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初的时候我常坐在老秦的“客厅”里，听着水炉里“咕咕”的水声，伴着老秦的唠叨，抱着一本书啃上大半天。
　　老秦是谁？我只知道他是一个谜一样的老人。
　　老秦人长得极高，不胖不瘦的体形倒算的上硬朗。一到寒冬腊月总见他穿着那件黑布棉袍，远远看去倒颇有几分老生之相。只是老秦那凌厉的眼神着实有些骇人。老秦劈柴时总爱光着膀子，露出上身强健的腱子肉来。然后作蓄力状，力极之时纵然下挥。腿根粗细的木头同切西瓜般应势而开。父亲说劈柴是力气活，怕他伤着累着。于是，父亲总想着上前帮上一把，可他是定然不肯妥协的。似是赌气般把斧头舞得虎虎生风。看那精气神儿倒未曾辱没他20年老兵的身份。我至今不知老秦的全名，只听一群七老八十的老人极其热络地这么唤他。
　　老秦没有房子也没有钱，他赖以维生的就是那四间小浴室和一个热水炉。他在一个养老小区的角落里租了一间二十平米陈旧的小房子，自己私下把房子改成了四间小浴室。他把热水炉摆在了浴室门口，每天靠帮别人送热水维持生计。每天，老秦就睡在无人的过道上搭起的小棚子里，他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堆在里面。虽有些狭隘，但被老秦布置得倒略有温馨之意。我曾问过他，为什么不换个地方住，他笑了笑说：“住习惯了。”
　　记得前年冬天，上海奇迹般地飘起了小雪。老秦由此也迎来了一个旺季。那天老秦刚洗完冷水澡，这是他冬天每天必做的事。洗完后哆哆嗦嗦地蹲在炉边打着颤。我看见他在打颤，便百无聊赖地把柴踢进炉里。老秦哈出一口浊气搓着手说道：“今年上海竟飘雪了，这可是十多年没有的事了。”我看了他一眼，转回头往燃尽的炉里又添了些柴，没有说什么。
　　天渐渐回暖，我也要回校了。便许久未曾再去。不知从哪天开始，老秦的唠叨渐渐淡出了脑海，也见不着他劈柴时矫健的身形了。数月后的一天，我路过他家，看见老秦抓着把炉灰盯着水炉似乎在想些什么。
　　他瘦了，没有以前那么强壮了，眼神也变得涣散无光。他穿上他珍藏许久的军装，高大的身板更显得单薄。一张瘦条脸上，栽着一些不很稠密的胡须，由于脸色显出一种病容似的苍白，那胡须看起来倒黑森森的。眼睛深凹，五指的关节下隐约能看到森森白骨。不知为何，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悲凉或许说是凄凉。“老秦，你怎么了？瘦了这么多？”老秦扭过他僵直的脖子努力地挤出一丝微笑回应我，他什么也没说。后来我才知道他要离开上海了。但是，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有一天，一个老人风风火火地跑来，说：“老秦，你孙子被人围在小公园里快打起来了。”那个瞬间，我清清楚楚地看到老秦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变得凌厉起来。那时的他又变回我认识的那个老秦。只见他风似地冲了出去，由于我要回校，后面的事也不得而知了。
　　听说，后来他带回了鼻青脸肿的孙子。一群老头老太太立马围了上去，东问一句西扯一句的。老秦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搭理。不知在哪天夜里，老秦走了。带着他的孙子和一把炉灰离开了上海，去哪儿没人知道。临走时他拆掉了住了多年的棚子。他带走了一把炉灰，这是何意？我想，许是留个念想吧。第二天我站在那儿，看着空旷了许多的过道，心里竟孤独了许多。我在那儿站了许久，许久。
　　老秦啊！老秦。一个谜一样的老人。
　　注：在上完《老王》这篇课文后，我忽然发现他们有诸多相似，遂作此文，纪念老秦（略有删节）。