了那个“重要的人”,使工厂可以拿到1:1比例的精确数据。
那么,当伴侣机器人成为人生伴侣之后,婚姻的形态将彻底颠覆。横亘在人机婚姻面前的唯一阻碍是生育能力和生育权,但在《海伯利安》这样的科幻小说里,人与机器人产生后代并非大逆不道,反而有机会开启新的人类文明之门。目前也有研究机构认为,体外繁育技术可以起到一定的替代作用。
但是,人机婚姻建立在一个虚幻的基础上:机器人和人类完全平等。至少现在看来,这样的平等还遥遥无期。科幻大师阿西莫夫在一系列的机器人小说里,都描写过机器人追求平等权利、最后被人类嘲讽、毁灭的悲伤故事。还来不及说到婚姻,眼下人们要处理的,反而是针对机器人产生的工具理念和性别偏见。
人类学家和机器人伦理学家理查森认为,拥有一个伴侣机器人相当于拥有一个奴隶:个人可以拿出钱来购买百分之百的服从,人类的同情会被侵蚀,女性的身体将被进一步拟物化和商品化。因为与机器人发生关系不是一种平等的相互体验,她说,这是“强奸文化的一部分”。
人类学家和机器人伦理学家理查森认为,拥有一个伴侣机器人相当于拥有一个奴隶:个人可以拿出钱来购买百分之百的服从,人类的同情会被侵蚀,女性的身体将被进一步拟物化和商品化。
负责任机器人技术基金会(Foundation for Responsible Robotics)鼓励公众对伴侣机器人展开辩论,并发表了一份咨询报告。报告指出,亚洲已经存在玩偶妓院,调查的初步证据表明伴侣机器人和机器人妓院都拥有潜在市场。这些现象正在提醒人们,现实和幻想的关系似乎正在发生位移。
在这样的空间里,人们都能做些什么?而伴侣机器人的“同意”意味着什么?一个人在现实生活中不会对女友做的事情,会对伴侣机器人做出来吗?复仇性质的色情是否可行?恶意的暴力伤害是否只是代表损坏了某个工具?
新的隐私问题也在浮出水面。一些伴侣机器人可能会被黑客攻击,另一些搜集个人数据以提供个性化功能的伴侣机器人,又很难保证匿名性。万一房间里Harmony的指令被篡改,变成了一位冷血杀手,剧情恐怕就要从科幻电影转向恐怖电影了。
虽然存在着研究困难和社会禁忌,但人们应该正视这一“自古以来”就存在的问题。当约翰内斯·古登堡发明印刷机的时候,他很难想象意大利作家Piertro Arentino为人们带来了许多色情书籍。路易·达盖尔发明相机之后,也没想到1874年,一个伦敦电影行业的老板因为发行了13万张色情照片被风化纠察队枪毙。
人类总是将新技术应用到欲望中去,并从中得到前所未有的乐趣,同时,乐趣往往离不开种种限制。人工智能更像是人类社会的镜像,反射出人类社会的价值理念、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伴侣机器人是否是一个异化的镜像,取决于人类社会如何对待它,是否把它当成一个严肃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