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

来源 :飞魔幻B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lxw19831201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一
  “这是你家公子亲自签下的契书,”我颇为有点不耐烦地抖了抖手中的纸,把它又往前递了递,生怕那狗眼看人低的小厮看不清楚,“你可看清楚了?”
  “这……”那小厮仍旧支支吾吾地推脱,“我是真不能放你进去……”
  我冷笑一声,刚准备再跟他理论两句,从里面出来一个女子,娉婷袅袅,珠翠满头,看着倒像是个管事的。她轻描淡写地问看门小厮这是怎么回事,小厮便叽里呱啦地跟她一顿解释。
  然后,她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我,淡淡地道:“这位——”
  我看她拿捏不准称呼的样子,好心地提示一句:“姑娘。”
  “这位姑娘,亦竹年少不晓世道,偏爱那些鬼魅之说,倒是让姑娘见笑了。我苏府在青镇也有些年岁了,从不做恶,并没有什么鬼怪妖魔,姑娘还是请回吧。”
  我看她的样子本来以为是个有见识的,没想到却还是不通事理。
  三日前是上元节,我在青镇的灯市上吃馄钝,正遇见他们苏府的大公子游玩在外,当时我一眼便看出他所居之处必有鬼魅。后来,我与他一说,他也说正与府中怪事相合,便邀我到府中一叙。当时我有事在身,便说三日后上门。彼时我就料到他府上会有这一诘问,还特地与苏亦竹立了契书,却没料到他家人是这般不晓世故。
  “我听说今年苏府的花都开得特别早?往年里三月份才能见着姹紫嫣红的后花园,现在已经是满园春色了吧?”
  苏夫人听闻后脸色略微有点诧异,但总体尚还端持得住,不答反问:“想是小儿已与姑娘说过?”
  我不回她的话,继续说道:“上元节前后,府中的井水打上来伴有异香,清淡甜美,阖府俱以为是天降祥瑞,可是?”
  苏夫人点头道:“此事镇上皆知,姑娘以为有何不妥?”
  我一笑,走到她身前,凑得极近,轻轻抛出最后一句话:“贵府花园东南角的小屋里,供奉着的是花神吧?”
  说完之后,我就往后退了一步,欣赏了一下苏夫人数变的脸色,又火上浇油地加了一句:“夫人,如何?”
  苏夫人到底是大家风范,一礼之后,便将我请进了苏府的花厅。
  茶是花茶,馥郁浓香,我却在端起茶盏闻过一次之后,就放在案上没再动过。苏夫人端坐上首,见状问道:“可是这茶不合姑娘心意?”
  我略一摇头,正思忖着要怎么跟她解释,花厅的水晶帘一动,是苏亦竹从后院到了。
  他一见我便笑,眉眼间自成风流,颇有几分我师兄的样子,道:“你果真来了。”
  我第一次见到苏亦竹时,便觉得他有几分神似我师兄,也因此才肯管了这闲事。
  待他落座之后,我便肃容道:“夫人恕我直言,贵府供奉的那尊花神本来并没有什么问题,然而日久生变,那雕像本是有灵性的花木制成,又久受花香侵染,如今,恐怕它已成精怪。”
  苏夫人的神色有些犹豫,显然对于我的话并不全信,道:“那按姑娘说的,这精怪……当也不会害人。”
  “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我难得地皱了眉,伸出右手食指,凝出一点灵力,苍绿色的光芒便从我指尖逸散进茶盏之中。
  原本淡色的花茶,过了不多久就渐渐发乌,至最后黑如墨汁,还隐隐有些腥臭。
  “这——”苏夫人惊讶地呼出了声,大抵是想起了她刚刚喝下的是这些东西,脸上的神色也不太好看。
  苏亦竹像是看出来点端倪,侧过首来看我,我略一挑眉,便挑衅地看了回去。
  这并非是我故意恶心人,这水上有障眼的妖力,他们看不出来能怪谁。我若有错,那也只能说是提示得慢了一些罢了。
  好在蘇夫人已经顾不得追究了,她称得上是惊慌失措地问我可有解决的办法。
  我看她的神色,似是信了我的话,于是便也不隐瞒,道:“花妖多生于日月精华。我算过,三日之后仍是新月之日,且晚上多云,想是最适合去一探究竟的时候。”
  苏夫人颔首,终于认可了我的说法。
  二
  时间既然定在了三日后,苏夫人便一力邀请我在苏府住下来。我想了想觉得也好,便没有推脱。
  我住东跨院,苏亦竹住西跨院,中间正好隔了一个后花园。
  修仙之人小有道法的时候,平时都不怎么需要睡觉。晚上我靠着窗台,将手腕一翻,便召出我的剑。
  我细细地用软绢擦过纤细的剑身,月华落在剑上,清冽如水。仔细看,剑中隐约的像是红线一般的纹路已经淡了,就快要消失不见,剑柄处缠着的红线也已经暗淡得褪了色,像是这尘世间的缘分。
  我并指抚过剑身,心中情绪难言,轻声道:“师兄,我回来了。”
  窗外隐隐飘来三两笛声,像是低风徘徊,呜咽不停。我抱着剑倚在窗台上,合上了眼,难得一夜无梦地入了眠。
  三日之后,我准备去后花园一探究竟,苏亦竹心中好奇,缠着我非要跟来。
  苏大公子看着恣意风流,缠起人来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好。我被他磨得没了脾气,答应了他。临行之前,我想了半天,还是在额前给他画了个符。
  苏亦竹不明就里,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前额,问道:“这什么意思?”
  我言简意赅地解释道:“辟邪。”
  之后,我们就大摇大摆地进了后花园。
  其间,苏亦竹看见我能把剑收进袖子里很是惊奇。我心想他真是大惊小怪,这袖里乾坤的收纳功夫,我是最懒得学的。我师门中最精于此道的,还当数我师兄,当年他从山下集市给我带了那么多吃的,一个包袱里装的吃食能把一张桌子占得满满当当。但就是这么大的一个包袱,他都能收进袖子里,可比我厉害得多。
  苏亦竹不知道这些,仍旧在我身后絮絮叨叨,我不耐烦听他絮叨,便竖起手掌让他噤声。苏亦竹就是这点好,尽管我们相识尚浅,但他听得进我的话,不让他做什么,他绝对不会做。
  无风无月的夜晚,后花园特别寂静。我一进来就闻见那馥郁的花香,一掐法诀,放了只符鸟出去探路。花妖大多谨慎,又喜欢摆阵法,我不得不以防万一。不然别说一晚上,恐怕这一个月都得耗在这里面。   我跟苏亦竹顺着符鸟探出的路顺利地走到那个小屋面前,苏亦竹好奇,忍不住想先推门而入,我怕他看见什么不该看的,抢先一步挡在他身前开了门。
  而后,我就愣在了当场——眼前青山绿水,鸟鸣空山,一条青石小路从我脚下蜿蜒向上,路的尽头立着一位穿着道袍的小童。他眉眼带笑地看向我,笑嘻嘻地问道:“这是新来的师妹吗?”
  我不由得恍惚了一瞬。
  多年之前天下大旱,我于人间炼狱之中险些被人分食的时候,师父救了我,领着我回了青山。
  我那时尚不知晓,会在那条幽长的青石小路尽头遇见我师兄,也不知晓师父说予我长生的意思。
  如今重见了这番被我刻意遗忘的景象,我实在心绪万千,忍不住就想上前一步。
  但还未等我的手碰到师父的衣角,隐在我袖中的剑却铮然而鸣。这时我才回过神来,明白过来这不过是一个幻境。
  我回过头,想要提醒苏亦竹小心,结果发现我的身后空无一人。
  我心知是我小看了这花妖,冷笑一声,祭剑而起,万千剑华凝为实体,冲散了眼前的场景。
  然后,我浮在空中,手中持剑,冷眼看着眼前的景象合了又聚,最后清晰地定格在一个画面上。
  浮灯满河,月上柳梢,是上元节时青镇的景象。而那画面正中,是师兄坐在馄饨摊旁,含笑看着狼吞虎咽吃着馄饨的我。
  三
  所谓幻境,不过是幻化出人心中所想。我从前对这伎俩不屑一顾,认为只有白痴才会上当。可当我心有挂念之后,才明白有时候人就是这样悲哀,明明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却还是想一晌贪欢。
  就好比此时,我收了剑,小心而急切地去拉师兄的衣角,生怕眼前的一切在下一秒就消失不见。
  千万万年的时光啊,我实在是已经太久没有看见师兄了,他只残存在我的记忆里和为数不多的梦里,单薄得好像只要我一闭眼就能把他忘记。所以,哪怕明知这是个幻象,哪怕我触到他衣角之后跌入地狱也无所谓了,只要让我再看他一眼就好。
  哪怕这不过是一个幻象。
  我拉住师兄衣角的那一刻,师兄似有所觉,缓缓地转过头来,眉眼间一股风流,我愣了一下——是苏亦竹。
  苏亦竹看见我也很是惊奇地咦了一声,伸手过来摸我的眼角,问道:“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又是吃馄饨的时候被烫到了?”
  我侧头打掉他的手,这才看清楚这幻境实际上是我与苏亦竹相见时的场景。
  我忍不住盯着苏亦竹看了半天——我与他初见时觉得他笑起来眉眼间的那一股风流,与我师兄有几分神似,现在看来,竟不止是神似,连五官也渐渐地开始有了我师兄的影子。
  苏亦竹见我盯着他半天不吭声,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我怎么了。我冷哼一声,伸出一根手指,苍翠色的灵力暴烈而起,撕碎了眼前的一切景象。
  苏亦竹被我吓了一跳,摇着头说我暴力。
  我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他又立马噤了声,装作四处看风景的样子。
  然后,我笑眯眯地走过去,伸出一只手勾上苏亦竹的肩膀,对他说:“从前吧,也有一个人说我暴力来着,还说我嫁不出去。苏亦竹,你们说这话的样子,可真是一模一样。”
  苏亦竹像是突然间来了兴趣,追着我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收紧手臂,使劲一勒苏亦竹,顿了一下,方才说道,“后来他死了。”
  闻言,苏亦竹便悻悻地转身不敢看我。
  眼前的幻境散去,露出房间里本来的面貌。我看清楚后,下意识地用手遮住了苏亦竹的脸。
  屋內地面上盘根错节地生着树根,上面还挂着一些骷髅和已经腐败或者血肉模糊的动物尸体,血腥味和馥郁的花香混在一起,说不出的恶心。
  再往上看,那树根渐渐收拢,依稀间有了女人的婀娜曲线。及至屋顶,便是一张生动的人脸。芙蓉面,柳叶眉,姿色堪称绝丽,却让我心中一紧。
  这样貌,真是太像了。
  那花妖似也有所觉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着我露出了一个笑容。我一抬手给苏亦竹罩上结界,便翻手召出我的剑强攻而上。
  无数枝蔓从花妖背后瞬间伸展而出,化为利刃向我袭来。
  “天真。”我冷笑一声,一边闪躲着她的攻击,一边挥剑斩落向我袭来的枝蔓。
  剑光流转间,我已近了她的身,横剑在她颈间轻声道:“说句实在话,我想杀你,真的已经很久了。”
  花妖眉眼一动,转瞬间笑意盈盈地凑近了我,问:“你是云真道长的师妹?”
  我一愣,我原以为这花妖只是样貌与那女子相似,却没有想到她问出了这句话。
  这时,底下传来苏亦竹的声音,他大喊:“千亦!小心!”
  我还未及反应,就觉得胸口一轻。
  低下头一看,我才发现花妖的双臂已然化作利刃,从我胸口处穿了出来。
  四
  在很久以前,我还没能修成道法下山历练的时候,有一次师兄回山后,跟师父闭门长谈。我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知道从那以后师兄再没有回来过。
  等到我道法大成下山的时候,循着师兄的灵力一路寻去,却得到了师兄的死讯。
  当时就是一个长得跟这花妖面容十分相似的女子,对我说师兄已经死了,而那女子身体里,还留着师兄的桃木剑,上面加持着长生符。
  长生,长生。那符咒名为长生,不仅能辟百邪,更能在关键时刻保人性命。除非符咒褪尽,否则身上带着这咒的人永远都能留着一丝呼吸,等人救援。
  那是我师兄用来渡他天劫的保命法器,如今却留在一个陌生女子的体内,而我师兄又身死道消,让我如何不恨?
  我扶住眼前穿透我身体的巨大木刺,缓缓地从上面退了出来。
  “你既然知道我是他的师妹——”
  说着,我缓缓地举起手中的剑,剑指苍天,手上指蘸着自己的鲜血飞快地写下一个个符咒。鲜血在空中停留不散,只一瞬,便血光大盛。   “那你就应该知道——”
  我苍绿色的灵力暴涨而起,注入剑中,隐隐带着一丝血光。剑上顿时光芒大盛,化为千万柄气剑悬于空中,万千剑尖俱对准那花妖一人。
  “我有多想杀了你!”
  我将剑尖一指,千万柄气剑便争先恐后地陨落而下。一柄又一柄气剑穿过花妖血肉的声音,让我听得畅快淋漓。
  看着花妖死在我的万劫千剑之下,我心中一松,从空中直直地落了下来。
  我以剑拄地,咳出一口鲜血,这才想起被我忘在旁边的苏亦竹。
  我在苏亦竹的眼中看见自己浑身上下都是鲜血,脸上的表情更是狰狞。我笑了笑,抬手解了苏亦竹的结界,伸手点在他的眉间,想要让他忘了这段记忆。
  “别看了,太难看了……”
  可我灵力不继,施法施到一半就彻底地晕了过去。
  我被花妖当胸一刺,又以逆血咒强行引爆自己所有的灵力,纵我身份特殊,不老不死,也难免灵力不继,陷入昏睡。
  这一睡不要紧,我难得地梦见了我师兄。千万年的时光没能改变我的样貌,但到底改变了我的心境。我已经不是当年撑着伞送师兄下山的小姑娘,可师兄依然是当年那个对着我永远笑若三月春风的师兄。
  师兄在梦里就那么笑着看我,我觉得难过,忍不住问他:“师兄,我杀了你喜欢的女子,你恨不恨我?”
  师兄不说话,只是笑着看我,看得我满心绝望,我又问:“师兄,是不是对你而言,我根本就不重要?”
  师兄还是不说话,却向我伸出了一只手。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紧张中又带了点期冀地握住师兄伸出来的手。
  然后,师兄一拉我,我便感觉到天光大盛,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我一睁眼就看见苏亦竹守在我旁边,再一低头,看见了我正拉着苏亦竹的手。
  苏亦竹像是有点不自在,艰难地解释道:“呃……你刚才伸手在空着胡乱抓着,我以为你要拿什么东西,就顺手……”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却把自己的手从苏亦竹手里面缓缓地抽了回来。
  五
  趁着苏亦竹出去给我端药,我掀开了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把缠在胸口的绷带解了下来,果然下面一点伤口都没有了。
  然后,我系好衣服,抬手召出来我的剑,剑身中红线的痕迹又浅淡了一点,就快要消失不见。
  当日师兄赠我这剑时,那剑身上红线的痕迹鲜红如血,剑柄处还坠了一块青玉。我当时没有多想,后来才知道那是师兄为了护我设下的咒印。
  我渡天劫时这剑护了我一回,剑身中的红线寸寸而断,剑尾的青玉也碎成了粉末。
  而如今这剑又护了我一次,这咒印,也就快要失效了吧。
  我把剑抱在怀里,忍不住说道:“师兄,其实我不需要你保护了。你当年,可曾想到我会变成如今这样?”
  一室沉寂,只有我自己的话语回荡在空气之中。
  我翻身而起,打开房门去了苏府的后花园。满园鲜花仍旧妍丽,姹紫嫣红,没有一点要衰败的迹象。
  我重新回到了那后花园东南角的房屋,推开了门,门里空荡荡的,一点也看不出来我曾经跟那花妖在这里激战了一场。
  我持剑在手,冷声道:“出来。”
  黑暗的角落里有零零落落的掌声响起,一个娇俏的女声说道:“哎呀呀,果然是异数千亦,竟然真的看出了那最后一重仍是幻境。”
  营造幻境其实极耗灵力,更何况这幻境又要困住我这天地间的异数。这世间修仙之人能做出两重幻境困住我已然少有,而能做出三重幻境者,除了我师父,应当无人能做到。
  “知道我是谁,还不快滚出来!”
  “哎哟,好重的杀气,奴家好怕啊。”说是这么说,那人仍旧笑吟吟地从黑暗处走了出来,眉眼之间笑意盈然,一点也不像是怕了的样子。
  我一眼便看穿了她的真身,不过是一株桃树妖而已。
  我忍不住蹙了一下眉——按照她的修行远不能做到如此地步,那么到底还有谁在背后帮她?
  “怎么?你很疑惑?”桃树妖举袖掩唇,娇笑了起来,“疑惑我怎么知道你是谁,又疑惑我哪里来的本事困住你?”
  说着,桃树妖拿出了一尊雕像,那是本应被供奉在这里的苏府的花神像。
  “因为你从一开始就错了。你下山时遇见的那名有你师兄桃木剑的女子,名叫饮月,她不是人,是妖,海棠花妖。”
  “她为了救人,本体被天雷劈毁,叫你师兄云真瞒天过海用自己的桃木剑替她移花接木,换为人类之身,护她一世平安,他自己却道消身死。啧啧,云真当真是好痴情的人。”
  “这花神像是用那海棠花妖的本体做的?”我调整了一下握剑的角度,不动声色地顺着她的话问道。
  “那是自然,而且上面还沾了点你师兄的灵力,于我的修行真是大有助益。”桃花妖眼波流转,“何况这上面还带了点你师兄生前的记忆,不然这幻境如何能做得如此逼真?”
  我不再言语,直接提剑冲她劈了过去,可剑至她身前三寸却像是被什么阻了一样,再也进不得分毫。若我强行要破,势必会毁了我手中的剑。这剑于我意义重大,我舍不得,剑势便凝滞了一瞬。
  那桃花妖见状大笑起来,道:“传说千亦对她师兄云真一往情深,居然是真的!”
  我不理她,专心与她周身的结界力量抗持。
  “云真喜欢饮月,可当年饮月心里却只有她的情郎张子瑜。她为了张子瑜不惜逆天改命,云真就一命换一命地救下了饮月。”那桃花妖仍旧自顾自地说着,“而你又喜欢云真。你们师门一脉,当真是只注意自己喜欢的人,而从来不肯往自己的身后看上一眼啊。”
  我听她话中的意思有点不对,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门口,就看见苏亦竹端著一碗药,愣愣地站在那里。
  我心知不好,想要引剑回援,桃花妖却比我动作更快。我手中灵力只来得及阻上一阻,却未能阻挡全部,便眼睁睁地看着千万枝蔓刺穿了苏亦竹的身体,甚至有些鲜血还溅到了我脸上。   我气急攻心,再不保留,拼尽全力向下砍去,破了她周身结界。
  我看见剑身上有冰裂的纹路一点点碎开,却再顾不上许多,更添了一分力,硬是把剑送进了那桃花妖的胸口,而后眼睁睁地看着那柄剑在我手中碎成粉末,脑海中一片空白。
  但很快我就回过了神,跌跌撞撞地去看躺在地上的苏亦竹。
  桃花妖死后,那树枝便也消失不见,只留苏亦竹胸口那个巨大的洞还在淌血。看见之前画在他额间的长生符正在快速消退,我便毫不犹豫地催动自己体内的灵力为他疗伤。
  “苏亦竹,”我一边救他,一边咬着牙骂他,“我这辈子也就给你一个人画过这符,你争气点,别死了啊!”
  声音里是连我自己都久违了的,带了哭意的鼻音。
  六
  苏府的花妖被除去之后,花园里的花一夜之间谢尽。我一天一夜不眠不休,苏亦竹最后到底还是被我救了回来,只是气色不若之前那般好了而已。
  苏夫人待我也不如从前那般客气了。我十分理解,毕竟苏亦竹是苏家独子,为了我这么一个方外之人身负重伤差点没命。若是苏家人没有点气性,我才觉得奇怪。
  我守在苏亦竹床前,看着躺在我掌心的卷轴——那是桃花妖死后掉落在地上的物什。
  卷轴上面的封印我再熟悉不过,太极生莲,是师父惯用的印信图案。
  我原就不信那花妖说的话,纵我师兄再灵力浩荡,那花妖也不可能凭着多年前师兄留下来的灵力困住我。真正能困住我的,不是那个木雕,而是被封印在桃花妖体内的卷轴。
  那桃花妖不知是通过什么途径得了这一卷书,又或者——
  我心下一惊,伸手按在那个封印上犹豫不决,难道这是师父故意封在那桃花妖体内,留下警示于我的?
  可当年我执意逆天而行,成为天地异数,被师父逐出师门,此后山长水阔,浮生渺茫,我再未见过师父,连他的消息也再不复得闻。
  我正自思忖着要不要解开封印,一只手便搭上了卷轴。我一愣,看过去,见是苏亦竹刚醒来。
  我顿时有点无措,道:“你……你醒了?要不要喝点水?”
  苏亦竹没回答我的问题,反倒问我:“这是什么?”
  我抿了抿唇,仍旧是说了实话:“这是我师父留下的卷宗,但我不知道应不应该打开。”
  苏亦竹看着我,眼神里带了点疑惑。
  我犹豫了一下,方才解释道:“师父窥得天道多年,一生顺应天道而活,我却执意逆天。当年……”
  我握着卷轴的手紧了紧,轻声道:“他本该杀了我的,却没有下手。我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他是不是后悔了。”
  “打开看看吧。”苏亦竹的语气有点疲惫,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陪你一起。”
  我不由得深深地看了苏亦竹一眼。苏亦竹回看过来,眼神带了点无辜,似是这种生死与共的大事在他看来,着实再平常不过。
  然后,我便深吸一口气,抬手去掉了上面的封印。
  卷轴铺陈开来,迎面而来的却不是万千杀机,而是久违了的师父清俊的字体。
  我与苏亦竹对视一眼后,便低下头,与他一道细细看起来。
  师父留下的卷宗上说:所谓天地间的异数,仍是天道。既是天道,便会有消亡的那一日。所以,每个异数,都会有一个最后的劫难。而那个劫难出现的时间,没有人说得准。也许百年,也许千年,也许直到天地的时间尽头。
  师父多方打听,才窥得一点端倪,留下卷宗指点我。
  天地间的异数大多因执念而成,这执念过于强烈,以至于被写进了天道。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再强的执念也会有消散的一天。当异数的执念将要消散的时候,便是他们最后一劫出现之时。他们会再一次见到与自己执念相似的事物,有些异数已然不再执着于此,于是就此消散于天地间。也有异数选择就此沉迷于因这个劫而生出的幻境里,从此忘了归途。只有极少数的异数才能分出幻境,下定决心破了这个幻境。
  苏亦竹看得似懂非懂,问我:“所以,我们还是在那花妖的幻境中?”
  “不是花妖的幻境,”我抿了抿唇,飞快地把卷轴合起,解释道,“是天地的幻境。在我回到青镇的那一刻,就已经是一个幻境了。”
  “哦。”苏亦竹若有所思地问,“所以,我们现在还是在幻境里?”
  我点点头。
  这个幻境由天地所造,精巧非常,似真似假。若我不杀苏亦竹,在这个幻境里,他会变得越来越像我师兄。而这周遭的一切也会像我希望的那样发展,我甚至可能见到久未曾见的师父。
  苏亦竹拉过我的手,放在他自己的胸口,偏了点头,像初见时那样眉眼间含着一股风流问我:“那么,千亦,你要杀了我吗?”
  我顿时如遭雷击。
  我原以为他没看懂那卷宗上面的话,却不想他只是在试探我。他问的,正是我不想让他知道的。所有的幻境都是假的,凶险都隐藏在那美好的表象之下。
  我的执念因师兄而起,然而天地为我选中的劫却是苏亦竹。
  我若不能杀了苏亦竹,便是勘不破执念,破不了这个劫。只要时间一长,我便会永远地留在这幻境中,再也出不去,就此消失于天地之间。
  可若我杀了苏亦竹,尽管幻境消散,可苏亦竹在真实世界中也是真真切切地,被我亲手杀死了。
  苏亦竹看我不说话,又把我拉近了一点,额头相抵着问我:“千亦,你要杀了我吗?为了你师兄?”
  七
  我与苏亦竹相识不过几日,原以为他不过是个年少风流的人,却不承想他这风流的表象下还藏着一颗玲珑心,一问,便问到了点子上。
  师兄对我而言,是极重要的。
  师父当年把我從赤地千里,饿殍盈野的人间带到了清山上,便不再管我。是师兄一点点把我带大,让我从来不觉得在深山修道是件苦事。我彼时年少,幼居深山,世间男子我只认得师父与师兄,自然而然地就对朝夕相对的师兄生了倾慕之情。   可师兄对我,只有兄妹之情。
  我知道。
  就是因为我知道,我才不能接受他为了一个花妖,甘愿死于天劫。
  他明明是最想得道成仙,逍遥一世的人啊!为什么偏偏要死于天道之下!
  彼时,我为了师兄宁愿持剑问天,以一身之力抗衡天道,甚至差点因此入魔。
  但最后,师兄留在剑上的咒印护了我,令我免遭魔气侵蚀,我也为了师兄放弃了成魔的执念,而成为这天地间的异数,不老不死,非人非仙,非妖非魔,茕茕行于世间。
  为了师兄,我本该毫不犹豫地杀了苏亦竹,可是现在苏亦竹把抉择放在我面前,我却发现我做不到。
  苏亦竹笑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对我说:“你啊……我原以为能逼出你的真心话的……”
  看着苏亦竹眼中神情似水,我茫然不知何解。
  “千亦。”
  苏亦竹喊了我的名字,我应了一声。他不依不饶,喊了一遍又一遍,我就应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苏亦竹心满意足,眼睛亮得像是天上繁星都落入了他眼眸里。
  “千亦。”苏亦竹最后喊了一次我的名字,“让我亲亲你吧。”
  我看着苏亦竹,不明白他什么意思。苏亦竹轻笑了一声,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就感觉一个温软的东西落在了我额头上,我眨着眼睛看着苏亦竹。苏亦竹笑了笑,对我说:“千亦,活下去吧。”
  我看着苏亦竹,不明白他的意思。
  苏亦竹挑了挑眉,眼角有些得意的神色,道:“我知道你喜欢你师兄,我这辈子是没机会了。千亦,我知道你能活很久很久,人活得太久,是很容易忘记一些事情的,但我不想被忘记。所以——”
  苏亦竹拉着我的手按上他的胸口,继续说道:“千亦,杀了我你不用愧疚,我也有我的私心。”
  我颤抖着伸手抚上苏亦竹的眉尖,想起花妖的话,觉得情之一字,当真残忍。
  “苏、亦、竹。”我一字一顿,带着近乎咬牙切齿的味道地唤他。
  苏亦竹眼角一弯,笑容欣喜完满地应道:“哎。”
  我忍不住想,若我当初遇见的是他,该有多好。凡人百年,两情相悦,好过长生无涯,苦求不得。
  然而这世上,最不可期的,便是如果。
  我伸手点上画在苏亦竹眉间长生符的末尾,重新描摹而过。
  师兄对我说过,长生符是祝祷,也是诅咒。若是喜欢谁,便给谁画上。若是恨谁,给他画上之后,再逆序画一遍,就能夺人性命。
  师兄耗尽一辈子心血的长生符给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女子,保她平安喜乐。
  而我的长生符给了苏亦竹,却成了他催命的咒。
  我干涩了千年的眼睛第二次有了湿意,而后那眼泪接二连三地从我眼中落下,泛滥成灾。
  苏亦竹笑了,他说:“千亦,别哭。还有,别忘了我啊。”
  周围的景象像是水波一般波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这是幻境终于破了的迹象。
  八
  那日后来,苏夫人听闻消息后赶到,把我赶出了苏府。
  我除掉花妖救了苏府上下是真,但我害死了苏亦竹也是真。苏夫人明事理,两相抵消,放过了我,只是希望我再也不要踏入青镇一步。
  我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苏府,佯装离开了青镇,却藏在暗处,过了苏亦竹的头七才肯离去。
  修道之人身死道消,不入轮回,我知道想让师兄复活是一个痴念,可苏亦竹却不同。他只是不幸被天道选中,此世身死,尚有来世。
  而我最不缺的,恰巧就是时间。
  师父的卷宗最后说,有异数经历最后一劫而不死,则会与天地同寿,是真正的长生。我有漫长如天地的寿命可供我去寻找苏亦竹的转世,还我这一世对他的亏欠。
  走到青镇之外,正好抬眼看见一条小溪,我低头一看,发现额头正中有一抹暗色,想是苏亦竹当時的血迹溅了上来。
  我伸手抚过额头,轻轻一笑,指尖凝了灵力,顺着暗色的轮廓增增减减,最后画了一片竹叶,永久地刻在了我的额间。
其他文献
湖南曾经一度掀起过“喝杯白酒,交个朋友”的风潮,咱们书中的男女主角们也赶着这热潮荡漾起了友谊的小舟,开始了漫长而曲折的……交友道路。  当《夜郎自大》遇到《教主贵姓》  交朋友呢,最重要的当然是自我介绍了。沈夜的套路是自报家门,然后等着人跪舔——  “大楚你知道吧?那儿有个最大的小倌馆你肯定有所耳闻了。对,我就是凤楼的‘老鸨’,我旗下的各色美男,手里全都是绝活儿。还有啊,我嫁得挺好的。舒家你知道吗
期刊
一  传言西冷驻颜师一族,以自身心血为之,方可为世间之人驻艳丽容颜,永葆青春,亦能以物换物,满足世间之人的执念。  谁都知道,西冷这一辈里出了个天资极高的驻颜师,名韩柏,十五岁就已声名鹊起。  而我叫卓赛,这么些年来,我才为一个人驻过颜——南疆术师宋袅。只可惜,她驻颜的目的与旁人不同,她是要去赴死。  在驻颜师生涯中,我跟着韩柏阅众生百态,看人情冷暖,爱恨嗔痴。  在将苏烈送往岭南之后,我和韩柏方
期刊
左手冰激凌,右手抱西瓜,却仍旧热得慌、饿得慌,还闹书荒?团子特意准备了七个二维码,只要你动手扫一扫,就会有七本非常好看的图书化身小飞船,接你去古代玩过山车,坐旋转木马,让你不闹书荒,更玩得爽。
期刊
一  令丘城城西有一片坟地,葬的皆是城中布衣,其中有一座坟在一棵大桑树下,埋的是四十年前去世的东条街宋家画铺的小娘子。小娘子大概是得罪了谁,坟被人掘了一次又一次,不久后坟前便有凄凄惨惨的哭声和骂声,闹鬼之事传得沸沸扬扬,众人都不敢靠近此处。  每年来替小娘子朝次修坟的是早已搬出令丘城的宋呆瓜,。四十年前他叫宋奚,是当年朝次照着夫君模样用瓜果和一颗狪狪珠做出的假人,。朝次死后他不愿顶着厌恶之人的名姓
期刊
自从看了《萌徒熬成妻》,我就深深地被师徒×所洗脑,甚至通宵看起了经典师徒大剧《花千骨》。作为一只专一而认(hua)真(chi)的鸭(???),我居然开始在战神和尊上之间犹豫不决……为了坚定我对战神大人的爱(并没有什么用),我们举办了一场为了心头爱而战的世纪PK!  Ready !Go!  美貌PK  尊上师父:★★★☆☆  银色月光下,师父大人居然这个时候独自一人在后山溪流汇聚成的小小瀑布的如丝细
期刊
一  少年裘衣鞍马,青春张扬无瑕。  曾经落魄的瞎子摇身一变,单林不曾想,五年后的苏平望竟与这十二个光彩夺目的字眼息息相关。  在热闹的街巷,人声嘈杂。她听见许多个声音交叉在一起追捧他为“苏画师”,于是她也顾不得什么,朝着马上的他喊道——“苏平望,苏平望啊。”  马上的男人在她身上一定睛,可只逗留了一秒,就转瞬撇开,分明是拿当她陌生人。  单林微一怔忪,街巷已亮起了灯笼,红红的光点连接成并排的两条
期刊
我起身就朝外走,白清寒一把拉住我问:“你要去哪里?”  我第一反应就是去追沈珩。  沈珩在临安没有亲人,只有沈遇一个不靠谱的弟弟,还整日找不到人。若此时把这件事告诉昭帝,昭帝定不会相信,说不定还会传到顾太傅的耳朵里;若是随便找个下人告诉沈珩,他怕是不信。  白清寒听到后,突然懊恼起来:“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把宋少卿打得那么狠。沈珩与他还算交好,若是他去,沈珩定会相信几分。”  虽然我挺可怜宋少卿的,
期刊
参赛作者:大哥TOOP  参赛主角:《夜郎自大》女主舒城、男主沈夜、苏容卿、男配白少棠  参赛作品名:《月下谁予璞玉来》  参赛作品正文:  舒城在成亲的前一夜匆匆忙忙地去了竹林,可是,无论她怎么不舍,也和苏容卿就此分别了。她说了很多,可苏容卿一句话都没回应。  第二天,旭日东升,舒城累得腰疼,结果大清早的就看见了苏容卿。令人惊讶的是,他并未戴面具,那纯良无害的脸在日光下显得舒城就像从煤窑里出来的
期刊
一  宝月一开始惊恐得叫不出声,可很快便镇定了下来。  她揉了揉眼睛,仔细打量了这个站在她床前,长得和她一模一样的少女。  也不能说完全相同,因为这少女一身十三件套的七彩寿衣,脸色苍白,瘦弱像个纸片人。  “哪里来的山精魑魅,若不速速离去,休怪本宫手下无情!”宝月抽出枕下的金刀,横在胸前。  宝月不喜欢自己休息的地方被围满人,所以内殿里并无宫女内侍。  刀光闪晃之间,那少女脸上并不见惧色,她只是盯
期刊
第六章 退婚下狱  对于阿离口中“掳走”的说法,我表示了极大的怀疑。  阿离简直要挥刀自宫自证清白了:“我真没骗你,当时那个杨子令把所有刺客都打趴下了,他还伸手想把你抱起来,但是哥舒衍就踢了他一脚,把你掳走了!”  这句话简直满满的都是漏洞,首先,杨子令功夫好归好,也不至于能把所有刺客都打趴下,否则最开始战局也不会如此紧张;其次,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应该只有哥舒衍不懂,杨子令怎么可能想伸手过来抱我?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